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不甘心?我只有道:“我想应该是甘心的吧,那些琐事看似微不足道,可这种慢慢渗透蚕食的力量是很可怕的,我想楚尘也不希望看到当年那么憧憬的爱情变成比白开水还乏味的厮守。”说完,我苦笑了一下,眼角热热的。

“你不觉得他应该更积极一点儿去改变这种局面,而不是任其向坏的方向继续发展?”修月的声音很平缓,没什么起伏,却字字似刃,令人避之不及。我承认,要说对这段婚姻我曾抱怨过什么,那大概就是这种毫不争取的放手,“干吗突然对我说这些?”

“一对儿二百五!”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叶南,我告诉你,楚尘的事你爱怎么处理怎么折腾我不管。可你记住了,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不代表我是个特有耐心的人;我惯着你,不代表我可以任由你拿我当逃避的工具。”说完,甩给我一个特灿烂的笑,笑得我恨不得一耳光抽死他。

我暗叹,修月这厮对女同志的杀伤力十年如一日的强悍。

被修月一耽误,差不多十点了,我跟小白一起离开公司,直奔辰星娱乐。刚上车,小白就打开了话匣子。

“叶经理,这些记者可真够执著的,你都跟楚尘离婚了他们还揪着你不放!楚尘也真是的,三天两头地惹麻烦,难道这就是成名的代价?”

我笑笑,没说什么。刚才在公司地下车场被几个冒充客户混进来的记者给堵了,幸亏保安及时出现,帮我解了围。至于楚尘的事,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插手。报纸上,关于楚建国其人,一篇篇言之凿凿的报道看得我心惊。嗜赌、家暴、抢劫、强奸,配着一张张照片,我不知该做何反应。如果这个男人是我父亲,我实在无法想象他会给我的童年带来什么样的灾难。

“叶经理,报纸上登的那些…是真的吗?”看我半天沉默不语,小白难掩好奇,小心翼翼地问。

我想了想,说:“应该是吧,我也不是很清楚。”其实修月已经肯定了那个男人的身份,下意识里我只是希望楚尘能亲口给我一个解释。

“啊?你跟他结婚这么多年连他爸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小白难以置信地瞥我一眼,我勉强地扯着嘴角笑了笑,“也许他有自己的苦衷。”

江舟说楚建国两个月前就刑满释放了,以楚尘如日中天的名气,他不可能不来找他。仔细想想,离婚前的那段日子,楚尘似乎格外沉默,经常很晚才回家,一副心身俱疲的样子,而且整宿整宿地失眠,就那么静静地搂着我直到天亮。我担心,问他怎么了,他总说没事,赶戏有点累而已。我看出他对我有所隐瞒,却又无从下手。现在想想,多半跟这个男人脱不了关系。虽然这么多年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但楚尘在我眼里依然还是那个在沙滩上为我点燃生日蜡烛的羞涩男孩儿。看着他把所有的事都藏在心里,独自承担,我有股说不出的难受。

“叶经理…叶经理!”

“嗯?”

“想什么呢,那么入神?手机,你的手机响了。”

我定定神,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连忙在包里一阵翻腾。

“喂,有事?”接通之前扫了眼号码,是修月。

“签完合同回公司接我,中午在金茂有应酬。”冷冷淡淡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过来。

“跟谁?”

“朋友。”

“私事?”

“嗯。”

“那我去干吗?”

“你都认识。离婚的女人应该更多地接触社会。”

“你少跟我在这儿阴阳怪气的。”

“那我换个说法好了,中午我去相亲,你去帮我参谋参谋。”

相亲!我愣住,修月去相亲?这实在是有点…

“跟谁?齐贝?”

“不是,她还不如你呢,我要她干吗?”

嗯?我又一愣:“你的意思也就是必须得找个比我强的才对得起自个儿?”

“很明显我就是这么想的,而且我对中午这位挺有信心。”

我笑了笑,嘴唇有点干:“我认识吗?”

“我估计你听过。”

“谁?”我问。

“林璐璐。”

我不仅听过,还见过,皇天旗下的艺人,江舟培养的摇钱树,道:“不说别的,据我所知她今年才二十。”

“嗯,我知道。”

“你觉得这年龄差距合适吗?”

“你觉得不合适?”

“江舟中午有事,委托他弟带着林璐璐去,据说他弟你也认识。”

“你包打听啊?”

“这个圈子就这么小,我不想知道都难。”

“江舟怎么想起把她介绍给你?”

“说来话长,以后再告诉你。”

“怎么突然想起相亲?”

“我妈着急抱孙子。”

“扯淡呢!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

“怎么,我相亲你吃醋?”

