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唤了好几声并无人应,书宁愈发地狐疑,心里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想了想,索性往回走,准备去芙蓉园里叫人。

才走到西厢房外,房门忽然开了一尺宽,从里头飞快地伸出一只手来,狠狠地捂住书宁的口鼻。书宁暗道不好,抬脚就往后踢,不想那人却早有准备,侧着身子躲过了一击,又恶狠狠地骂道:“好你个恶毒的小娼妇,看小爷今儿怎么收拾你。”

书宁听出这是郑家少爷的声音,心里顿时明白是他使了沈环环故意引她过来。她一边挣扎,一边想方设法地与郑家少爷厮打。可才动了两下,便觉得身上软绵绵地提不起力气来,方知这郑家少爷竟在手上抹了迷魂药。

“就不该轻信他人——”书宁一边迷迷糊糊的想,一边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挥起双手朝后头郑家少爷的脸上撕过去。

就算是死了,也要破了他的相!她心里这般想着,手上愈发地毫不留情,脑子里却又不免胡思乱想起来,各种各样的脸在她面前晃来晃去,越来越模糊,模糊…

“砰——”地一声闷响,书宁只觉得紧捂在她脸上的手一松,立刻便有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她大口大口地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缓过些劲儿来,抬头看去,只见周子澹举着一块大砖头愣愣地瞧着她,脸上表情说不出的慌张。

周子澹来了!书宁的忽然安定下来,一颗心也缓缓落到了实处,看着他努力地扯了扯嘴角,想要作出微笑的表情。周子澹的脸色却愈发地难看,书宁还从未见过他竟有如此痛彻心扉的表情,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撕裂着他的身体一般。

书宁心里猛跳,她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劲,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看他。

屋里有浓浓的血腥味,书宁喘了口气低头看了眼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郑家少爷,抬腿踢了一脚,脚边的人一动不动。

书宁微觉有异,心里渐渐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迟疑了半晌,终于缓缓伸手在郑家少爷的鼻子下方探了探,尔后又猛地弹回来。

“死了——”她沉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有木有人想到竟是这个结果,啊哈哈哈~~~~

总算没有被人猜到剧情吧!

第三十二回

三十二

郑家小少爷死了,无论是书宁还是周子澹都有些没缓过神来,书宁甚至都不知道郑家少爷的名字。虽说他恶毒又卑劣,可到底罪不至死,更要命的是,他还死在周子澹的手里。这杀人之事倘若败露,郑国师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别…别怕…”周子澹扔掉手里的砖头,蹲下身子握住书宁的手。他的样子看起来很冷静,脸上甚至褪去了刚才的惶恐神色,嘴角勾了勾,朝书宁安抚地笑,“没事,有我在。”

可书宁却清楚地感觉到他冰凉的指尖,和掌心薄薄的汗。

到底还是怕了吧,说不定是头一回杀人。

书宁扶着他站起身,朝四周环顾一圈,神色很是坚定,沉声道:“得把尸体处理掉,不然迟早得怀疑到我们头上。”沈环环那里暂且不说,书宁有的是办法让她说不出来,但若郑家少爷死在后头院里,他们这些进过院子的都有嫌疑,周子澹便要头一个被怀疑。

书宁的镇定很快感染了周子澹,他也迅速恢复了常态,指尖渐渐回暖,呼吸也平顺了起来。起身朝屋里看了一圈,四下翻箱倒柜地找了一阵,竟果然被他翻出个大麻袋来。

“一会儿怎么出去?”书宁问。

外头园子里全是客,说不准就有人转到后边院子里来,倘若撞见他们俩抬着这么大包东西,如何能不生疑。若是遇着府里的下人,怕不是还要把他们俩当做顺手牵羊的小毛贼。

周子澹一脸冷静地回道:“芙蓉园我来过几回,大长公主素来只在东边靠湖的地方住,这边院子里只有个守门的,今儿怕不是也被招呼到园子里帮忙了。一会儿我把尸体背到西侧门,你让平安赶了马车去那里接应。西侧门口有棵歪脖子槐树,平安到了那里便晓得。”

也亏得郑家少爷挑了这么个清净地方,要不,只怕这会儿早已被人发现。书宁长吸一口气,点头应道:“行,你赶紧把人装进去,我出去打桶水把地上擦一擦,不要留下蛛丝马迹才好。”

