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目眼中闪过怨毒的光,嘶哑着嗓子回道:“这位少爷难道不晓得知人知面不知心,为了利益,亲父子、亲兄弟反目成仇、骨肉相残的多了去了,说什么至交好友,不过是笑话。我虽只是个刺客,但也绝非贪生怕死之辈,既然做了,绝没有不敢承认的道理。诸位既然是崔城主的亲人,想来也晓得她的本事,我便是全力以赴,也断然无法轻易得手。更何况,崔城主何等名声,我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刺杀她。不过是中了蒋明枚那个女人的奸计,被她栽赃陷害。”

见周子澹面上依旧没有动容,苍目生怕他不信,声音愈发地急躁不安,“那女人给了我五千两银子要买一条命,是京城里白家的大小姐,还说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我先去京城趁着白家小姐去庙里上香的机会把她给弄晕了,尔后又放了一把火,诸位少爷们想来也听说过这事儿。我拿了银子后,那女人又给了一桩生意,让我当晚亥时末去烟柳湖的九曲亭里再杀个女人,说是黑旗军里的一个小头目,总和她作对,先预付了五千两银子,说等事成后再给一半。我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遂特特地提前了半刻钟到的,结果竟亲眼瞧见她暗算杀人。崔城主临死时在她胳膊上划了一刀,又死拽着她不肯放,那女人吓得惊慌失措,慌忙逃走,连身上的佩饰掉了也不曾留意。我心知自己做了她的替死鬼,遂大着胆子进了亭子里,把她落下的玉环藏了起来。然后…”

苍目目光微微闪烁,不安地朝崔翔安看了一眼,愈发地低下头,“后来,我又瞧见崔城主腰上挂着的玉器仿佛价值连城,遂…也取了下来。蒋明枚那女人果然把杀人的罪行悉数推到我身上,又暗地里派了许多人一直追杀。这些年来,我东躲西藏,依旧被她手底下的人发现了行踪,不仅丢了所有的财物,连断了一条腿,险些连性命都没了。我也不是没想过去南州揭发她的罪行,可…根本进不了城。”

他生怕崔翔安和周子澹不信,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个脏兮兮的油纸包来递给周子澹,哑着嗓子道:“二位少爷若是不信,且打开看看这是不是崔城主的遗物?我从崔城主身上拿了两样玉器,一枚如意已经当掉了,而今还剩个四四方方的小玩意儿,也不晓得是什么,便不敢拿去当,另一枚碧绿玉环是蒋明枚落下的。崔公子一看便知。”

周子澹接过纸包后朝崔翔安看了一眼,见他微微颔首,遂低头打开。他一层一层地揭开油纸包,里头赫然放着两样玉器。果如苍目所言,一枚碧绿通透的玉环,另一个则呈乳白色,莹润光泽,犹如凝脂。周子澹拿起那方白玉仔细看了两眼,顿时瞠目结舌,讶道:“这…这竟是虎符?”

崔翔安浑身微微颤抖,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些想笑,可一抬眼,眼睛里便有热的液体滑了下来,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哭腔,“蒋明枚怎么也想不到,她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竟然被一个刺客藏了这么多年。”

自从书宁遇刺晕迷,崔翔安深受打击,自幼被长姐护在羽翼下长大的他完全沉浸在悲伤和痛苦中,等到他好不容易在沈林和冯培等旧部的支持下振作起来时,蒋明枚已经假借书宁“遗言”,以为他分忧为借口接受了黑旗军。若不是因为黑旗军虎符一直不见踪影,蒋明枚只怕早就名正言顺地把书宁的所有心血全都据为己有。

“你打算怎么办?”周子澹沉声问,心中却已下定了决心,无论而今秦地战况如何,他都要不顾一切地返回京城为书宁报仇血恨。至少,也要阻止蒋明枚和周子翎的婚事,就算…就算书宁对周子翎不忘旧情,他也顾不得了。

“去京城!”崔翔安一甩袍子站起了身,脸上露出坚定而决绝的表情,“如果阿姐没有想起旧事,我就替她报仇。如果她恢复了记忆,我就在京城里和她汇合,看着她——给自己报仇!”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回来了,抱歉,让大家久等了。本来是昨天到的,实在太累了,最近五六天几乎没睡个一个好觉,昨天一到家就躺床上,一直睡到今天早上。

后面会渐渐恢复更新,考虑到七月初要出去学习,六月份之内会尽量把此文完结。

谢谢大家不离不弃的支持,鞠躬!!!

