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院落 作者:汀兰若

第〇一章:李代桃僵

阳春三月,碧水汀汀,柔和的阳光映照在江水上,泛起一片金光,川流的河水拍打着岸上的石块,溅起一朵朵水花。

白芊芊正坐在岸边洗衣服,氤氲的水汽沾湿了衣襟,她兀自不觉,只是轻轻揉搓着手里的衣服,耳边是若有若无的山歌,大概唱的是年轻的小伙子向爱人表达情意。

良久,白芊芊抬起手来拭了拭额头,手指上的水珠顺着小臂滑落,滴在清冽的河水中,打起了一个水涡,瞬间便消失在激流中。

旁边一起洗衣服的婆子手里抡着洗衣棒,一下一下捶打着,时不时瞅瞅白芊芊,最后,她满脸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花,“芊芊,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若由阿婆我再做个媒,就凭你的相貌,孙屠夫那样的我们是不嫁的,你看阮家的少爷怎么样?”

白芊芊放下手臂,低头不语。

于是那婆子更是凑近一步,低声说道:“上次你拒绝孙屠夫已经得罪了不少人,这次又被阮家的少爷瞧上,当真是修了几世的福分,可不能再错过了,阿婆我也是过来人,女人嘛,嫁人图个什么,不就是能够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你看你现在…不如早早找个男人当靠山呢。”

白芊芊抬了头,看着那满是褶皱的老脸近在眼前,渍黄的牙口幽幽地向自己吐着雾气,她拎起衣服在河里轻快的涮了一下,咯咯笑道:“阿婆,我白家不少那二斤猪肉,也攀不上赌坊的少爷,芊芊我呢,有手有脚,犯不着找男人当靠山。”这话刚说完,她已经将洗好的衣服一古脑得收进了篮子里,起身拍拍裙角,笑着走了,留下那婆子一人脸上青一阵绿一阵的,一面咬牙愤愤得盯着白芊芊的背影。

——不就是一个穷酸秀才的女儿吗?架子端得也忒大,白秀才半截身子都快入土了,看你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那婆子吃定白芊芊会掉到她的手里,而白芊芊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她有着自己的梦想,就像清晨睁开眼睛会看到柔美的娘亲正在厨房做饭一样,她坚信有一天属于她的幸福会来临,当然,那绝对不会是满身横肉血肉模糊的屠夫,或者是花街柳巷病态苍白的赌坊少爷。

有梦想的人生是美好的,白芊芊给爹爹熬药的时候还在盘算着,改明儿去镇里看看有没有招绣娘的活计,她的一手绣工从小跟着娘亲练出来的,当真不是自己吹得。

门“吱呀”一声推开,白芊芊手里的那碗汤药差点泼出来,她讶然得打量着站在庭院中的韵美少妇,满树的潇潇梨花仿佛成了她的陪衬,只是在那里盈盈一站就给人无限的美感,更令白芊芊诧异的是那位少妇的长相像极了死去多年的娘亲,只是更年轻,更娇媚。

夏茉儿站在庭院里已经多时,她望着满树的梨花发了一会儿愣,实在有丝不确定今天的拜访会不会太唐突,或者白芊芊并不是自己要找的人,或者她这位表妹有着死去姨妈的倔强,亦或他们不需要自己的怜悯与施舍。

突然,她听到屋内声声剧烈的咳嗽,持久不歇,仿佛要将肺生生咳出来。

听了良久,她抚了抚被风吹散的鬓发,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再回头的时候,她看到一个粗布麻裙的少女正呆呆地站在门口,头上松松挽了一个发髻,眉眼清秀,眼熟之极。

“芊芊…”夏茉儿试探性得叫了一声,静静得瞅着少女的反应,对于这个只见过一面的表妹,她实在有着太多的不确定。

这声轻唤拉回了白芊芊的神思,她看到树上雪白的梨花陡然开得更盛,似还有几片花瓣飘落,端着药碗的手不由激动得颤抖了几下,她小心翼翼得上前,同样试探性得叫了声“娘亲”。

只见夏茉儿的脸噌得涨得通红,两片红润的樱唇张了又张,最终叹息一声,无奈道:“芊芊,我是茉儿姐姐,小时候见过一次,你可还记得?”

