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大眼瞪小眼,半晌,还是人家豪门长孙气量大,他伸出粉嘟嘟的小手握住白芊芊的一根小手指,奶声奶气得说道:“娘亲,你长得可真漂亮。”

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真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于是心存芥蒂的白芊芊立马乐得找不着北,她甜甜得应了一声,仅有的那么一点羞耻心都扔到天边去,刚刚及笄的她立马白捡了这么大一个儿子。

她俯身想要抱起来试试手感,小娃娃却不乐意了,他嘟起小嘴不悦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人抱。”

“哈哈哈…”白芊芊僵住,楚老爷开怀大笑,边笑边说道:“茉儿,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咱们撇去不提,今儿个我召你回来就想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你婆婆他年纪大了,现今又得了餍病,整天昏昏沉沉的,家里的事务还得你来接替,放给旁人我是信不过的。”他捋着花白的胡须,慈爱得看着白芊芊。

白芊芊连忙点头称是,心里也明白,过去的事情不外乎是小叔垂涎大嫂美色,夫君瞧不上家里的黄脸婆,造就了妻子深闺寂寞,于是一个干柴一个烈火,有没有燃烧起来外人不得而知。

可是这么想着,她的胸口却一阵憋闷,罢了罢了,不种油菜花也不种梨树了,改明儿还是让管家种上茉莉吧。

楚老爷见儿媳的面色阴郁,仿佛有排解不开的苦闷,顿时就想歪了,他叹道:“成翊也是太胡闹,不足两年就从青楼里领回来这么些女子,真是苦了你,现在既然你已经回来,就该拿出当家的威严来好好打压一下,我回头也找那不肖子谈谈,正房还是不能冷落的!”

老爷子要催儿子多多宠爱正妻…白芊芊冷汗涔涔,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我一个人挺好的,刚刚正在想楚成翔…”白芊芊狠狠得咬住了舌头,甚至有抽自己耳光的冲动。

果然老太爷的脸色立马晴转多云,黑得跟锅底似的。旁边一直迷迷糊糊的老夫人突然就清醒过来,沉声道:“妇道!妇道!”声音中气十足,看着比家里卧床的白秀才身体都健壮。

白芊芊满头黑线,有钱人家生的病都跟普通人不一样。

暴风雨即将来临前,少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起孙少爷,抬头冲老太爷和老夫人扯出一个自认为是有生以来最妩媚以及颠倒众生的微笑,淡定得说道:“桓儿尿急,我抱他上厕所。”语毕,她优雅得转身,双手牢牢制住不断挣扎的小男孩,一步一步得迈出了松林。

林外的素姨和芷云看到白芊芊面带微笑着走出来,怀里居然还抱着老太爷的宠孙,两人暗暗吁了口气,看来刚才应该是父慈子孝,其乐融融,享尽天伦之乐了。

殊不知,松亭一别后,老夫人又陷入了深度昏迷,老太爷抚额叹息,痛定思痛,深深反思自己的这一决策到底是对是错。

而这边,白芊芊亦陷入了极度困难的境地。

俗话说,生活就像一场恋爱,一开始你可能不习惯,可是一旦习惯了,你便割舍不下。

于是我们的孙少爷抬头仰望着那迷人的微笑,璀璨的星光在懵懂的瞳眸中瞬间炸开,那一刻他幼小的脑袋中深深根植了一个邪恶的念头,他扯着白芊芊的衣襟,撒娇道:“娘亲,你的怀抱好香,以后要常抱桓儿。”而这个‘常抱’便成了‘永久’,整整一天白芊芊都怀抱着一个小小的糯米团子,走累了便坐下,坐闷了便走走,连带吃饭都是她一口一口喂的,直到晚间,乳娘哄着孙少爷沉沉睡去后,白芊芊才重获自由之身。

楚府生涯的第一天便是如此度过,月上柳梢的时候,劳累了一天的少夫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樨香阁,还未进院子,她便闻到阵阵淡雅的清香,那感觉如同回到了自家萧索的小院,房内是挑灯夜读的爹爹,而她,即便给人做了一天的浣衣女,闻到这香气,看到那灯光,心里也是甜蜜的。

白芊芊快步走进院子,映入眼帘的是满院盛开的梨花,大片大片的雪白在皎洁的月色中朦胧似仙境,缓缓得,由那梨树下走出一白衣男子,他望着眼前的女子,笑着问道:“喜欢吗?”

