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嗯了一声,暗红色液体沿着杯壁缓缓滑落,映着霓虹闪耀的灯光,很妖艳的感觉。

“咦,今天是什么日子?江哥,这边这边!”

嗯?我扭头顺着小K的声音望去,江帆?

“叶南?真巧。”他看到我也有点意外,笑着坐在我旁边。

“是挺巧。”我侧头瞧着他,清爽时尚的打扮,看着很舒服。

“江哥也来杯红酒?”小K问。江帆点头,“波尔多好了。”

“大学教授泡夜店,不怕碰上你的学生?”我冲他晃晃酒杯,浅啜一口。

“迄今为止还没发现。”他笑。

“相亲那天干吗扮成那副样子,怕我对你一见钟情?”想起他那瓶底眼镜、白菜帮子发型,真够的。

“呵呵,见笑了。其实我并不想去的,碍于学长的面子不得已而为之。”爽朗的笑声在这嘈杂喧嚣的环境里显得分外顺耳。

“这是你第一次相亲?”我盯着杯子里的红酒,漫不经心地问。

他点头:“其实我一直对娶妻生子这种事不感兴趣。”

“为什么?”我问。

“怎么说呢,没碰上心动的对象。”他想了想,侧头看着我说。

“心动?一见钟情、脸红心跳?”对于二十七八的人,实在很难想象。

“呵呵,其实我从没强求。感情这种东西讲缘分的,我奉行宁缺毋滥,找不着合适的就自己过呗。”他晃着酒杯不疾不徐地说。

“嗯,其实这样也挺好。”我跟他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姐,你这牛饮简直是暴殄天物!”小K心痛不已地叫唤。

我笑:“少废话,倒满。”

“有心事?”江帆问。

“我觉得自己挺失败的。”从S市赶回来之后就没碰上一件顺心的事。

“怎么这么说?”他问,“认识我的人都说我是个很好的听众。说出来说不定舒服点。”

“知心大哥啊?”我笑,“感情上的事说了也没用。”

“那可未必,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的声音温和醇厚,特别能安抚人心。

“我纯粹是自作孽不可活,没什么迷不迷的。”

“你这纯粹是钻牛角尖儿呢,说不定压根儿就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真的,完全就是自作孽。”我喝了口酒,声音特颓废地说,“你说离婚了吧,我还总惦记着他,可又觉得不能回头,要是回头了就把两个人好不容易做出的努力给废了。道理是懂,可真要做起来太难了,谁也忘不了谁。我其实特别讨厌藕断丝连,这样对谁也不好,可心里就是忘不了,就是憋屈,控制不了,真的挺折磨人的,折磨我也折磨他。你说本来就是因为性格问题,过不下去了才离婚的,可这离婚了吧,内心反而更煎熬,真的挺煎熬的。我这人一向挺坚强,可感情的事实在是太磨人,我想摆脱又找不着出口,眼前黑漆漆一片。偏偏这时候,一个人打着灯笼出现在前面,黑暗中出现了曙光,我想都没想就迫不及待地冲过去了,特温暖的感觉,可我觉得有愧,有罪恶感,你知道吗?我觉得我利用了他,我明明就没忘记以前的事,又特别不负责任地鸵鸟似的躲到那光明背后,自欺欺人地跟自己说,就算没有特别强烈的爱,那种默契依赖和信任一样可以引领着我们找到幸福…”

说到这儿,我顿了顿,又喝了口酒,顺便把凑到跟前偷听的小K推到一边,沉浸在乱七八糟的情绪里,继续说:“可惜,自欺欺人就是自欺欺人。当我看到报纸,看到报纸上他的样子,哪怕就是一张照片、一篇报道,我又动摇了,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又开始瞎惦记了!我太他妈讨厌自己这样儿了!今晚我爸把我给骂了,骂得特狠,可我觉得他一点儿也没说错,他说我对待感情太儿戏,试图利用一个男人去忘掉另一个男人是最他妈愚蠢的做法,伤人伤己!离婚是自己选的,就甭自怨自艾,觉得自己特苦情。仓促接受另一段感情,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逃避就更让人瞧不起。自私!我爸说我太自私!随便作践别人的感情,刚离婚就把另一个无辜者卷进来,害人害己!我觉得我爸说得特对,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特可笑?”我一气呵成,不磕不绊,听得江帆热情鼓掌,“真流畅,口才够剽悍的。”

