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澹出了这么一个大丑,哪里还有洗澡的心思,只胡乱地冲了几把就赶紧穿衣服。一边穿,一边又胡思乱想,方才书宁的态度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嫌弃他身材不够好?周子澹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一下,伸手在胳膊上捏了捏,肌肉果然比以前松弛了些。

他不由得大恨,这几个月他一直躺在床上养伤,每日里好菜好汤地灌下去,又极少练武,身上的线条自然不如以前。偏偏在这个时候被她看到了!

周子澹郁郁地从屋里出来,只见书宁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喝茶。平安拎着只灯笼放在桌上,尔后又殷勤地替书宁斟倒茶水,陪着笑脸不知在说什么。察觉到周子澹出来,平安顶着一张老实巴交的脸朝他弯腰行礼,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朝他笑着打了声招呼。

“二小姐说她还没吃晚饭,小的这就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平安知趣地寻了借口退下,院子里只剩下周子澹和书宁两个。

他们俩不是头一回单独一起说话了,可刚刚才发生了这样的事,周子澹着实觉得有些尴尬,犹豫了一阵,牙一咬,心一横,厚着脸皮问:“你方才说我身段不好?哪里就不好了?”

第二十九回

二十九

自从周子澹打着《道德经》的幌子问着书宁要春宫图起,书宁就晓得他是个胆子大、脸皮厚的小伙子,但却没想到他竟真会直截了当地问起自己身材好不好的话。

书宁以为,但凡是年轻男孩子,尤其是像周子澹这样长得好看又理应没被人调戏过未经人事的少年人,遇着这样的事,十有八九都会扭扭捏捏甚至不好意思说话,不想周子澹偏偏就是十有八九中的那个一。

既然他都这么问了,书宁觉得自己也没必要摆出一副惊诧犹疑的表情,反正更过火的话她方才都说了——虽然那只是一时激动。于是书宁咳了一声,很是严肃地回道:“我何曾说你身段不好了。”

说话时,脑子里却又浮现出周子翎的身体,书宁顿觉口干舌燥,赶紧端起茶杯猛灌了一通,抹了把脸,很是老实地评道:“你年纪轻,唔,还在长个子,何必跟人家比什么身材。再说——”她死死地盯着周子澹的脸,小声道:“你都长得这么俊了,还计较那些做什么,让不让别人活了。”

周子澹的注意力只放在她口中的那个“别人”上,但他也晓得这会儿可不是追问的时候,压下心里的冲动,僵着脸咧嘴笑,“我管别人做什么?不过是想着日后成了亲,可别让我媳妇儿挑剔说我白长了一张脸。”

他说罢,眼睛又微微有些变化,说不出到底是温柔还是期待,一眨不眨地看着书宁,柔声问:“若是你——”

他的话刚要问出口,平安面无表情地端着食盒进了院子,身后跟着小桃。小桃进了院,先是恭恭敬敬地朝周子澹行礼问安,罢了又柔声朝书宁道:“二小姐,太后娘娘赏了东西下来,老太太唤你过去呢。”

因那日刺客动手时,书宁表现得甚是勇猛无畏,很是投了仁和太后的心意,这几日总有各种赏赐,大到檀木屏风,小到瓜果蔬菜,待她仿佛自己的亲侄女一般。不过既然是太后所赐,总不能失了规矩,书宁赶紧与周子澹告辞,提起裙子飞快地奔去正院接旨。

周子澹目送着她的身影飞快地消失在院门口,这才转过脸来死死地盯着平安。平安一脸憨厚地笑,拖着食盒朝他举了举,装傻地问:“少爷要不要再吃点。”

这边书宁接了旨,才晓得此番赏赐竟是来自于仁贞太后,不由得微微诧异。虽说仁贞太后对她疼爱有加,但行事素来有分寸,便是有赏赐,也实在不必这么晚送过来,弄得如此兴师动众。

果然,那传旨的太监喝了茶,并不接荷包,只和颜悦色地朝书宁道:“娘娘叮嘱奴才,请老太太与二小姐明儿进宫一趟。”

书宁愈发地狐疑,一面客气地朝那太监谢了,一面又仔细琢磨着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竟让仁贞太后急成这样。想了一阵,她始终猜不出缘由,索性还是去向宁老太太禀告。老太太听罢,脸色却依旧如常,挥手道:“不用担心,宫里头有仁和太后在,掀不起什么风浪。”

这宁老太太对仁和太后倒是放心得很啊!