第五十九回

五十九

京城最近很热闹。

自从摄政王的婚礼定下了日子,京城里各家古玩书画铺子愈发地生意兴隆。摄政王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阎王脸,对谁都不假辞色,多少官员绞尽脑汁地想要巴结讨好却苦于没有门路,而今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自然费尽了力气想要在周子翎跟前露个脸,唯恐送的礼不够珍奇贵重,更有心思活络的,把脑筋动在了蒋明枚身上,打着各种各样的名头攀交情,短短几个月,蒋明枚便多了不少远房亲戚,添妆的时候场面蔚为壮观。

但蒋明枚却并不是没有烦心事的,丫鬟麝香端着茶点刚刚进屋,才走了两步,“砰——”地一声响,额头一痛,尔后“砰——”地一声脆响,却是个白瓷杯子碎在了地上。

“滚出去——”蒋明枚怒骂道:“该死的蠢东西,跟你说了多少回了进屋前先敲门,下回再犯,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麝香忍住痛,一边告饶一边慌忙退了出来,待出了门,这才呲牙咧嘴地伸手在额头上摸了摸,低头一看,竟已满手鲜血。她却是不敢声张,强忍着痛,一只手捂住伤口,另一只手端着托盘飞快地回了自己房里。

屋里的蒋明枚一脸苍白地看着桌上的书信,死死咬着嘴唇,双手紧握成拳,精心修剪的指甲狠狠刺入掌心,一点点地渗出血来。“该死的混账东西——”她咬牙切齿地小声怒骂,一脸怨毒地自言自语,“尽会拖后腿,这个时候倒是想起我这个女儿了,早干嘛去了。”

她飞快地再把桌上的书信看了一遍,愈发地咬牙切齿,终于忍住了把它撕碎的冲动,沉住气,小心翼翼地把信折好放进信封里,尔后又去衣柜里挑了件米色的素袍换上,把头上的金簪和步摇通通拆了下来,对着镜子做出泫然欲泣的不安神情,待觉得满意了,这才一抬头,嘴边勾起一丝得意而志在必得的笑容。

她今儿出门格外低调,没有叫马车,自己戴了帷帽,牵了匹马便径直到了摄政王府。到了门口却被府里的侍卫拦了,年轻的侍卫并不识得王府未来的女主人,很是恪尽职守地不让蒋明枚进门,板着脸道:“王爷吩咐过,谁也不见。”

蒋明枚心中早已是怒火滔天,面上却是不显半分,柔声细气地道:“还请这位侍卫大哥替我通传一声,就说我姓蒋,蒋明枚。”

侍卫显然听说过这个名字,却依旧不主动招呼她进府,沉着脸看了蒋明枚一阵,才瓮声瓮气地回道:“你等着。”说罢,又与别的侍卫招呼了一声,这才转身进了门。

明明知道自己是谁,却还如此轻慢,蒋明枚心中恨极了此人,透过帷帽狠狠地盯着那侍卫看了半晌,把他记了个仔细,忿忿地盘算着等自己嫁进了王府要如何清算…正想得咬牙切齿时,那侍卫终于出来了,态度却并没有改观,沉着脸硬邦邦地道:“王爷让你进去。”

蒋明枚勉强笑笑,深吸一口气,端起架子,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一步一步地往王府里走。这是她向往多年的地方,从很久以前起,她就一直憧憬着能抬头挺胸、堂堂正正地走进摄政王府,为了这一天,她费尽了心思,就算双手沾满鲜血也在所不惜。

这一天,终于快要到了!