我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晃着空杯让小K倒满。小K大概被我刚才那疯癫样儿给震住了,特小心地看看我,又看看江帆,见他没反对,才犹犹豫豫地拿过酒瓶给我倒上,说:“姐,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要不我给你俩开个包房慢慢聊?这里环境太闹。”

“不用,我就乐意在这儿坐着。”不等江帆回答,我一口拒绝。

“说出来舒服点了吧?”江帆笑问。

我有点窘,刚才挺失态的,从下午到晚上,一连串的事折腾得我有点精神崩溃,说:“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就当我酒后胡说八道得了。”

“感情的事没有谁对谁错,”他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说,“就好像我姐,三十多的人了,固执地守着那份初恋,打算就这么过一辈子。她的初恋对象可没这么痴情,不仅结了婚,连孩子都满地跑了。我问她你觉得为这么一个人守活寡值吗?问过很多次,她总是特淡然地跟我说这没什么值不值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你们觉得不值,可我觉得特幸福,这就够了。”小K凑在一边,听得欷歔不已,“江哥,你姐要是不介意姐弟恋的话就介绍给我吧!”

“闪一边儿去,别添乱!”江帆笑骂。

我把玩着酒杯,心里琢磨着江帆他姐的事,脑子里灵光一闪:“你姐是不是叫江瑶?”

他听了,明显愣了一下:“没错,你认识?”

“这世界可真小。”程哥的初恋居然是江帆的姐姐。

“怎么说?”他好奇地问。

“我说了你可别郁闷,你姐的初恋是我的一个好朋友,不久前我刚听他说了这事。”

江帆哭笑不得地看着我:“世界太小了也挺不和谐的。”

我一听就乐了,他也乐了,气氛舒缓多了。我俩一杯接一杯地喝,天南海北地聊,难得地投缘。聊到他同事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认识齐贝。D大的年轻副教授也没几个,大家彼此都挺熟。

酒逢知己千杯少,我俩一直喝到酒吧打烊都没醉,但是已经有了几分酒意。本着做一个守法好市民的觉悟,我们一致认为酒后驾车是可耻的。基于这个认识,小K很荣幸地充当了我们的司机,一路嘟嘟囔囔地把我们分别送回家。下车前,我把钥匙丢给他,让他明天找个人把车给我送到公司。

拎着包走进公寓,头有点晕,脑子混混沌沌,跟糨糊似的,挺舒服。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声音特清脆,尤其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可照出人影的地面上映出我的影子,再配上这咚咚咚的声音,挺吓人的。汗毛竖起来了,心跳有点儿快,脑子却清醒多了。物业的保安拎着电棍从走廊里拐出来,特友好地冲我笑笑,说:“叶小姐,这么晚才回来。”

“嗯,跟朋友聚会。”总算见个活物,大厅里多了点人气儿。

“我帮你按电梯。”他说着,转身走到电梯前。我赶忙说不用了,他不解,我说晚上吃多了,走楼梯消化消化。他听后,笑着跟我道声晚安,继续巡查去了。

我拖着双腿懒洋洋地往楼梯间走,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努力向上爬。

“玩得挺爽啊。”凉飕飕的声音飘进耳朵里,我身子一僵,汗毛耸立,缓缓转身,“你怎么来了?郑阿姨不是说要接你回家住几天吗?”

“借酒消愁这么没出息的事你也干?”修月晃荡到我身边,闻着我身上的酒味,特挑衅地说。

“得了吧,我这叫酒逢知己。”我下意识地躲了躲,爸爸的话清晰地回荡在耳边…

修月注意到我的小动作,双眼微眯,神色冷冷淡淡:“我妈说的话你甭在意,你应该很清楚从没有人能左右我的决定。”

“我从来不跟长辈较劲,再说郑阿姨也没说错。”其实她也没说什么,不过就是特别委婉地说我跟修月更适合做好朋友,这种感情其实更像兄妹,绝不是爱情什么的。

“你真这么想的?”他跟我站得特别近,我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不怎么平稳,夹着火气。