周子澹虽然觉得书宁冷静得有些不像十五岁的闺阁小姐,但这会儿却不是惊诧的时候,低声应下,尔后便脱下外衣,挽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把郑家少爷的尸体塞进麻袋里。书宁在院子的台阶下寻到了一只盛水的大缸和打扫用的抹布,赶紧倒了盆水进屋擦洗地板。

屋里的血腥味儿愈发地浓重,书宁换了好几盆水,总算把地上的血迹擦去了大半,余下的却已渗入打磨光滑的石板中,书宁趴在地上擦得手指头都破了皮,却怎么也没办法把所有的痕迹全都抹去。

“无妨了,这血迹一时半会儿擦不干净,我们先把尸体弄出去再说。”周子澹一把抢过她手里的抹布,心疼地握住她的纤细的手。细长的手指间隐隐有血腥味儿,袖口上也被蹭上了不少血迹,“你手上都出血了。”

书宁不以为然地回道:“没事儿,一会儿有人问起,我就说不慎蹭到了墙上。”既然她手上出了血,袖口上的血迹便有了解释,倒省得自己特意弄个伤口。

事情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大,二人实在不敢再在这屋子里多待。书宁打开房门朝院子里左右观察了一番,又竖起耳朵听了听,并未察觉到附近有人,方才朝周子澹做了个手势,让他背着尸体出来。

周子澹的身体恢复得还算好,手脚甚是利索,便是背着偌大的麻袋依旧健步如飞。到了院子门口,二人却是不得不分开。书宁去前头园子里寻平安,倒是没什么危险,可周子澹扛着尸体要跨过大半个院子,实在让人放心不下。书宁虽非多愁善感之人,但到了这个时候,心里头却忍不住一阵阵不安。

稍有不顺,此事便有可能败露,周子澹扛着郑家少爷的尸体若是被人逮个正着,日后便是想辩解也无话可说。

气氛忽然间变得凝重而深沉。

周子澹放下麻袋,咧嘴强笑,上前来拍了拍书宁的肩膀。手掌间的肩胛骨狭窄而瘦削,手指的一侧便是她雪白的颈项,犹如冬日里最甜腻的栗子糕,又仿佛夏天清冽的溪水,他忍不住想动动指尖轻轻触碰,才将将抬起一根手指,心里却又狠狠一撞,指头飞快地落下来,有热的温度从掌心缓缓传上来,灼得他的手发烫。

如果今儿被逮住了,只怕日后便再也见不着她了,看不见她明亮的眼睛和唇畔的笑,微微翘起的嘴角,和唇边调皮的小痣,更不用说和她站得这么近,几乎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青草香。

周子澹猛地一用力,狠狠将书宁抱住,恨不得用尽全身的力气。

他的心里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他不怕死,许多年前从秦地逃出来,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侍卫一个接着一个地牺牲的时候他没怕过,躺在益州破败的城隍庙里奄奄一息的时候他没怕过,无论什么时候,他面对死亡都是坦然而淡定的,可是现在,他却没有办法从容。

“宁——欢——”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等我回来。”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又怕自己不能安然归来,那么,他今天所说的那些岂不是让她愈发地难过和内疚。所以他只能努力地咽下去,缓缓松开手,定定地看着书宁,点头,“等我回来。”

书宁表情如常地“嗯”了一声,迅速转过身去,沿着抄手游廊飞快地朝芙蓉园方向奔去。

待出了院子,她的呼吸才终于平静下来。她虽然有些迟钝,可刚刚周子澹的眼神实在太明显,书宁便是再痴,也能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可她却不知该如何反应,尤其是在这样危险而关键的时候。她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慌了手脚,不然,周子澹就可能有生命危险。

沈环环一直盯着后院门口,瞧见书宁飞奔而出,她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异色,心中暗骂郑家少爷没用,跺了跺脚,悄悄隐匿行踪,踱到附近的芙蓉树后,生怕书宁见了她要过来找她算账。

书宁眼睛尖,一瞥眼便瞧见了她,心中暗恨,若不是急着寻平安,兼着又怕把郑家少爷的事情抖出来,不然这会儿非要当着众人的面给她几分颜色看。心中冷哼一声后,又飞快地去了别处。

