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从长安街一直向西开,最后在四环外的一栋砖结构四层小楼前停下来,艾琴他们下了车,仰起头往楼上看。红砖小楼被繁密的爬山虎爬满,只露出一个个小小的木窗,那些窗户里露出日光灯的灯光。

他们创业之初,就租用这里的办公室,这原来是个研究所的小楼,可能是研究所收入不够,拿出来搞三产收些租金,这个建筑大概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产物,没有保温层,所以冬天冷,夏天热,尤其是顶层,当时他们为了少付租金就租了顶层,这样每年他们的租金比租二三层便宜了五千块,比租一层便宜七千块。

几个人站着,相视而笑,大概同时都想起了这件事,不知范长林跟门房的胖男人说了什么,他们畅通无阻地走进去,这个楼没有电梯,四个人排成一溜儿,踩着楼梯往四楼去,徐子谦嘀咕:“原来没觉得楼梯这么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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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就嗤嗤的笑。

到了四楼,一打量,一溜六间房,挂了六个公司的牌子,他们直奔最把头儿的一间,看门上挂着个塑料的公司牌儿:拟人有限责任公司。

几个人盯着门牌看了一会儿,都捉摸不出这公司是干什么的,名字骇人的匪夷所思。

田丰收说:“打个赌吧,这是个机器人公司。”

艾琴他们可能觉得他说得有理,没有人跟他打赌。艾琴说:“你们想到这里忆苦思甜呢!”

正说着,门被推开,出来个蓬头垢面的小伙子,看见四个人愣了一下,然后突然裂开嘴笑:“你们是看机器人的吧?”声音里充满了热望:“快请进!”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范长林先迈腿走进去。

一进门,大家都被惊住,各式各样的机器人、电路板、零配件把房间挤得满满的,听见有人来,有三四个人从机器堆里走出来,都是年轻的小伙子,可都灰头土脸的。

范长林对让他们进门的小伙子说:“我们曾经租过这的第一个办公室,十年前搬走的,现在回来看看。”

几个小伙子有点失望,其中一个还是礼貌地说:“没关系,看吧!”

沉寂了一会儿,一个小伙子疑疑惑惑地指着范长林问:“您是圣地集团的范总吧?”

范长林在媒体露面的机会多,被人认出来也不奇怪,所以他默认了,然后几个人都挤过来和范长林握手,年轻人都很兴奋。

范长林介绍徐子谦、田丰收和艾琴:“我们是最初的合作伙伴,一起走到现在,圣地要上市招股,所以我们来看看我们起步的地方。”

几个年轻人喜形于色,好像他们的成功已为期不远:“那我们这儿,真是一块福地。”

一个小伙子嘘声:“别让别的公司听见了,他们会跟咱们抢的,另外,让研究所知道了,会坐地就涨租金。”

他的话把艾琴他们都逗笑了。

他们在机器人公司盘恒了很久,几个小伙子围着他们问长问短,又介绍了他们的机器人,最后非要范长林们留下名片,说以后有什么要向范长林他们多请教。

回来的路上,范长林非常感慨:“科技创新是大有前途,不过初创时期真是苦。”

田丰收把他手里把玩的两个小机器人递给艾琴:“给范小铁吧!”这是刚才他在拟人公司买的。

艾琴接过来。

范长林问:“你是不是看这几个小伙子像是饭吃的不太够?”

田丰收临从拟人公司出来的时候,买了两个最简单最小的机器人,拟人公司的小伙子执意不收钱,田丰收不肯白拿,又显得恋恋不舍,最后一个小伙子开口:“三千元成本收回来了,你拿走吧!”