白芊芊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她不好意思得吐了吐舌头,眨着眼睛笑道:“原来是茉儿姐姐呀,十几年没见当真是越来越漂亮了,跟姨妈真像呢。”夏茉儿的娘亲同白芊芊的娘亲是孪生姐妹,不同的是一个嫁入豪门,一个落入乡土,身份云泥之别,后来便很少来往,而今对于夏茉儿的突然到访,白芊芊有些无措。

夏茉儿也不接话,只是上下打量着她,半晌,白芊芊被她瞅得浑身发毛,便扯了扯夏茉儿的衣袖,笑着说道:“茉儿姐姐,进去坐,我先喂爹爹吃了药,呆会儿再陪你聊。”

夏茉儿瞅了一眼白芊芊手中的乌黑汤药,点头应道,“芊芊你先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别告诉姨父我来过,当年的事情你大概不知道,但是既然姨父病了,就别惹他费神。”她冲白芊芊摆了摆手,便又转身去看院侧的梨花,心情却比来时好了很多。

既然如此,白芊芊也不再推辞,端着汤药进了屋,许久,她再出来时,面色阴郁,手里捏着一方染血的帕子,一抬头,却发现院中又多了两个人,一个长相平淡的丫头,另一个是面色肃静的中年妇人,俩人垂首站在夏茉儿的身后,显然是跟随她的下人。

一旁的夏茉儿见白芊芊出来,便招手唤她来到梨花树下,低声说道:“芊芊,你与我的长相有七分相似,所以姐姐想求你一件事情,现在也只有你能帮我。”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面色纠结,似乎颇是为难。

白芊芊刚想张口问,她却又接着说道:“芊芊,你能否代替我去楚府呆六个月?楚家为华亭第一富商,我嫁过去不满一年,但因为身体的缘故一直居于楚家的老宅,而今老夫人忽然重病,要少夫人前去接管府内事宜,而我…实在有难言之隐去不得,你先暂且替我一段时间,这期间所有归少夫人管制的钱物你但用无妨,想来这对姨父的病情也应是有帮助。”夏茉儿一口气说完,且抛出实际利益来诱惑自己的表妹,言既至此,她停了下来,等待着白芊芊的回应。

屋里响起了白秀才的咳嗽,屋外突然起了风,早春的天气还有些寒冷,白芊芊站在风口上,沉默良久。

冷风过处,一朵梨花缓缓飘落,柔柔落在她因为劳作而略显粗糙的手背上,圣洁的纯白落如雪,她凝视片刻,抬头答道:“好。”

夏茉儿甚是诧异,她狐疑得看着白芊芊,解释道:“楚家的人仅在新婚的头些天见过我,后来我便搬去老宅居住,很少往来,我让芷云和素姨跟随你,应该不会出纰漏。楚成翊是绸缎庄的继承人,楚家的大公子,即是我的夫君,他生意繁忙长年不在府上,其他的人,到时候素姨会一一提点你,芊芊,你可明白?”她实在没想到白芊芊答应得如此痛快,她是傻还是笨,如此大的事情竟然丝毫不做询问。

白芊芊攥紧手中的帕子,似乎当真不想问,只是点头应道:“我明白,即便我做一辈子的绣娘也赚不回给爹爹治病的钱,况且,表姐既然敢直接找我来商议这件事情,定是做好了万全之策,而我,只需按照素姨的提点来做,莫不是如此?”白芊芊也许真的是不聪明,可她所看到的,所说的又是最最实在不过的话。

夏茉儿被白芊芊的话噎了一下,顿觉气氛有些尴尬,原先编好的理由到了嘴边变得索然无味,她咳了几声,再抬头却见白芊芊笑了起来,“表姐,这个交易与我应该是不亏,只是不知表姐夫…”

“无妨,合府上下你最无须担心的便是他,他…”夏茉儿“哧”得笑了一声,满含讽刺,“他大概六个月里都懒得正眼瞧我一眼。”

于是,白芊芊便不再说话,也不再亲切得叫着茉儿姐姐,只是无端得,她想到死去的娘亲也许真的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可是看着爹爹重病死去,或者嫁给孙屠夫阮公子,她都是不甘心的。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不甘心付出代价,白芊芊迈出了第一步,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但是她明白,这个决定她不会后悔,那么,即便前途一片渺茫,也坚定得走下去吧。