“我爸今晚也修理我来着,滔滔不绝地骂了我一个多小时。话糙理不糙,我觉得我最近干的这些事是挺浑蛋的。”

“我觉得你是挺欠收拾的,是不是我太惯着你了,让你把我这儿当爱情旅馆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要就要想扔就扔?嗯?!”修月火了,他很长时间没发过这么大的火了。

“要不你打我一顿得了。”我发自内心地说。

“你跟我耍赖是吧!你觉得我不舍得打你是吧!”他抬起我的下巴,脸色特冷,字字带冰。

我沉默,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下午我送他回公寓的时候,一开门就看见郑阿姨端坐在客厅里。她嗔怪修月太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针也不打就这么在外面折腾一天,然后笑着跟我说:“南南,我让你劝劝修月,你怎么也不拦着他?”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修月截住话头说,我的事连您都管不了,叶子能管得住吗?郑阿姨神色变了变,一口气说了好多话,声音不高,也不带火气,可我听着就觉得心挺寒的。

这时,我妈打电话催我回去,修月让我先走,我就走了。然后我就被我爸狂削一顿,然后就跟江帆酒逢知己,然后就回来了,然后就被修月堵这儿了。

我的下巴被他抬得有点酸,这么半天他也不说话。我说:“修月,问你个问题行吗?”

“说。”他声音轻飘飘的,特冷淡。

“你说为什么长辈对咱俩的事反应这么大?”他家、我家,对我们俩之间刚刚冒出苗头的暧昧不约而同地大加反对。

“你想说什么?”他松开手,我的下巴终于解放了。

“我爸说我特自私,刚离婚,感情还没整理好就仓促地开始一段新感情,还连累你被卷进来,害人害己。”我低着头,躲避着他的视线。

“我只想知道你自己是不是也这么想的。”他语气漠然,指尖却微微颤抖。

我咬咬唇,缓缓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强忍着退缩的冲动,轻轻点了点头。

沉默。

很久很久的沉默。

我僵硬地站着,他冰冷地站着,几乎成了两尊雕像。

又是很久很久的沉默。

他抬手,手指从我脸上轻轻刮过,很冰很冰的触感:“叶南,你这次真是玩得太过火了。”

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经理叶经理,”一走进办公区,小白立马热情地迎上来,“大新闻哦!”

“什么事?”我揉揉额角,昨晚喝多了,早上起来头疼得要死。

“关于楚尘的,”小白压低声音凑到我耳边,“这次他可惹大麻烦了。”

“把报纸拿进来。”我笑笑,快步走进办公室。

惊天内幕:当红偶像男星不为人知的黑暗童年!

日前,据匿名人士爆料,知名男星楚尘的父亲竟是强奸犯!十八年前因抢劫强奸罪被判入狱的楚建国,于不久前刑满释放。此消息在娱乐圈引起轩然大波。记者采访了楚尘的老街坊,关于楚父的下落,邻居众口不一,究竟真相如何,本报记者正在进一步了解。同时,有关方面也在积极地与南城监狱取得联系,希望能从中获取有关爆料人口中提及的楚父入狱的真相。

铺天盖地的报道、大幅大幅的照片、三姑六婆的采访实录…我看了一遍又一遍。抢劫、强奸、入狱十八年,这些字眼儿不断地从我脑子里跳出来。楚尘的父亲不是在他七岁那年就因为一场意外的车祸去世了吗?

头更疼了,我把报纸扔到一边,按下通话键,让小白帮我接江舟的办公室。等了挺长时间,一直占线,估计他办公室的电话已经被打爆了。终于通了,嘟嘟声刚消失,那边就传来极不耐烦的声音:“哪位?”

“江总,我是海天的叶南。”

“哦,不好意思。你好,你也是要问我楚尘的事吧?”

“嗯,怎么会闹出这种传闻?”

“这事我也没法跟你细说。我已经尽可能地压了,能处理的我都处理了,没想到还是闹出这么大动静。”

“楚尘的父亲不是已经去世了吗?”

“昨天晚上我才收到报社内部传来的消息,这不,我一宿没睡,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终于找到了那个叫楚建国的男人。他现在被我安排在郊外的别墅里,暂时跟公众隔绝,他究竟跟楚尘是什么关系我正在查。”

“楚尘呢?”

