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梨心中虽有不忿,却不敢多言,憋着火转身进了里屋,很快地,又抱了书宁的首饰盒出来,讨好地朝她笑道:“太后娘娘又赏了不少好东西下来,这几个匣子都快不够用了呢。”

书宁打开首饰匣看了两眼,只见匣子里头装得满满的,各式珠宝简直快要闪瞎了眼,偏偏大部分她还叫不出名字来,也不晓得如何用。于是眉头皱了皱,毫不在意地转过头去,不以为然地吩咐道:“随便梳个头发就是了,这么多东西要真戴在头上,脑袋还不给拽晕乎了。”

小桃“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小梨脸上讪讪的,恋恋不舍地看着匣子里的珠宝首饰,最后狠狠地转过头去。

宁二小姐年岁小,不好作妖娆妆扮,加上书宁又特意叮嘱过要简单舒适,小桃想了想,遂给她梳了个双环髻,又在发髻上系了两条粉色丝带。待她梳好头,又示意小梨把铜镜捧到书宁面前。

“小姐您看——”

她的话还未说完,书宁已经瞪大了眼,死死地盯着镜子里作天真装的女娃儿,一口气险些没接上来。

“小姐不喜欢?”小桃看着书宁快要哭出来的脸,心里有些不安。

“拆了吧。”书宁别过脸去不忍再看,想了想,又朝小桃比划道:“你就给我这么梳,头发全都梳到头顶,然后束起来。”

小桃眨巴眨巴眼,一脸迷惑,“那——岂不是跟男儿装扮差不多。”

“男装甚好,甚好。”书宁眼睛一亮,飞快地点头同意道:“就梳这个。”

小桃微觉诧异,稍一犹豫,但很快便从善如流地解开书宁的头发,三两下便把她的头发全都束在了头顶,想了想,又另挑了根靛蓝色的丝带系上,仔细打量一番,忍不住笑起来,“小姐果然适合这妆扮,瞧着精神奕奕的,不晓得的,还以为我们府里多了位公子爷呢。”

书宁也终于舒坦了,对着镜子里的风流倜傥的小“公子”满意地笑笑,又把身上这件虾红色的披风换下,另挑了件宝蓝色的薄斗篷披上,这才出了门。

书宁而今住的院子叫做凌仙阁,雅致又宽敞,出了院门便是后花园,沿着花园的抄手游廊朝东走不远就是府里的半月湖。湖并不大,或是应唤作池塘才更为恰当,但小湖四周却布置得极为精巧,湖心有座四角凉亭,亭中有石质的桌椅,将将下过雨,湖中凉风习习,甚是惬意。湖畔遍植杨柳,杨柳岸边儿则砌了条小路,曲曲折折,一路通向湖边的竹林。

书宁在屋里呆得久了,难得出来一趟,自然新奇,脚下的步子也走得极快。

下了走廊,踏上曲径小路,新雨后的小路有些滑,书宁脚上倒是稳,身边的小桃和小梨却是战战兢兢,生怕一不留神便要摔跤。眼瞅着书宁越走越快,小桃赶紧出声拦道:“小姐您慢些——”话刚说完,脚下便一滑,身子歪了歪,整个人便朝地上扑过去。

小梨生怕被她牵连,赶紧朝边上躲,谁料躲得急了,被脚边的小石子绊到,“噗——”地一声,倒先摔在了地上。小桃却被书宁拉了一把,并未跌倒在地,只弄脏了半幅裙摆。

“回去把衣服换了。”书宁朝小梨瞥了一眼,目光微凉。小梨心里一突,委屈地爬起身来,把到了眼眶的眼泪生生地逼了回去,低下头轻轻应了一声。小桃则担心地道:“奴婢们都去了,小姐您一个人在这里,怕——”

“就在自家院子里呢,能出什么事儿?”书宁挥挥手,不以为然地道:“赶紧去吧,我就在这里走走。”

小桃在书宁身边跟了这几日,多少明白她的脾气,晓得她最是说一不二的,若是再啰啰嗦嗦地想要阻拦,怕不是又要挨她一记冷眼,当下便乖巧地应了,转过身拉着小梨飞快地往凌仙阁奔去。