只是现在的白芊芊并不知道,这六个月带给她的,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多,要复杂。

此时,她正静静得坐在偏房内任由芷云和素姨梳洗打扮,片刻,镜中的女子已经脱了先前的青涩,摇身一变成为一位很有韵味的美妇人。

果真是三分长相,七分打扮,人靠衣装马靠鞍呢。

不过,二八佳人瞬间成了碧玉年华的少妇人,白芊芊还是蹙了眉头,嘟囔了一句:“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但愿楚家的人都是傻子…”

正在为她描眉的芷云闻言抿嘴一笑,安慰道:“白姑娘,你长得可跟我家小姐真像,说是孪生姐妹都有人信,我一直觉得小姐跟姑爷天仙配似的,怎么就…”她的话没说完,旁边的中年妇人已经截口道:“白姑娘,出了这个门,你便是主子,我和芷云都是奴才,楚家的人跟小姐相处总共不足半月,连小姐的喜好都不知,所以你无须太担心,我现在跟你说一下楚家的大致状况,你留意记一下。”

华亭楚家祖上经营绸缎生意,代代富商,发展到这一脉,已经不单单局限在丝绸方面,米粮,香料,锦绣等全部囊括在呢,楚家的长子楚成翊年二十五,风流儒雅,年少有为,当然,不仅仅是生意方面,连带家里的妾室也比同龄的富家少爷多,具体多少,素姨想了想说:“大概六位吧,不过我都快一年没回府上,不知姑爷有没有纳新的。”

白芊芊默然,原来做个豪门少妇也是不容易的,难怪夏茉儿说楚成翊半年都不一定看她一眼。

第〇二章:狭路相逢

第二日,白芊芊将病中的爹爹托付给邻居家的胖阿婶,便跟随芷云和素姨上路了,临行前,白秀才斜倚在床头,消瘦的面容因为咳嗽而涨得通红,他颤巍巍得握着女儿的手,千叮咛万嘱咐,最后将一枚通体透白的玉珏塞到白芊芊手中,嘴唇哆嗦,别过头去再不说话。

白芊芊知道,这是娘亲随身佩带之物,亦是仅剩的遗物。她默默收进袖中,转身离家而去,只是她不敢去想若爹爹知道宝贝女儿将自己卖了会是什么感受。

出了村口,便见一辆豪华的马车等候在那里,白芊芊提裙就爬了上去,瞧得旁边的素姨大皱眉头,她也全当看不见,满脸悠哉得撩起车帘子欣赏窗外的风景。

不久,她们便到了就近的镇上,这里白芊芊常来采购物品,自是熟悉,路过阮家赌坊的时候她还特意似笑非笑得挑了挑眉毛,随手将怀里的瓜子皮扔了出去,那些果皮在风中呼呼啦啦刮了满门,更有甚者直接粘到赌坊中人的面上。

赌坊门前瞬间炸开了锅,几个五大三粗的打手顿时凶神恶煞得赶出来,白芊芊忙放下车帘高声嚷了一句:“徐沧,不想挨打的就快点赶车。”

赶车的中年男子自是将刚才的一幕看在眼里,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便猛烈得抽打起马匹,一面头上冷汗涔涔。

素姨的面色由白转红,再由红转白,最终怒声斥道:“白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白芊芊拍了拍手,嘻嘻一笑,“我想看看楚家的马车好不好用,能不能跑得过赌坊那些打手的三脚猫功夫。”

说话间,马车已经跑出老远,颠簸得车里的三个女子气喘吁吁,素姨索性扭头不看白芊芊,来个眼不见为净,心里却不住替死去的二小姐惋惜,放着富贵锦绣的日子不过,跑去跟一个穷酸秀才吃苦,还生了如此粗俗无礼的丫头。

那芷云倒是调皮心性,满脸涨得通红还不忘频频掀开车帘往后看,一面还不住通报:“甩掉了甩掉了,那些人看着凶,其实也不怎么样嘛。”