只要解决掉现在这个问题——蒋明枚的手轻轻碰了碰左侧的腰兜,仿佛被烫到了一般又立刻缩了回去,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她决不能被这封书信给毁掉!想到此处,蒋明枚的心愈发地坚硬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脚步愈发地坚定。

进了里院,便有个十六七岁的相貌秀丽的丫鬟迎了上来,虽只是个下人,穿衣打扮竟比寻常人家的千金小姐还要讲究些,行走气度更是端庄大方,无形之间给了蒋明枚很大的压力。蒋明枚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深吸一口气,微微仰起头,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真正的大家闺秀。

那丫鬟客客气气地向蒋明枚打招呼,脸上带着笑,眉目间的神情却并不算多么热络。明明自己是摄政王府的未来女主人,这奴才竟是半点眼力也没有——蒋明枚心中暗恨,脸上却愈发地笑得亲切,纡尊降贵地与那丫鬟说着话。那丫鬟话却不多,每每蒋明枚说起什么,她都只微笑着附和两声,若是蒋明枚问得细了,她便推作不知。蒋明枚见状,愈发怨愤。

丫鬟将蒋明枚引到正院的偏厅,立刻有下人过来上了茶,蒋明枚仪态万千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眉目顿时舒展开来,低低地赞道:“这是今年的贡眉吧,味道格外鲜纯。”

下人立刻回道:“是,前日太后娘娘刚赏赐下来的,拢共不过得了半斤。”说罢,又低着脑袋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并不主动攀谈。先前那丫鬟则朝蒋明枚欠了欠身子,沉声道:“请蒋小姐稍等片刻,王爷在书房里处理公务,马上就来。”

蒋明枚脸上顿作愧疚之色,很是为难地低下头,脸色微微发白,“是我贸然上门,打扰到王爷了。”

那丫鬟并不回话,低着头悄然退去。

这王府里的下人们竟是一点规矩也不懂!蒋明枚暗下决心,等自己嫁进门,定要好生整顿整顿,省得这府里上上下下半点章程也没有。

她百无聊赖地喝了一盏茶,又起身在屋里走了两圈,想了想,又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落在旁人眼里,遂赶紧回到原处坐下。约莫过了一刻钟的工夫,总算听到外头走廊里传来低沉的脚步声,蒋明枚顿时一凛,低下头酝酿了一番情绪,尔后缓缓地抬起头来,脸上已然换上了不安和彷徨的神色。

周子翎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便是见了眼看着就要娶进门的蒋明枚,脸上也不见丝毫喜色,大步流星地进了屋,径直踱到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下,也不寒暄,直接问:“明枚来寻我有事?”

蒋明枚眼眶一红,幽幽地朝周子翎看了一眼,又飞快地把目光挪开,缓缓踱到周子翎跟前,忽地一矮身子,竟软软地跪在了地上,微微低下头露出雪白的颈项,忍住抽泣,哽咽着小声道:“王爷,我…我今儿来,是想…退婚…”

周子翎眉头一皱,面上顿时露出不悦的神色,“可是出了什么事?”

蒋明枚却咬着牙不肯说,一边盈盈抽泣,一边直摇头,“请王爷莫要多问了,总之,是我的不是。”

周子翎眉头愈发地皱得厉害,垂下眼帘盯着地上哭得微微颤抖的蒋明枚看了一阵,想起她重伤才愈,终于站起身上前将她扶起来,耐着性子道:“这桩婚事是太后娘娘作的主,且日子都订了,怎么能说退就退。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好好地和我说,莫要轻易把退婚二字说出口。”

蒋明枚顺势软软地依着周子翎站起身,擦了擦眼下的泪,咬着牙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犹豫了半晌,最后却还是使劲儿摇头,脸上亦露出决绝的神色,“我意已决,请王爷莫要追问,我实在…实在配不上王爷。”

“配不配得上我说了算。”这些年来蒋明枚对他的爱慕之心几乎写在脸上,周子翎哪里又不知道的道理,而今他好不容易松口应下婚事,她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忽然要退婚,定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想到此处,周子翎的心里又不由自主地狠狠跳了几下,尽量压抑住心中的不安,低声道:“就算你不说,难道我还查不到么?”