田丰收一边问:“能刷卡吗?”一边拿出钱包,当得到不能的答复后,看看钱包里面现金也就几百,又示意范长林他们几个打开钱包,所以为买这两个机器人四个人都掏空了钱包里的现金,也就艾琴钱包里现金多些,也没数多少,全给了拟人公司。

“我看是吃的不太饱!你看他们那脸色。”田丰收说。

艾琴被惊得眼睛睁得老大,狐疑地看着他们:“别跟我说,你们曾经也这样过。”

“当然,这种时候还不少!”徐子谦说。

几个男人笑了起来,艾琴的眼睛却是湿润了,他们几个人能走到今天,真的很不容易。

把徐子谦和田丰收分别送回家,范长林把车往家里开,路上他腾出一只手握住艾琴:“能遇到你们,我真的很幸运。”他心里不是不感慨,相濡以沫的妻子,志同道合的朋友,一步一步走向辉煌的事业,无论是什么出身,天资多么出色,多么勤力刻苦的人,能够做到他这份儿上,也并不多,何况是他?的

艾琴没想到范长林会拉自己的手,对此她还是抵触的,从照片事件之后,他们没有什么身体的接触,艾琴想从范长林的手里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但范长林似乎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她越想挣脱,范长林反而握的越紧。

艾琴忽然想起她们第一次牵手,在那次陪酒范长林在酒桌上说要和她结婚之后不久的一个晚上,那天办公室里只有范长林和她,为了向银行申请五十万元的短期流动资金贷款,他们准备资料,因为是第一次向银行贷款,所以银行要的资料非常多,两个人一直忙到很晚,当范长林再三确认资料没问题了,明天一早就可以递交到银行后,两个人一起出了办公室,夏天的夜晚,与白天的炙热不同,有了一丝清凉,街上车少、人也少,显得空空荡荡,范长林他们租住的房子距办公室不远,所以当路过他们租住房的路口,范长林没有拐进去,而是随着艾琴往前走,艾琴站住:“你不用送我,到大路口,我打个车就好了。”打个车也就是十块钱,那时北京的出租车叫小面,俗称“面的”,就是现在的小面包车,一公里一块钱,艾琴的家也不远。

艾琴的话还没说完,就觉得手被范长林拉住,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来,但范长林紧紧地抓住,也不说话,带着艾琴向前走。

喝酒那件事过去以后,艾琴总觉得会发生些什么,比如范长林的进一步表示,或者是私下里的一个道歉,但是没有,当艾琴渐渐忘却了那一时的脸红心跳的时候,范长林却以这样的方式,旧事重提,范长林的手很大,把艾琴的手整个包容进去,艾琴忽然就有很稳定,很牢靠的感觉,她就让范长林拉着,两个人什么也没说,一直走回艾琴的家。

艾琴好像不好意思似地挣脱了范长林的手上楼,从自己二楼的房间里往下看,范长林站在楼下,向她住的楼上张望,好像是在寻找艾琴在那张窗子的后面。她赶紧开了灯又打开窗子,探出大半个身子对范长林挥手,让他赶紧回去休息,她好像看见范长林笑了下,然后转身离开。

艾琴有时候很疑惑,她忘记以前很多的事,怕自己有什么遗忘症,还咨询过医生,医生做了很多检查,最后说,没什么问题,可能是你生活的节奏太快,很多发生的事来不及回味,所以印象就不深。但艾琴对她和范长林的关系的每一个关键一步都记得很清晰。也许是那一夜艾琴一直睡得不太好,兴奋和蚊子一直打断她的瞌睡,也许正因为如此,所以让艾琴才这么记忆深刻。

因为中午两个人都在外面大餐了一顿,所以艾琴早就打电话给阿姨,让她煮了粥,晚饭也就是这个加两个小菜。

吃过饭,范长林难得的清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艾琴说:“昨天一夜没睡,今天也不觉得困。”

艾琴仔细看了看范长林,他的眼窝深陷,眼眶周围有黑晕,就说:“洗个澡放松一下,就想睡了。”

范长林点头,站起来上楼去洗澡,放了水,躺在浴缸里,被温暖的水一泡,顿觉周身放松,困意顿来。

艾琴在楼下,把电视台翻了一遍,觉得没什么可看的,就上楼,也想洗了澡躺在床上看会儿书,走过主卧就要开自己的房间的门了,就听见从主卧里传来哐当一声,似重物倒地,艾琴愣了一下,跑过去敲门:“范长林!”

范长林被已经凉透的洗澡水冰醒,全身有些僵硬,挣扎着爬出来披上浴衣,准备上床,他没穿拖鞋,头脑不清楚,身体不听使唤,脚下打滑,摔在浴室的门口,而且半天没爬起来。

艾琴没听见回音,直接开了门,就看见范长林躺在地上,她赶紧跑到范长林的身边,伏下身子,看范长林睁着眼睛看她,就问:“怎么了?”