白芊芊此时心情大好,那阮家少爷纠缠她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初时还颇有耐心得保持着谦谦君子的形象,后来每次见到便动手动脚,“芊芊妹子长,芊芊妹子短的。”白芊芊听了整个心里只犯哆嗦。

赶车的徐沧此时心里可不怎么好受,他与素姨还有芷云是从小一直伺候夏茉儿的,这次来找寻白芊芊当替身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下下策,没想到却找了个这么不靠谱的,言行举止又毫无大家闺秀的矜持,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熬过这六个月。

车中几人各怀心事,马车转瞬便驰上了野外大道,正午的阳光从车帘的缝隙漏进来,直直打在白芊芊的面上,照耀着她素净的面容流光溢彩,说不出的好看。

芷云坐在她的侧方禁不住失了神,她与小姐极像,却又不像,明明一样的眉眼,却有着不一样的风情。

突然,车外的马匹一声长嘶,生生刹了下来,白芊芊众女一个没坐稳险些扑出去,只闻徐沧沉声问道:“公子何人?为何拦截我家夫人的车驾?”

然而来人却并不理徐沧,只听一个笑得不怀好意的男声冲着车厢说道:“芊芊妹子,我知道是你,只有你才会玩弄这些小把戏,哪有人路过我们赌坊如此打招呼的。”

那男子话音刚落,素姨便恨恨得瞪着白芊芊,仿佛是在说:瞧,你惹的事,人家都找上门来了。

白芊芊却端端正正得坐在车厢中愣是不吱声,车外的男子等了许久,终是耐不住心性,又说道:“芊芊妹子…”

然而这一次,他刚叫出了称呼,白芊芊骤然打断了他的话语:“这位公子,我想你是认错人了,本夫人华亭楚家人士,并不是你口中所说的女子。”言毕,她缓缓起身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她的身形慢慢展现在阳光下,水红色的镶金丝拢外罩,月白梨花氤氲的曳地裙,身上环佩叮咚,云鬓中的凤凰奔日簪在日光的照耀下栩栩如生。她轻拢着袖子,淡淡得扫了阮公子一眼,眼神中满是倨傲。

刚才还盛气凌人的男子顿时楞在那里,这女人是谁,明明长得跟白芊芊一模一样,可是…难道自己真弄错了?

白芊芊伸手扶住徐沧,缓缓得下了车,她徐步走到阮公子的马匹前,轻声道:“这位公子,方才家中的丫头不懂规矩不甚冒犯了赌坊,我在这里陪不是了,还望公子海涵。”她的声音轻柔,一面还冲马上得男子福了一福,眼神却是清冷淡然,看得阮子凌头皮发麻,仿佛站在地上的女子俯视坐在马上的他,连带她嘴角的微笑也仿佛充满了怜悯。

“你…”阮子凌有些动摇了,白芊芊却并不打算给他说话的机会,她回身,一甩袖子,冲车厢内冷声道:“芷云,还不快快下来向公子陪不是,老夫人病重,延误了行程老太爷可是要生气了!”

她的一声冷喝彻底惊醒了阮子凌,这位冷傲的贵妇人绝对不是白芊芊,并且…华亭楚家…马上得男子彻底屈服了,他慌忙下马将家奴遣到道路两旁,抱拳赔礼道:“夫人赶路心切,在下多多冒犯,实在是一场误会。”说完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一面作势要扶白芊芊上车。

然而,白芊芊刚一抬手,一枚雪白的玉珏却由袖中掉了出来,落在路面的尘土中。玉珏中央是个“白”字,阮子凌的眼睛眯了起来。

白芊芊一愣,刚要俯身,却见前方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绕出来一个白衣男子,他俊朗地面容上挂着闲适地微笑,缓缓冲自己走来,直走到近前,弯腰拾起地上的玉珏,恭恭敬敬放到白芊芊手中。

白芊芊思维有一瞬间的停滞,刚才自己那份高傲是装出来的,也只能唬唬阮子凌那样的土包子,而现在这位白衣男子浑身上下散发着飘逸的贵气,言行举止平易近人,偏生就是让人觉得不可忽视。白芊芊握着玉珏心里突突直跳,眼前只见那名男子同阮子凌淡淡得说了几句话,阮子凌便立马放松了警惕,抱拳只说:“幸会幸会…”