书宁将她二人打发走,更觉自在,东瞅瞅,西看看,甚是惬意。

宁家的花园并不大,书宁走不多远便出了园子,瞥见墙上的随园门,想也没想便岔了进去。

门后赫然是个小院子,并不大,布置得却格外雅致清新。院子里植了两丛翠竹,品种应与花园里的竹子不同,特别嶙峋苍劲,翠竹的风骨显露无疑。绕过竹丛,方见一座小轩,透过微微开着的大门,依稀可见屋里的红木屏风。

书宁也不多想,抬脚便进了屋,绕过屏风,映入眼帘的是一副苍鹰图。宁家乃书香世界,府里都是读书人,个个生得斯文俊秀,无论是诗词文章还是曲艺绘画,无一不是秀丽温婉,可面前这幅苍鹰图却画风凌厉深沉,苍鹰的利爪仿佛透过纸背欲展翅翱翔,与宁家的风格迥异。

宁家竟有人喜欢这样的画?或者说,这是府里谁的亲笔?书宁微觉诧异,忍不住又凑近了些,想要仔细辨认画作右下方的印鉴。

还未看清印鉴上的字,身后忽又沉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书宁正待出声,门外忽又传来一个声音,“琛少爷——”尔后又是“啪——”地一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书宁正纳闷着,又听到一阵低低的“轱辘”声,一卷画册从屏风底下滚进来,缓缓滚到她的脚边,不动了。

“琛少爷,老爷唤您过去呢。”外头有人讨好地唤道。

屏风那一头的琛少爷没动,书宁也不出声,只缓缓蹲下身体捡起那卷画册。

“琛少爷——”那下人又催。

琛少爷“唔”了一声,瓮声瓮气的,轻轻跺了跺脚,出去了。

这个琛少爷应该是她的小侄子,名字仿佛是唤作宁照琛的,听说——是个混世魔王?

方才隔着屏风倒是觉察不到。书宁摸了摸下巴,摇摇头,把手里的画册展开来。

哎哟喂,这画儿画得——简直是纤毫毕露,这诗文配得也应景儿!

书宁顿时激动得跳起来,浑身上下的血都热了…比起仁和太后枕头底下的那本册子也不遑多让啊。

她激动了好一阵,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悄悄探出头朝四周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赶紧把那画册收进怀里,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飞快地离开了院子。

作者有话要说:琛少爷出了个声儿俺这里的天气一日多变,早晨八点的时候依稀有些阳光,九点半开始打雷,一会儿倾盆大雨,中午我淋着雨回家,吃完饭休息好准备回来上班时忽然又阳光明媚了,下午上完课出来,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现在外头大暴雨中——然后,我正在烤火!!!

第四回

将将出院子,就瞧见小桃和小梨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书宁没作声,远远地站在院门口看着她俩。这二人也不说话,低着头往前走,脸色都不好看。

书宁轻轻咳了一声,小桃立刻循声看过来,脸上绽出笑容,飞快地朝她踱过来。身后的小梨扁了扁嘴,脸上有不屑的神情一闪而过,但很快又压了下去,挤出一丝笑容,快步挤到小桃前头搀扶住书宁的左手臂,殷勤地道:“这会儿愈发地凉了,小姐仔细染了风寒。”

书宁怀里头还兜着那本画册呢,生怕被她发现,不动声色地把她的手推开,自个儿走在了前头。小梨脸色顿时有些发白,咬着唇很是委屈,小桃只当没瞧见,低着头紧紧跟在书宁身后,一言不发。

待回了凌仙阁,书宁便把两个丫鬟都打发出屋,自个儿把门一关,十分认真地研究起刚刚捡来的春宫图来。

书宁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了,在宫里的那几年,什么香艳的玩意儿没见过,但手里头这般精巧雅致的春宫图却是极少的。以前她眼神儿不好使,看什么都隔着一层朦胧的雾气,便是有什么珍本也看不清,而今阴错阳差地得了这“宝物”,如何不欢喜。