白芊芊又开始迷糊起来,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

身后的素姨和芷云刚想上前拉白芊芊,楚成翔一挥手,门外候着的几个家丁瞬间杀人灭口,拖去厨房帮忙刷碗。

良久,白芊芊回了神,她走进那片梨花林,新植的树木丝毫没有败落的迹象,地上是新翻的泥土,散发着清新的味道,夹杂着梨花香气沁人心脾。

白芊芊抚摸着树干,粗糙的树皮摩擦着掌心细小的茧子,她抬头看向楚成翔,在那充满笑意的眸子里倒映着一个柔美的女子,那女子是她,亦是夏茉儿。

两人对望了许久,白芊芊眉心轻颤,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我更喜欢油菜花?”

“奥?”楚成翔挑了挑眉毛,亦笑道:“那我明天把这些梨树都拔了给你种油菜花。”

“你不怕你大哥笑话了?”白芊芊低了头。

“他笑他的,油菜花也有春天…”楚成翔的声音低沉下来,他牢牢盯着白芊芊,心里轻轻叹了一声,世人皆喜牡丹,芍药,海棠,茉莉…可谁在乎油菜花的春天。

白芊芊抬头,哈哈笑了起来,笑得很不斯文,很不贤淑,很不雅观,笑着笑着,她一甩裙摆席地坐了下来,背靠着一棵高大的梨花树,顺便拍了拍旁边的地面,示意道:“来呀,你也坐。”

楚成翔便也席地而坐,微微侧向白芊芊,看向她的目光也柔和下来,“你为何喜欢梨花?”

白芊芊慵懒得倚着树干,半眯着眼睛说道:“我不是喜欢梨花,我是喜欢它的果实,爹爹生病常年咳嗽,我干完活便给他熬生梨糖水喝,还真是有效果呢。”她嘴角挂着甜甜的笑容,全然未曾思考自己正在说什么。

然而楚成翔却并不惊讶,只是莫名得,内心懊恼异常,犹豫再三,他还是如实相告:“这些梨树是西域商人的新品种,花期很长,专用来观赏,不结果实的。”

白芊芊坐在那里竟迷迷糊糊将要睡去,今天她真的是太累,隐约间她听到楚成翔说:“等我为你栽一棵,长成跟你家院子里那棵一模一样的。”于是她摆摆手,说:“不用,这些就很好,跟我梦里见过的很像。”

满天的繁星眨了眨眼睛,亦纷纷沉沉睡去。

第〇五章:流言蜚语

天亮时分,楚成翔才施施然从樨香阁里走出来,面上的笑容如沐春风,且频频向路遇的丫头传送秋波,于是楚府内所有适龄女子的芳心哗啦啦碎了一地。

大小通吃,这也太便宜那不守妇道的女人了。

“听说昨儿个晚上二少爷在少夫人房里过的夜…”

“岂止呢,前儿个晚上还听少夫人念诗来着,又是相思又是发春的,原来是念给二少爷听的…”

“一个巴掌拍不响,二少爷也早存了那个心思,瞧瞧樨香阁里满园的梨花,梨花…离花…这不正是劝少夫人离了大少爷跟他过日子吗?!”

“一年前就听说他们勾勾搭搭不清不楚,这闭门思过一年回来倒越发猖狂了呢…”

流言,往往就是这样来的,且一旦滋生,便如同野草般疯狂生长。

“二少爷近一年常常不在府上,没准就是回老宅看望那女人了…”

“就是,二少爷还未及冠,生意方面老爷又不让他插手,可瞧着他比大少爷还忙得样子,果然没好事…”

“你们有没有发现少夫人胖了?”