不过既然老太太都这么说了,书宁也懒得再多想,不然猜来猜去,今儿晚上怕是别想睡了。倒不如什么事也别想,一觉睡到大天光,不管什么事,总要晓得了才知道如何应对。

这一晚书宁果然睡得极好,第二日大早起来脸色红润,精神奕奕。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她遇着了周子澹,只一眼倒把她吓了一跳,不由得又是惊讶又是担心地问:“琛哥儿你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昨儿晚上没睡么?”照理说,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孩子,便是一个晚上不睡觉也不至于弄得如此憔悴才对,莫非有什么心事?

周子澹赶紧捂住脸,想了想,又把手放了下来,绷着脸略微有些心虚地道:“昨儿晚上身上有点不舒服,没睡好。”仿佛为了证明这一点,他又故意揉了揉胳膊,作出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来,“姑姑想来也听说过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天气一变,我身上就有些疼。”

书宁果然担心起来,关切地道:“既然如此,你就少出来走动,一会儿让平安请武大夫过来再帮你瞧瞧。这骨头上的伤不是小事,是得好好养,不然,以后可由得罪受。”她说话时眼睛忽闪忽闪的,有一阵平日里少见的纯真。她那双眼睛总是黑亮深邃,眉目弯弯恍惚带笑,却总能一眼看到人的心底去。可是这一回,她的目光里只有纯粹的关心。

周子澹愈发地心虚不敢看她,低下头小声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里不晓得这些。说起来——”他缓缓抬眼,一双眸子闪闪发亮,“我比姑姑还要大几岁。”

他假装若无其事地向她提起这个事实,可是却连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期望听到怎样的回答。

书宁闻言却只是神神秘秘地笑,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周子澹暗暗叹了口气,一颗心微微沉了沉,脸上却愈发地笑得灿烂。

用过早饭后,书宁便与宁老太太一道儿进了宫。仁贞太后一直候着,听说她们祖孙到了,赶紧出来应,也不寒暄,飞快地屏退宫人后,便急着问:“仁和太后没寻祖母说起欢丫头的婚事吧?”

宁老太太脸色微变,声音立刻沉下去,“娘娘怎么会对欢丫头的婚事感兴趣?欢丫头跟绢儿可差着一辈呢,难不成想把她说给唐家那鳏夫三爷?”

书宁瞪大眼睛看着老太太,一口气险些没接上来。

“祖母您可真是关心则乱。”仁贞太后哭笑不得,一边说话一边拉了老太太坐下,目光在书宁身上扫了一圈,颇是欣慰地感叹道:“一眨眼的工夫,欢丫头就长这么大了。早些年我还以为——”

她语音一顿,到底没再提及宁欢痴傻的事,温和地笑了笑,柔声道:“我也是昨儿才听说,因仁和太后看重欢丫头,京里头便有不少人蠢蠢欲动,先前在围场的时候便总在我跟前拐弯抹角地试探口风。我起初还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于是后来她们便去寻仁和太后说了。”

书宁越听越觉得她这姐姐单纯,换了任何一个后宫的妃嫔,哪有被人试探了半天没明白到底所图为何的。想来先帝对她果然万般宠爱,不然,依着她这性子,哪里能平平安安地做到太后,只怕连骨头都能敲得鼓响了。

宁老太太闻言顿时放下心来,抚了抚胸口吁了口气,摇头道:“我就说仁和太后素来稳重,怎么会打这种不着调的主意。你放心,娘娘素来有分寸,又晓得欢丫头是我的心尖尖,定不至于越过我乱点鸳鸯谱。便是当初周家大少爷跟绢儿的婚事,她不也是慎重地问过你我的意见么?”

仁贞太后依旧一脸严肃,正色道:“我这不是怕她找我问起此事么,便急急忙忙地请了祖母进宫事先商量好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若是她问起,我也好回话。不然,若是满口回绝,终究不大好。”

“你尽管和她说,欢丫头的婚事得我来定,旁人一概不许。这孩子我心疼得紧,可不想早早地嫁出去。”宁老太太侧过脸去看书宁,书宁赶紧乖巧地朝她笑,老太太愈发心疼,伸手在她头顶抚了抚,柔声道:“这孩子我也不图她嫁得多高,公侯之家到底规矩多,欢丫头又淘气,哪里过得下去。倒不如寻个合家和睦的清贵人家,挑个性子温和的年轻人,两个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那还得是我喜欢的。”书宁生怕宁老太太哪天忽然定下自己的婚事,闻言赶紧插言,一本正经地道:“祖母您可不能背着我给我定亲,若是遇着个我不中意的,我只怕要天天和人吵架,哪天吵得厉害了,说不定还要和他和离的。”

“胡说!”宁老太太顿时有些生气,佯怒道:“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什么话都敢说,竟然还动不动说什么和离。再被我听到一回,你就别想出门了。整天给我关在府里头做女红!”

