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之中,又听见有人问到:“这可是武林一大盛事,华阳公子不知何时正式办酒席呀?”

  还未听到回答,有人开玩笑道:“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就今日直接洞房花烛算了。”

  周围立马有人笑着赞同,身影重重,前去恭贺的人挡住了视线,有人赞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有人祝福永结同心早生贵子,不停有亦真亦假的玩笑话传来,苏柳眼神发呆,似乎早已与空气隔绝,瞳孔中却全是尖锐的疼痛。手上握着自己的手似乎又紧了紧,似在提醒,又似在担心,她麻木地转头,对上陆非鸣的眼睛,眼神空洞,传递不出任何情绪,仿佛连伤心地力气都已经被抽走。

  只听见慕瑄声含笑意道:“日子已经选好了,七月初七,七夕情人,还望各位赏脸前来。”

  苏柳蓦然回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浑身一颤,仿佛被针扎般,从梦中惊醒,失声大喊:“慕瑄!”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更晚了。。。

放心,我不会坑文。

困了,先去睡会。。。

☆、决绝【补完】

  厅内本来还是热闹一片,此时却全然安静了下来,苏柳的声音虽纤细,却在一片恭贺声中格外突兀,如一把利刀凭空斩断了所有的喧嚣声。

  陆非鸣皱眉,暗中捏了捏苏柳的手,微微用身形挡住苏柳。余光扫过她,只见她小脸惨白,身形微微颤抖,昔日神采熠熠的眼中泪光闪动,盛满了巨大的忧伤和愤怒。她对陆非鸣的动作毫无感觉,眼睛一动不动地盯住前方,越过层层人影,陆非鸣顺着看去,慕瑄站在远处,敛了笑容,不辨神色。

  她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她。

  所有的喧哗声此刻蓦然退去,苏柳只觉浑身僵硬,她那样看着他,失望地、伤心的、难过的、还带着愤怒的,试图从慕瑄的表情中找到惊讶、愧疚、难过或者是自责,哪怕只有一点点细微的线索,她心里也能有一点安慰,但不知是隔了太远,还是因为泪水模糊,眼前的那个人依旧丰神英毅,宛若天上谪仙,不食人间烟火,而眼中无半点情绪。

  他的眉还是浓黑入鬓,他的鼻还是笔挺如削,他的的唇依旧是薄薄微抿着,他的眼睛依旧如夜空般漆黑,犹如星般璀璨。

  可是他的心呢?

  它还在为她跳动吗?

  亦或是,从来都不曾有过?

  众人回头寻找声音的来源,不多时就发现来那一声“慕瑄”来自厅内的这个角落。这个角落,站着一个小姑娘,在人群后露出削弱瘦小的肩膀,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化的雕像,而她的眼睛目光盈盈闪动,包涵了无数情绪,直直地望向前方。

  人群中有人忽然“咦——”了一声,似乎是认出了苏柳,但又好像被人制止。

  众人互换眼神,用不同表情、不同心态看向苏柳,不知是好心还是好事,竟自动让出了一条路。知了在外面一声接一声地高唱,空气中充斥着蠢蠢欲动的闷燥,像是在等待一场蓄谋已久的暴风雨。而阳光却是出奇的磊落明亮,空气中的灰尘粒粒可见,手舞足蹈。光线透过雕刻着繁花的窗棱在室内投下散落的光斑,像散落一地的碎心。

  苏柳动了动,朝慕瑄走去,脚步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那么沉重。在光线与阴影的交替中,众人看不清她的表情。最后,在离慕瑄五步的地方,她停了下来。

  她的眼里再无别物,只有他,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他。她抿了抿唇,道:“慕瑄,今日我来,只想问,你还会不会随我回白龙镇?”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嗤笑,像是在笑苏柳的一厢情愿不自量力。也有人叹息,微乎其微几乎不可察觉。

  苏柳僵直地仰着头,泪水在眼中闪动,又固执地忍着,不让它滴落。她又问了一句,声线颤抖,似乎带了一丝哽咽,有低到尘埃里的卑微和执着隐忍的恳求。

  她道:“落崖洞,云过庄,我还能不能,永远相信你?”

  慕瑄仿佛轻微一颤。

  落崖洞里,她第一次问他,慕瑄我可不可以相信你?