范长林苦笑:“滑了一下。”挣扎着坐起来,他的上半身扑倒在卧室的地毯上,还好。

艾琴看了看他还在浴室里的腿,一条腿可能是磕到了大理石的门框上一片乌青,体重八十几公斤一米八几的人摔倒,冲击力可想而知。

艾琴蹲下来:“我扶你起来!”

范长林刚想说不用,但他吞回了肚子,好像自己一时半时真站不起来似的,等着艾琴向他伸出双手,然后一只胳膊搂住艾琴的肩,一只手撑地,站了起来。

艾琴把范长林送到床边,范长林还不放开她,她拍开范长林的手:“我去拿药呀!”

艾琴拿了一瓶好得快,喷到范长林腿上的伤处,然后就要转身。

范长林长臂一伸把她拉到怀里抱住,把脸贴在艾琴的脸侧:“今天就睡在这里吧!”范长林的声音里有一丝恳求的意味。

今天对于他们,确实是个不寻常的日子,事业有成,夫妻恩爱该是多么圆满。

二十五

艾琴被范长林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所笼罩,内心都有说不出的软弱,对于范长林的要求,艾琴思绪万千,但哪一条都缕不出头绪来,她还爱范长林,因为她还怜惜他,看着他为圣地、为家庭来回的奔忙、憔悴的样子,她还是忍不住关心他,范长林的臂弯还是那样的让她依恋,这么多年来,范长林从不用强,即使在他非常想如何如何,艾琴不同意的时候。艾琴有一次很疑惑地问过他:“范长林,你真的没有脾气吗?或者想有一次是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考虑我的感受!”

当时范长林躺在床上搂着她笑:“想怎么做,也不用发脾气,发脾气是无能的表现,因为没有别的办法了,所以只能发脾气,我总有别的办法可以做到。”说完就把手伸进艾琴的睡衣。

艾琴笑着按住他的手,她的背就贴着范长林的身体,知道范长林箭在弦上,故意想激怒他:“我不要!”

范长林就乖乖地停了手。

艾琴等了一会儿不见范长林的动静,自己先转头看他,正对上范长林的眼睛。

范长林故意有气无力地说:“虽然饿的不行,但强扭的瓜不甜,生活要讲究质量。”

他平时是个话少的人,更很少有说笑的时候,听到他这样说,艾琴顿生恻隐不由得翻过身来摸他的脸。

范长林却是一把搂过她:“这可是你愿意的!”

任何夫妻,都有甜蜜幸福的时光,只不过各自有个自的方式,各自有各自的甜蜜,个中滋味,只有自己能体味。

有一次艾琴看电视,看到一个作家谈论她自己的书和自己的婚姻生活,她的丈夫已经去世,她说她的感觉就是:自己跟他(丈夫)在一起的生活历史,也就随着消失了。当时艾琴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所以,那段时间这句话时常的就蹦出来,有一次,全家一起吃晚饭,艾琴说起范小铁刚生下来的时候,因为自己没有奶水,范小铁饿的大哭,而医院为了坚持母乳喂养,不许产妇及家属把奶瓶带进来,范长林就把给艾琴喝的奶粉放在小碗里沏开,用小勺喂范小铁,范小铁的第一口奶,是用勺子喝的,她和范长林都觉得神奇极了,都觉得范小铁即聪明又有生存能力。范小铁听他们说的热闹,艾琴和范长林共同回忆往事,都笑得很开心,艾琴忽然就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了,因为如果失去了那个人,那么你们一起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共同的经历和感受,曾经的喜怒哀乐、那些只有夫妻才能分享的曾经隐秘的快乐和满足,都再没有人能与你回味从而分享,所以。。。。。。而一个人的回味将是另外一番滋味。

想到这里,艾琴颇有一丝无奈,她说:“我去洗澡!”