她在芙蓉园里兜了一圈,又问了好几个人,却没有人知道平安在何处。书宁心中焦虑,生怕周子澹到了西侧门无人接应,反被院子里的人发现。想了想,索性自己赶马车去接应他。

宁府的马车很是好认,书宁很快就从一大排马车中找到了自己原先乘坐的乌木马车。虽说这是她第一次赶车,可却半点也不觉得生疏,扬起马鞭轻轻地在马臀上拍了拍,马儿抖了抖蹄子,飞快地拖着车出发了。

马车沿着外头的围墙一路往西走,一边走,书宁一边睁大眼睛往围墙上头看,走了大约有一刻钟的工夫,才终于瞧见不远处从围墙里头探出来的歪脖子槐树。

到了地儿,书宁把马车停好,飞快地跳下车奔到侧门外轻轻敲了敲,却不见丝毫回应。

周子澹竟然还没有到!

难道果然出事了?是遇到了来客还是府里的下人?是不是被人逮了个正着尔后被扭送去了衙门?说不定还挨了打?若是被送进了牢里…

她心神不宁地胡思乱想,只恨不得翻墙进院去探个究竟。又生怕走岔了路没遇着他,反倒耽误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书宁只觉得头发都快被自己抓光了,忽地听得围墙那边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她的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张张嘴竟发现自己发不出声。

门后有人轻轻敲了敲,书宁手忙脚乱地赶紧上前也跟着敲了敲,门后立刻安静下来,很快地,忽又传出低低的声响,尔后“吱呀——”一声,门开了,周子澹背着麻袋面无表情地从门后闪出来。

待看清来人是书宁,周子澹顿时色变,又气又急地道:“怎么是你,平安呢?”

“我一时半活儿找不到他,生怕你久等,就自己赶了马车过来。”书宁不欲与他多说,赶紧招呼着他把麻袋扔上车,又道:“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这里到底不安全,若是被人瞧见他们俩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公主府后门,难免会生出些疑心来。

周子澹也晓得轻重缓急,赶紧上了马车,想了想又钻出来做到外头,道:“哪有让你一个女孩子赶车的道理。你且进车里歇着,我来。”

书宁虽不愿跟个死人坐一起,却也晓得周子澹所言极是。她而今到底是宁府的千金小姐,一个姑娘家赶着马车在外头走,难免引人注目。好在方才一路过来时并不曾遇着什么人,不然,便是安全回了府,只怕也要被宁老太太念叨一番。

“我们现在去哪里?”马车一动,周子澹才想到这个问题,回头与书宁商量道,“要不,找个湖?”

“我们先回芙蓉园。”书宁却道:“我们若是就这么走了,难免引人遐想,日后郑家公子的事情败露了,恐怕会有人联想到我们头上。宁府的马车没人会上来搜,就把尸体先扔在车里,我们回芙蓉园转一圈。回头——”她皱起眉头想了想,低声问:“这郑家少爷穿的可是一身蓝衣?”

周子澹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会意道:“一会儿我让平安换身衣服骑马从后头走,故意闹出点动静来。”

让平安扮作郑家公子飞快地骑马打从外头过,日后郑家少爷便是“失了踪”,也不会有人想到是在这里遇的害。

车壁的小柜子里有平日里用来防寒的薄被,书宁很快翻了一条出来搭在麻袋上,确定并无纰漏了,这才放心。马车飞快地到了芙蓉园门口,周子澹把车停到最外头,书宁则跳下车,率先进了园子。

作者有话要说:笔力不够,写得一点也不惊心动魄,呜呜呜~~~~~

就不是写悬疑恐怖剧的料!