白芊芊迷迷糊糊得看着眼前挺拔俊朗的男子秀逸的容颜,迷迷糊糊得上了马车,迷迷糊糊得将玉珏塞到怀里,又迷迷糊糊得看着那白衣男子撩起车帘进了车厢,顺其自然得坐到她的身侧,亲昵耳语道:“装得可真像,真有你的。”

终于,白芊芊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她慌忙起身,却一下撞到了车厢顶篷,脑门上红肿一片,她顿时捂着脑袋呲牙咧嘴,怒吼道:“你是谁,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素姨和芷云扯了扯白芊芊的衣角,却被她狠狠得甩开,车外的徐沧抚额叹息。

众人一片愕然,受了伤的劣性女子怒气再起,她冲着那帅得一塌糊涂的男子吼道:“不管你是谁,现在立刻马上给本姑娘滚出去!”哼,帅就了不起了吗,帅就能随便进人车厢了吗,帅就能随便跟姑娘家眉来眼去的吗?

眼前的男子无奈的撇了撇嘴,委屈道:“嫂子,我来时骑了匹马,刚才喝醉了在路边歇息,马匹也不知道哪里去了,你不带我回去难道还让我走回去不成,这里离华亭虽说不远,但也不近,你舍得吗?”

白芊芊听到“嫂子”二字禁不住一阵哆嗦,再听到他后来的撒娇语气又是一阵哆嗦,可隐约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抚着额头,颤声问面前的男子:“你刚才在我耳边说了什么?”装得真像,什么装得真像…

那男子眼神澄澈得看着白芊芊,笑道:“我方才说,爹爹派我来接大嫂,没承想在这里偶然相遇,难不成大嫂忍心让我自己走回去?”他稳稳得坐在车厢里,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白芊芊看了看素姨,又瞅了瞅芷云,确定这名男子确实是楚家的二少爷,即夏茉儿的小叔,但是,问题是他叫什么?

素姨很带眼色得给二少爷奉了杯茶,一面劝道:“二少爷,男女授受不亲,叔嫂同车于礼不合,败坏了少爷与小姐的名声便不好了。”第一次,白芊芊觉得素姨的话真是非常的在理,她矜持得点了点头以示赞同。

白衣男子接过茶盅,十分优雅得抿了一口,眼神怪异得扫了一眼白芊芊,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暧昧不明,“她…还有名节让我来败坏吗!?”

白芊芊本来也正在喝茶顺气,闻言却一口气没喘匀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直到咳得面红耳赤,却见眼前这位白衣偏偏的佳公子已经眯起眼睛来打算小憩了。

素姨无奈的摇了摇头,将白芊芊和芷云扯到身侧,轻声道:“还是老样子。”

白芊芊一头雾水,禁不住低声问道:“他叫什么名字?”素姨也不接话,旁边的芷云将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于是车厢里便安静下来,只闻辘辘的车轮声,如此行了一下午,晚间到客栈休息的时候白芊芊特意嘱咐素姨晚膳后到自己房里来,关于楚家她所知甚少,如此下去不用说六个月,不肖六日自己便会被阖府上下当作女骗子抓去衙门。

然而就在素姨同芷云收拾行李的当口,这位难缠的楚家二少爷便又主动来找自家的嫂子聊天了,白芊芊看到他已经没了先前惊艳的感觉,直觉想要离他远远的,于是便不等下人,直接提裙进了客栈,可是由于走得急,又初次穿如此繁琐的服饰,白芊芊脚下一绊,直直得栽向门槛。

栽下去的那一瞬间,白芊芊悟了,千万莫做亏心事,不然报应就如这门槛,时时刻刻等着绊你一跤。

就在白芊芊等着鼻青脸肿时,却意外地跌进男人陌生的怀抱,铺天盖地的淡雅气息将她包围,扰得她一阵心慌,下一刻,她听到男子低低的笑声:“大嫂,我叫楚成翔,下次若你想知道我的名字或者信息,大可直接来问我,我随时奉陪。”