“胖了?没有啊,我倒觉得瘦了…”

“肚子,我说的是肚子,你留意观察一下,我前两天听八姨太太房里的小翠姐说,少夫人可能怀孕了…嘘…这事你千万别跟别人说…”

可见,人类的想象力和推理能力是无限强大的。

不肖片刻,二少爷夜宿樨香阁的事情瞬间传遍了整个府邸,连带那一大园子的梨花都成了奸情的有力佐证,听闻这个消息时,老太爷正在漱口,一个没稳住,喷出几尺远。

丫头们还从未见过老太爷如此失态,整个早晨,老爷子脸不洗牙不刷,灰头土脸得在厅里踱来踱去,走一步叹一声,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于是三四五七房夫人抿嘴偷笑,一面唆使自家丫头出去煽风点火,六姨太和八姨太门儿一关,冷眼旁观,二房夫人忙去找楚成翊切磋棋艺,顺便探探夫君的口风。

这一大清早,整个楚府好生热闹。

这厢,白芊芊浑然不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懒洋洋得洗漱完毕后盘算着如何开始接手府里的事宜,先唤来管家盘问了一番,可是除了暧昧的眼光她什么也没看到,她挠了挠头,不去理会。

午膳的时候,她又将阖府的丫头清点了一遍,而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飘飘忽忽的,带着点蜻蜓点水的意思。

白芊芊开始疑惑起来,紧接着,几位姨太太居然纷纷造访,一个个来了以后站在院子里笑得眉眼弯弯,仿佛整个世界都暧昧起来。

整整一个下午,白芊芊实在忍无可忍,她手里翻着账本,望着院中三三两两的姐姐妹妹们指着那梨花林窃窃私语,隐约有些明白过来。

“芷云…”少夫人板起面孔发了话:“将管家叫来,把近几个月各房中财物支出账本全搬来,今儿个天气好,我就到院中处理事务。”说完她当真搬了个小板凳往那梨花林里一坐,悠哉游哉得开始核查起帐本。

二房夫人上个月超支,所以前两天定制的翠玉棋盘暂且搁浅…

三房夫人丫头数目超过上限,调动两个去已有身孕的八房夫人那里…

四房夫人要吃荔枝,开玩笑,大春天的哪来的荔枝,她以为自己是杨贵妃啊…

五房夫人嫌厨房的饭菜不合口味,呃,那便在她自己院子里另开一个,想吃什么自己做…

八房夫人既然有孕在身,那便别侍寝了,得多派几个丫头过去妨碍一下…

一一批注完后,白芊芊觉得整个心里清爽多了,她一面闲闲得嗑着瓜子,一面心里暗自辩解:这绝对不是公报私仇,也不是挑拨离间,只是对府上的内务做了一些很合理很必要的调整。

此时,二少爷与少夫人之间到底有没有奸情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各房的姨太太们开始纷纷找自家夫君哭诉生活的窘迫以及人生的无奈。

于是,连续几晚,楚成翊未敢宿于任何一位妻妾的房内,这自是后话,此时,他正徘徊在樨香阁的门外。

明月斜斜的挂在天际,繁星点点,白日里对于流言还波澜不惊的大少爷在四周无人的黑夜里爆发了男人的本质,女人嘛,即便是我抛弃不要了的,也绝对不允许别人染指,况且那个人还是从小于自己争到大的弟弟。

楚成翊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活剥了那水性杨花的女人,他犹豫再三,决定当晚便踏足樨香阁,好好亲近亲近自己的妻子。

正在屋里同芷云唠嗑的白芊芊莫名一阵体寒,整个人哆嗦了一下,看来春天的夜里还是真的冷,她忙出去搬了个火盆,顺便也招呼素姨进屋内嗑瓜子。

主仆三人正聊得不亦乐乎时,大少爷迈着四方的步子看似不经意间踏进了樨香阁,他驻足看着满院子繁花盛开,香飘四溢,陡然间感觉自己的脑袋绿油油得冒着热气,胡闹,当真是胡闹,这个女人竟然越发彪悍起来,原先还懂得避嫌,现在已经发展到明目张胆的份上。