第三十三回

三十三

芙蓉园里客人多,书宁和周子澹的短暂离去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只有杨氏一直忧心忡忡,派了随行的下人在园子里寻了好几圈没瞧见人,险些报到大长公主那里去。而今瞧见书宁沉着脸回来,她这才吁了一口气,抚着胸口缓了缓,悄声抱怨道:“这小姑姑也实在太随性了,一声招呼也不打便消失小半个时辰,可把我担心得要死要活的。”

一旁的丫鬟杜鹃亦帮腔道:“可不是呢。便是有什么要紧事,好歹也来跟少奶奶招呼一声,这般不言不语地就走了,回头旁人问起,您都不知道回什么好。”

说话时,书宁亦慢慢近了,杨氏立刻换了一张担心的脸来,小声道:“小姑姑方才去了何处?侄媳四处寻了好几圈,也没瞧见您,可把我们给吓坏了。”

书宁本对杨氏并无恶感,只是一想到沈环环的恶毒手段,心里就膈应得慌,连带着对杨氏也没了好脸色,斜着眼睛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冷声道:“侄媳妇若是想知道我去了哪里,不如去问问你那个好表妹。”说罢,毫不客气地转身而去。

这是书宁头一回在杨氏面前不假辞色,杨氏顿时委屈得眼都红了,一旁的杜鹃护主心切,竟急着插嘴道:“少奶奶也是担心姑小姐,您一声招呼不打就走了,大家伙儿可担心得很。姑小姐怎么如此不讲理。”

书宁本已走了好几步远,闻听此言硬生生地止住了脚,缓缓侧过身来朝杨氏二人讥笑两声,道:“侄媳妇不愧是宁家长媳,连身边的丫头都如此不同凡响,竟敢对着长辈大呼小叫,真真地好教养。”说罢,冷厉的目光在她二人脸上缓缓扫过,杨氏脸色愈发地难看,欲开口说几句话来辩解,书宁却已决绝地转身,只留下一句话道:“我乏了,这就回去了。侄媳妇若是还想继续,就在这里待着吧。”

杨氏哪里敢让她一个人回府,若是宁老太太晓得她独自先行回了家,还不晓得要怎么想,府里的人更不知要如何编排她。于是赶紧让杜鹃去找沈环环,自个儿则赶紧跟上前去,追着书宁道:“我们自然也要一起回去的。对了,三弟不知去了哪里?”

话刚说完,周子澹不知从哪里忽然冒了出来,笑意盈盈地朝杨氏道:“大嫂找我有事?”

杨氏巴不得把书宁这颗烫手的山芋交到周子澹手里,赶紧道:“小姑姑说累了要回府,你赶紧让车夫把马车赶到园子门口来接人。小姑姑精神瞧着不大好,回去的路上你仔细照顾,莫要累着她。”

周子澹义不容辞地应下,罢了又满脸关切地朝书宁问:“小姑姑可是被晒得头晕了?今儿太阳倒大,园子里人又多,叽叽喳喳的吵得脑仁疼,连我都受不住,干脆寻了个没人的角落歇了一阵。”

书宁面色稍缓,但语气依旧不大好,哼道:“你倒是自在。”说罢,又冷冷朝杨氏瞥了一眼,讥笑数声,并不说话。

杨氏倒也不傻,见书宁今儿反常地对自己格外无礼,又想到方才书宁说过的话,愈发地肯定是自家那没轻没重的表妹得罪了她,一时间又气又急。既觉得委屈,又害怕书宁回府后寻宁老太太告状,回头便是她也吃不了兜着走。

想了想,杨氏压低了嗓门,柔声致歉道:“环环不懂事,若是有哪里冲撞了小姑姑,侄媳代她替你道歉。小姑姑可千万莫要生气,气坏了身子,侄媳心里头也不好受。”

书宁只不作声,板着脸直挺挺地往外头冲。杨氏见状,心里愈发地忐忑。

因她走得急,杨氏甚至都来不及找大长公主道别,只得快步跟在她后头,生怕这个小祖宗一气之下要闹事。好在一路出了园子门,书宁除了板着一张气鼓鼓的脸之外,倒也没有旁的举动。

出了园子,书宁刚准备上马车,一旁忽地岔出一匹马来,犹如旋风一般挨着书宁的衣服擦了过去,亏得周子澹手疾眼快拉住了她,不然非得狠狠摔在地上不可。书宁顿时大怒,冲着那马背上穿酱紫色锦袍的年轻男子大骂道:“混账东西,还不快给本小姐滚下来跪地磕头。”

那肇事之徒却置若罔闻,“哈哈——”大笑一声,挥起鞭子在马臀上狠狠抽了一记,马儿吃痛,愈发地跑得飞快,一溜烟地消失在路的尽头。

书宁气得直跺脚,随手拽住守在门口的一个护卫厉声问:“那个混账东西是谁?哪家府上的?竟敢对本小姐如此无礼!”