“那你要回来,我有话说。” 换位思考,范长林知道艾琴内心的矛盾,所以范长林一直在等待机会,他心里再怎么急,也只能耐心的等待,他不想把事情搞砸,圣地上市的事告一段落,他希望把这件事也处理好,艾琴不答应,他就不放手,他撒了一点赖皮。

艾琴问自己,如果拒绝范长林,自己会不会高兴一些?答案是否定的,所以她说:“好!”

艾琴还是去她现在住的客房洗的澡,等脱了衣服站在喷头下,被水浇了五分钟之后,她才觉得好笑,既然答应了范长林,为什么不干脆在主卧洗澡,还多此一举的跑到这里来。

等艾琴洗过澡,换好了睡衣,回到主卧室的时候,床头柜上的台灯还亮着,被范长林旋到了亮度最低的刻度,平时艾琴睡的那一边的被子也已经被范长林掀起一角,像是邀请艾琴上床,范长林对着房门的方向侧卧着却已经睡着了,他的双手合着放在枕侧,神态倒是放松的。

艾琴走近些,看着范长林,三十八岁男人身心正值盛年,有成功的事业做后盾,人自信有能力,范长林是个有规律有节制的人,体态保持的也好,所谓像由心生,艾琴现在看他,觉得比年轻的时候,范长林更带了一丝的韵味,更有一种厚重的权威感。

范长林睡得很深,并没有因为艾琴的注视有一分的不自在,艾琴关了床头的灯,侧身躺下,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这一天也可能是情绪起伏太大而疲惫,所以竟很快睡着了。

确切的说,艾琴是被范长林的搂抱惊醒了,迷迷糊糊地想以前范长林也是这样,经常在黎明时分搂住她,她可能会醒一下,然后如果想睡还是会睡过去,但今天当范长林的手触到她身上的时候,她一下子就清醒了,身体的警醒让艾琴都始料未及。

范长林的身体就贴在艾琴的身后,她已经能感觉到他的亢奋。

范长林也能感觉到艾琴的身体一动不动的紧绷着,在他的手下非常的僵硬,连最柔软的地方也是紧的,过去的艾琴不是这样的,在他的怀里和手上,她总是温柔绵软的像一只小绵羊,艾琴并没有准备好,但他还想做下去,错过此时,他不知道自己的机会还会不会有?

他希望他的手能带着一团火,在艾琴身体上温暖燃烧,挤走她身体的紧张和僵硬,让她重新变得温软柔韧,然后真正的接纳他。

艾琴就睁着眼睛,不动也不躲避,她也想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重新接纳范长林,她不想凭感觉和想象处理事情,尤其是婚姻这种大事,她要亲自体验一番,自己的底线究竟在什么地方。范长林对她说了实话,这一点艾琴是承认的,说实在的,那种事,如果当事人不承认,你凭一张暧昧不明的照片能确定什么?而且从他的态度上艾琴也知道范长林真是悔不当初,他给何雪盈钱,是因为他可能给不了别的,现在非常流行的一句话就是:能用钱摆平的事,都不是事!所以,她想原谅范长林,她要怎样做,才能真正能原谅范长林?

范长林隐忍的有些难受,身体的膨胀似要冲破灵魂,让他的手有些许的颤抖与慌乱,他把艾琴的身体转了个方向,让她的脸对着他,他伏下去,在艾琴的耳边说:“艾琴,我爱你!”

艾琴什么也说不出来,有一个想法电火石一样地划过她的脑际,范长林这个爱是真实的吗?是自始至终的吗?是没有条件的吗?那么如果是这样的,范长林为什么还要做那种事?艾琴你真的可以不在乎吗?

范长林搂着她坐起来,一边亲 吻她一边试图褪去她身上的睡衣,但他的嘴里一片咸涩,艾琴的脸上一片冰凉,以范长林对艾琴的了解,这绝不是艾琴听到“我爱你!”的感激涕零,而是另外的意思,这里面有拒绝、有委屈、有不甘、有愤怒、甚至有屈辱,他的心渐渐的凉了,跟着的是身体,渐渐的凉去。

他原来总有办法让事情达到他的目的,他自认自己是个聪明人,但现在当艾琴不给他机会的时候,他真的是束手无策,他也是到现在才明白,他事事有办法,不用耍强,不用着急生气发火就能达成自己的愿望,是因为艾琴爱他。

他从床头柜的纸巾盒里抽出纸巾,给艾琴擦了擦脸,又放她躺下,盖好被子,最后说:“再睡一会儿吧!”

