她显然被这个没关门的屋子吓了一跳。

  “没什么事。”陆非鸣悄无声息地上前来,身子半挡在苏柳跟前,一只手揽住她的肩,微笑道,“刚刚吵到你们了?”

  “没有,我只是见门开着……”少妇一边说着,眼睛却止不住地打量着室内,见苏柳裹着一身白色的浴巾,目光涣散,头发湿润地披散在肩上,略有些惊愕;眼光流连到他们身后快散架的床时,嘴不禁张开得可以容下一个鸡蛋。陆非鸣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她点点头,少妇再看回苏柳时,眼中充满了羡慕嫉妒恨。

  “娘子,你在看什么呢?”少妇后面忽然多了个身材魁梧的黑脸汉子。

  “没什么,我们走吧,相公。”

  “恩,走吧。”

  “相公,人家也要那样~”娇滴滴的声音。

  “哪样?”

  “就是刚刚你看到的呀……”

  “嗯?哈哈,好说,一会儿就满足你……”

  

  苏柳“嘭”一下上前关了门。

  陆非鸣笑:“心情不好?”

  苏柳不耐烦地躲开。

  “那双白靴……你很失望,他也很失望。”没来由的一句。

  苏柳自顾自地在倾斜的衣柜下,用力拉扯被压住的包裹。

  陆非鸣在一片狼藉中扒拉出一个三只腿的椅子,闲闲地坐下,“苏柳,他知道你在床下。”

  陆非鸣的口气很随便,普通得就像在跟人聊天气一样。

  苏柳停了下来。

  “而且,是和我在一起。”

  苏柳终于沉默地看向陆非鸣。

  陆非鸣忽然笑了起来,又孩子气地皱眉道:“你不用这样吧,我刚刚才跟你表白。”

  “陆非鸣,我真看不懂你。”苏柳认真地看着陆非鸣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

  然后转过身,继续拉扯包裹。

  “可我已经看懂了你。”陆非鸣收起了浪荡,也一字一句地还击道,“慕瑄,不适合你。”

  苏柳觉得好笑,不可察觉地轻摇下头,并不想与他解释。使了半天的劲,她从包裹里扯出一件浅红色的外衫,马马虎虎地背对着陆非鸣套上,然后走到他跟前,伸出手,摊开,娇嫩的手掌中间,一块鸟状的玉石映着明月,光华流转。

  “这是你要的玉,本来我们就互不相干。明玉公子。”

  “原来你早就知道。”

  “不早,但我应该更早知道。”

  “原来你是在埋怨我没有亲口告诉你?”

  苏柳摇头,“不是。”

  “那我们就不应该说再见。”

  “不,陆非鸣,”苏柳坚持道,“我不过一个山野丫头,实在是不想与你这样的大人物有什么瓜葛。”

  “那么慕瑄呢?”

  “与你无关。”

  陆非鸣哈哈大笑起来,上前一步。苏柳的胸前挂着一块圆润的玉石,上面阳刻着一个篆体的“慕”字。陆非鸣轻轻地摸过那块玉。

  “是这样么,苏柳?”

  他抬起头来,语气中有一丝颓唐,“什么时候,这个可以挂在你这里?”

  他握紧了苏柳手中的玉。

  “为什么你对他笑脸相迎,对我却总是冷淡如冰?”陆非鸣的语气变得缓慢,“事实上,这应该是相反的。”

  “什么意思?”

  陆非鸣看着她,眼光中带着遗憾和怜惜,他收回了玉,又从袖口里抽出一张白色的帕子,一角绣着一朵淡淡的梨花,正是苏柳给他的那张。

  陆非鸣慢慢地将玉放进帕中,折叠几下,小心翼翼包好,像手中握着的是一块稀世珍宝,又慢慢抬来头来,“苏柳,有一天,你会主动来找我的。”

  陆非鸣眼眸深嵌,睫毛在烛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的眼神在夜光中笃定而深邃,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魔力。

  苏柳退后几步,稳住心绪,“陆非鸣,我真的不明白,天大地大,你何必苦苦纠缠我?”

  陆非鸣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或许我们可以讨论一下你脸上的斑痕。”他忽然转换了话题。

  苏柳不明所以。

  “比如,它为什么突然出现,又为什么突然没有了?”