正关着门看得兴致勃勃的时候,外头丫鬟敲门了。

“琛…琛少爷求见。”小梨在门口结结巴巴地道,声音与平日里有些不一样,仿佛被人捏住了喉咙,又细又尖,刺得书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她这小侄子的耳目倒是多得很啊!书宁摸了摸下巴,飞快地把春宫图塞到枕头底下,又拍了拍被褥,整了整衣衫,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开了门,斜着眼睛瞥了脸颊绯红的小梨一眼,似笑非笑。

那位琛少爷虽是个混世魔王,礼数却周全,不等书宁开口召见,便一直老老实实地侯在院子里。书宁揣着他的东西,多少有些心虚,倒也没晾着他,一坐好便让小桃招呼她这小侄子进屋。

帘子一掀开,便有个颀长高瘦的人影进了屋。书宁正端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呷着茶,微微一抬头,瞥见面前年轻人的眉眼,眼睛顿时发直。

这小伙子——未免生得也太好看了吧!

书宁一直以为,全京城最好看的男人非周子翎莫属,要不,她当初也不会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跟着他出宫,到了今儿才晓得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这小侄子的漂亮简直连周子翎也有所不及。

当然,书宁自认为自己的定力还是不错的,见了这样夺魂摄魄的美人,也只是微微怔了怔,旋即便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肃穆姿态来,一脸慈爱地朝她的美貌小侄子问:“琛哥儿来找姑姑有何事?”

宁照琛恭恭敬敬地朝她行礼,漂亮的脸上始终带着亲切又温柔的笑意,一旁的小梨愈发地脸红耳赤,不敢抬头。

“侄儿给姑姑请安。”宁照琛今年才十六岁,将将变了声,嗓子略微有些沙哑,与他这张不食人间烟火的漂亮脸蛋儿有些不相衬,但听在耳中却甚是销魂。见了书宁的男装打扮,他的脸上也丝毫未露出任何异色,仿佛她本就该作如此妆扮似的。

“本该早过来探望姑姑的,只是老祖宗不让,非说侄儿会扰了姑姑的清净。这不,一直拖到了而今。侄儿见姑姑脸色红润,精神奕奕,想来身体早已恢复了?”宁照琛关切地目光落在书宁身上,情真意切混不似作伪。

“唔,早好了。”书宁笑眯眯地盯着宁照琛的脸蛋儿看了又看,又吩咐小桃给他上茶,“不晓得是哪里的茶,喝起来倒是清凉解渴。”

她一边说话一边打量这个小侄子,心里头忍不住叹息,这孩子长成这样,日后要娶个什么样的老婆才能不吃亏。听说他还挺风流,可实在是太想不开了,就他这模样,宁可对着镜子自己调戏自己也好过便宜了别人啊。

人长得漂亮就是占便宜,就算听说过宁照琛的名声,可瞧见他这张漂亮脸蛋儿和彬彬有礼的做派,书宁就觉得,那什么“混世魔王”啊,“风流”啊之类的传言,通通都是别人在嫉妒。

不论男人还是女人,谁不好色,兜里藏几本春宫册子算不得什么大事儿。她这小侄子年纪也不算小了,男人嘛,该懂的事儿都得懂点儿。

虽然心里如此作想,书宁当然不会表现出来,宁家可是,便是大周朝风气再开放,这宁府却还是讲究礼数的人家,要不,宁照琛也不会被下人一声叫唤就把这本册子给吓掉了。

书宁耐着性子跟宁照琛寒暄了一阵,始终笑眯眯的,十足长辈姿态。宁照琛也不急着开口讨要那本春宫册子,拐弯抹角地讨好了她半天,总算切入主题,“侄子今儿在藏书阁丢了本书,问了下人,才晓得那会儿小姑姑正好在那里,不晓得您瞧见了没?”

“丢书了啊?”书宁满面笑容地看着他,和蔼可亲地问:“是什么书?”

