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柳勉强应付一笑。

  “苏姑娘,嘿嘿,”唐礼挠挠脑袋瓜,道:“那个,你有,没有?嗯?”

  苏柳有些奇怪,“什么?”

  “那个啊!”唐礼瞪着眼睛,有些着急有些腼腆,又忍着耐心提醒道,“你走时,我给你的……拜托你的?”

  苏柳有些不好意思,道:“唐公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是吧?”唐礼上前一步,语气着急起来,“信啊!我不给你了一封信,让你帮我转交给……嗯……姑娘的么?!”!

  “啊?!”苏柳惊道。

  “怎么了?”唐礼脖子都急红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信你交给……嗯……姑娘了么?她怎么说?……啊!……她、她拒绝我了?!苏姑娘,你说话啊!?”

  唐礼满脸焦急,要是苏柳再说不出什么,下一步恐怕就捏着苏柳的肩膀前后晃她了。

  唐礼在苏柳离开云唐镇的时候,确实给了她一封大概是表白之类信,让她转交给唐心璇。苏柳揣着信,开始是因为舒云,所以一直犹豫着没有交出去,而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意料之外的事,居然就情理之中地给忘了。

  现在唐礼一问,苏柳终于给想起来了。

  “啊……”苏柳有些支支吾吾,老实道,“那个,我,忘了。”

  “啊……”唐礼的表情瞬间由惊恐变成了惊讶,稍稍松了一口气,忽然又提起来,眼里满是委屈和责问,“那,那,苏姑娘,你去这么多天,怎么还……那、那……”

  “对不起,要不……”苏柳小声道含糊着,忽然顿住,抬起头来,冲唐礼眨了眨眼,表情有些古怪,似乎在犹豫又在挣扎,直到看得唐礼身体有些发寒,才仿佛像下决心般地,大力一拍唐礼的肩膀,震得他一愣,然后却信誓旦旦义愤填膺地道:“唐公子,你别着急,我苏柳答应人的事,一定就给你办到!我现在就回唐门,给你转信去!”

  说罢抬脚就上马,坐好之后,又面带喜色地朝唐礼保证:“唐公子,我现在就回唐门!”

  唐礼被苏柳这一骤然转型又下了一跳,半天回神过来,还没来得及冲她大喊谢谢,苏柳就一拍马屁股,消失在一路烟尘中。

  

  一路狂奔。

  路旁的人侧目看着马背上的人,露出好奇惊异之色。

  苏柳从来没有觉得忘了帮人做事会有如此愉快的感觉,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信还没有送到,她怎么就能离开唐门呢?

  这个借口看上去是那么不堪一击,而苏柳觉得如同握着免死金牌。

  光明正大,冠冕堂皇。

  她的头发被风刷刷地拂起,心就如同这狂奔的马蹄一样,狂野而疯狂。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是的,她又笑着想,自己顺利完成了傻子到疯子的华丽转身。

  马儿颠得苏柳的心仿佛也要跳出来。她紧紧地抓住缰绳,她必须回来,她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一声不吭地走了。

  这样的离开,既不悲情也不伟大,只会空留一身遗憾。苏柳不想在夕阳西下的时候,静静一人倚窗,暗自神伤地缅怀这份残缺的感情,或者是在老了的时候,一脸沧桑悲怆地跟子孙们谈起年轻时候的遗憾,一开口就是满腔的无奈:“早知当初……”

  没有当初,现在就是当下。既然感情是真的,为何就要如此放弃?唐心璇不是对他有意吗,难道就真会见死不救?还有……还有梨烟啊!爷爷不是草力真人么?那岂不是能解百毒的梨烟不就在爷爷那里的么?

  这个念头冒上脑海,苏柳忍不住又喜又恼,她怎么会这么糊涂?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现在才想起!此刻她巴不得能飞奔至慕瑄跟前,告诉他,苏之退就在云过山庄,只要她开口,苏之退一定不会拒绝,慕瑄的毒就能解了!

  唐门越来越近,依旧是门庭若市人声鼎沸,苏柳情不自禁地有些激动。门口有许多年轻力壮的小厮在搬运着大箱大箱的东西,汗流浃背,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而每个人脸上却都洋溢着喜悦之情。

  苏柳好奇,君子大会用这些做什么?心里却莫名其妙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千万只蚂蚁在心头悄然啃噬,让人痛痒心慌。待靠近些,才发现,每个箱子上都讲究地用红布包边,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聘”字。箱子扣钮也十分不俗,居然是用玉做的,镶在棕色的木箱上,光华流转,分为惹眼,更让人惊奇的是,那玉扣的花纹竟然被是一个字雕刻而成,仔细看去,正好是一个篆体的“慕”。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卡文卡得利害。。。

然后小声地说:评论、收藏不涨,木有动力。。。唉。。。

☆、提亲

  心跳好像停了一下,仿佛全世界都被静了音,那个玉雕的字,在骄阳的太阳下,温润地泛着光泽,而苏柳却觉得那折射阳光的角度几乎快晃花了她的双眼。她提步一点一点走近,周围的声音又缓缓地,像空气般,聚拢来。

  “没想到传言是真的!”