蒋明枚闻言顿时脸色煞白,失措地抬头看了周子翎一眼,又慌忙低下头,犹豫了半晌,终于发了声,犹如蚊子一般细声嗡嗡道:“王爷您想来也听说过我的身世,我父母早逝,从五岁起便跟着舅父舅母一起生活。家母与国师夫人乃是远房表亲,早些年曾在国师府里住过一阵——”

她说到此处忽地停住,脸上愈发地惨白如纸,浑身上下都忍不住瑟瑟发抖,好似受了莫大的惊吓,“年前太后娘娘赐婚的旨意下来,郑国师他——他竟派人来寻我,说我是…是他的女儿。我本不信,可他又说起我母亲的一些私隐,还有我的生辰八字…昨儿他又使人送了信来,要在我陪房里安插许多人。我实在…”说到此处,已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说不出话来。

周子翎的脸上终于露出些许讶然,蹙眉看着蒋明枚,见她眼看着都要哭晕了过去,终于出声道:“此事你可曾去查证过?”

蒋明枚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哭声,抽抽泣泣地回道:“去年年底的时候就一直在找人查证,只是事情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家母又确实在国师府住过一段时日,郑国师一口咬定了,就连国师夫人也附和。不管是不是真的,我都是百口莫辩。”

“那你可打算认他?”

蒋明枚仿佛吓了一跳,一脸骇然地回道:“怎么可能?那郑国师利欲熏心,把持朝政,意图不轨,是乃国贼,人人得而诛之。我怎会不分是非,认贼作父。”

周子翎挑眉,“既然如此,便不足为虑。此事交给我来处理,总归不会让那老贼算计了去。”

蒋明枚婆娑的泪眼里终于有了亮光,仰着小脸怯怯地看着周子翎,眼中全是信任与依赖。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书宁还没出来?

因为一定要在婚礼上闹事场面才壮大么^_^

第六十回

六十

蒋明枚才出府门,周子翎便让下人唤了府里的心腹幕僚高先生进厅。

待听得周子翎说起这摊子事儿,高先生顿时皱起了眉头,暗暗摇头不已,以周子翎的才貌身份,什么样的姑娘娶不到,这蒋明枚无论是相貌还是出身都远配不上周子翎,不过是依仗着摄政王对崔玮君的旧情才应下了这门婚事,在高先生等王府里诸位幕僚下属看来,这本已够让人不满意了。而今倒好,眼看着都要成亲了,竟又冒出这样的事来。就算她口口声声说要与郑国师撇清了关系,可下头的人难免还是心有芥蒂。

高先生皱着眉头许久不曾说话,周子翎自然猜到他的心思,面无表情地道:“连日子都已定了,又是太后娘娘赐婚,哪里能说退就退的。”他对这桩婚事虽没有任何期待,但既然当初自己松了口应了下来,自不好随意作罢。而今满京城的人都晓得蒋明枚要嫁进王府,若婚事果真不成,她哪里还有脸见人。

“王爷的意思是——”高先生有些吃不准周子翎的态度,说他有心给蒋明枚撑腰吧,这态度却又不明朗,眼看着都要成亲了,不仅脸上没有丝毫笑意,王府里也不见怎么大肆准备。可若不把这事儿压下去,将来郑国师可有得闹了。旁的不说,万一蒋明枚与国师府的关系传了出去,周子翎的位置可就尴尬了,恐怕连宫里头的两位贵人也要对他多加猜忌。

周子翎的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不急不慢地吩咐道:“你先去查清楚这事儿是不是真的。若果真如此——”他瞳孔微缩,眸中有厉色一闪而过,语气却依旧冷静而沉着,“你再去打探清楚,郑国师到底是什么时候与蒋小姐联系上的。”

郑国师的性子他一清二楚,但凡是能利用得上的都无所不用其极,蒋明枚若果真是他的女儿,怎么会一直拖到去年年底才会有动静。虽说他们的婚事是去年年底才定下来,可之前的五年,蒋明枚一直执掌黑旗军,在南州多少有些势力,郑国师怎么会平白地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高先生心里一突,深吸一口气悄悄抬头打量周子翎的神情,却见他面上依旧一片平静,仿佛刚才他听到的话只是自己的错觉。王爷这到底还是对蒋明枚存了戒心?高先生会意,低声应和,尔后悄悄地退了出去。