宁照琛面不改色地回道:“《道德经》。”

“咳咳——”书宁一口茶水呛在喉管里,顿时咳得惊天动地。宁照琛一脸担心地要过来安抚,被书宁挥手止住。她捂着嘴强忍住笑,艰难地咳了一阵,直咳得满脸通红了,又捧起杯子狠狠灌了一大口茶水,罢了才笑眯眯地朝他道:“没想到琛哥儿年纪轻轻还挺一心向道的。”

“小姑姑过奖。”宁照琛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道,脸上依旧端正肃穆,恭敬又客气,好一个一心向道的小侄子。

书宁也不跟他打马虎眼儿,挥挥手道:“书我是捡了一本,是不是你丢的《道德经》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呢,你姑姑我最近也对——嗯,这个道家学说颇有兴趣,且先借着看几日。过阵子等我研究透了再还你,可好?”

宁照琛的脸上总算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脸期待地看着书宁道:“那小姑姑可要仔细收好了,那本《道德经》侄子可是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淘换来的。若是被我爹发现了,还不得要了我的小命儿。”

书宁愈发地觉得她这侄子实在有意思得紧,左右自个儿闲在这院子里也无聊,遂拉着他唠起嗑来。小伙子年纪虽小,见识倒广,整日里混在外头,要不,也落不着混世魔王这么个雅号,说起街上的热闹事儿,那可真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听得书宁也是兴致勃勃,激动万分,仿佛自个儿亲身经历一般。

“明儿——”书宁早把两个丫鬟屏退了,说话时也少了许多顾忌,豪爽地拍着宁照琛的肩膀高声道:“琛哥儿也带姑姑出去见识见识这炎京城的繁华。”

宁照琛:“…”

屋里静了半晌,宁照琛终于回过神来,擦了擦额角的汗,为难道:“小姑姑,这恐怕略有不妥。”

“有何不妥?”书宁眯起眼睛盯着他,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地道:“莫非琛哥儿不想要你的《道德经》了?”

“…”宁照琛倒也是个能屈能伸的好小伙子,沉吟片刻,脸上复又挂上了温文尔雅的笑容,“侄儿明天就过来接姑姑去大潭寺烧香。”

这孩子可真是又漂亮又聪明又讨人喜欢!

宁照琛走后,小梨一直有些魂不守舍,一静下来便忍不住发呆。书宁倒也理解她,就宁照琛那样的姿色,一般人扛不住,连她自个儿也险些定力不足,更不用说小梨这情窦初开的小丫头了。

倒是小桃让书宁刮目相看,虽说她打小在府里头长大,兴许看得多了,但漂亮成那样的,小桃却能始终低着脑袋不多看一眼,这样的定力着实让人惊叹。难怪老太太看重她!

小桃和小梨都是贴身丫鬟,书宁也没指望着明儿能摆脱她俩,倒不如早早交待了,省得到了第二日再出什么岔子。故这晚睡前,书宁便把明儿要与宁照琛一起去大潭寺烧香的事儿说了。

小梨的脸上顿时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看得出来,她还是想竭力掩饰的,低着头咬着牙欲作无悲无喜状,只可惜演戏的本事差了些,一低头便又露出了两颗牙,笑傻了。

小桃却是一脸忧心,低声问:“老太太那边儿可知会过了?”

“祖母忙着呢,这点儿小事怎好去烦她。”书宁打了个哈欠,忽有歪过脸来瞥了小桃一眼,眉目带笑,“我说得可对?”

小桃脸色一凛,立刻会意,乖巧地应道:“小姐说得是。”想了想,又低声提醒道:“出府的时候,怕是门房会问着要对牌。”

书宁却笑出声来,“让我问我大侄媳妇要对牌?”