  那时她迷茫而无措,爷爷的失踪让她吃惊,密室的发现让她惶恐。她第一次发现生活的真相或许另有天地,她蜷在黑暗的山洞中,希望能抓住一块浮木。于是她问慕瑄,我可以不可以相信你。

  慕瑄道,当然。语气肯定仿佛理所当然。

  后来遇到绿衣红枫,遇到唐书葵。在那个暧昧与蒸汽同时弥漫的夜里,他把她留给了陆非鸣。一路到云过山庄,都未曾有一个像样的解释。苏柳头一次决定问个明白,那晚怀抱的温度犹在,他跟她说,永远,你都可以相信我。语气郑重,带着笃定带着请求,仿佛是一个慎重的承诺。

  今日,同一句话,苏柳当着他的面,再问一次。

  这一次,她要一个明明白白痛痛快快的回答。

  恍惚中,她似乎看到慕瑄的眼中出现难以抑制的痛苦,但她又觉得肯定是自己产生了幻觉。慕瑄站在眼前,薄唇紧抿,看着她,就那么看着她,仿佛是要把她的身影牢牢地刻进脑海里,又像只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她等着他的回答,大厅里的众人都等着他的回答。

  时光仿佛静止。

  良久,慕瑄才开口,声音竟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

  他道:“苏姑娘,今日是慕阳山庄与唐门联姻的大喜之日。若之前在下有无心之举,得罪了姑娘,让姑娘心生误会,慕某在此道歉,还望苏姑娘不要计较。”

  短短两句话,苏柳听来如同五雷轰顶。他叫她苏姑娘,如同叫一个陌生人,就这样干脆地和她划清了距离。他亲口提醒她,今日是他和唐心璇的喜日;他说之前的一切一切都是他的无心之举,所有的事情都是误会,从头至尾都是苏柳的自作多情!

  两个问题,他一个也没有回答,而答案,却如此清晰。

  苏柳不禁浑身颤抖起来,心里有个地方被人狠狠地戳了一刀,汩汩地流着血,疼痛难忍。她不敢相信如此不负责任的话就这样轻飘飘地从慕瑄的嘴里说了出来。

  轻而易举就抹清了往事,到底是他错了,还是她错了?

  一滴晶莹的泪珠瞬间从脸上滑落。

  苏柳勉励支撑着最后一份自尊,艰难地开口道:“慕瑄,我不相信,难道之前的一切全是假的么?过往种种,果真如过往云烟么?难道你一直对我都是虚情假意?我不相信,真的。若是你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你可以瞒着我,不告诉我,但是为什么要这样一言不发就和我一刀两断?”苏柳把手紧紧地握成拳头,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如果是因为你的毒,哪怕是走遍天涯海角、寻遍四海大川,我也愿意随你一起寻得解药。更何况,你要的梨烟,就在我爷爷的手里,我跟他要,他一定就会给我,可你为什么……”

  “苏姑娘。”慕瑄忽然扬声打断了她的话,深吸一口气,“今日众多宾客皆在,还望姑娘自重。”

  苏柳呆住,再说不出一句话来,有大颗的泪珠从脸上滑落。

  慕瑄稍微侧身,别过脸,不再看她。人群中早已开始窃窃私语,传说中的梨烟,怎么会在苏柳爷爷的手里?她与草力真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还未等众人理清思路,又听见慕瑄道:“苏姑娘,此番纠缠,早已毫无意义。更何况,梨烟早已不存。”

  语气中竟然带着冰冷。

  苏柳一惊,问:“什么意思?”

  慕瑄转身,高深莫测地看着她,嘴边噙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讳莫难测,问:“苏姑娘,可还记得脸上的那块斑痕?”

  苏柳傻愣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表情会变得如此陌生,又不懂为什么他会忽然提起那块斑痕。

  慕瑄走进一步,像是解释又像是自嘲,道:“苏姑娘脸上的那块斑痕,正是慕某梦寐以求的梨烟。而苏姑娘从白龙镇一路随我到唐门,却只字不提,任凭它被流水冲走。”

  底下议论声更大,众人既是惊讶又是不解。

  苏柳只觉得被人当头浇了一盆雪水,手脚冰凉,心跳几乎微弱到快停止。她说不出此刻是震惊还是伤心,半晌,才不可置信地看着慕瑄,喃喃道:“我怎么知道那是梨烟……慕瑄,你怎么……这…我…”

  她语无伦次地想解释着,却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在外人眼里看来,分明就是被戳穿后的掩饰。

  慕瑄又道:“当年草力真人为了掩人耳目,把梨烟故意说成是晶莹剔透、鸽蛋大小药丸,实际上却是猩红带乌的无状粘性药膏。他把梨烟贴在自己孙女的脸上,看上去与天然生成的斑痕无异,为的就是不让外人发现。这一点,”慕瑄转头看向苏柳,目光漠然,似乎不是只隔着五步距离,而是遥遥的千山万水,接着道:“草力真人做得很好,苏姑娘也做得很好。”