楚成翊心头紧了紧,面上却挂上惯常的笑容,他随手推开房门,往内室走去,屋内的几人闻着声响,手忙脚乱的开始收拾桌上的瓜果茶点,东西还未收拾妥当,大少爷已经进来,他淡淡得扫视大家一圈,挥手道:“你们出去吧,今晚我宿在少夫人这里。”

他说得稀松平常,白芊芊已经风中凌乱状,素姨和芷云默然半晌,最终干净利落得将白芊芊卖了,俩人临出门前,还不忘将内室外屋的门都关得严严实实,仿佛生怕少夫人畏罪潜逃一般。

“你…要干…什么?”白芊芊结巴了。

楚成翊没说话,他缓步走到桌前,将台面上的灯盏“哧”得一声吹灭,整个屋子瞬间一片漆黑,白芊芊“啊……?”得一声惊呼出口,手里摸索着找件利器来防身。

好半天却没有任何动静。

楚成翊站在黑暗中,依稀能辨得清白芊芊的轮廓,内心竟慢慢平和下来,半晌,他开口道:“茉儿,你可知我为何要娶你?”

对于这个问题白芊芊选择了沉默,楚成翊的嘴角弯了弯,眉眼带着一丝嘲讽,“因为两年前老太爷跟我说,若我想继承楚家的产业,就必须娶你,你是他故人的女儿,而我…只是为了做楚家未来的家主,妻子…棋子,你现在可明白了?”

白芊芊惊讶得抬头,淡淡的月色下,她望着相隔一桌之遥的楚成翊,却能清楚感受到他眼眸中的清冷,是的,那是看一样器具的眼光,而不是看一个活生生的人。

“棋子也要有棋子的道德,不是嘛,茉儿。”楚成翊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感,“我给你名声,地位,荣华,富贵,而你只需回报我一样,那便是忠诚。”

白芊芊的心中冷了几分,她沉默半晌,静静说道:“我与楚成翔之间什么也没发生,我想你是误会了。”

“事实也罢,误会也罢,流言的力量有多大难道你还不知道吗?”楚成翊逼近一步,细细端详着少夫人的神情,时间静静流淌,白芊芊深深得吸了一口气,淡淡道:“流言止于智者,别人爱怎么说便由她去,我问心无愧。”

她那平淡的神情瞬间激怒了楚成翊,他跨前一步,猛得伸手攫住白芊芊的下巴,眼神中闪现出一股冷厉之气,“真的不在乎吗?还是你居然天真到认为楚成翔他是真的喜欢你?别忘了,你只是一枚棋子。”

白芊芊震惊得睁大眼睛,那闪亮的眸中一片萧索和惘然。

“老太爷至今未让他涉足生意场合,他却暗中发展自己的店面,甚至公然与我抢夺商源,你嘛,初时只是他向我挑衅的玩物,而那一晚过后,你已经变成了他对付我的利器,所以,你必须选择,选择忠于我,还是忠于他?”他松开白芊芊的下巴,负手静静得立在她的面前。

白芊芊抬头望向楚成翊,那样近,近到能看清他脸上清晰地棱角,“我如何能信得过你?”

“因为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这是永远都无法改变的事实。”楚成翊笑了。

白芊芊低头不语。

这一夜,楚成翊宿在了樨香阁,而少夫人却在园中的梨花林里站了足足一宿,直到清晨第一朵花开,第一滴露珠坠落的时候,白芊芊那懵懂的少女情怀戛然而止,这一刻,她明白了,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得对你好,幸福这种东西,不是靠做白日梦便能得到。

良久,她转身笑着吩咐道:“素姨,将少夫人这月的例钱托徐沧送给胖阿婶,麻烦她到镇子上请好一点的大夫去瞧瞧爹爹的身子。”语毕,她伸了伸懒腰进屋爬上床,麻利得伸腿一脚将楚成翊踹了下去,嘟囔道:“想睡觉回自己屋去睡,本小姐不欠你的,有本事你将我休了啊!”