“我让方菲给他安排了个稳妥的地方住着,暂时不能露面。”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行,派出所那事我还没来得及谢你呢!不过说起来我觉得这事说不好跟那姓郑的也有点儿关系。我昨天是在一家三星酒店的套房里堵到楚建国的,他两个月前就出狱了,你说怎么偏偏选这么个时候把事情爆出来?”

“两个月前?”我想了想,“他哪来的钱住酒店?还一住就这么长时间?”

“要么是楚尘给的,要么是幕后不怀好意的有心人给的。我问过楚尘,他什么也不说,我也拿他没辙。你要是有办法,能不能帮我探探郑伟那边?我先谢谢你了。”

“我尽量,那个,”我犹豫了一下,“楚尘…”

还没说完,他就接过话:“你要想找楚尘直接给方菲打电话,打她的私人号码。”

“知道了,拜拜。”

挂上电话,我把报纸一股脑儿丢进垃圾桶,按键把小白叫进来:“你跟杨雪约的几点签字?”

“十点半。”

我看看表,才九点过一点儿,想了想,对小白说:“我现在要出去一趟,你带着准备好的合同直接去他们公司,我在那儿跟你会合。”

“叶经理,你出去是为了楚尘的事吧?”小白有点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嗯。”没什么好隐瞒的。

“叶经理,楚尘的事你还是少管吧。”小白挺语重心长地说。

“就算基于朋友的立场,我也应该帮忙的。”

“那个,”小白嘿嘿一笑,我被她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修总…修总在外面。”

“嗯?他什么时候来的?”一听她提起修月,我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只一个念头——逃跑。

“你刚进办公室没多久。他让我别告诉你,自己安静地坐在外面的沙发上,弄得整个市场部的人都跟发了春似的,一趟趟借着倒水上厕所什么的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拎着包走出办公室,斜前方休息区的沙发上,修大少优哉游哉地支着脑袋冲我笑,我暗自吸了口气,挺直腰板儿特从容地走过去。

“修总,视察工作?”站在他面前,我挺享受这种俯视的感觉。

“叶经理,公事外出?”他缓缓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顿时我的气势就矮了一截。

“跟展夜签约。”我抬头看着他,笑着说。

“时间还早,先到我办公室一趟。”他不冷不热地丢下这句话,转身向电梯走去。

“看报纸了?”顶楼办公室里,修月坐在我对面,漫不经心。

我点头:“早上吃药了没?”看他那副鬼见愁的脸色,真是闹心。

“你是以什么立场在关心我,嗯?”他双腿搭在茶几上,懒洋洋地问。

“朋友呗。”我心里扑通扑通的,每回他用这副调调说话的时候,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这个回答我不接受,在你没想到更好的答案之前,甭来关心我。”

“你…”我本想抢白他几句,可话到嘴边,不知怎的就是说不出口,“算了,我不跟你计较。有事说事,没事我走了。”

他笑了笑,指尖轻叩沙发扶手:“楚建国确实是楚尘他爸,你甭费劲去查了。”

我心里一紧,急问:“你怎么知道?”

他哼了一声,空气里顿时多了股冷飕飕的气流,然后他说道:“我早知道。”

我沉默。

“怎么,想问我为什么不早告诉你?”

我顿了顿:“不是。”

“嗯?”

我笑得挺僵硬,说:“这种事本来就不应该你来告诉我。”

他盯着我瞧了半天,嘴角挑着嘲讽:“脑子挺冷静啊,出息了。”

“爆料的事跟郑伟有关吗?”我问。

“你说呢?”他笑着反问。

我想了想,没说什么,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说:“我该走了。”

“叶南,问你个问题。”他轻声叫住我。

我顿住脚,转身:“什么?”

“楚尘为什么跟你离婚?”

嗯?这是他第一次问得这么直接,我说:“性格不合。”

他皱眉:“这种理由是用来扯淡的。”

“当然有具体的事呗。”我敷衍。

“比如?”他追问。

“都是些日常小事。”这是实话。

“因为这样的理由离婚,你甘心吗,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