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上镜没办法,保持身材真的很辛苦。”她娇声抱怨,配着那张年轻漂亮的面孔,确实惹人怜爱。我下意识地别过头,不再看她。

“这么说叶南倒是很适合做艺人,吃不胖的体质让她完全不用担心身材在巧克力中变形。”修月把玩着手中的青瓷茶盅,随意地说。

“是呀,叶姐真的很让人羡慕。一般女人到了这个年龄都很难保持像叶姐这样的身材。”林璐璐特真诚地望着我,眼睛忽闪得那叫一个动人。

这个年龄?我真的很想把她拎过来告诉她姐姐我今年二十八不是八十二!

“说实话,我对现在那些疯狂追求骨感美的女人特别不理解。”江帆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说。

仗义!我冲他眨眨眼,他回我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

“我倒不这么认为,我觉得正是因为骨感符合了当下的大众审美,才会如此盛行。你说是吧,叶姐?”林璐璐笑容不变,声音甜腻依旧,只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珠里透出几许咄咄逼人的意思。年纪不大,气势不小。

“大概吧,我对这方面没有研究。”说实话,我真的很想杀杀她的风头,让她知道二十八的女同志不是好惹的!可惜,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情感,她又不是跟我相亲,搅坏了气氛大家都不开心。说起来,修月这厮倒是挺安静,自顾自地品着茶…

茶?!

“别喝了!”脑子还没理清思路,话已经脱口而出,江帆和林璐璐都是一愣,不明就里。

“叶姐,你没事吧?”林璐璐看看修月,又看看我,神色古怪。

冲动是魔鬼!

我完全可以选择一种更委婉的方式提醒那厮,就算洞庭碧螺春再香醇,也不是你那脆弱得一塌糊涂的胃能消受得起的。

气氛一下子凝滞,我正琢磨着该怎么收场,修月却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林璐璐嘟着嘴,似乎有点不高兴,江帆倒是很快地收敛了好奇,打起圆场,“既然不能喝茶那就换成水好了。”

真仗义!我再次对他投以感激的一瞥。林璐璐也挺会察言观色,见此情形也没再多问,伸手按下嵌在桌角的按钮。很快,服务生轻轻推门而入,礼貌地站在坐在主位上的修月身旁,微笑着询问有什么需要。未待他回答,林璐璐柔柔的声音便已响起:“不喝茶,矿泉水好不好?依云的怎么样?”

修月侧头盯着我,不置可否。我很想装作没看见,却不小心瞄到他微微皱起的眉和下意识按住胃部的手,于是说:“给他来杯温水。”

服务生礼貌地退去,林璐璐面色微沉,略略沉吟了一下,语调平静地说:“修总真是幸运,身边有叶姐这么体贴的下属。”

“璐璐,修总和叶南是多年好友,这种关心完全出自友情,扯不到什么上级下属之类的,你想太多了。”江帆不咸不淡地插话。

“是吗?我偶尔听楚尘提过,叶姐有个关系非常好的青梅竹马,没想到竟是修总。这就难怪了!”她似恍然大悟般轻叹,“我想任何男人在修总面前都会觉得压力蛮大的,就算是楚尘也不例外。”

“楚尘不可能无聊到跟你说这些,你一定是记错了。”说实话,我真的特想抽她,如果年轻十岁,我肯定早这么干了。

“叶姐很相信楚尘呢!真不好意思,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她秀气地微笑,移开视线,“修总,这是上好的洞庭碧螺春,你不喜欢喝吗?”

“我很少喝茶。”修月说。

“真遗憾。我知道一间很棒的茶馆,不仅茶香,景致更美,要是赶上樱花盛开的季节,真的仿佛置身仙境一般。名字也蛮有意思,洗碧居,很古雅的感觉。叶姐你应该去过吧?我记得楚尘挺喜欢喝茶的。”

我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了修月一脚,泄愤,然后特平静地跟她说:“那么风雅的地方我没兴趣,楚尘更没兴趣。他喜欢喝茶,却更享受泡茶的过程,所以我们从不去茶馆。”

“叶姐,我觉得你真的好厉害,拿得起放得下。自从你们离婚后,我每次见楚尘都是一副特冷漠特憔悴的样子,大概还没从阴影里走出来。要是他的心态能跟你一样好,应该会少受很多折磨吧。我有劝过他,可惜直到现在他眼里还是只有…哎呀,不好意思,”说着说着,她突然掩口轻呼,“你看我真是糊涂!就算再替楚尘着急也不该多嘴说这些!修总,你不会嫌我烦吧?”说完,还特诚恳地向我投来满是歉意的一瞥。

“对的时间跟对的人说对的话,我才不会觉得烦。”修月盯着她,淡声道。

她愣了一下,神色有点僵,不过极快便又恢复正常:“修总真幽默。这就跟在对的时间碰上对的人做对的事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是一个道理。”

我,无语。

江帆,无语。

修月笑道:“很彪悍的理解。”声音飘飘的,探不出情绪。

“我只是有感而发。”她甜甜一笑,接着神色极认真地说,“每个人对待爱情的态度都不一样,如果我一旦选定了自己的爱人,肯定会尽所有的努力去爱他,尽所有的努力去维护我们的婚姻与家庭,哪怕面临再大的压力再大的困难,我想我都会积极地勇敢面对!既然是自己选择的,无论任何时候,都没有资格逃避,更没有权力轻易放弃。”

短暂的沉默。

“叶南,”修月的声音,“你觉得她这番话,有几分道理?”