而今在府里头管事的正是宁府的大少奶奶杨氏,为人极是圆滑,书宁倒也不想与她为难,但是,她也不是个温顺好揉捏的性子,一听小桃说什么对牌的话,脸上虽带着笑,眼睛里却分明透出了一丝戾气,犹如利刺一般直直地插入人的心口。

小桃便再也不作声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上实训课,铺了俩小时的桌布,累死我了。我说怎么一回家就犯瞌睡呢,一点儿也不想码字。要不我先去睡个觉再说…

第五回

第二日出府的时候,果然有不长眼的门房问书宁要对牌,还不等她狠狠瞪回去,一旁的小桃就已经朝那门房骂起来,怒道:“不长眼的东西,也不仔细看看马车里坐的是谁?二小姐出门还要对牌…”

那门房先前还一副公事公办的凛然表情,一顿好骂后立刻就消停了,态度变得恭敬又热情,还一脸关切地叮嘱小桃多带些护卫,说是这几日京里人多。

出了府门,紧挨着书宁坐着的宁照琛才摆出一脸艳羡的姿态摇头叹道:“早知道小姑姑如此威风,先前就该借着您的名头行事,也省得我每天翻墙,一个不留神被逮住了,还得被老头子骂个狗血淋头。”说罢,又一脸讨好地凑过来,贼兮兮地问:“小姑姑今儿想去哪里快活?”

明明应该是贼眉鼠眼的猥琐表情,长在宁照琛的脸上,却硬生生地被他带出些魅惑来。好在这孩子应是知道自己这张脸不能随便见人,刻意妆扮过,原本白玉无暇的皮肤上多了不少细碎的雀斑,肤色也黯淡了许多,眉目和嘴角都略有变化,敛去了那夺魂摄魄的风姿,而今瞧着,只是个眉目清朗的英俊少年,完全无法与气场强大的摄政王相比。

因着这个缘故,书宁今儿的脑子才格外清醒,弯着眼睛看着他笑,“琛哥儿常年在外走动,想来对京里十分熟悉。唔,今儿就由你作主了。”说罢,又斜睨了他一眼,故意扬着嗓子道:“你不会真把姑姑领到大潭寺去吧?”

宁照琛连连摇头,“我才不愿意去那鬼地方凑热闹,最近大潭寺在翻经,庙里头人山人海,一眼看过去只瞧见脑袋,一不留神怕是人都要丢了。”

想了想,又道:“沿着这条路出了皇城便是京里最热闹的朱雀大街,东边是兴平坊,什么好吃好玩的都在那里。平日里侄子最爱去东来楼,那地儿不仅菜烧得好,楼里说书的先生也是一流,讲的全是本朝的秘闻,什么京城第一美人的心上人究竟是谁,什么宁州大将军又是怎么死的…”

书宁顿时被他吊起了胃口,一脸好奇地问:“你姑姑我不过问江湖事多年,竟不晓得而今京城第一美人姓甚名谁?果真美得倾国倾城?”

她这几年来,见过的美人也算不少了,宫里头什么样的尤物没有,可看来看去,也只有周子翎和她这小侄子能称得上绝色,那所谓的京城第一美人,竟能美得过他们去?若真如此,她定要想方设法地把那姑娘娶回来给琛哥儿做媳妇,日后生的娃儿定是一个比一个养眼。

宁照琛却作出一副无尽惋惜的姿态来,叹道:“都是过去的事了,白家大小姐早就死在四年前的宜山大火中,尸骨无存,真真地红颜薄命。”说罢,不住地摇头叹息,“可惜四年前我一直在益州老宅住着,待回了京城,白家小姐早已香消玉损,缘悭一面啊。”

这话说得,倒好像若是白家小姐未死,他还能跟那美人来一段惊天泣地的感情一般!

书宁歪着嘴看他,“琛哥儿哀叹这些却是没用,你便是打小长在京里又如何?”说话时,她又不怀好意地瞅着宁照琛上下打量,最后落在他那张稍嫌稚气的脸上,邪邪地笑:“你今年才十六吧,四年前毛都没长齐呢,还想学着人家调戏美人?”

马车里的两个丫鬟被她这句话震得满脸通红,一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的表情。倒是宁照琛这娃儿见多识广,虽也睁大眼呆了一呆,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捂着肚子大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忙中偷闲地朝书宁竖起大拇指,真情实意地夸道:“姑——姑姑真乃女中豪杰!”

这姑侄二人臭味相投,尤其对美人们情有独钟,这一路过去,真真地相谈甚欢。只可怜小桃小梨两个丫鬟,自幼在书香世家的宁府长大,虽不曾读过什么书,却多少懂些礼数,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可偏偏面前这两位却是个异数,宁照琛倒也罢了,本就是府里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可宁欢这位二小姐傻了这么多年,好容易恢复了,却是这么个德行——这还不如继续傻着呢,好歹不至于坏了宁家的名声!