两个人都没有睡着,也没有说话。

局面渐渐明朗,两个人都已经清晰,事情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复杂,并不是简单的原谅或者不原谅的问题,而是,是什么呢?夫妻间信任受到了猜忌的困扰、尊严受到了挑战、绝对的隐私被外人分享,而这些对于婚姻关系都是至关重要,不可或缺的,如果缺失,那么这是个什么样的婚姻,让人怎么想象啊!

二十六

范长林和艾琴在地下停车场遇到了徐子谦,徐子谦看着神情倦怠的两个人站在电梯里,眼神暧昧:“昨天你们庆祝到几点?”口气里带着调侃。

那两个人都没有回话的意思,电梯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徐子谦也不好多问,心里盼着电梯快点到达他们要去的楼层,然后各进各屋,他在办公室还没坐稳,就听见敲门声,正琢磨是谁呢,就看见门被推开,艾琴探进半个身子。徐子谦赶紧站起来招呼:“艾琴!”

把艾琴让到沙发前坐下,看艾琴半天没说话,觉得肯定是有事,他想叫秘书室给艾琴送杯咖啡过来,但想了一下,还是自己来,他从靠窗的低柜里拿出他喜欢的咖啡冲好,加糖加奶沫,用勺子搅好,顺便又拿了几片饼干一起放在艾琴坐的沙发前的茶几上,自己坐在另外的单只沙发上。

艾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难开口,来上班的路上,她想无论事情会怎么样,她应该是有所准备的,首先就想到房子,目前他们只有这栋正在住着的房子,她觉得自己应该有个房子,因为就身在房地产市场里,东三环、东四环的在售楼盘都在心里装着,想想圣地现在已经开卖的香湖楼盘,可能最适合自己,但是,圣地自己人买自己的楼盘是有手续的,首先要打报告,最后都要有徐子谦的签字才能购买,所以她来找徐子谦。这并不是什么难开口的事,可艾琴半天也说不出来,她和范长林的幸福婚姻有了问题,自己在心里痛苦煎熬也能忍受,但第一次自己面对别人揭开的时候,还是让艾琴伤心不已,这等于真的确认了,没有了折返的机会?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双手捧住咖啡杯:“我想买一套香湖六号楼顶层的房子。”

这句话其实很平常,目前北京的房地产市场如火如荼,买卖两旺,圣地的员工又都在这个市场的前沿,每天感受到沸腾着涌动着的买房激情,所以买房的人也多,艾琴要买套房,这简直是太平常的事儿,可艾琴的神态和语气让徐子谦觉得非常的不平常,他想问怎么忽然想起买房子,但是问不出来,心像是被什么紧紧地揪住,一时不能言语。

按着时髦的说法,香湖六号楼是这个小区的楼王,一梯一户,都是二,三百米的大户型,顶层是复式结构,下层厨房、餐厅、客厅、书房、保姆房,卫生间上层三个卧室加一个全玻璃屋顶的大露台,房子南面正对一片湖,北面是社区的中心园林,设计时就规划栽种二十几个树种和灌木,让每个季节都有亮丽的颜色,确实是好房子。

徐子谦只说了一个字:“好!”转念又问:“要不要带装修的,老田他们有装修套餐可以选择。”

这个艾琴比他清楚,她从徐子谦的表情里已经知道他完全了解了自己的意思,所以也不再说什么,艾琴放下咖啡杯“我把申请报告发到你的邮箱里了。”

看着向门外走去的艾琴,徐子谦想,自己要说些什么,就叫:“艾琴!”

艾琴回过头来。

看着艾琴,徐子谦终于说不出什么话来,勉强笑了一下:“没事儿。”

他和田丰收都知道,艾琴他们家是范长林支付一切,艾琴的钱只管自己喜欢的花费,但艾琴似乎花的很少,她那几样价值不菲的首饰、手表也是范长林出国、去香港带回来的,衣服鞋子提包几乎也都出自范长林的手,对于范长林和艾琴走到今天,徐子谦始料未及,网上照片出来以后他恐怕会有事情,但一切都很平静,当他觉得事情已经过去的时候,今天艾琴出手要买房子,意味着什么?