书宁立刻捂住嘴,扭头巴巴地朝仁贞太后求助。

仁贞太后却也板着脸教训道:“这丫头最近是有些无法无天,祖母也莫要宠得太过了。要不,依着她这性子,日后嫁了人,怕不是要被人赶出来。”说到最后时,仁贞太后倒先忍不住笑出了声。书宁赶紧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拉着老太太的衣袖扭来扭去,嘴里哼哼唧唧地道:“祖母,您看,大姐欺负我。”

她一边撒着娇,一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头不由得对周子澹钦佩有加——他比宁欢还要大几岁,怎么就能面不改色地老干这种事儿呢?

回府的时候,老太太却一改先前在宫里的说辞,沉声叮嘱书宁道:“从明儿起你跟着祖母多出去走走,最近京里头宴会多,来的人也多,你多长个心眼儿,仔细看看,若真遇着品性上佳的年轻人,祖母自然为你作主。”

宁老太太的意思,这是让她自个儿去撒网?

“可是——”书宁歪着脑袋,还欲再说什么。宁老太太又若有所思地打断道:“绢丫头定了亲不好再到处走动,府里又没有旁的姑娘——”

书宁的心顿时一提,老太太这话的意思,莫不是要带上沈环环吧。

“就让琛哥儿陪着一起出去吧!”

书宁:“…”

“我的亲奶奶诶!”书宁暗道,跟周子澹一道儿出门,谁的眼睛还能放在她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章,大概在九点左右发

第三十回

三十

之后足足有半个月,书宁每天都在各种宴会中周旋,换上簇新的漂亮衣服,梳起繁复的发髻,端出一副温柔又端庄的仪态,从谢府到林府,再到彭府、刘府…

周子澹尽职尽责地陪着,且一改之前放荡不羁的混世魔王姿态,变得斯文懂事、进退有礼,尤其是对着一众老太太可是讨好卖乖,活脱脱的有为青年。他本就生得好,之前顶着混世魔王的名号依旧引得众多小姑娘们前赴后继,现在又作出一副浪子回头的姿态,自然引得京城里诸位小姐夫人们夸赞不已,纷纷寻了老太太探口风,更有性子爽利的恨不得立刻就上门来议亲。

宁老太太强撑了几日便有些招架不住,到九月初大长公主府上送了办赏菊花会帖子的时候,她便让杨氏出面应酬了。

书宁对杨氏说不上好恶,只觉得这侄媳妇为人是不差,就是行事有些太优柔寡断,单是一直容着那沈环环住在府里头,她就有些不舒服。因上回唐颖上门,沈环环厚着脸皮出来见客的事,无论是宁老太太还是宁绢都对她不待见,明明晓得沈环环行事不妥当,杨氏居然也不张罗着让娘家人把她接走,这脑子着实有些不清楚。

既然是杨氏出面,沈环环自然也要跟过去的,得到消息后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张罗首饰和衣裳,先是求了杨氏去京里大名鼎鼎的司珍坊上门裁衣,挑了半天却总觉得料子不如意,暗自琢磨了半天,便把主意打在了上个月仁贞太后赏下的两匹贡缎上头。

那两匹贡缎是苏州进贡上来的,一年拢共才几匹,颜色鲜亮饱满,阳光一照,便犹如身上带了柔光,衬得穿衣的恍若神仙中人。可那两匹料子都给了书宁,便是宁绢那边也没有。沈环环对书宁有些发憷,不敢上门讨要,便厚着脸皮去寻杨氏说项。

她倒也精明,并不曾言明那两匹料子的贵重,只说瞧中了书宁院子里一匹胭脂红的布料,一时半会儿别处买不到,便央求杨氏帮着借过来,说等过段时间再还她。又生怕书宁晓得是她要借,特意地叮嘱杨氏莫要说自己的名字。

沈环环打得如意算盘,想着那二小姐到底年幼,碍着杨氏的面子也不好拒绝。不想书宁却着着实实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听了杨氏要借料子的话,眉头微蹙,一会儿又似笑非笑地道:“胭脂红的布料我这边儿有两匹,一匹是母亲留下来的雪绸,怕不是存了有十几二十年了,颜色早已黯淡,另一匹是上个月太后娘娘赏下来的贡缎,不知大侄媳妇看中的是哪一匹?”