屋里又只剩周子翎一个人。

二月的天气还有些寒意,空气中有阴冷的湿气,绕是花厅里燃了火盆,却依旧挡不住从四面八方渗入的冷气。周子翎斜靠在太师椅上一动也不动,木木地看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良久,终有一滴清泪悄然滑下。

虽说高先生已尽量谨慎,但却瞒不过所有人,不过两日,仁和太后便得了信,立刻便召了大外甥唐颖进宫商议。

唐颖是唐家这一辈中唯一的子嗣,本人也聪敏稳重,故甚得仁和太后器重,特特地出面为他求了宁家的婚事,才除了服便娶了宁绢进门,而今在户部领了个侍郎的缺。听得姑母说起蒋明枚的身世,唐颖立刻皱起了眉头,犹豫了片刻,方才问道:“王爷那里是什么意思?”

仁和太后摇头回道:“却是不清楚。”说罢又气恼得直跺脚,懊悔道:“本以为那丫头身家清白,知书达礼,又与王爷是旧识,才特特地出面保这个媒,哪里想到竟会有这样的事,不然,怎么着也不会相中了她!真真地晦气!”

也不晓得那蒋明枚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身世的,若果真是赐婚的旨意下来了才晓得还好说,若是先前就知道——那此女的心机可见一斑!这样的女人嫁进了摄政王府,日后哪里会安分,就算摄政王忠心不二,却说不准蒋明枚没有旁的心思。万一哪天觉得王妃当得不痛快了,想要入主皇宫…

仁和太后越想越是心惊,一双手紧握成拳,手背突起一根根青筋,煞是吓人。

唐颖到底年轻,连仁和太后都如此沉不住气,更何况是他,闻听此消息已是慌了手脚,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这婚事连日子都定了,且又是仁和太后金口玉言下的懿旨,哪里能说退就退的,可若不退,难不成眼睁睁地看着郑国师的女儿嫁进摄政王府——这可不就乱了套了吗!

“姑母,要不——”唐颖犹豫了一阵,低声建议道:“要不,还是请仁贞太后和宁家几位老爷过来议一议?”无论如何,宁家是周熙甯的娘舅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到底还是要寻他们来商议才好。

仁和太后很是泄气,目中杀意一闪而过,冷冷道:“若被本宫查出来那丫头果有二心,本宫也顾不得摄政王的面子了。”

唐颖立刻会意,生怕仁和太后一时冲动,慌忙阻拦道:“姑母莫要急,既然王爷都晓得了,您若是轻举妄动,哪里瞒得过摄政王,果真惹恼了他,却是不妙。您也知道王爷与郑国师素来不和,怎会因着个女人就改了主意。她可不是崔城主,王爷娶她还是碍着您的旨意呢。”

仁和太后自然也晓得这个道理,只是事关重大,一时情急,才会如此焦躁不安。仔细想了想,好歹把心先放回了肚子,低声吩咐一旁的宫人道:“去请宁家大老爷和二老爷进宫,就说本宫有要事相商。”

另一边的奕合宫,小皇帝周熙甯正像模像样地缠着仁贞太后下棋。他学棋的时日不长,棋力也不佳,却实在瘾大,总忍不住拉着自己的伴读一起比试,今儿那伴读染了风寒不曾进宫,他便心痒痒地跑到了仁贞太后这里。

只是仁贞太后的棋艺比他高出太多,又不似先前的伴读那般总让着自己,周熙甯一连输了六七场,输得嘴巴都撅起来了,时不时地抬头眼巴巴地朝仁贞太后瞧上一眼,只盼着自己母后能手下留情,谁知仁贞太后就跟没瞧见似的,周熙甯很是幽怨。

输得多了,周熙甯便没了下棋的心情,朝四周东张西望起来,只盼着能寻到什么借口把眼下这盘下得七零八落的棋局给打断。正发着愁,忽瞥见仁贞太后身边的大宫女翡翠抱着个匣子过来了,他立刻站起身,兴致勃勃地高声问:“这里头装的是什么?”