楚成翊睡眼惺忪,满脸惊愕,床上的女子已经一拥被子开始补觉。

当你无法选择的时候,那便放弃选择,这就是白芊芊的决定,既不忠于楚成翊,也不忠于楚成翔,她只忠于自己的心。

几日以后,老太爷发出敕令,所有大公子负责的生意暂且交给二公子负责,话说小别胜于新婚,大公子留守在府中陪伴久别的妻子,以便互相增进感情,而楚成翔这个专吃窝边草的小叔则被借机扫地出门。

楚老爷当机立断,对于叔嫂相恋这不容于世俗的事情他坚决要扼杀在萌芽状态,于是原本很忙的大公子骤然闲歇下来,而原本就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的二公子便更加忙,犹如被抽了十鞭子的陀螺,转个不停。

对于这件事情,白芊芊抿嘴一笑,不发一言。

第〇六章:往事如烟

自从二少爷开始料理外面的生意后,白芊芊的日子变得通畅起来,不再时不时有人跑来同她斗嘴,她也乐得清闲,只求顺顺利利度过这六个月。

连续几日下来,白芊芊除了管理府内一干人等的闲杂事务,便是同素姨和芷云唠嗑,而谈论的话题不外乎就是哪房夫人又添了新衣,哪位姨太太又置办了首饰…这样无聊的日子过久了,白芊芊禁不住怀念起家中劳作的情形,唯一聊表安慰的是孙少爷时不时跑到樨香阁里粘她,一口一个娘亲叫得白芊芊心里热乎。

这日里晨起,孙少爷便乐颠颠得跑到少夫人的房内,看到白芊芊正在梳头,竟一本正经得站在旁边看。

白芊芊见他小大人似的,便也故意不理他,看他能耐多久。

乌黑的青丝直直垂到腰际,随着木梳的滑动微微飘扬,一双嫩嫩的小手忍不住轻轻抚摸上去,好半天,他抬起头来对白芊芊说:“娘亲,你真的回来了,我记得的,我记得娘亲的头发…就是这个样子。”他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闪烁着泪花,双手忍不住环抱住白芊芊的发丝。

旁边的素姨和芷云见了如此情形不禁面色一变,微微偏过头去用袖子擦试眼角。

白芊芊有些愣住,相处这些天来,她也知道桓儿少爷在两年前丧母,是以一年多以前夏茉儿初一进府,老太爷便将孙少爷过继过来,一来是为了嫡子的名衔,二来也想弥补一下桓儿缺失的母爱。可未曾想夏茉儿婚后仅仅在楚府呆了半个月便被匆匆遣往老宅,并未与孙少爷亲近,那么此时桓儿口中所说的娘亲便是那死去的亲娘了。

这么小的孩子…白芊芊突生同病相怜的感觉,她俯身将孙少爷抱起在怀中,轻声安抚道:“桓儿乖,娘亲回来了,以后会天天抱着你,所以桓儿不许再哭了。”还不满四岁的小孩子也颇为懂事,他往娘亲怀里一蜷,抽抽嗒嗒几声后,当真便不再哭了。

白芊芊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心中忆起小时候娘亲也这般哄她,可是后来…以往的事情她不是不记得,而是真的不愿去想。

七岁那年,娘亲病重卧床不起,爹爹在村中教书所赚的银两根本缓解不了困境,第一次,她看到温文尔雅的爹爹坐在门外猛烈得灌酒,娘亲在房里叹息一声,幽幽道:“彦之,我从不后悔跟了你,爹爹他们生气也是应该的,我们就别再去叨扰他们了。”

“哗啦”…白秀才起身将酒坛扔出好远,他站在风口上,赤红着双眼,哑声吼道:“可是他们也不能见死不救!”纯白的雪花从天而降,落了白彦之一身,白芊芊站在门里面,望着洒落的酒水溶化了一大片雪地,露出黑糊糊的地面。

而娘亲斜坐在屋内的炕上沉默良久,她抬手开了窗户,任由冷风灌了进来,“我已与爹爹三击掌,离家永不相见,怨不得别人,朱家,已经没有我这个女儿了…”声音悠长,宛若叹息。

白芊芊依然轻拍着怀里的桓儿,面上却一阵冰凉,她抬手擦去泪水,这么些年已经过去,她还是哭了,哭泣娘亲的早逝,哭泣爹爹的痴情,哭泣那个随着雪花飘逝的童年。

“娘亲,你哭了?”一只冰凉的小手抚上白芊芊的面颊,小男孩怯怯得问道:“是桓儿惹娘亲生气了吗?桓儿不哭了,娘亲也不要哭了,好不好?”