护卫一脸怯怯地使劲儿往后退,一边躲避一边小声道:“小的不认识,不认识。”

“你不认识?”书宁大怒,随手抽出那护卫腰际的大刀,一挥胳膊便把那柄刀搁在了护卫的肩膀上,咬牙切齿地道:“连个小小的侍卫也敢对我不敬。你不说,是不是以为本小姐不敢动你。”说话时,手里的大刀微微往前一送,锋利的刀锋飞快地在那护卫脖子上划出一条血痕。

护卫又惊又怕,慌忙求饶,“且慢且慢,大小姐手下留情,那个…那仿佛是国师府里的小少爷。”说罢,又生怕她闹出事来后反害得他被郑家寻仇,又赶紧补充道:“小的…小的也不敢确定,他他走得急,小的没看清,只是依稀记得郑家小少爷今儿就穿着这一身。”

书宁的脸上愈发地愤恨,低声啐了一口,又恶狠狠地骂了几句,抽回手把刀重新插回护卫的刀鞘里,气呼呼地道:“竟是那个纨绔!下回见了他,非要他好看。”说罢,又凶巴巴地朝一旁无可奈何地周子澹骂道:“你看什么看,赶紧去赶车!”

“我——”周子澹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眨巴眨巴眼,问:“小姑姑您莫不是在开玩笑,侄儿…侄儿怎么会做那种簇活儿。”

“你不是男人么?”书宁眼看着又要发火,周子澹赶紧跳起来拦道:“行行行,我去赶车,小姑姑您莫要生气了。侄儿这就去,您稍等。”说罢,一边讨好地朝书宁作揖,一边连连后退,飞快跳上马车,拿起鞭子小心翼翼地把马车赶到了园子门口。

他们在大门口闹得声音有些大,引得不少人侧目,杨氏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像被针扎一般难过,偏偏马车还未到,她又没地儿躲,只得硬着头皮被各种目光审视。好不容易等到车夫把宁家的马车赶到门口,她甚至都不等杜鹃扶,自个儿就利索地跳了上去。

……

马车走了一段路,直到上了官道,四下无人了,书宁这才从车里爬出来坐到周子澹的身边,小声问:“我刚刚演得可好?”

周子澹使劲儿点头,笑道:“这回全京城的人都晓得宁家二小姐是个火爆脾气,虽说长得漂亮,可是又凶又不讲理,只怕全京城的少年郎都不敢来上门提亲了。”

“我都是为了谁?”书宁斜睨了他一眼,目光涟涟,平白给她稚嫩的小脸上添了几分难得的成熟和妩媚。周子澹心里一紧,顿时有些透不过气,手里的缰绳也不受控制地收紧,直到马儿发出一声嘶叫,他才陡地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赶紧又挪开眼,微微低头道:“我都记着的。”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表情也格外凝重,书宁顿时觉得有些压抑,口中愈发地干,舔了舔嘴唇,没话找话道:“你从哪里找到的平安?他演得倒是不错?”

周子澹的脸色愈发地沉重,沉声回道:“柳将军来了信,他和人接头去了。”却只字不提柳将军的信中提到了什么,书宁也不问,端端正正地坐在马车前头看着前方的路,秋日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投出淡淡金色的光。

这边马车里,杨氏一上了车便向沈环环追问起园子里发生的事来,沈环环如何会承认,一边哭一边委屈地小声道:“表姐如何不信我?我寄人篱下本就过得艰难,每日里都提心吊胆生怕得罪了人,连府里的大丫环们都陪着小心,如何敢去招惹她。姑小姐是什么性子您还不晓得么,她本就瞧不起我,后来因为我没眼色地向她讨好那匹贡缎愈发地看我不顺眼,而今一张嘴无凭无据地就要冤枉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表姐您若不信,我…我…我索性死了算了。”说罢,便要寻死觅活地以证青白。

杨氏揉了揉太阳穴,高声喝止道:“行了行了,你莫要再哭了。若果真是她无事生非,我自然要护着你。”嘴里这么说,心里头却还是有些不安。想了想又拍着胸口安慰自己,那小姑姑空口无凭,就算是宁老太太也不好随便处置沈环环。