翡翠一边把匣子放到桌上,一边笑着回道:“回陛下的话,这是娘娘让奴婢收拾出来的一些首饰,准备赏赐给蒋小姐的。”

“哪个蒋小姐?蒋明枚?”周熙甯嘟起脸,不由分说地打开匣子,瞧见里头满满一盒珠玉首饰立刻皱起眉头,很是着急地朝仁贞太后道:“母后,这么多东西你都要打赏给旁人,以后小姨要嫁人怎么办?”

对于抢走摄政王的蒋明枚,周熙甯很没有好感,说到底还是因为当初书宁曾在他面前表现过对周子翎的兴趣,自家小姨都还未回京,周子翎怎么能就成亲呢!

仁贞太后没好气地笑道:“瞧你这眼皮子浅的,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小姨的我都留着呢。”

周熙甯总算放下心来,又朝匣子里瞅了瞅,把里头一根碧绿碧绿的簪子拿了出来,小声道:“这个好看,留给小姨。”想了想,又不高兴地道:“母后未免也太大方了,那个蒋…蒋什么的,跟您又不熟,您随便赏赐些不值钱的意思下就好了,何必这么破费。反正小皇叔也不缺这点东西。”说罢,又愈发地有些不服气,小声嘀咕道:“小皇叔也真是的,那蒋小姐长得还没他好看,性子也不如小姨爽快,出身也不高,偏不知到底看中了她哪一点。”

仁贞太后哭笑不得,摇头道:“大人的事,你晓得什么。在母后跟前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莫要在外头乱讲,不然,传进外人的耳朵里,还不知要掀起多大的波澜。”说话时,又未免想起了书宁来,立刻换了副担忧的神情,“也不晓得你小姨最近怎么样了,这都多久了,也不见有信回来。”

“小姨现在还在秦地么?”周熙甯一说起书宁,立刻来了精神,托着腮,睁着一双大眼睛使劲儿地忽闪,“上回她写信来说九通城里有个摊子卖的馄饨特别香,还说要把人家的独门秘方给学了来,也不晓得学到了没有?她最近都不写信回来了,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你小姨最疼你,怎么会忘了你,定是有什么事情给耽搁了。”仁贞太后嘴里这么说,心里头却多少还是有些担忧。自从书宁被崔翔安救下后,每隔三五日总有信传进京里,可最近竟有十来天没有了消息,就连周熙甯都觉察到不对劲,更何况是她。

一念至此,仁贞太后愈发地不安起来,立刻招呼宫人去宁府询问情况。宫人才走了不多久,竟又返了回来,一脸疑惑地朝仁贞太后回道:“奴婢还未出宫门,就瞧见老太太并两位老爷进了宫,一齐去了仁和太后殿里。”

仁贞太后微微讶然,正欲再问,外头忽传来低低的通报声,“娘娘,仁和太后有请。”

……

宁老太太到底见多识广,闻听仁和太后把蒋明枚的身世,面色竟分毫不变,只笑笑着安慰道:“太后娘娘这是关心则乱,王爷是什么人,心里头可明白着呢,哪里能没有分寸。不说旁的,这事儿他若果真想要瞒着,恐怕也传不到宫里头来。”

宁老太太今年已近九十高寿,历经三朝而不倒,于世事与朝政都洞若观火,仁和太后对宁家这位老祖宗很是信服,闻听此言,心中已稍安,笑笑着道:“也是本宫心浮气躁,一听到消息就慌了神。毕竟摄政王…”

她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但在场诸人俱心神领会。周熙甯年幼,仁和太后的唐家又实在无人,朝中诸事都在周子翎和郑国师的手里。虽说郑国师这半年来节节败退,但在朝中的势力却非朝夕间就能拔除的。周子翎与郑国师相互抗衡着,才能维持这大周朝的平安。

虽说先前周子翎对皇位无意,但谁能说得清楚日后会不会改变心意,尤其是而今还娶了郑国师的闺女。

仁和太后只要一想到这点,心里就一阵发苦。

宁老太太一直看着仁和太后,目中一片坚定,“且不说蒋姑娘此人品性究竟如何,到了现在的地步,只能看摄政王的意思。若蒋姑娘果真是被国师所迫,倒是大好,即便不是,若摄政王不松口,我们也不好轻举妄动。”