不论哪一匹都不是她能肖想的,杨氏哪里还不晓得自己被沈环环当枪使了,一时尴尬不已,臊红了脸小声道:“定是我记错了。”说罢,又赶紧寻了个话题把这事儿岔过去,寒暄了几句后,又急急忙忙地走了。

“定是表小姐诓大太太过来的。”小梨的嘴巴不饶人,等杨氏一走,立刻哼道:“也不撒泡尿瞧瞧她是什么身份,就凭她也配用那样好的料子。真到了大长公主府里,还不得被各位小姐们把衣服都给扒了。”

小梨的话虽糙,理却不糙,那匹贡缎送进京的时候眼红的可不止一两个,最后也只有两宫太后和几位高品级的太妃得了,若是沈环环真穿了那身去大长公主府,哪里守得住,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要寻她的麻烦。

“行了你了。”书宁朝小梨挥挥手,笑着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嘴巴这般埋汰人,小心被表小姐听到有你好受的。”

“她算什么小姐。”小梨扁扁嘴,嗤道:“这样的做派,便是我们这些下人也瞧不上。”

小梨的性子实在不算好,但她在书宁身边待得久了,对书宁倒也生出些敬畏忠诚的心思来,先前还总想着调去别处,而今早就熄了那方面的想法。书宁虽说脾气大了些,但并不难伺候,对下人又爽快大方。且看书宁现在受宠的劲儿,日后嫁人也一定不差,她和小桃定要跟着陪嫁,到时候嫁个管事还不容易。

小梨都能想得这么明白,偏偏沈环环却是一个筋到了底,只怕回头被杨氏骂了还要恨上她的,不过书宁也不在意这些,挥挥手并不说话。

小梨却打开了话匣子,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朝书宁道:“二小姐您好歹也去做几身新衣裳,那匹贡缎沈环环穿不得,您还穿不得?不如让奴婢和小桃给你裁一件秋衫,绣米色的玉兰花样,边儿上再裹细细的韭菜边儿,到时候一下马车,定能把沈环环震得连话都不敢说。”

书宁却不以为然地摇头道:“我不必仔细打扮,有琛少爷在呢,沈环环再怎么打扮也胜不过他。”

小桃和小梨顿时哭笑不得,虽说书宁的话确实有道理,可拿琛少爷一个男子与沈环环相比,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

凌仙阁这边的事儿没多久就传到了周子澹的耳朵里,平安捂着嘴一直笑,被周子澹横了几眼,只得努力憋着,小脸憋得通红,小声叮嘱道:“公子爷您到时候可得穿得精神些,若不能把沈姑娘压下去,小心二小姐要寻你的不是。”

周子澹眯着眼睛斜睨了他一眼,慢吞吞地道:“多嘴。”

大长公主的赏菊花会并不是摆在府里,而是在皇城外萦水河边的芙蓉园。那片园子建在大长公主的庄子里,早些年前因遍植芙蓉而得名。因大长公主喜爱菊花,四处搜来了不少好品种,经过几年的栽培,已然有了不小的规模。从去年起,她便遍发请帖,邀请京里的达官贵人们来园子里赏菊花。

出门的时候书宁与周子澹一起坐的宁老太太的马车,杨氏和沈环环出来得晚,便坐了后头的那一辆。

那日杨氏回去后,毫不客气地把沈环环骂了一通,那沈环环一口咬定自己并不晓得那是宫里赏下来的贡缎,又抱着杨氏的大腿凄凄惨惨地哭了一通,好歹把杨氏给哄了过来,心里头也愈发地对书宁恨之入骨。

这会儿见书宁占了宁老太太的马车,她便在杨氏身边上眼药,小声抱怨道:“不是我说姑小姐的不是,此番可是老太太让您出来应酬的,这大马车理当由您在坐。她倒好,趁着您没出来,毫不客气地就把大马车给占了。一会儿到了大长公主园子里,还不晓得别人要说什么呢?”