范长林和艾琴都是他的朋友,他年轻的时候,曾经暗暗地喜欢过艾琴,那是一种宠慕的喜欢,艾琴没有大城市女孩子的傲慢娇气,这让他们几个来自农村的男孩子与她在一起很自在,她的大方爽朗像柔软剂,在三个叽里咕噜的男人之间起着糅合的作用,在今天来看艾琴当时拿出的十万元,最直接的改变了他们三个人的命运,这个更强化了爱,但他从来也没有想过向艾琴表白,他觉得自己不够好,艾琴值得更好的,所以当范长林说要跟艾琴结婚的时候,他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心反而踏实下来,好像给自己珍爱的东西找到了最合适的地方安置,终于可以放心了。他觉得范长林很好,真的很好,聪明有智慧,非常的有责任感和使命感,遇到挫折从不埋怨,而是寻找做下去的理由;人长的体面,难得的是举止文雅,性格温和,根本不像是从农村出来的;他一直死心踏地地追随着范长林,开始的时候是因为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而当圣地逐渐强大,他在业界的名气也有了的时候,也有比圣地还好的企业向他伸出橄榄枝,但他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不知道谁还能让他佩服得心服、口服。

其实男人之间的友谊和合作就是这么简单,他们长期以来建立起的信任、默契,是金钱、地位、权势取代不了的,因为如果没有信任和默契,金钱、地位、权势这些附着在事业上的东西很快就会土崩瓦解。

徐子谦坐在沙发上想了一下,夫妻之间的事外人还真是不好多说什么,可是范长林和艾琴不是别人,他们之间的关系肯定会影响圣地,他做不到静观不动,他有很多话不便对艾琴说,但是对范长林可以。

范长林今天完全不在状态,昨天成功的喜悦在今天凌晨就消退殆尽,他突然非常沮丧,愣愣地坐在办公桌前连每天上班第一件事浏览邮件也没做,干脆电脑也没有打开,一切已经朝着他不能控制的方向滑去。

徐子谦连门也没敲,推开范长林办公室的门就进来,一屁股就坐在范长林对面的椅子上。

两个人之间隔着个老板台,互相对望了片刻,还是范长林禁不住徐子谦审视的目光,先闪开了:“有事吗?”

徐子谦紧盯着范长林的脸:“艾琴刚跟我说,要买一套香湖六号楼的房子,这事儿,你知道吗?”他看范长林的脸上惊讶一闪而过,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你真的跟那个女人有什么?你还追这个时髦?为了外边的女人你要跟艾琴离婚?”

徐子谦的口气里带了一丝的轻曼,这丝轻曼让范长林的内心很不是滋味,但他还是忍住:“我不知道她买房子的事,也不想离婚。”心里却是寒冷的,艾琴已经在准备离开。

“那你告诉艾琴没有?也许你会用冷的,不说也不理,让艾琴自生自灭。”徐子谦有些生气,语速快了起来。

范长林摇头:“没有,她是我老婆,对我有多重要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想挽回,但事情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那,你承认错误了没有,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做那种事,想一切办法留住她。”说完徐子谦也觉得自己说的都是废话,范长林想做的事,他会千方百计去做的。

“那对别的女人可能管用,可对艾琴没有用。。。。。。她什么都明白,头脑不是一般的聪慧,有的事她不计较,不是她不清楚,而是不想计较,所以你说什么并不是最重要的,而是她感觉很重要。”这么多年来,范长林有很深的体会,他的声音很低,透着无奈。

现今社会的男人,别说偶尔出轨,就是养个二奶三奶的又能怎么样?养得起也是一种能力。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如果玩出了事,那完全取决于老婆的态度,有的人照样过的滋润,有的人便是身败名裂。年轻的女孩对阅女无数的男人趋之若鹜,认为是有能力懂情趣魅力无边;还有就是只要有权有势有财有貌,并不计较男人是不是滥交男。连媒体也是非不分,娱乐界一名人,婚内出轨,抛妻弃子,媒体还追踪报道此人与新妇国外旅游秀恩爱,社会的价值取向一定是影响每个人的思想的,而徐子谦不愿意受影响的是范长林。