沈环环好不容易把杨氏哄住,心里头却实在发虚。她自然晓得今儿的事一旦未成,回了宁府,书宁必定不会放过她,一边想着,又一边暗恨那郑家小少爷是个废物,同时又琢磨着回了府如何先去宁老太太那里告状才好。

周子澹赶着马车走了一段路,遇着个岔路口拐了个弯,悄无声息地脱离了宁家的队伍。书宁低声问:“我们这么半路上走了,杨氏回了府不见我们,只怕以为路上出了什么事,一着急,说不定阖府上下都要出来寻人。”

“不怕,”周子澹成竹在胸地道:“我跟平安叮嘱过,让他一路跟着大嫂她们回府,到了地儿便说你心情不好去附近走走。”

“你就晓得拿我做借口!”书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起身欲回马车里,可一想到车里那血淋淋的尸体又觉得嫌恶,一咬牙,还是继续坐了下来,狠狠道:“回头再跟你算账。”

周子澹赶着马车出了官道,沿着小路进了林子,走了一盏茶的工夫,终于在一条大河边停了马车。

书宁跳下马车准备帮忙,却被周子澹拦住,道:“你去旁边歇着,这些事我来就好。”

“你会吗?”书宁歪着脑袋看他,“你不会打算就这么把尸体扔下河里去吧?”

周子澹眨了眨眼,疑惑地问:“不能扔吗?”说罢,又摆出一副好学生的表情来,认真地道:“那要怎么办?”

“找几块大石头塞麻袋里头,不然过几天尸体又会浮上来。”书宁也说不清楚自己会什么会晓得这些,但她偏偏就是知道,以至于书宁甚至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个杀人劫舍的女土匪。

周子澹没问她为什么,老老实实地依着她的话去做,不一会儿就搬了三四块大石头通通塞进麻袋里。尔后又艰难地拖着麻袋到河边,正欲把麻袋扔下去,书宁忽地又想到什么,高声道:“等一等!”

周子澹狐疑地转过头看她。

“你仔细检查看看,身上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说话时,书宁又盯着周子澹上下打量,问:“先前腰带上不是系着方玉佩么,怎么不见了?莫不是掉在了麻袋里头?”

周子澹认真地想了想,回道:“换衣服的时候连着腰带一起落在了芙蓉园。”说罢,又掀开麻袋往里头仔细查看了一番,确定并无纰漏了,这才双手抓住麻袋的两个角,用力将它推下了河。

“噗通——”一声响,郑家少爷的尸体飞快地沉入水底。河面上很快恢复了原样,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周子澹的脸色有些发白,虽说他们两个杀人抛尸做得干净利索,但心里头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尤其是周子澹,毕竟郑家少爷是死在他手里。

“走吧。”书宁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道:“家里头还等着呢。”

周子澹深吸一口气,沉沉地应了一声,转过头来自嘲地笑,“我真是猫哭耗子,人都已经杀了,实不必做这些愧疚的姿态。”说到底,他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他将来要走的那条路,注定是要踏着皑皑白骨才能成功。

杨氏这边,待回了府才晓得书宁和周子澹并没有跟上来,虽听了平安的解释,心里却依旧有些不悦。沈环环见状,趁机怂恿道:“表姐,要不还是去老太太那里说一声。要不,一会儿小姑姑回来了在老太太面前乱说什么,您岂不是又要受委屈。”

杨氏闻言,甚觉有理,遂赶紧去宁老太太院子里给她请安。谁晓得到了老太太院门口却被拦了,崔嬷嬷一脸笑意地朝杨氏道:“是谢家老太太过来了,这会儿正在跟老祖宗唠嗑,说些旧事。老祖宗说,您今儿怕是累得不轻,就先回去歇着,明儿早上再过来请安也不迟。”

杨氏无奈,只得悻悻地应了。

回了自己院子寐了一会儿,就听见下人通报说宁大少爷回了府,她赶紧起身去迎。两夫妻进了屋,杨氏和大少爷说了几句话,便小心翼翼地把今儿的事说给他听,又一脸委屈地道:“也是我的不是,早晓得小姑姑不喜表妹,今儿就不该带着她一起出门。小姑姑的性子你也晓得,不说表妹,便是我,在她面前都小心翼翼的,哪里敢去招惹。想来是表妹无心的一句话惹恼了她,万一她回头去寻老祖宗告状,只怕连我也要落下不是。”

