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情

  这头牛,正是麻醉到一半,却忽然苏醒过来的试验品。

  谁做试验品都不会高兴,即便是动物,也会潜意识的抵触,何况这是头非常有众生平等自觉感的公牛。他一觉醒来,回到自己是实验品的现实中,不禁怒从中来,拍地而起,一腔怒火不知从何发泄,正好看见发呆的苏柳,话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何况苏柳还是一个弱柳扶风的小姑娘,这头公牛便一不做二不休地冲她撒丫子奔过去。

  照理说,唐门的君子大会都是正规比赛,凡是正规比赛都有工作人员和安保人员。唐心璇旁边站着的,正是唐门排名第三的高手,正欲起身相救,却看见唐心璇微微阻止。

  而时机也就一瞬,这头牛本着惊人的灵性和目的性,只照着苏柳一路向北,还没等众人缓过神来,愤怒的小牛已经飞至苏柳跟前。

  柳芝巨大的惊叫和众人轰散将苏柳的魂魄拉了回来,而苏柳来不及多想,只浑浑噩噩中,袖中暗藏三针,急急运气,身形灵活一侧,一手按低牛头,衣袂翩飞,倩影掠起,手中三针下意识地送出,顷刻,这头愤怒的小牛梗着脖子,歪倒在地上。

  它不死心地狠狠盯了苏柳一眼,然后嘴一歪,眼一闭,流着梦口水,作酣甜状睡去。

  众人深深松了一口气。好在有惊无险。

  柳芝慌慌张张地奔过来,上上下下地将苏柳摸了个遍:“你没事吧?”

  苏柳默然摇了摇头。

  柳芝忽用力拍了苏柳的肩膀,就像是在拍蒜一般,道:“苏柳你好厉害!刚刚那一招叫什么?”

  苏柳缓缓回神,却看见唐心璇领着一班唐门的人,沐浴着众人的眼光,施施然而来。

  她忽然特别讨厌这张完美无缺的脸。

  唐心璇在离苏柳三寸的地方,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苏柳,然后歉意道:“苏姑娘如何?好在有惊无险,心璇办事不周,还望苏姑娘莫怪。”

  苏柳愣愣地看着唐心璇,一身洁白无瑕的衣裙,无繁琐的坠饰,却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完美的曲线。水袖微微摆动,几缕青丝在柔柔地顺着完美的脖颈曲线,随风轻动。眼波流转,婉约动人,带着几许柔情、几许关切、几许自责。

  见苏柳不做声,唐心璇又道:“苏姑娘脸色不好,要不先休息一下?或者,通知一下华阳公子?”

  苏柳依旧不答。她静静地看着眼前之人,想装作若无其事地跟她寒暄,说自己无碍,唐姑娘不要客气,比赛请尽快照常举行。

  待张嘴时,却发现浑身上下只有一种脱力感,那样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而唐心璇最后几个字,却刺痛了她。

  苏柳忽道:“他也爱白色。”

  众人莫名奇妙,而唐心璇却关切表情不变,只眉毛微挑。

  苏柳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半侧着脸,道:“对大会造成的影响,苏柳抱歉。若要此牛苏醒,只需取出其耳下一寸处的三根银针即可。”

  

  似乎走了好久,苏柳才一身疲惫地回到下榻之处。

  慕瑄的门一如既往地关着,人不在。前几日,苏柳只觉得没什么,而今天看来,对她来说只觉得讽刺。

  柳芝的话带给了她巨大的震撼,她从来没有料到自己看的是一面,而慕瑄给旁人的却是另一面。她细细回想了一路上的点点滴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慕瑄带给她的是真实的感受,他的人他的怀,他质量上乘的衣着布料,都是她可以触摸到的。他看她的眼光是澄澈的,他跟她说的话是温柔的,从白龙镇到云唐镇,一路呵护有加,苏柳不相信那个潇洒而温润的慕瑄是她看到的假象。

  而相信不相信又如何,苏之退说,男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她是当事人,全江湖的人都知道了,而自己却是最后一个得到消息。

  苏柳感到矛盾而混乱,需要见着慕瑄,需要一个正面的答复。

  目光透过窗棂,正好可以看到慕瑄下榻处屋檐的一角,那里挂着个风铃,微风轻拂,送来清脆的声音,却因断断续续毫无规律,听得苏柳更加心烦。

  而此刻,苏柳的忽然目光停住。

  窗棂的一侧,有三根银针,如日晷般,拉扯出斜斜的影子。银针下,钉着一页纸笺:

  午时三刻,唐门芳草轩。

  

  没有说明,没有落款。

  像是地下工作者的接头,也更像折子戏里男女主人公幽会的桥段。

  是谁钉的纸笺?