白芊芊心里一暖,将桓儿搂在怀中,低低在他耳边说到:“桓儿喜欢什么?娘亲还没有送给你礼物呢。”她是真的想要好好疼爱这个失去娘亲的男孩,如同对待自己弟弟一般。

怀里的孙少爷一听到礼物,哭得泪水涟涟的双眼顿时恢复了神采,他撒着娇道:“原来娘亲没忘记,明天就是桓儿生日,我想…我想让娘亲和爹爹和好如初,爹爹他其实是念着娘亲的,他的书房里总是挂着娘亲的画像呢。”可是说道后来,他又像气馁一般,小声说道:“不过只有背影,我问爹爹为何不画娘亲的面貌,爹爹说,娘亲大概是不愿看到他的。”

白芊芊听着听着便觉隐约触及到了楚成翊的真心,他真正爱的是桓儿的娘亲吧,当然,如果他还有真心的话,对于这一点,白芊芊深表怀疑。

桓儿看到自己的娘亲面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他不解得扯了扯她的衣袖,怯生生道:“娘亲…”

“呃…”白芊芊回了神,急忙岔开话题,“我给桓儿绣个肚兜吧。”

孙少爷立马嘟起嘴巴,连连摇头:“不要肚兜,我最不缺的就是肚兜。”

是啊,绸缎庄的孙少爷怎么会缺衣服。

白芊芊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半晌,孙少爷轻声提点道:“爹爹说明天要请醉月坊的人来府上给桓儿庆生,醉月坊是哪里?我只知道二娘是风华楼出来的,三娘是闭月斋过来的,四娘是舞裳馆的…”桓儿碎碎念。

白芊芊顿觉头顶上乌云缭绕,最终怒吼道:“楚!成!翊!你个色狼,连儿子的生辰都不放过,你简直不是人!”

桓儿一个哆嗦,不敢再说下去。

少夫人吃醋了…阖府上下的人都非常肯定这一点,因为一大早就听见少夫人的诅咒直上云霄,“楚成翊,你这辈子再也生不出儿子来了,不…连女儿也生不出来!”

八房姨太太刘梦瑶听到这话的时候抚着鼓胀胀的大肚子咬了咬牙,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无比优雅得饮了一口手中的茶水。

而对于这件事情,白芊芊的确很生气,十天以来,她第一次决定主动踏足大少爷的吟风阁,声讨一下为桓儿庆生居然宴请青楼女子…这是怎样的爹爹啊…

素姨被留在樨香阁中安抚受了惊的孙少爷,芷云则跟在气鼓鼓得少夫人身后,有些摸不着头脑。

白芊芊在诺大的楚府内七拐八拐,走了好半天心情才渐渐平和下来。

刚刚绕过一个回廊,她便看到楚成翔正领着管家匆匆朝老太爷的园子走去,他面上的神情难得严肃,嘴唇紧抿着,眉毛也皱做一团。

白芊芊下意识得退后几步隐到了回廊一侧的花丛中,从层层叠叠的花枝缝中她窥见多日未见的二少爷沉稳得从眼前走过,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根本就没留意到她,只是那一袭白衣扫过花枝的时候,一句话猛然蹦入脑海:你居然天真到认为楚成翔他是真的喜欢你…

二少爷走过去好半天,白芊芊才从花丛中出来,她拍了拍裙角的碎叶,随即自嘲得笑了,自己这是怎么了,真是莫名其妙。

芷云在后面轻声问了一句:“小姐还去找姑爷吗?”