白芊芊心头一滞,楚成翔已经飞身退了开去,远远得望着她似笑非笑。

第〇三章:红豆南国

夜色熏然,整个客栈静悄悄的,然而白芊芊却失眠了,辗转反侧,耳边回荡着素姨方才的话,“二少爷对小姐大概是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于是白芊芊彻底了然,夏茉儿何以新婚伊始便前去老宅休养,感情全是因为这个不着调的小叔啊。

这是楚家的家丑,白芊芊不想管,也管不了,可是她总觉得楚成翔那似笑非笑的眼眸中仿佛包涵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白芊芊翻了个身,决定不再去想,却意外得听到窗户从外侧嘎达得响了一声,仿佛是有人敲窗,又仿佛只是树枝扫了一下窗框,白芊芊有些紧张,再侧耳倾听,便没了声响。

半晌,她起身轻轻走到窗前,“吱呀”一声开了窗,春风卷着一股淡淡的清香迎面扑来,窗外除了摇曳的枝叶再无其它,白芊芊看到窗台上搁着一盒跌打损伤的药膏,小巧精致的白玉瓷盒在月光下泛着圣洁的光芒。

她拾起来,在手中把玩良久,另一只手却不自觉得摸向额头的瘀伤。

这一夜,她是真的失眠了。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起床用早点时便发现白芊芊乌黑着双眼有气无力的样子,芷云诧异得问了一句:“小姐,怎么昨儿个没睡好?”

白芊芊方一抬眼便瞅见楚成翔拿着筷子挑剔得品着菜,一脸优哉的样子。

白芊芊咬牙,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她优雅得拿起筷子,作势要去夹菜,一面轻声叹道:“择床…再说,春天嘛,难免让人心生寂寞,我也许久没见到成翊了…”说完,她又似哀伤得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将别有幽愁暗恨生的春思演绎得惟妙惟肖,十足十一个深闺怨妇的形象。

于是在座的众人华丽丽得喷了,楚成翔被一粒豌豆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去吐不出来,几欲憋死时,白芊芊起身,水红的广袖一挥,转身道:“上路吧。”

众人默…

这次,楚成翔倒是很识趣得没有进车厢,他骑着不知道从哪里买来一匹马,闲闲得伴在马车旁,于是素姨趁机给白芊芊恶补楚门宗室族谱,上到五代之前发际的祖太爷,下到刚刚呱呱坠地的孙少爷,白芊芊听着听着便饿了,禁不住连连吞着口水。

当然,最让白芊芊头疼的是所谓自家夫君那六位如花似玉的美妾,春暖阁住的是花月舞,夏华阁住的是林思烟,秋韵阁住的是柳香缇,冬雪阁住的是梅若雨…

最终,白芊芊抚额叹息,无奈得一挥手,“素姨,你别说了,你只管告诉我应该住在哪里,我不出门还不行吗!?”俗话说,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然而,天不遂人愿,这场妻妾见面之礼还真是免不了的。

傍晚时分,马车便进了华亭,徐沧东拐西拐,最终在一个幽雅安静的府宅门口停了车,白芊芊从车厢出来时,恰看到火红的落日在高大的府邸一侧落了下去,那样的景致当真是美不胜收,白芊芊顿住,驻足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素姨难得好脾气,只是默默得收拾行李也不催促。

片刻,便见府内呼呼啦啦得迎出来一群人,姹紫嫣红,好不热闹,楚成翔将马缰递给看门的阿叔,拿出一幅看好戏的表情凑到白芊芊身后,一面还不忘揶揄道:“大嫂的架子端得好大,是要来个下马威吗?”

白芊芊略略数了一下迎出来的少妇,不多不少正好八个,两桌马吊,她转头冲身后的男子挑了挑眉毛,笑着问道:“哪两个是你家的爱妾?省得一会儿误伤。”

这位堪称厚颜的男子闻言面色居然微微泛起潮红,他一扭头不理白芊芊,只是面向夕阳更显得脸色红润,引人遐思。

白芊芊还没弄明白楚成翔这是发的哪门子的春,瞬间便被八个美人儿围得严严实实,她不得不回忆初见夏茉儿的场景,盈盈一站,弱不禁风,眉心一蹙,似忧还伤,大概有几分韵美少妇的味道了,于是她开始浅笑着打量众人。