杨氏缓缓闭上眼睛,沉声道:“府里的事没有你插嘴的地方。”

沈环环脸色未恼,狠狠咬唇,想想一会儿的赏菊花会,终究还是住了嘴。

马车缓缓出了皇城,路上便有些颠簸。周子澹故技重施,一上车就开始犯瞌睡,脑袋歪了歪,一会儿便倒在了书宁的肩膀上。书宁推了他几把不见醒,没奈何只得由着他。不想过才过了一会儿,马车一个颠簸,他整个人又顺势倒在了她的腿上,嘴里无意识地呢喃了几句后,翻了个身睡得愈发地沉。

书宁拿他没办法,气鼓鼓地瞪了他一阵,自个儿也开始犯困。索性往车壁上一靠,也跟着呼呼地睡了过去。

马车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到了大长公主的园子。车夫在外头招呼了一声,书宁立刻就醒了,揪着周子澹的耳朵把他提起来,小声骂道:“你是猪吧,猪都比你警醒,回头把你卖了都不知道。”

周子澹一边嗷嗷直叫,一边求饶,“你…你轻点,耳朵揪坏了,要破相了。”

书宁果然松手,小声警告道:“回去再跟你算账。”说罢,又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利索地跳下马车。

因是大长公主府宴客,来的都是京里的顶级权贵,排场都摆得极大。赴宴的客人皆是华服霓裳,衣香鬓影,让人目不暇接。

书宁虽未让小梨裁了贡缎做衣裙,却也穿了身簇新的水蓝色襦裙,裙边上仔仔细细地绣了零碎的梅花瓣,显得俏皮可爱。

前头的沈环环一身银红并碧绿色镶金线比肩,头上梳着牡丹髻,从额角到各个发髻全用米粒大小的金珠点缀,发顶两端各插了一支赤金凤凰步摇,每走一步,步摇下流苏微颤,极为引人注目。

沈环环的相貌的确生得不差,雪肤樱唇,眉目间自有一番媚态,加上今儿妆扮得很是用心,才将将一下车便引得众人侧目,尤其是一众年轻男子,更是眼睛也不眨。

沈环环心中暗喜,面上却只作温柔娇羞之色,微微颔首站在杨氏身后,愈发地显得乖巧可人。书宁既然不喜她,自然愈发地看不惯,只可惜自己年岁尚幼,脸上一团稚气,身段更不能与年长她四五岁的沈环环相比,一咬牙,扭头朝马车里的周子澹喝道:“别磨蹭了,赶紧下来。”

周子澹苦笑,掀开帘子麻利地下了马车。

他今儿的装扮着实惹眼,头上戴着束发白玉冠,身穿枣红色圆领锦袍,腰间配着同色镶宝石腰带,手里握着柄乌木折扇,步履悠闲,神态怡然,行动间自有一番无法言喻和媲及的风流。因都着红色,二人又离得近,立刻便把一旁沈环环的银红赤金衬得庸俗不堪。

沈环环脸色微变,咬唇默默地看了书宁一眼,目中厉色一闪而过。

“好你个宁照琛!”一旁忽地钻出来几个年轻男子,笑呵呵地上前拦住周子澹,大声喝问:“莫不是最近动了春心,不然怎么今儿打扮得这般风骚。你这么一折腾,整个园子的人都只盯着你瞧了,我们这些还没主的可要如何办?”

书宁见他们说得随意,便晓得这几个都是周子澹的狐朋狗友,不由得掩嘴偷笑。

方才说话的那个穿藏青色锦袍的年轻人又很是客气地朝书宁拱拱手,端着脸道:“在下是琛哥儿的好友冯凡,不知小姐如何称呼?”

周子澹的脸上顿时有些返青,挥着折扇毫不客气地在冯凡脑袋上敲了一记,沉声道:“这是我小姑姑,你还不赶紧叫人。”

冯凡顿时噎住,瞠目结舌地指着书宁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一众年轻人顿时哈哈大笑。

沈环环深吸一口气,赶紧低着头小步溜走,也不顾杨氏还在园门口,只恨不得离周子澹越远越好。

她相貌生得美,又实在善于装模作样,不多时便引得几个年轻男子频频回望,更有胆子稍大些索性上前来搭话。能到大长公主府里来赴宴的都不是普通人,只聊了几句,稍加推测便猜出她的出身,许多人便歇了心思。倒也不是没有人大献殷勤,只是要么面目可憎,要么打着要纳她为妾的主意,沈环环如何得肯。

折腾了半晌,沈环环也未能寻得个相貌身份皆是上佳的人选,难免有些泄气。偷偷瞧一眼远处荷塘边被众人簇拥的周子澹和书宁,她愈发地嫉恨,心里头仿佛有根刺不断地扎。

“总有一天…”她咬着牙狠狠地道,“宁欢,你等着瞧。”

“怎么,你跟宁家那丫头有仇?”不知什么时候,她身边忽然站了个人,同样一脸阴霾地盯着远处的那两位,咬牙切齿地道:“想不想报仇?”