  “你知道什么?”苏柳问。

  “你又知道什么?或者,你想知道什么?”陆非鸣反问。

  苏柳抿嘴不答。

  “我们做个交易,苏柳,你告诉我你知道的,我就告诉你我知道的。”

  

  一轮明月安静地悬挂在深蓝色的夜空中。

  月光钻过树木的空隙,照在湿润的草地上。躲在暗处的蟋蟀寂寞地鸣叫着。深林中,弥漫着淡淡的一层雾。

  一双黑色的靴子轻轻地踩过树叶,发出细微地清脆地声音。一双贼地发亮的眼睛在黑暗中梭巡着,如警惕的兽,时刻关注着周围的动静。

  忽然,一条长长的绿绫,像夜魅的手,从一棵古树的后面,如闪电般袭向此人的后背。此人耳朵一动,身形一闪,亮剑出鞘,剑气一过,绿绫被削掉一段。

  这只是一个开幕,紧接着,一片红光闪烁,无数暗器带着急劲的风,如同夏日的倾盆的暴雨,从天而降。黑衣人迅速捏一决,宝剑如同施了魔法一般,在头顶飞速的打着转,只听见一阵乒乓的金属之声,暗器纷纷被剑气挡去,向四周的树木射去。

  暗器越来越密集,周围似乎有绿色的仙子,扯着浅绿的绸带,一圈一圈地围着中间之人奔跑着。女人尖锐的笑声“咯咯”地响起,出现在树林的每一个角落,一会儿近一会儿远,跑圈的半径越来越小,声音越来越远,却越来越尖锐 ,让人头脑发晕,恨不得将耳朵割去。

  中间此人正是唐书葵。他苦苦地支撑着,刚刚中了陆非鸣的破魂散,让他内力大减,如今被绿衣红枫穷追猛打,苦苦相逼,只感觉体内血气翻涌,几番下来,终于坚持不住,张口喷出一口血来。

  瞬间,一个淬着幽幽绿色粘液的五角暗器飞速扎进了他的左边胳膊。他闷哼一声,低头一看,暗器已然完全没入肌肉中,看不出任何异常,仿佛只是黑色的衣衫被荆棘挂了道口子。

  他心中暗叫不好。作为如今唐门掌门的侄子,也是唐门第七代弟子中资历最老的一位,他自然对毒药毫不陌生。虽然不知道自己中的是何种毒,却只需要单单一瞥那诡异的液体,如同青蛙涎液,便可知此毒必然是致人于死地的剧毒。

  更何况,他和绿衣红枫之间,是不共戴天之仇。

  他一咬牙,连连飞走几步,毫不迟疑地举剑一挥,一条血淋淋的胳膊飞离了身体。

  一阵剧痛蔓延全身,几乎让人晕厥过去,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唐书葵飞快地点击身体左边几大穴位,颤颤巍巍地握住右手中的剑,踉踉跄跄地往树林深处奔去。

  林中的笑声如影随形,如同凄厉的女鬼在哭啼,让人毛骨悚然。

  树林的尽头有一口枯井。

  唐书葵将身体靠在井沿上,另一边用剑抵着地支撑着。他面如白纸,嘴唇却如喝了血一般的鲜红,大口地喘着气,如同一条濒临窒息的鱼。

  显然是毒性已经在身体蔓延。

  绿衣红枫缓缓地从树林间走出来。

  “滋味怎样?不比唐门的毒药差吧?”绿衣道。

  “哈哈哈……”唐书葵放声笑起来,声音如同钝了的锯子拉过枯朽的木头,“真是没想到。”

  绿衣也“咯咯”地笑起来,脸上有一种异样的激动,“我们也没有想到。原本设想了一万种你死的方式,没想到今天让你死地那么容易。”

  唐书葵可惜地摇摇头,用尽全力发出几个嘶哑的音,“你一定没有想到,你儿子是怎么死的。原本,他是不用死的。”

  “死到临头,还那么多废话。”

  “不是废话,”唐书葵脸上忽然涌现出悲戚的神色,“小齐本是不必死的。”

  “你居然叫他小齐?!”绿衣忽然止住了笑意。

  张齐是绿风正儿八经的名字,但是他打小就不喜欢别人叫他大名,而要叫他绿风,说这样有大侠的感觉,以至于后来走镖扬名于江湖,别人也只知道,绿衣红枫的儿子,叫绿风。

  没有人知道这个,除了绿衣红枫。

  月光如霜一般从天上照下来,大地一片惨白。

  绿衣红枫的脸色,瞬间比大地还白。

  唐书葵微微笑了笑,似乎很满意这个效果,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红枫右手一扬,唐书葵身体顿时向前倾去,宝剑掉落在地上,仅存的右手颤抖着捂着肚皮。

  “你把话说清楚。”红枫冷冷道。

  唐书葵高高翘起了嘴角,脸上笑意更甚,仿佛身体并没有吃红枫那一飞镖,而是吃了一口甜甜的蜂蜜。忽然,他睁开了双眼,瞳孔中如同映着朗朗明月,语调中竟带着甜蜜,“我和小齐,真心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