不知怎的,被他那副无所谓的调调一撩拨,我心里的一股火气噌噌地就起来了,道:“挺好的,中午江帆不是也去吗?说不定你俩看对了眼儿,我俩也看对了眼儿呢,一举解决几个大龄青年的个人问题,你说社会得和谐成什么样啊!”

电话里,他冷哼,我正等着他发表高论呢,那厮啪地把电话挂断了!

真不识逗。

收起电话,脑子里忽悠忽悠地飘着相亲两个字儿,心底一阵恶寒。

“叶经理,”小白嘿嘿一笑,“跟修总打情骂俏呢?”

“小丫头别乱说。”我无奈。

“唉,当局者迷啊迷啊迷啊…”她怪腔怪调地拖着嗓子扮回声。

“行了,甭耍宝了。”我打开天窗,车里的空气一下子流通起来。

“叶经理,你说你跟修总有说有笑有斗有闹的,日子多舒心呢!你看你以前,动不动就眉头紧锁,怎么看怎么像个深闺怨妇!你说你多精明干练的一个人,怎么一跟楚大帅哥扯一块儿,智商立马就成负数了呢?”她摇头叹气,恨铁不成钢地把车停在红灯前。

“你得了吧,甭替我操那些没用的闲心。”我捏捏她的腮帮子,耳边毫不意外地响起她抗议的尖叫,“松手松手!叶经理,我这不也是替你着急嘛!”

“替我着急?”我笑,“急什么?”

“修总对你那点心思,公司上下谁不知道啊!”

我沉默。什么扯淡的心思?这厮正颠儿颠儿地忙着相亲呢。

“叶经理,你别怪我多嘴,我真觉得你跟修总特般配。你说你都离婚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男人三十一枝花,女人三十豆腐渣!叶经理,你要有危机意识才行啊!再漂亮的女人过了三十岁,就算皮肤身材保持得再好也没法跟那些十八九正当年的大姑娘比了!”她一边开车一边抓紧时间对我进行洗脑。

“小白,你这两年为什么不交男朋友?”话题一转,我问。

“谁说我没交,上个礼拜我不是刚跟刘东分手吗?”

“那种看看电影牵牵手,吃两顿饭就分手的露水情缘不能算。”

“我也不想啊,这不没碰上合适的。要是我身边有个修总这样的极品男人,我早结婚了,说不定现在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得了吧,你才多大岁数啊。”我被她逗乐了,“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大半夜的打电话把我叫出去,拉着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倾诉了整整一宿。”

她嘿嘿一笑,脸有点儿红:“叶经理,那事儿你还记得哪?”

“我昨天在S市看见李默了。”想当年这两个人也是爱得热火朝天缠绵悱恻。

她听了,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冷哼:“切,我早不记得那个不要脸的陈世美了!”

“他还跟我打招呼来着。”我侧头看着她,淡声说。

“他…”小白咬咬唇,欲言又止。

“他?你想知道什么?”我笑。

“他,他,他…”伶牙俐齿的小白结结巴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是紧紧握着方向盘匀速前行。

“前面是红灯。”看她丝毫没有要减速的迹象,我好心提醒。

“啊?哦…”急刹车,刚好压线而停。

“要不我来开?”这丫头片子刚才还好意思说我智商成负数,我只不过是提了一下李默,她整个人就成这没出息的失魂样儿了。

“他,还好吗?”小白讷讷地问,总算说出句利索话。

“好得很,看起来风度翩翩,自我感觉非常良好。”其实,我对那个男人的印象不是一般的差。

“哼,什么风度翩翩,我看是招蜂引蝶!”她撇撇嘴,貌似不屑,可我还是从她脸上捕捉到了几丝伤心和落寞。

这个傻丫头,我暗自叹息:“对了,他还给了我张名片,可惜被我随手一放,找不着了。”

“哟,出息了,还混上名片了啊!”她绷着脸,口不对心地冷讽。

“前面左拐左拐,你给我专心点儿。”我摇摇头,看似开朗的小白,内心其实非常脆弱敏感。

在我看来,李默是不值得原谅的。酒后乱性,上了暗恋自己的学妹,而后背着小白一次次跟她发生关系,跟肥皂剧的剧情如出一辙,不久后那女孩儿怀孕了,接着当然没落下以死相逼的戏码儿。面对女孩儿丧失理智般的威逼要挟,李默那厮够狠够无耻,丝毫不为所动,丢下一千块钱让她堕胎,自此跟她一刀两断。接着,在流言四起之前,他将所有的事一五一十跟小白坦白了,并且许诺一生一世的相守。纯真的小白根本无力承担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她崩溃了。接下来的一年,一次次分分合合,把两个人折磨得筋疲力尽,最终小白提出断绝关系,李默接受了,一个星期后闷声不响地离开了D市,就此音讯全无,直至昨天与我的意外重逢。