难怪当初一心大师私底下特意叮嘱老太太,说二小姐的魂魄久不归位,许多年来自在惯了,便是回了府也不好多加约束——就她这性子,老太太怕是也管不来吧。

马车出了皇城,外头果然热闹起来,四周的声音也愈发地响亮,马蹄声,车轱辘声,叫卖声,吵闹声,小孩儿的哭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却让书宁莫名地觉得亲切,就好像她本就该生活在这吵吵闹闹的环境里一般。

宁照琛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低声提议道:“姑姑若是喜欢热闹,不如就在这里下车,我们慢慢走过去,到了东来楼正好赶上吃午饭。”

小桃闻言慌忙劝道:“琛少爷不可,这街上人来人往,三教九流什么人没有。二小姐和您是什么身份,若是被人冲撞了,可要如何是好?”

“行了——”书宁挥手打断她的话,淡然道:“我又不是琉璃做的,随便撞一撞就碎了。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别扫兴。”说罢,又朝宁照琛看了一眼,低声提醒道:“这不是有琛哥儿在吗,他惯常在外头厮混的,自然晓得该去哪里,怎么会领着我去那些不该去的地方,更不至于无缘无故地被人冲撞了。”

也说不来为什么,小桃总是有些怕书宁,就算她不曾出言责骂,单是眸光一转,冷冷地朝她瞟一眼,小桃就有些心慌,而今听了她的话,愈发地不敢回话。小梨低着脑袋往后缩了缩,小心翼翼地躲避着书宁的目光。

大周民风开放,除了极少数的世家大族还讲些老规矩,大部分的百姓却是自在惯了,大街上随处可见妙龄女子,既不蒙面,也不戴帷帽,甚至还有不少姑娘作时下流行的女侠妆扮,手里摇着把折扇作潇洒状,偶尔遇到个平头正脸的小伙子,便躲到一边笑嘻嘻地指指点点,胆子大些的,更忍不住上前来搭话。

宁照琛虽敛去了夺魂摄魄的容光,可这张漂亮小脸的杀伤力依旧强大,走了不到两刻钟的路程,倒遇到了两三拨过来搭话的姑娘。书宁起先还兴致勃勃,后来见那几个姑娘实在算不得漂亮,便又兴味索然了。

书宁虽是个妙龄女子,却对逛街没有太大的兴趣,随便买了几样吃食,各尝了一口,没有一个满意的,一边扁嘴一边快步朝前方走,郁郁地朝宁照琛道:“也不知怎么的,最近吃什么都觉得没胃口。家里的菜烧得太清淡,又喜欢在菜里头放糖,甜津津的,难吃死了。”

宁照琛闻言微讶,“我还以为但凡事是姑娘家都喜欢甜食。”想了想,又笑道:“不过姑姑放心,东来楼的厨子擅长益州菜,口味偏咸辣,您兴许喜欢。”

书宁只是摇头,并不作多大指望。

东来楼就在兴平坊的街口,门口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宁照琛显然是这里的熟客,才进门便有伙计殷勤地迎上来,一脸熟络地招呼道:“哟,琛少爷来了,快楼上请,东边的雅诗阁一直给您留着呢。”

宁照琛板着脸微微点头,端着架子一马当先地走在前头,才迈开步子忽觉不对,赶紧乖觉地侧开身子让出一条道儿来,朝书宁讨好地笑,“姑姑您先请。”

那伙计也是个机灵的,一眼就看出这一行人当中书宁的架子最大,立刻上前引路,一边走还一边热情地回头招呼她。书宁也学着宁照琛先前那般端着架子作冷淡状,大摇大摆上了楼。

宁照琛熟门熟路,进了雅间便先点了菜,罢了又问:“那说书的刘先生可到了?”

“就快到了。今儿刘先生说的是封将军大战葫芦谷,可精彩了!”