仁和太后目中闪烁不定,宁大爷见状,晓得她还是没有死心,又低声劝道:“娘娘放心,就算蒋明枚再怎么野心勃勃,也要看摄政王听不听。王爷若真对她百依百顺,岂会把婚事一直拖到现在。”

仁和太后的性子又岂是那般容易放下心的。只是——想起方才宁老太太说的话,她终究还是点点头,就算对蒋明枚再怎么不信又如何,只要她是周子翎未过门的王妃,她就不能绕过了周子翎对她下手。

……

蒋明枚并没想到演这一出戏竟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本以为在周子翎面前报备一声,日后便是郑国师闹将出来,周子翎也会信她,不想不仅周子翎生了疑心,连宫里头的仁和太后也有了防备,而今更是掘地三尺地要把她的过往一一挖出来。

外头又落了雨,阴风冷飕飕的,蒋明枚让丫鬟在屋里烧了两个火盆,靠在软榻上眯着眼睛打盹儿。

麝香轻轻敲门进屋,小心翼翼地凑到蒋明枚身边悄声道:“冬青和夏槐偷了府里的东西被林管家使人拿住了,方才已经使人送去了衙门。”

蒋明枚勾起嘴角满意地笑,“好,好,闹得越大越好。最好让全京城的人都晓得那是国师府安插的人…”

麝香勾着脑袋沉默不语。

一会儿,外头又传来阵阵喧闹,有丫鬟急匆匆地在门口唤道:“大小姐,宫里又来了赏赐…”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难得我不急不躁慢慢地收尾,大家也表急哈。

第六十一回

六十一

书宁此番回京带的人并不多,除了金凤银凰和冯培之外,另从侍卫营挑了十几个身手矫健的侍卫,沈林倒是一心想跟着,被书宁给拦了。崔翔安不在城里,南州群龙无首,总得有个人看着,可不能为了她的私事影响了南州城的安危。

因周子翎与蒋明枚的婚事定在三月十二,加上书宁的身体到底不好,一行人并没有急着赶路,书宁也趁着这时候仔细调养身体。只是她现在的身体情况实在不妙,表面上看起来手脚渐渐灵活矫健,可书宁却很清楚,有一种叫做生命的东西在缓缓流逝。

也许还等不到她到京城的那一天,也许就是今天晚上躺下,就再也不会醒来。可书宁很不甘心,她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还有太多的心愿没有完成,所以她一直坚强而努力地想要活下去,就算撑不住,也要做出精神奕奕、精力充沛的样子。

她越是这样,众人们就越是心痛,可是没有人出声劝她回程。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性子,她若能咽得下这口气,就不是南州城赫赫有名的小战神了。就算是死,也决不能死得憋屈!

她们抵京这一日正是三月初九。

京城一如既往地热闹着,冯培好不容易才在城西的客栈包了个大院子,安排书宁和一众侍卫住下。

“属下打听过了,出了客栈往北走不到一刻钟便是摄政王府。蒋明枚住在城南,无论是明儿王府崔妆,还是后日送妆,抑或是正日子迎亲,都得从这里过。”不过依着冯培对书宁的了解,她既然千里迢迢地赶了过来,不闹个翻天覆地是决不罢休的。

果然,书宁闻言只是笑了笑,身体微微往太师椅背上靠了靠,眼睛眯起来,眸中有森冷的厉色,“我这几日得好好歇歇,等她成亲那一日再登门贺喜。”

冯培立刻会意,遂道:“那属下仔细约束着金凤和银凰,莫要让她们露了行踪。”

“无妨——”书宁没有睁眼,无所谓地挥了挥手,语气很是平静,“都这时候了,也不必再藏头露尾的。她们俩若是想在蒋明枚跟前晃两圈便让她们去,只记得不要说漏了嘴,吓唬吓唬她却是无虞的。”

蒋明枚是笃定她早就死了的,所以行事才这般毫无顾忌,若是晓得事实并非如此,只怕出嫁前这几日要提心吊胆、不得安生,这可不正是书宁想要的么。

冯培眸光微闪,脸上隐隐露出些许狠厉,“若不是要在客栈里守着大人,属下还真想去亲眼看一看,她听说大人尚在人世时是什么表情。”说罢,却又想到了什么,略显担心地道:“蒋明枚不会派人来刺杀大人吧。”