“外头风大,姐姐您旅途劳顿不若先回屋子再聊,晚膳都备好了,就等着姐姐来呢。”最先说话的女子亭亭玉立,细腰长身,声音更是甜美异常,白芊芊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表姐夫还是很具审美眼光的。

她抬眼再去打量旁人时,却依稀看到一个玄墨华裳的男子遥遥立在大门口,身姿挺拔酷似楚成翔,只是比起那位飘逸的洒脱,黑衣的男子反而多了一股威严的贵气,通俗一点说,就是很具有男人味。

白芊芊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表现得极为清淡,她笑着招呼众姐妹进屋,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路过楚成翊身侧时,她轻轻一福,柔柔说道:“夫君,回去用膳了。”娴美如夏茉儿者大概会贤良淑德如此,白芊芊这样想着,便也这样做了。

未承想楚成翊面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度诡异,半天,他的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微笑:“夫人贤德,看来闭门思过一年还是有长进的。”说完他转身扶住外侧一名青衣女子,小心翼翼得搀扶着她进了家门,一面还轻声责备道:“梦瑶你有孕在身,怎可乱走动,小心动了胎气。”

门庭中一阵风刮过,白芊芊一只脚迈进了门里,一只脚还在门外,却陡然有了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感念。

远处的楚成翔看着一步步走入正厅的白芊芊,忽而觉得胸口闷闷的,他修长的手指紧紧得撺成拳头,半晌,却又缓缓舒展开来,他转头,笑嘻嘻得对芷云说道:“快去告诉你家小姐,她不在的一年大哥又纳了两名姬妾,待会儿别让她再出丑了。”

芷云一愣,旋即一溜烟得窜进正厅,在刚刚落座的白芊芊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白芊芊轻轻得点了点头,一面还听几位妾室絮絮叨叨得拉着家常。

“姐姐。”一名长相比较温和的女子微笑着,抬起眼睛来打量白芊芊,“姐姐你平时都喜欢做些什么呀?就像月舞姐姐善舞,梦瑶妹妹攻琴,思烟姐姐作画…”

“是啊是啊,若雨姐姐下得一手好棋,至今府上还没有人能及的上她呢。”方才那个细腰长身的女子也笑着附和起来。

坐在主位的楚成翊闻言放下手里的筷子,饶有兴趣得问道:“你嫁过来一年多,我至今还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不妨说来听听?”他将身子靠在身后的座椅上,望着满桌一妻八妾,甚是志得意满。

白芊芊忍了忍,平静得答道:“我平时喜欢做刺绣。”若不是发生了这件事情,她现在大概已经在小镇的某家绣房里做起了绣娘,而今…白芊芊有拂袖而去的冲动。

“哦…锦绣绸缎庄的下人们个个都有一手好绣工…”不知是谁尖酸得说了一句,餐桌旁的众人立马安静下来,目光登时全落在刚归府的少夫人身上,楚成翊也只是静静得坐着,眯着眼斜觑白芊芊的反应。

半晌,白芊芊没有说话,她缓缓得举起筷子夹了口菜,细细咀嚼起来,再抬头时,她笑靥如花得望着楚成翊,温言道:“夫君,我还会念首诗,应该比不得府里妹妹们之才,斗胆在这里献丑了。”

语毕,白芊芊扫视了一圈众女,最终定格在楚成翊面上,她暧昧一笑,徐徐念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夫君大人,您去年刚好采了两朵,而今,又是一年春花开,想来正是相思时。”说完,她将手里的筷子一丢,当真是拂袖而去。

满桌的女子望着自家夫君铁青着脸,纷纷噤声埋头吃饭。

白芊芊方一步出正厅便碰见候在那里的素姨和芷云,她们面有歉色得望着刚刚被众姬妾欺负得一塌糊涂的女子,半晌,素姨安慰道:“以前就是这样,小姐你忍忍,还好有老太爷护着咱们。”

白芊芊此时终于明白夏茉儿提到楚成翊时那一声尖细的冷笑,六个月,若六个月来日日如此,那自己肯定会比家里的爹爹吐血吐得还严重。

气这种东西,忍多了会有内伤的,三个女人一台戏,楚家拉出去都可以开一个戏班子了。

最终,白芊芊长长得舒了一口气,冲素姨说到:“我困了,你带我回卧房吧,今儿个太晚,明早儿起来再拜见老夫人和老太爷。”