宁大少爷对沈环环并无好感,听得杨氏言辞间对沈环环百般维护,心下不喜,沉声道:“小姑姑的性子我也晓得,脾气虽大,但从来不会无中生有,怎会无缘无故地冲着表妹发火。回头你去凌仙阁打听打听,看到底是怎么惹恼了,再去陪个不是。小姑姑并非小气之人,并不至于为难你。”至于沈环环,他就懒得去护了。

杨氏本来还想求着宁大少爷帮着她说几句的,不想竟得了这样的结果,心里头有些不自在。宁大少爷只当不知,哄着她说笑了几句。

夫妻俩好不容易才融洽起来,忽又听得门外一阵急急的通传声,“二小姐您来了。”

杨氏悚然一惊,宁大少爷的眉头微蹙,心里升起些不好的预感。

书宁大步流星地推门而入,冷冷地朝屋里扫了一眼,瞧见他夫妻二人俱已起身,眼睛里渐渐浮出笑意,“大侄子也在,如此更好。”说罢,又侧脸朝身后的下人道:“你们都出去,我有话与他们夫妻二人说。”

杨氏心里愈发地忐忑,不安地看了看宁大少爷。宁大少爷朝下人挥挥手,屋里屋外的丫鬟长随们立刻躬身退了出去。书宁抬脚把门踢上,想了想,又转身拴上了门栓,尔后才慢悠悠地踱到桌前,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下去,又朝他二人招呼道:“都坐吧。”

宁大少爷闻言从善如流地坐下,杨氏见状,也怯怯地跟着坐了下来,低着脑袋偷偷打量书宁的脸色。

书宁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问:“想来侄媳妇已经跟大侄子说过今儿的事了。”

宁大少爷低声回道:“淑英只说是沈家表妹做错了事惹得小姑姑不高兴,旁的却是并不清楚。”说罢,又一脸愧疚地朝书宁道:“沈家表妹行事确有些不妥当,小姑姑实在不喜欢,赶明儿侄儿让沈家把人给接回去。”

这个大侄子倒也会做人,只可惜,今儿的事,可不能善了。

书宁自顾自地倒了杯茶,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讥笑着问:“那丫头自个儿是怎么说的?”不等杨氏回话,她便自己答道:“侄媳妇不必说我也能猜出来。不过言之灼灼地说我冤枉她,说不定还寻死觅活地要以证青白。侄媳妇说不定还真信了她,以为我要看她不顺眼,故意为难?”

杨氏脸色微变,咬着牙低声回道:“侄媳不敢。”

不敢?书宁愈发地笑得坦然,轻描淡写地道:“若是别的事,我忍一忍也就过了。不过今儿这事儿可非同一般,一个不好,我们阖府上下都要遭殃。”她语气虽轻松,却说的话却把杨氏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宁大少爷眉目间显出凝重之态,正色朝书宁道:“小姑姑请直言就是。”

“大侄子想来也晓得我跟郑家小少爷有些矛盾,”书宁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今儿他与沈家那丫头设了个局,把我引去长公主府后院,又下了迷药,意图对我不轨。”

杨氏的脸色顿时煞白,嘴里无意识地喃喃道:“不…不会的,表妹她…”

“侄媳妇的意思是,我拼着自己的清白不要了来害她?”书宁狠狠一拍桌子,桌上的茶壶杯子俱被震得一跳,杨氏也吓得发起抖来,膝盖一软,险些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解释道:“姑姑定…定是误会了,表妹与那郑家少爷并不认——”

“你住嘴!”宁大少爷厉声喝止道:“你的好表妹到底是个什么人,我还不清楚么?不过是碍着你的面子一直忍着。她做出这种事,我一点也不奇怪。”说罢,他又一掀袍子郑重地跪在地上朝书宁行了个大礼,眼睛微微泛红,愧疚道:“是侄儿没有管好屋里的人,连累了姑姑,要打要罚都随您,一会儿侄子就让人把沈家姑娘回去,从今往后再也不容她上门。”杨氏并未提及书宁有异,他便晓得郑家少爷定未成事,所以并不曾言及其他。

杨氏见丈夫都跪下了,自己也赶紧跪在一旁,抹着眼泪可劲儿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