  “是呀,这慕阳山庄真是财大气粗,据说运聘礼队伍,一路蜿蜒,从唐门排到了云唐镇。”

  “何止,这都是一路快马加鞭、加急运来的,生怕晚一点佳人就被抢走了,”有人猥琐地笑,“嘿嘿,没想到谦谦君子如华阳公子,也有猴急的一天。”

  “嘿嘿嘿……可不是么,男人嘛。何况取的还是个天仙。”

  无心的话就像一个个炸弹在耳边炸开。太阳毒辣地洒在她的脸上,一丝风都没有。苏柳赶着时间回来,午饭也没有吃,水也没有喝几口,听闻此言更加觉得头晕目眩,她勉强稳住心神,顺手抓住一个搬运小厮的手,问:“这,聘礼是华阳公子的?”

  “是呀,”小厮一脸喜庆地道,“今个华阳公子提亲呀。”

  “提、提亲?”苏柳一字一句地问,“提,什么亲?”

  小厮奇怪的看着苏柳,脸上微微露出不屑之情,“来唐门,还能提什么亲?当然是向我们心璇小姐提亲了!唉唉唉……你做什么,干嘛使劲掐我的手,好痛!”

  那小厮迅速甩掉苏柳的手,跳到一边,一边揉着自己的手,一边上下打量苏柳,怒道:“男女授受不亲的好么?!”

  “他们在哪里?”苏柳收回手,直直地问。

  “什么?”小厮莫名其妙。

  “回去吧。”忽然有人在身后说话。

  小厮抬眼一看,朝那人稍稍鞠躬,显然是认得他,笑道:“陆公子,那我先走了。”

  走时,又回头瞅了眼苏柳,仿佛看见一个怪人。

  “回去吧。”身后那人又说。

  苏柳充耳不闻,抬脚就往前走。

  陆非鸣大步上前,一把拽住苏柳的胳膊,他的力气很大,苏柳不得不趔趄一下,被迫停了下来。

  耳旁一声低低的叹息,苏柳斜视一眼陆非鸣,示意他放手,陆非鸣嘴唇张了张,道:“回去吧。你不应该来这里。”

  苏柳低下头,一根根掰开陆非鸣的手指:“放手。”

  陆非鸣心有不忍,却又无奈,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被苏柳掰下来。

  苏柳返身抬眼,见着平日严肃的唐门洋溢着幸福欢乐之情,众人有说有笑地朝着一个方向涌动。她顺着人流的方向前进,没走几步,却又感觉到身形被人制住,这次抓得更紧,用力更猛,冷不防后背就靠到一个温暖的胸膛。她此刻已经烦躁至极,想也不想,瞪圆了杏眼,转身就要发作,却看见陆非鸣眼中戏谑不再,取而代之的确实满满的担心和关切。

  她抬起的胳膊稍微滞了一下,陆非鸣顺势放开她,不辨喜怒地道:“提亲在三熙厅。”

  苏柳略带疑问地看向陆非鸣,却又听见他道:“凭帖进入。”说罢陆非鸣又看她一眼,继续道:“以防不速之客。”

  

  整个宴厅都洋溢着华贵而喜庆的氛围。连签收喜帖的小厮都乐得没了眉眼。人们相见拱手贺喜寒暄。大大的红毯从厅内一直铺到外面的石阶上,红色艳得刺目。

  陆非鸣环顾四周,忍不住哼道:“至于么,提个亲而已。”

  苏柳默不住声,也不知听见没有。陆非鸣看了眼她,意识到刚才的话有些不妥,也不再多说,只带着她往前。

  厅内张灯结彩,中间端坐着唐门掌门唐铭,神态怡然,正言笑晏晏地跟周围的人客套寒暄,而他的另一侧,坐个一个白色的身影。

  看到的那一刻,他正轻轻吹动手中的茶水,然后轻轻晃了晃,低头地抿了一口。脸上的表情淡然却闲适。

  有人上去跟他说话,满脸推笑,还带着拱手的动作,想必是说着祝贺之词。他笑着回应,朝那人回一个礼,说了几句,谈笑自若,那人又笑着离开了。

  苏柳身形微微一颤。

  厅内人不少,想必都是唐门借此次君子大会之名邀请的江湖人士。陆非鸣不动声色地将苏柳掩护在身后,站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

  按照习俗,提亲应该是在上午举行,以博一个“蒸蒸日上”好意。而且毕竟缔结姻缘是两家人自个的事儿,照理说是不会在众人面前展示整个提亲过程。苏柳心里想着,越发觉得惶恐和不安,却又不敢去确认。她心里还是怀着一点点念想的。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心地呵护着最后的希望。她小声对自己说,既没有亲眼见着,又没有亲耳听到,不算事实、不能算。