素姨应了一声便引着白芊芊去了后院。

夏茉儿新婚时建的樨香阁已经有一年多无人打理,满院矮小的茉莉花丛已经枯萎,只余根根短小的枝丫,整个院落显得光秃秃空旷旷,很是荒凉,好在卧房刚刚清理布置,白芊芊一头扎进去便很快进入了梦乡。

梦里她一个人躺在梨花树下,闻着清雅的香气,时时有如雪的花瓣飘落在身侧,朦胧间,她看到一个身上带着清雅香气的白衣男子缓缓得在她旁边斜躺下,眸光温暖,手指轻柔得抚摸着她的脸庞。

那种痒痒的感觉令白芊芊禁不住翻了一个身,一面不由自嘲了一声:“春天果然不是个好季节。”继而又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第〇四章:花香满院

转天用过早膳,白芊芊梳洗一番正准备去拜见老夫人和老太爷,却在樨香阁的园中碰到了楚成翔,清晨的阳光洒在他雪白的袍子上令白芊芊恍惚产生错觉,仿佛依然在梦境。

楚成翔正俯身观察院中枯萎的茉莉花枝,他用手指掐了几根干枯的枝叶,叹息道:“根部和枝干都已经坏死,大概要重新栽种了。”

白芊芊闻言忙劝阻道:“别种茉莉了,这院子我自己来打理。”不是她没出息, 而是看着这么大一片肥沃的土地用来种花着实可惜。

“那你想种什么,油菜还是辣椒?”楚成翔抬头看着白芊芊,眼神清冷,嘴角却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白芊芊一听油菜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她走到那些枯萎的花丛前,用手比划着说道:“其实油菜开的花是很美的,我要是种这么一大片,过几天满院子都会金灿灿的呢。”说完她似乎还陶醉在油菜花田的美景中。

楚成翔摇头无奈,叹道:“说点靠谱的,我要是真给你种上油菜花,大哥估计要笑话死我。”

“他笑话他的,与我何干。”白芊芊白了他一眼。

“那也不行。”

“那就梨花吧。”

“俗!”

“就种油…菜…花…”白芊芊瞪大眼睛一字一顿得说完转身便出了院门,一面腹诽,果真是富家少爷,真是难伺候,明明又不是他的院子。

身后的芷云抿嘴吃吃偷笑,素姨狠狠得瞪了她一眼便引着白芊芊前往楚老爷的院子。

楚府后院最中心的地带便是历代当家人居住的亭楼,白芊芊沿着回廊走了好久,方才看见一个幽静的院子,方正的拱门上写着“沧涧阁”几个大字,再走入内竟是一片墨绿的松林,她不仅啧啧赞叹楚老爷的品味,当真是豪门风范。

又行了几步,便听闻林内有低低的说话声,仿佛是孩童稚嫩的声音,白芊芊还未问,素姨已经解释道:“姑爷在娶小姐之前有个侍妾,这孙少爷便是那侍妾生的,今年应该有三岁多。”

“哟…”白芊芊模糊得应了一句,隐约是记得素姨曾经提过这个娃娃,虽然是庶出,倒也算是长孙了。

这时,已经有丫鬟从林中迎了出来,冲着白芊芊行了一礼便脆声说道:“老爷估摸着少夫人也该来了,命我前来引路。”说完她指了指林子中央,率先在前面带路。

行至林中央时,但见一个大大的亭子沐浴在阳光下,一对慈祥的老夫妇相携坐着,对面是一个三四岁大的男童,此时正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得说着话。

白芊芊忙上前冲公公婆婆行了一礼,恭顺道:“儿媳回来了,给老太爷和老夫人请安。”

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立马转头疑惑得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楚老爷疼惜得摸摸小孙子毛茸茸的脑袋,慈蔼笑道:“桓儿,快叫叫娘亲。”

小男孩和白芊芊同时一愣,按理说叫个“大娘”也就结了,怎么倒正经八百得唤起了娘亲,白芊芊心里犯起嘀咕,小男孩也满是戒备得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