  苏柳猛然惊醒,慕瑄这是在怨她,怨她没有将实情告之。可是她之前根本不知道爷爷就是草力真人,更不知道梨烟就在自己脸上,若不是他刚刚说出,苏柳还一直以为梨烟在苏之退手里。

  她所知道的事情,包括自己的疑问和不解,都老老实实毫不保留地告诉了慕瑄,到头来,他居然怨她怪她。她从来都没有计较过他的隐瞒和欺骗,而现在他却反而以为自己一直在欺瞒他。

  所有的悲凉和心伤如潮水般涌上来,瞬间将她淹没,苏柳感到一种窒息感,混混沌沌中,她听到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对她指指点点。脑海中似乎有一丝清明,又飞快而过,来不及抓住就一闪不见。她踉跄退后几步,手捂着胸口。脸上泪痕渐干,空洞的眼中仿佛干涸,流不出眼泪。

  苏柳木然地看着慕瑄许久,开口时竟是异常的沙哑:“那么,你爱她么?”

  语音一落,周围窃窃私语之声陡然变大,众人眼神里闪烁着惊异、奇怪、嘲笑,看着她的表情仿佛看着一个外星人。大庭广众之下,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居然当着这么多的人面,问一个男子爱不爱的问题,并且还是在他向别人提亲的时候,这……让人听到都不免脸红,她居然能堂堂正正地问出来!这是多么难以启齿,多么让人难堪,多么不要脸的行为!这是哪里来的小姑娘,怎么这么不知羞耻!

  苏柳对周边的反应毫无察觉,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与她何干,她只求那一个人的答案。

  浑浑噩噩中,她又似乎轻笑了一下,自己怎么可以这么低微、这么悲悯,这么低三下四、诚惶诚恐地等着别人的一句审判。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可是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仿佛被人操控般,情不自禁地问出了口,声线微弱,颤抖着害怕。

  像一个接受凌迟的人期盼快刀了断的痛快,又像是溺水的人挣扎着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慕瑄紧紧地抿着嘴唇,似乎生怕一开口就会说出不该说的话。他站立的姿势有些僵硬,不复华阳公子一贯的潇洒翩翩,玉山挺立。他的眼睛牢牢地锁住苏柳,她只在他跟前几步,只要他伸手,就可以立马把她捞入怀里。

  而这几步,却已是天涯海角。

  厅内的气氛顷刻变得古怪而紧张,一触即发。

  这时,唐铭忽然走到慕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有些慈爱又有些严肃地道:“老夫与你爷爷是旧识,如今你也算是半个唐门的人,如此亲上加亲,有些话也可当讲无妨。人在江湖,

  既讲究一个情字,也要讲究一个义字。情义两个字,你可得把握好了。”

  语气亲切,宛如一个耐心的长辈在提醒和开导晚辈,而细细听去,却有一份威严和冷意。

  慕瑄的眸光陡然沉了下去,这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豁然开朗,也有什么东西随风远去。慕瑄淡淡拂开唐铭的手,回道:“晚辈自然明白。”然后缓缓转身,看着苏柳,一字一句地道:

  “苏姑娘,两人之事,本无需向外人道也,而你执意要问个明白,我就但说无妨。慕某自小与心璇相识,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提亲也是顺理成章之事。今日你来,若是贺喜,慕某自是感谢,若是其他,好走不送。”

  

  天空中忽然下起了雨。

  夏日的天就如同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上一刻还是晴空万里,烈日炎炎,这一刻忽就狂风大作,大雨倾盆。

  苏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唐门出来的。所有的感觉都消失殆尽,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疼。头发散落,一缕缕湿湿地搭在毫无血色的脸上,成股的水顺着往下流,整个人就如同一具被抽去了灵魂的尸体,麻木地行走着。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要去哪里。

  她什么也不知道,她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大傻瓜。

  鄙夷的眼神,冰冷的脸,漠然的神情,无一不是锋利的刀子,一点一点地剜过她的心。胸腔绞痛,苏柳忽然喉头一甜,一股气血翻涌上来,她捂住嘴,摊开,手心里竟是鲜红的血。

  手中的血很快被雨水稀释,顺着指缝消失殆尽。

  在白龙镇时,骆小妹研曾经拿着本书,对着她念,不伤筋动骨都不是爱。

  那时她还懵懂无知,天清云淡,时光悠悠,含在嘴里的苹果差点让她噎住。她一边嗔打骆小妹,一边笑她的故作深沉不知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