  此刻差不多已是未时,太阳高升,厅内人数逐渐增多,也不知过了多久,喧哗之声又逐渐减小。苏柳察觉,向厅中间望去,唐铭轻拍衣袖,站起来,稍稍做了个往下压的手势,四周彻底安静下来。

  唐铭今日一身玄色衣裳,暗红暖色线脚勾边,显得他庄重却不失亲切。或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目光迥然,眼角时不时皱起的鱼尾纹却泄露出内心的喜悦,待缓缓扫过一遍众人,停顿片刻,沉声道:“感谢各位江湖好汉的赏脸前来贺喜,唐某替唐门和心璇先谢过大家。今日是我唐门的喜庆之日,孙女心璇和华阳公子喜结姻缘,有幸得到诸位的见证,可谓锦上添花,不胜荣幸。”说罢,向众人拱手道:“唐某先谢过大家。”

  底下有人道:“哪里,唐门与慕阳山庄的珠联璧合是江湖上一大盛事,唐门主相邀,是我们的荣幸。唐门主这般客气,可是折煞我辈。”

  唐铭淡笑,又寒暄客套两句,目光渐渐瞥向慕瑄。众人会意,这提亲男方得主动点,虽说慕阳山庄在江湖上数一数二,但这会儿亲家长辈都先说话了,也必须得摆点姿态,说点什么。果然,慕瑄在众人期望之中起身,厅内顿时鸦雀无声。

  慕瑄今日仍是身着一身白衣,清华温雅,眉眼俊朗,衣裳颜色虽没有变化,样式和纹路上却不似平日般朴素,浅色的暗纹低调勾边,主人的光华仿佛就无声无息地从这些纹路中流淌出来,让人无法无视,又不敢多看。

  起身的那一刻,空气中似乎有清脆的响声,众人默然想,又是哪个直男被掰弯了。

  而苏柳的心,却在角落里,砰然狂跳起来。

  慕瑄先是向众人抱拳致谢,意思与唐铭差不多。然后侧身从旁边小厮手中接过一杯酒,转向唐铭,缓缓道:“爷爷慕衍清抱病在身,不能亲自前来提亲,还望唐门主莫怪。慕瑄今二十又一,不过江湖剑师一名,而唐……心璇姑娘蕙质兰心,德才兼备,唐门主肯割爱将心璇姑娘许配于在下,真乃三生有幸。”微顿,酒水轻晃,涟漪圈圈,映得杯中人也走了样。待酒水逐渐回归平静,慕瑄才又道:“在下定不负重托,今生今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话音刚落,人群中立马有人狗腿地叫好。众人都觉得华阳公子一番话说得非常有水平,先是道歉,表明自己家人的诚意,然后在老丈人前谦虚有礼,只说自己并不属于高富帅的行列,却能娶得唐心璇这样的白富美,明显是走了狗屎运。众人都觉得这自贬未免有些夸张,却又瞧着慕瑄一脸正色,毫无游戏之意,遂觉得这马屁拍得既低调又滴水不漏。然后又听闻慕瑄自然而然地承上启下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和承诺,最后一句还略显露骨和肉麻,但这显然是很贴心的,因为唐铭闻言面露微笑,左脸写了个“满”字,右脸写了个“意”字。

  苏柳挤在人堆里,只觉得越来越烦闷,六月的天气,额上的汗珠顺着发鬓滑下,而心中却感到一片死寂般的冰冷。慕瑄最后几个字在她心中不断地被重复被放大,他说,今生今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所有残存的希望在这一刻支离破碎,心无端绞痛起来,苏柳眼眶一阵发热。恍恍惚惚中,身旁有一只手,略带凉意地捉住她的,然后紧紧地握着,似乎是想传递些力量。苏柳似有感觉,略微一动,却又再没有了反应。她觉得嗓子发哑,口中一片苦涩,眼前影影绰绰地重叠着无数人的脸,全都是贺喜祝福之情,那些脸后面,有一张她万分熟悉又日夜挂念的脸,此刻挂起淡淡笑容,入鬓长眉下,目光深邃如初,却再看不到底。

  她毫无防备地随他离开白龙镇,她心无顾忌地告诉他苏之退书房密室的事情,她跟他说脸上疤痕的秘密和心中的疑虑,她为他的毒牵挂和担心,又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深深懊恼和自责。

  她吞下怀疑和猜测无条件地信任他,哪怕他一直对草力真人的隐瞒和欺骗,哪怕亲眼见到他与唐心璇的私会,哪怕在众人面前因他的剑气被诬赖,哪怕她之前早已猜到他最初接近自己的动机,哪怕这一切他都还欠自己解释,可她还是不断给自己打气,不断安慰自己,告自己这个人是可以依赖和和信任的,因为她总能感觉到他,她总能在他墨色深邃的瞳孔中,看到自己。

  她觉得他会解释的,所以她一直等。却谁知,根本不会有人理会你的痴傻等待,人生苦短,现世逍遥,那个答应随她回白龙镇的人,如今已与别人定下三生之约。

  此去经年,恍若隔世。苏柳轻轻扯起笑,似乎在自己:“那我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