作者有话要说:好的,今晚任务完成,吼吼!!!撒花撒花!!!

第三十一回

三十一

沈环环闻言,刹时间心跳如擂鼓。她对书宁虽是恨之入骨,心里头却很清楚以自己的身份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平日里在杨氏身边说说她的是非,上上眼药也就罢了,若说真正动起手,她却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你…你是谁?”沈环环脸色铁青地瞪着面前一脸阴霾的年轻男子,同时心虚地朝四周瞟了几眼确定无人注意到自己,又咬牙否认道:“简直不知所云!”

“你竟连小爷都不识得?”年轻男子一脸愤恨,说罢,又皱起眉头朝沈环环上下打量了一番,脸上渐渐露出轻蔑的神色,“瞧着花枝招展的,还以为是哪家府里的千金,原来只是只雀鸟,换了身新衣裳就以为自己是凤凰了。”京城权贵府里的小姐们,有谁不认得国师府的小少爷?竟然连他也不识得,十有八九是借了旁人的光进来攀高枝的。

沈环环最不爱听的就是别人拿她的身份说事,闻言脸色愈发地难看,霍地起身快步离开。郑家小少爷冷笑数声,待见她飞快地消失在芙蓉树后,才不急不慢地起身跟了过去。

这边书宁正与周子澹的一众狐朋狗友打得火热。刚见面时书宁还刻意摆着架子装淑女,这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艰难的事,毕竟这活儿她最近实在干了不少。只是周子澹的这些朋友们实在不像各府的老太太们那般好唬弄,书宁不过一个眼神没控制好,就被冯凡察觉到不对劲,拉着脸悄悄凑到书宁身边道:“小姑姑不必端着,平日怎么着,在我们面前就怎么着。”

书宁眨巴眨巴眼,作不解状,“冯少爷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冯凡“啧啧”两声,一副自来熟的表情,“小姑姑您就别装了,能跟琛哥儿玩到一起去的,能是个娇娇弱弱的千金大小姐么?”

敢情这是近墨者黑,自己的名声纯粹是被周子澹给带坏了。冯凡这么想,只怕旁人也都这么想。书宁摸着下巴忍不住想,难怪最近都没什么人围着自己转了,原因竟然出在这里。亏了宁老太太还特意叮嘱周子澹陪着她出门,若是晓得因着这个影响了自己的名声,怕不是要懊恼交加。

她被冯凡一拆穿,便立刻不再装下去,很是爽朗地与众人说话吹牛,不消一会儿便与这些年轻人打得火热,尤其是与其中一个叫做魏鹏的少年说得最是投机,一张小脸笑得那个欢,简直快要让周子澹的心里呕出血来。

他一边心不在焉地跟冯凡说着话,一边时不时地瞟书宁一眼,心里头暗自琢磨着她们到底在说什么。她们不过是头一回见面,怎么能有那么多话说?魏鹏那小子平日里瞧着老实巴交,见了年轻姑娘家都要脸红的,没想到肚子里竟然还有这么多花花肠子,不晓得到底说了些什么甜言蜜语竟把她哄得那么高兴…

周子澹越看心里头越是发酸,注意力愈发地放在书宁身上,直到冯凡伸手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把,他才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睁大眼瞪着冯凡,讶道:“怎么了?你干嘛推我?”

“这话我问你才对!”冯凡皱着眉头一脸狐疑地盯着他仔仔细细地打量,口中啧啧有声,“鹏哥儿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不然,你刚刚怎么一脸铁青地瞪着他直咬牙,好似他是天大的仇人一般。”

冯凡说罢,又好奇地朝魏鹏看了一眼,正瞧他不知跟书宁说了句什么话,二人一齐捂着嘴直笑。“哟——”冯凡的语气顿时欢喜起来,笑道:“鹏哥儿居然也有这么大方爽朗的时候,平日里总爱害羞,这会儿竟跟小姑姑有许多话说。哎呀,琛哥儿你家小姑姑与鹏哥儿年岁倒是相仿——”

“胡说什么呢你!”周子澹生气地打断他的话,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气道:“你再胡说小心我揍你啊!”