这样一个男人,毫无疑问是可恨的,三心二意,始乱终弃,然而我也不得不承认,他对小白的感情是真的。尽管我觉得这样的感情很廉价,小白却深陷其中,直至今天仍然忘不了他。男朋友走马灯似的换,可她的内心越来越寂寞。我曾经跟楚尘探讨过这个问题,李默那么浑蛋的男人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小白如此死心塌地。楚尘挺认真地琢磨了会儿,跟我说:“这个世界上唯一不能理论联系实际的事就是爱情,就像你会喜欢上我跟我结婚,很多人也觉得不可思议。”就因为他这句话,我窝火了好几天。他总是把我对他的爱当成上天的恩赐,小心翼翼地呵护,弄得我既心疼又心累。爱情无关出身,我努力地试图把爱情回归到最原始最单纯的状态,可他却始终解不开心里的结。

我曾向修月咨询过爱情与出身的问题,他听后漫不经心地跟我说:“叶南,你跟楚尘不可能在这个问题上达成共识。”我问他为什么,他特欠揍地说:“我没法给你解释其中的原因,以你现在的智商水平实在理解不了。简单地说,你们两个从小生长的环境迥异,观念和意识完全不同,面对问题根本无法通过换位思考的方式令彼此达成共识。”我不服,质问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不理解难道你能理解?”他懒洋洋地冲我笑笑说:“没办法,谁让我比你聪明呢。”

车厢里静悄悄的,我和小白各自想着心事。经历了两次小规模的塞车后,我们及时赶到了辰星娱乐公司所在的恒基大厦。

“李默结婚了。”下车前,我对小白说。

她一下子僵在座位上,半晌后说:“是吗?结婚了,挺好。”轻飘飘的声音,有痛苦,也有解脱。

“白痴,就算他不结婚,你以为你们之间还能发生什么?”我拍拍她的肩膀,拎着包走下车。

约摸两三分钟之后,小白抱着文件袋从车里走出来,眼睛有点红,神色却平静。

我冲她笑笑:“心里踏实了吧?以后甭惦记了。回头我帮你物色个好的,等你结婚的时候咱给他发个请柬,气不死算他命大。”

小白扯扯嘴角,被我逗乐了:“一言为定啊!我要振作振作振作!让陈世美见鬼去吧!”说完,挺起胸脯跟我一起走进写字楼。

去还是不去?

直到修月上车,我还在琢磨这个问题。难得地,今天修大少爷心情好,主动坐进驾驶位。

“你说你相亲我去合适吗?”打心眼儿里说,我觉得这太不合适了,多别扭。

“我难得开口让你帮我个忙,你就这态度?”他不冷不热地说。

“甭在这儿上纲上线的,不就吃顿饭吗?”我系好安全带,“不过你带个女的去就不怕人家小姑娘心里有想法?”

他哼了声,突然问:“你跟江帆相亲的时候什么感觉?”

“谁这么多嘴,你怎么知道我跟他相亲的事?”

“叶哲叶博士。你中午相亲他下午就急不可耐地给我打电话,问你在我面前是怎么评价江帆的。”

我窘:“你怎么说的?”

他淡淡瞥我一眼:“你觉得呢?实话实说呗,江帆是谁?叶南没跟我提过。”

我听出他话里的火气:“其实我想跟你说来着,这不后来一连串的事给闹腾忘了。”我完全不必跟他解释,可我还是解释了。解释完立马后悔了,干吗把自己搞得跟干了什么亏心事似的,他能相亲我为什么不能?!随即,又理直气壮起来,“林璐璐长得不错,属于乍一看特惊艳那种,跟你倒是挺般配。”

“凑合吧,跟你年轻那会儿差不多水平。”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扣着方向盘,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

“我年轻那会儿?这句话好像说的是我妈那岁数再往上的妇女吧!”二十八确实不小了,可也不至于夸张到忆往昔想当年的地步。

他笑了笑,没说什么,我也懒得跟他争。耳边响起小白的话,“女人三十豆腐渣”。我现在确实没什么资本去跟那些年轻小姑娘拼美貌,事实上我也从来不在乎这些,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被他的信口开河搅得心里直犯堵。

谁也不说话,车厢里弥漫着死气沉沉的静。

正值下班高峰期,过了三个红灯被塞住两次,车走走停停的,让人特心烦。再过两个红灯就到金茂假日酒店,短短一段路开了二十多分钟,最后一个红灯前,再次被塞住。

“想什么呢?”等待中,他问。

“没想什么。”我无精打采地敷衍。

“我其实挺同情楚尘的。”他话题一转,“那小子要是不碰上你不爱上你不跟你结婚,大概还能活得轻松点儿。”