宁照琛闻言却皱起眉头,小声嘀咕道:“怎么今儿说的是这个,还是昨儿南州城主崔玮君的故事精彩。”

“南州城主——”书宁耳朵尖,飞快地抓住这几个字,眉头微微皱起来,“崔玮君?”她在宫里头的时候老跟着周子翎去议事厅凑热闹,去得次数多了,对朝中事务也多少有所了解。南州城主也是听说过的,只是仿佛并不是这个名字。

“是以前的城主。”宁照琛给书宁倒了杯茶,周到地送到她面前,耐着性子解释道:“死了好几年了,现在的城主叫崔翔安,是她的弟弟。”

“怎么说?”书宁好奇地问:“他干过些什么事儿,竟比那封将军大战葫芦谷还要精彩。”

“旁的且不说,唯有一样,那封将军拍马也比不上!”宁照琛这会儿却是故意吊起胃口来,笑眯眯地招呼店里的伙计上凉菜,口中还不住地介绍道:“东来楼的酸笋乃炎京一绝,但凡来楼里吃饭的,若不是点上一碟,便算是白来了…”

书宁也不催问,斜睨了他一眼,笑,忽地侧过头去开口问小桃,“小桃可曾听说过这崔城主的大名?”

小桃将欲回话,宁照琛赶紧出声打断,哭笑不得地朝书宁道:“小姑姑性子真是急,侄儿不过是想跟您边吃边说,既然您着急,侄儿一一说给您听就是。那个崔玮君,可不仅仅是南州城主,她还是南州第一美人呢!”

他本以为书宁闻听此言不知如何惊诧意外,谁料她只是微微一怔,脸上露出些许不可思议的神色,低声喃喃道:“竟也是个女子,可真不容易。”说罢了,却又微微摇头,“女子做官倒也不稀奇,早些年的时候,朝中不是还出过一个韩家小姐,听说还入过翰林院呢。”

“那如何能与崔城主并论?”宁照琛显然对那崔玮君格外有好感,说起此人时脸上隐隐露出向往之色,“那崔城主不止生得漂亮,一身武功更是鲜少人能及,十四岁起就领军作战,百战百胜,到二十岁时竟将南疆肃清,把南州疆域扩充一倍有余。如此红颜悍将,怎是那韩家小姐所能及的。”

大周朝竟有这样的人物!书宁顿时来了兴趣。

作者有话要说:求花花,大侄子这么卖萌你们还不给送夺花儿,太残忍了。周美人还要两章才出来呢。

第六回

宁照琛见书宁终于来了兴趣,也不再藏着掖着,爽快地把崔玮君的传奇故事一一说与她听。这些事本就是他从说书先那里里听来的,难免有些浮夸,但精彩处亦是愈发地精彩,尤其是说到那崔玮君领着南州三千骑兵将入侵的蛮子一路杀到孟家山北时,书宁终于忍不住高高地喝了声彩。

“好一个巾帼英雄!”书宁一脸向往地赞道:“只可惜我晚生了几年,不能亲见此人的风姿,着实可惜。对了,这崔城主如此骁勇,怎会年纪轻轻就死了?莫不是这其中还有什么蹊跷?”

宁照琛却只摇头,“说是被刺客苍目所杀,不过,也有旁的传言。”他眨了眨眼睛,脸上泛起神神秘秘的表情,压低了嗓门小声道:“也有人说,是她情人所害。”

“咦——”书宁也跟着他眨了眨眼,满目古怪,“既是情人,为何要下如此杀手?”

“谁知道呢。”宁照琛挥挥手作不解状,其实他对这些小道消息知道得也不多,便是方才说的,也是之前在楼里听说书时偶尔听到旁人所言,“还有人说是她亲弟弟崔翔安下了手呢,她一死,这城主之位可不就落在了他身上。”

这话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比那死于情人之手的说法要可信多了。那般风流倜傥的女子竟已作古,可怜她去世时正是大好年华,书宁想一想,忽又觉得自己幸运多了。

姑侄俩一边饮酒一边感慨,不一会儿,二人便干掉了一小坛花雕,一旁的小桃急得脸都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