  是谁要约自己?

  而约自己又有何事?

  苏柳哂笑,心中虽疑,却无暇多想,今晚她要等慕瑄的答复,这等无聊之事,她摇摇头,遂拔下那三根银针,揉了纸条,正欲扔出,手却停住。

  

  月黑风高夜,杀人,或者,私会。

  天边一勾上弦月,挂在枝头冷笑。

  月下清辉,薄雾淡淡,远山朦胧,两个白色身影,静静伫立于盛放的百花中,空气中弥漫着轻轻的花香,月色虽冷,而气氛却极佳。

  一人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

  这是位女子,声音妙曼,甜而不腻,款款温柔中带着关切。

  另一人负手而立,身形挺拔,半晌,道:“我自有分寸。”

  “我知道,这几日,多辛苦你,”女子低声,温婉中既带理解有带着浅浅的责备,轻轻往另一人身边靠了靠,道:“时间不多了,”又似提醒,“越早越好。”

  男子略微点头。

  女子又柔声道:“这也算是了了慕老庄主的毕生心愿。”又低低补上一句,“同时,也是我的。你知道,‘双玉’,只为你……”

  男子默然不语,良久,道:“如你所说,不过,还得等上一两日。”

  女子略微一僵。

  男子又道:“无需多虑,唐门主我自有交代。”

  女子适才笑笑,轻松道:“爷爷一直对你青眼有加,甚至理解。而我,无妨,我已等候多时。”

  月光悄无声息地撒向大地,两位白衣人相形而立,明显能看出来是一男一女,男的背影宽厚,长身玉立,女的身材苗条,倩影婷婷,看上去是那么和谐般配,就像是一对随时要羽化归去的神仙伴侣。

  夜色静好,万物恬然。

  忽然,男子猛然转身,喝道:“是谁?!”电光火石之间,只见白衣人袖口一番,一道乌光射向廊后的阴影处,那里漆黑一片,只听见草丛中响起悉悉嗖嗖的声音,男子轻身一掠,瞬间及至,而树丛中,躺着一只闭目的猫。

  女子款款而至,道:“唐门中的野猫,也该清理清理了。”

  

  暗淡的月色透过窗棂,勉勉强强地在室内投下斑驳的影子。墙角那一抹微弱的烛光,流了一身的红泪,闪闪烁烁,明明灭灭。

  门外响起三声不疾不徐的轻叩声。

  “是我。”慕瑄站在门外,“睡了么?”

  屋内没有人答话。

  慕瑄又道:“今日听闻你随柳芝参加大会,差点被公牛伤着,可有此事?”

  “……”

  “苏柳?”慕瑄的声音多了一丝警觉。

  依旧没有答话。

  慕瑄似有察觉,正要推门而入,却发现室内烛光一灭,苏柳的声音随即低低传来:

  “我睡了。”

  慕瑄在门外站定,欲言又止,徘徊良久,终看着这一室黑暗,离去。

  苏柳挺尸般躺在床上,两眼空洞地盯着木床的顶棚,那里只有简单的木框架,吊挂粉色的帷帐,而苏柳的目光却似乎要将那里盯出花来。她嘴唇紧咬着,心中浮现的一幕幕,不禁让她浑身颤抖,他怎么可以刚刚还和唐心璇花前月下,下一刻便又来向我嘘寒问暖?

  这样的情况,到底发生过多少次?

  慕瑄啊慕瑄,这就是我认识的你么?

  若是三个时辰前,苏柳必定起身开门,一问到底,而现在,只却忽觉什么也不必问了。

  白日所闻仅仅是震撼,还有疑虑,还期待他解释和否认,而今晚亲眼所见,却是彻底将心中残存的希望斩草除根。

  那日的话,又重新袭上心来:

  “解药有下落了么?”

  “嗯……快了。”

  “真的?快说说。”

  “我打听到有一种药专解奇毒,打算试一试。”

  “那药有几成把握?”

  “大概九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