“去,当然要去!”白芊芊一挑眉毛转身朝吟风阁走去。

此时我们的楚大少爷正百无聊赖的在后花园里品茗,他几年难得如此清闲,可清闲过了头,那便是无聊,而无聊过了头,那便会勾起男人的劣根性。

饱暖思淫 欲,说的正是此刻的楚成翊。

只见他手里端着茶水缓缓得嘬饮着,眼睛微微眯起,一副很是享受的样子,一杯喝完,他起身想去干点什么,却撞见了他最不想看到的女子。

自那日楚成翊被白芊芊踢下床后,他作为一个完美男人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这是他第一次被女人踢下床,第一次被女人甩脸子,第一次被女人不屑一顾嗤之以鼻…总之,所有这些第一次加起来的感觉让他再也不想见到白芊芊。

于是,刚才的好心情全部没了,他斜扫了一眼这个据说是自己夫人的女子,没好气得问了一句:“你来这里做什么?”

“明天,不许招一些乱七八糟的青楼女子回府。”白芊芊开门见山说明意图,并且拿出了少夫人应有的架子。

楚成翊一愣,旋即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不咸不淡得问了一句:“你…吃醋?”

少夫人白眼一翻,“明天桓儿的生辰…”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大少爷便打断道:“我知道,他会慢慢习惯的。”

习惯爹爹带一大堆青楼女子回来给他庆生?白芊芊被楚大少爷彪悍的思维彻底震撼住了。

楚成翊懒懒得往竹椅中一靠,悠闲得说道:“我听说醉月坊里的雪尘姑娘歌儿唱得很好,所以便请回家来听听,梦瑶的琴技,月舞的舞姿,若再加一只会唱歌的黄鹂鸟,那便齐了…”

“会唱歌的多了…”白芊芊不屑,村里的杏花姐还会唱歌呢,并且唱得还很好听。

“歌儿唱得好,且长得跟天仙一般的女子就少之又少了…”楚成翊摇头轻喟,他纵横青楼界数载,说得话自然有分量,须知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亲…咳咳…大少爷顺手甩开扇子扇了几下,怎么刚刚开春天气就这么燥热…

色且无耻到如此程度的男子实属少见,白芊芊重新审视了一下这个号称年少有为风流儒雅的男子。

年少,不错;有为,大概;风流,绝对;儒雅,未知…

白芊芊摇了摇头,转身想走,楚成翊却又冷冰冰的加了一句:“你离桓儿远一点,若不是你,桓儿的娘亲也不会离开我们。”

白芊芊闻言脚下一顿,并未答话,她走出吟风阁的时候忽觉得府里的姨太太们都好可怜。

她闭了闭眼,再抬头,天好高,碧蓝,澄澈一片。

第〇七章:一波春水

当天夜里,白芊芊便向素姨打听桓儿娘亲的事情,奈何俩人都未听闻此事,想来是楚家瞒得紧,不想让儿媳知道这些。

大概…没什么好事。白芊芊这样想着,便索性也不再问,遣了素姨她们回去安歇,自己偷偷支起绣花架子来绣花,素白色的底面,一处幽静的院落,满树的梨花随风飘落,纷飞如雪花,梨花树下有两个人相互偎依而坐,女子素衣裙钗,男子青色儒衫,绣的正是白芊芊的爹娘,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前,半大的孩子回家时一推门看到的场景,至今仍然深深得印在脑海中。

月已中天,白芊芊捶了捶有点酸涩的胳膊,一偏头却无意间看到窗外静静立着的楚成翔,他的白衣在柔和的月色中泛着清冷的光泽,头发也未梳理,随意得披在肩上,面色略显疲惫,大概是站了许久,袖口上已经粘了草叶的露气。

白芊芊一愣,旋即冲他展颜一笑,淡淡问道:“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楚成翔依然静静得立在那里,他并不想回答白芊芊这些不痛不痒的问话,他只是睡不着,真的睡不着,闭了眼睛脑中全是隐在花丛中女子淡淡的身影,于是他便来了,可是来了好久,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些天很忙吧?”白芊芊用手指勾起丝线轻轻打了个结,又换了另一个颜色比对了一下,直到稍感满意,她便对着灯光纫起针。

窗外依然静默,半晌,楚成翔闷闷得问了一句:“那晚…你怎么留大哥过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