书宁“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眼睛终于睁开,缓缓摇头,“这里是京城,她还没这么大的本事。”她在京城到底住了不少时日,对京城局势多少有些了解,无论是城防还是皇宫禁卫,都死死的把握在仁和太后与周子翎的手里,蒋明枚虽接管了她的黑旗军,可无论威望还是功绩都不能服众,以至于这几年黑旗军渐渐没落,在南州尚不够看,更不用说这藏龙卧虎的京城了。

就算蒋明枚再急再怕,也绝不敢在京城里轻举妄动,要不然,落下了丝毫线索,她的王妃梦就要碎了。

冯培总算放下心来,回头与金凤银凰仔细说起书宁的用意,金凤恨不得立刻冲到蒋明枚面前去狠狠吓唬她一通,就连素来稳重寡言的银凰也恨恨地咬牙,“那个恶毒的女人,总要遭报应的。“

冯培冷哼一声,怒道:“老天爷不长眼,竟让她得意逍遥了五年,还把我们一群人全都蒙在鼓里,得亏是大人命大,而今来亲自报仇。我只要一想到这贱人要怎么死在大人的手里,心里头就痛快。”

金凤和银凰也没收拾东西,从客栈后头悄悄溜了出去,随手从客栈的马厩里牵了两匹马,一路策马,不多时便到了蒋明枚所在的宅院。

蒋明枚说是黑旗军的首领,可她手里头没有虎符,这些年来崔翔安也不曾下过文书承认她的身份,故说起来她其实只是个白身。但蒋明枚显然不这么认为,单看这大院门口高高的三级台阶便可见一斑。

金凤和银凰到的时候,将将好赶上王府催妆,她俩便冷笑着在一旁看热闹。府里早有下人认出了这二位,晓得她们与蒋明枚素来不和,赶紧回院子里通报。

“什么?”蒋明枚正翻看着宫里头赏赐下来的头面首饰,猛地一听此消息,立刻惊得站起身来,胳膊一撞,首饰盒哐当一声掉下来,满匣子的金玉珠宝散了一地。“她们怎么来了?”

麝香低着头不敢回话,蒋明枚见状,愈发地气恼,正欲发作,门外闪进一个人影,正是她的心腹冯妈妈。

“都下去吧,你们都下去。”冯妈妈朝下人们挥挥手,把众人悉数屏退,又仔细关好了门窗,这才走到蒋明枚身边扶着她坐了回去,柔声劝道:“小姐最近怎么这般沉不住气,不过是两个没脑子的下属,难不成您还怕了她们?”

蒋明枚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一颗心总算平静了不少,但终究还是有些担心,拉着冯妈妈的手道:“妈妈你是不晓得,这两个人是崔玮君的心腹,素来与我有芥蒂,说不定见不得我嫁给王爷,特特地来捣乱的。”说着话,又幽幽地叹了口气,皱着眉头道:“我最近心神不宁的,心里头仿佛压着一块石头,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眼看着就要嫁人了,谁家的姑娘不紧张,小姐您就是紧张的。”冯妈妈耐着性子劝道:“再说,那崔玮君都死了多少年了,你还怕那些下属做什么?左右过几日你就是摄政王妃了,想要对付他们还不跟捏死只蚂蚁一般。”

蒋明枚却依旧不放心,想了想,还是让冯妈妈去打探金凤和银凰的口风,又道:“银凰嘴巴紧,怕是探听不到什么,倒是那金凤性子躁,心直口快,你激一激她,她就什么话也藏不住了。”

冯妈妈无奈,只得应下。

出了院子,冯妈妈立刻唤了麝香回来,问:“方才前头来的两个客人呢?”

麝香低着头不安地搓了搓衣袖,小声回道:“奴婢方才去瞧过了,那二位正与王府催妆的嬷嬷在说话呢。”

冯妈妈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飞快地朝前院奔去,还未到门口,就听到屋里咋咋呼呼的声音,“…谁说我们大人死了的?谁敢咒她,看我不要了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