徐子谦不愿意问: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这事已经是既成事实,说多少也改变不了。

看着范长林憔悴而疲惫的脸,徐子谦还真没见过这么无力的范长林,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那你是怎么想的?”最后徐子谦还是问了出来,如果范长林能知错就改、悬崖勒马,他打算帮帮范长林,现在他从某种程度上对范长林有一丝的同情,范长林的老婆不是个普通女人,是艾琴,即使他想家里红旗不倒,但这杆红旗有点大,他想扶恐怕也扶不住。

其实离婚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是个两败俱伤的选择。

二十七

圣地的招股说明书在《中国证券报》上全文刊登,圣地员工的心情可谓欣喜若狂,各路人马也都从不同的媒体上知道了圣地上市的信息,一时间圣地的各位老板受到的祝贺简直是应接不暇。

艾琴在家的时候接到爸爸的电话,这让她很意外,因为老爸从不给他们打电话,一般有事情打电话的总是妈妈,或者是艾强。

爸爸在电话里说:“你把免提打开,叫范长林一起来听。”

艾琴乖乖地打开免提,又叫了范长林:“老爸,你说吧!”

“不要翘尾巴,知道吧,那钱不是你们的,是老百姓积少成多让你们干事情的,少接受媒体采访,什么身价多少多少亿?多做实事,知道不知道?你们两个要互相提醒!”

艾琴赶紧应着:“我知道,老爸,别操心了。”

范长林也说说:“爸,我们记住了,等忙过这阵子去看您。”

圣地上市募集资金上百亿,媒体大宣:圣地的四个创始人各自身价多少亿、范长林和艾琴这对夫妻档合计身价多少亿、圣地员工里出了多少个百万富翁,一时,他们成了造富机器,如同中了彩票,天上最大的一块馅饼砸到了他们头上,羡慕的、嫉妒的、欢喜的、等着看笑话的人皆是.

自己也不知不觉地昏昏然,觉得自己就应该是身价多少亿?

挂了电话范长林和艾琴互相看了看,老头从来不对他们的事发表意见,这段话确实令人深思.

圣地的全体员在第二天早上上班打开电脑就看见董事长范长林发来的电子邮件:各位同事:圣地上市值得庆贺,但请大家仅记,圣地今后经营的成败,我们工作业绩的好坏,已不仅仅是我们几百人的事情,而是关系到所有的投资人,我们的责任更加重大。

人在成功时保持清醒的头脑至关重要。

范长林也接到了NND电话,老太太让他们周六带上范小铁回家,一家人要好好庆贺,说从知道信儿就开始采购,大家要坐在一起吃顿饭,范长林眼睛看着艾琴,对着电话嗯嗯了两声。

周六早晨,吃过早饭,范长林就催促范小铁换衣服,然后把头转向艾琴:“一起去吧,我妈准备了好几天!”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是忐忑的,他没有把握艾琴会去。

艾琴从知道周六要回范长林家,心里就很纠结,去还是不去?如果不去,在平时也没什么,放现在那对于范长林和那个家就是拒绝了。她本意是不想去,本来自己心里有打算,为什么还装成没事似的对范长林的家登堂入室?虽然她和他们没什么积怨,但过去是爱屋及乌,现在连屋要不要还不清楚,就更顾及不到乌了:“我不想去!”艾琴看着范长林,她在他面前从不掩饰自己的的想法,也没有顾忌说出来。

范长林看了看艾琴,叹了口气:“艾琴,我们找时间好好谈谈吧。”

艾琴想想,也是,这么久了,他们没有好好地谈过。

范小铁换好衣服下楼来,看见妈妈还穿着居家服:“妈妈,快换衣服,我都等不急了。”他心里想着奶奶家的大狗,恨不得一步就到奶奶家。

艾琴说:“妈妈今天肚子痛,你跟爸爸去吧!”

范小铁跑过来,拉着艾琴,把小手放在艾琴的额头上:“爸爸,妈妈最近老肚子痛,是不是要上医院呢?”