我有点蒙,没太跟上他思维转换的节奏,顿了会儿,才问:“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算了,我都说了不再答理你俩那些破事,何况就你那一根筋的脾气,明知前面是堵墙也得亲自拿头去撞。我跟你说什么都没用,等你自己撞得差不多了自然就明白了。”

“我现在特迷茫,真的。”没理会他的冷嘲热讽,我望着窗外熙攘的车流自顾自地说,“如果楚尘是因为他爸的关系才跟我离婚,你说我该怎么办?他爸出现以前我们的婚姻也有挺多问题,这我知道,可你说如果没有他爸这事,他会不会采取更积极点的态度去面对和解决这些问题?”

“叶南,你还真不拿我当外人。”修月冷冷地扫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我估计楚尘八成就是因为他爸的问题才跟你离的。这事好解决,你直接杀到他面前告诉他性格差异不是问题,背景悬殊不是问题,你爹干过什么不是问题,社会舆论也不是问题,内心煎熬更不是问题,总之在伟大的爱情面前一切都不是问题。有了爱情,两人就算天天搂一块儿喝西北风也一样能相依相偎着幸福到永远。”不疾不徐,一气呵成,字字清晰,声声刺心。

我紧紧咬着嘴唇,心呼的一下跌入深渊,找不着出路,脑子里混沌一片。

“到了,下车。”

变脸这门民间艺术着实具有广泛的群众基础,这不前一秒钟还紧绷着脸扮冰雕的修大少爷,在推门踏进包间的那一刹那,冰消雪融,唇角微弯,一个优雅迷人的笑容稳准狠地命中目标。林璐璐矜持清高的眼神瞬间隐去,水汪汪的大眼睛荡着一圈圈幸福的涟漪。传说中的一见钟情?我暗叹,修月这厮对女同志的杀伤力十年如一日的强悍。

江帆笑着迎上来,几人寒暄一阵,纷纷落座。精雕细琢的红木圆桌刚好适合四人筵席,林璐璐坐在修月对面,我坐他旁边。

“叶南,幸亏你来了,要不你说我跟他俩一块儿吃饭那不得直逼千瓦大灯泡。”江帆冲我笑笑,神色自如地打开话题。

“加上我,那不成两个千瓦灯泡了?更亮。”我笑,僵坐的身子稍稍放松。

“哪里的话,我真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见到叶姐。”林璐璐笑颜如花地参与进来,言语落落大方。

我礼貌地冲她笑笑,抬头跟江帆说:“要不咱俩去吃零点得了,这边让他俩好好聊聊。”

林璐璐微笑不语,江帆自然同意。我看看坐在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修月,他微微一笑,声音飘飘悠悠地从我耳边擦过:“一块儿坐吧,人多了热闹,以后我们单独相处的机会多的是,不在乎这一顿饭。”

林璐璐听完,笑得更甜:“就是说嘛,难得见到叶姐,大家一起吃多开心。”

我跟江帆无奈对视。

不知为何,我心里有点难过,隐隐觉得这顿饭似是某种仪式,某种告别仪式。至于究竟告别什么,我却说不清。

短暂的安静,气氛略显沉闷。

林璐璐见状,盈盈一笑,柔声道:“叶姐,听说你们把东方商业园的代言机会给了展夜?”

这个话题挑得好,我猜她大概是想借着这个话题引出楚尘。与其被她弄个措手不及,不如我自己先开口为强,“楚尘档期排不开,展夜是最合适的替代人选。”

“吃饭时间,不谈公事。”修月笑笑,利索地打住这个话题。林璐璐乖巧地点点头,“说的是,难得闲下来,应该好好放松放松。最近天天赶通告,开口闭口不是拍戏就是访谈,快成职业病了。”

不咸不淡的闲聊中,菜陆续上来了。下午大家都有事,酒自然就免了,于是以茶代酒,推杯换盏的气氛还算不错。

林璐璐很健谈,面前的筷子却一动未动。艺人为了保持身材所付出的代价绝非常人所能想象。修月随意地靠在椅子上,吃得也很少,大多时间都在倾听。我和江帆本来就是这相亲宴上不和谐的存在,更是甚少插话。

“修总怎么吃这么少,是不是菜不合胃口?”席间,林璐璐颇为关切地问。

“菜不错,只是我不太饿,你应该多吃点,太瘦了也不好看。”

挺温柔的声音,可我觉得怎么听怎么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