冯凡愈发地笑得欢,抱着肚子弯着腰哈哈道:“你也有这一天,谁让你家里头还有个未出嫁的小姑姑。啧啧,可不能便宜了鹏哥儿,左右我也还未议亲,不如赶明儿就使人去你府上提亲去。光是想想你这素来无法无天的琛少爷还得老老实实是地唤我一声小姑父,就觉得痛快!”

周子澹脸色铁青,冷着眼狠狠地瞪着他。冯凡笑得正欢,哪里注意,还欲开口再说笑几句,面前的周子澹忽地抢身上前,拳头带着冷风毫不留情地砸在了冯凡的脸上。

冯凡不及躲避,脸上被打了个正着,“嗷——”地痛呼一声,捂着脸大声骂起来,“你个混世魔王,怎么说打就打,老子怎么得罪你了。不过是开开玩笑,他娘的——”冯凡又哪里是吃得了亏的,挨了周子澹一记黑拳,立刻就冲过来要还他一拳。

周子澹也不躲,恶狠狠地跟他对上,两个年轻人竟这么打了起来。

书宁一见不对劲正要过来劝,被一旁的魏鹏死死拉住,“二小姐千万别过去,他们俩打架不是一两回了,不用你劝,一会儿自己就会停。完了就跟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似的,你若是去拉架,反怕伤着你。”

难怪周子澹会有这“混世魔王”的诨号呢,这脾气,这一言不合就要打架的性子,也不知这坏脾气是不是装出来的,抑或是他在府里偶尔的斯文乖巧才是假装的。

那二人俱是身经百战,拳脚工夫都甚是利索,只是周子澹终究前些日子骨折过,不好用大力,过了一阵招后便有些吃不消,节节后退。眼看着退到了荷塘边,书宁顿觉不好,赶紧大呼一声“小心脚下”,那边周子澹脚上一滑,整个人一个趔趄,狠狠地倒在了荷塘了。

这会儿荷塘里的花早已谢了,塘里只余了些枯枝败叶,水也不深,故周子澹掉下塘去并不曾淹着,只弄了满身的淤泥,枣红色的锦袍被浸得透湿,上得岸来,便一直淅淅沥沥地往下滴水。

大长公主那边立刻得了信,赶紧让下人领着他去后头院子换衣。书宁虽有些担心,但她终究是个女儿家,不好跟过去,只得守在园子门口时不时地朝外头瞧一眼。

等了好一阵,依旧不见周子澹回来,书宁正有些纳闷,忽见沈环环蹙着眉一脸狐疑地踱了过来,瞅见书宁,她欲言又止,仿佛想说什么,又生怕书宁误会。

书宁最见不得她这样子,索性别过头去只当没瞧见。沈环环在离她十步外的地方站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走近道:“小姑姑,我方才…方才听见郑家那个小少爷说话,好像是说,要对付琛少爷。”

书宁凌厉的目光猛地朝她扫过来,沈环环顿时往后退了一步,又是委屈又是害怕地小声道:“我我…兴许,兴许是我听错了。”

“哪个郑家?”书宁刚问完,自己心里头就有了答案。这京城里胆敢在宁家头上动土的,除了郑国师家,还有哪个郑家。想来定是郑家那个纨绔子弟在她手里吃过亏,而今借机报复到周子澹头上来了。

书宁顿时警觉,尤其是想着周子澹的身体将将痊愈,生怕他再受伤。她朝四周看了一圈,没瞧见平安,又赶紧安慰自己平安应是陪在周子澹身边,到底有人在旁边护着,便是郑家少爷设了圈套要害他也没那么容易。

于是她心中稍定,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朝后院走去。

大长公主这庄子在皇城外,占地颇广,不说外头的芙蓉园,便是这后头的房舍院子也比京城里的府邸修得更大些。因今儿有赏菊花会,府里的下人们大多调去了园子里帮忙,书宁沿着抄手游廊走了好一阵,竟连个丫鬟都没瞧见。

“有人吗?”书宁走了一阵,不见周子澹的人影,心里微微生疑,高声唤道:“附近可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