范长林走过来搂住范小铁:“你妈肚子痛,你摸她头管什么用?让妈妈安静休息一下就好了。”

“你确定她没问题的,你要负责。”稚气的童音很坚定:“我要妈妈的时候,妈妈就要好好的出来

艾琴拍拍范小铁的头:“跟谁学的,这样跟爸爸说话?”

“是张博有的爸爸对老师这样说的。张博有被许天昊打了。”范小铁能分辨成人之间的语言的好坏,但还不能分辨这些话是否适当,所以有样学样。

艾琴拉着范小铁坐在沙发上:“这样说很严重,也不尊重人。”

范小铁脱离艾琴跑到范长林身边,拉着他的手:“爸爸,对不起!”然后转移话题:“女生太娇气,你没对她好她生气了!”他把在学校里男生对女生的那点儿看法和经验都用在这里。

艾琴想,男人是不是自生下来就有优越感呢,范小铁才这么小。

范长林拧了拧范小铁的小脸:“所以你要多照顾她们,才是男子汉呢,咱们回来的时候,给妈妈带好吃的回来。”还是大男人的想法。

父子俩个牵着手走出去。

艾琴看着他们出去,孩子对爸爸的依赖和崇拜尽在眼中,一腔苦涩无处发泄,范小铁因为父母的缘故,要改变他目前的生活状态,爸爸妈妈同侍左右的时候越来越少,将来可能会没有。他七岁,距离他成年还有十一年。。。。。。艾琴暗暗数着日子,十一年有多长?她和范长林结婚有十一年了,没觉得时间长,好像一转眼就到了今天,这十一年她做了什么?跟范长林结婚,两人世界过了三年,然后有了范小铁,圣地从一个小的销售公司,长成了一个市值百亿的公司,这中间她读了个研究生,买了这个房子,有了自己的家,还有什么?她一时就想不起来了,这十一年就浓缩成这个。虽然困难也很多,但是没觉得怎么难,因为有个什么时候想靠就靠得住的人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很奇怪,艾琴并不太想范长林的不好,相反,她老是想他的好,然后反问自己,如果没有这个好,自己能不能过下去?

艾琴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天渐渐冷了,花园需要收拾,落叶要清理,有些花需要穿上衣服,包裹起来越冬,还有房子的西边艾琴种了几颗爬山虎,夏天的时候能够遮挡西晒的太阳,朝西的房间也可以凉爽宜人,但好像今年的爬山虎有些疯狂,枝蔓越发的疯茂,把西面的窗子遮住了不少,艾琴觉得该整理一下,以往这些都是范长林来做,她顶多是打打下手,范小铁在旁边连玩带闹,一家人也能快快乐乐的过一个周末,现在艾琴想自己试试。她换了衣服,戴上帽子和手套,从车库里拿出范长林的工具,搬了梯子,支好,然后就爬上去

爬山虎的枝蔓看似很柔软,可是你想让它们按着你的意思改变攀爬的方向,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过去看着范长林驾轻就熟的三下五除二几下子就弄好的事,艾琴站在梯子上半天还没把想归拢到一起的枝蔓弄到一块,脸倒被扎了两次。

范长惠和她老公杨俊生生开着车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艾琴站在梯子上。

范长惠赶紧下车过来:“姐!”

艾琴低头看见范长惠,又看见跟着走过来的杨俊生,这还真是稀客,把手里的东西扔到地上,从梯子上下来:“杨俊生真是难得来!”算是打了招呼。

范长惠也不介意艾琴身上的土,直接挽住她:“姐,祝贺你,亿万富婆!”又撇着嘴问:“这活干嘛不让我哥做?”

艾琴招呼他们进屋,阿姨倒茶弄水果,艾琴说:“给长惠打苹果汁吧!”又转眼看杨俊生:“杨俊生好像胖了些。”也不知道对这个妹夫说什么:“你一直都忙!”

杨俊生先帮范长惠脱了风衣,等范长惠落了座自己才坐下:“大嫂,有谁知道亿万富翁在家里亲自打理花园?为什么不请人呢?”

艾琴端了把椅子坐在他们对面:“我是想自己过过瘾!没想到还挺不好弄,真是那行都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