“十分。”我说。

“你做到了几分?”他问。

“零分。”我答。

“准备补考?”他又问。

“不好意思,去下洗手间。”

“你跟修月熟悉得已经把对方当成了生活中理所当然的存在…少了那种偶尔的情调和心跳,两个人的婚姻很快就会变成一潭死水…”

回公司的路上。

“叶南,看来我得对你刮目相看,挺能忍啊。”

“你以为呢?把她拎过来打一顿?”

“你干出这事儿我倒是不奇怪。”

“她是跟你相亲,我要那么干多对不起你。”

“你对不起我的事儿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次。”

“有话直说,别成天阴阳怪气儿的。”

“你觉得林璐璐怎么样?”

“挺好。”

“这话说得可够虚伪的。”

“她是让我挺上火,不过我得承认这女孩儿有她吸引人的地方。”

“比如?”

“活得明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最关键的是懂得为自己争取。年纪轻轻能做到这些不容易了。”

“娶这么一人当老婆你难道不觉得特累?”

“别的男人可能会,我对你有信心。就你这道行,镇住她简直是小菜儿。甭担心。”

“看你话里的意思就是觉得我们俩特适合是吧?”

我沉默。

“怎么不回答?刚才不是说得挺热闹的?”

我继续沉默。

“叶南,我就问你一句,你觉得我还有继续等下去的价值吗,嗯?”

“什么意思?”

“甭跟我装傻。”他冷哼。

挑衅似的调调把我压了一中午的火彻底撩起来,道:“装什么傻?!”我一脚刹车踩死,把车停在路边,“修月我告诉你,你要喜欢林璐璐你就痛痛快快地去跟她好,你要是想拿她来刺激我那大可不必!你觉得一个刚刚离婚个把月的女人有心思去跟你玩这些欲擒故纵的爱情把戏吗?!你不用在这儿试探我,大家都是成年人,心里那点事儿相互都有数。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就算楚尘是因为他爸的事跟我离婚的,我也不会回头了,我从来就不相信破镜重圆这种扯淡的说法!而且说句心里话,假如他是因为这种理由跟我离婚,我真的不会原谅他!我可以接受性格问题导致的婚姻破裂,却绝对不能接受这种自以为是为对方好的可笑理由!但不复婚不代表我就能连带着把这么多年的感情一块儿从心里连根儿给拔了!我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人,可我他妈也是有感情的!你们这些人一个两个的不是给我介绍对象就是逼我做这选择那选择,好意我心领了,以后大可不必了!我以为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你对我够了解,在你面前我才会想什么就说什么!你可以嘲笑我讽刺我甚至可以骂我,我都不奇怪,因为连我自己都觉得心里那些犹犹豫豫反反复复的想法挺可笑。可你呢,你是怎么干的?弄个小明星来相亲,你要喜欢她还用得着我给你参谋?你修月什么时候会被别人的意见左右了?你觉得弄这么个人来对我冷嘲热讽一中午有意思吗?你是想激怒我还是想让我有危机意识?修月,这场相亲宴彻底颠覆了我对你的认识!没想到你竟然会玩出这种俗不可耐无聊可笑的把戏!”一肚子的火一肚子的气稀里哗啦地倒了个痛快,我口干舌燥。

“说完了?”他漫不经心地熄灭手中的烟,没什么表情地问。

“谁让你抽烟的?!”说起来我都没发现他什么时候点着的。

“我想干的事儿谁都拦不住,这不刚才你亲口说的。”他盯着我,眼神极锐利,“你说完了,轮到我也说几句。”

我哼了声:“洗耳恭听。”

“甭给我脸色看,我告诉你,我要是觉得你跟楚尘还有复婚的可能,我压根儿就不会招惹你。你什么臭脾气我他妈要是不清楚这个世界就没人清楚了!”

“等等!”我打断他,“修月,我没听错吧,你说脏话?”

“嗯,说了。”他抬手扳起我的下巴,“让你给气的!别打岔,刚才我说到哪儿了?”

“刚才你正在吹嘘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我拍开他的手,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听得挺认真啊。”他靠回座椅上,跷着二郎腿说,“你记着,以后别开口闭口旧情难忘的,离了就是离了,时间短不是借口,不管你是昨天离的还是上辈子离的,只要不想回头就没有任何区别!我还就是特瞧不上你那副牵肠挂肚犹豫不决的窝囊样!三两下就把郑伟揍成猪头的人别有事没事地扯那些不着调的痴缠!你要是觉得你俩的婚姻还有挽回的余地,我估计就算有人拿枪顶你脑门儿上你也不会签字。既然都离了,有什么难忘的?成天在那儿伤春悲秋地扮苦情,我看了就烦。不至于,就你这性格根本不至于。”

“你得了吧,少往脸上贴金,把自个儿说得跟半仙似的。你要真这么肯定我不回头,你折腾着相亲干吗?”不过说实话,听他这么一说,我中午憋了一肚子的火倒是消得差不多了。

“这相亲宴也不完全是为了刺激你。”他笑,“林璐璐还有别的用处。”

“你想干吗?”我问。

“你紧张什么?”他笑意更浓。

“你…”我脸一热,“不说拉倒!”

“叶南,你如果真的不准备回头,那最好不要再去搅和楚尘的事。”

“我尽量。”

“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你要是不听我的话瞎掺和,后果会非常严重。”

“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瞒着你的事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事。你说你多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人替你冲锋陷阵,你还不肯老老实实地待在后方。”

“你如果这么想,就是在跟楚尘犯一样的错误。”

“叶南,你这话说得实在太欠抽了。”他冷冷扫我一眼,“有些事必须说出来,不说会引起误会甚至伤害,就像你跟楚尘这对儿一路深爱到离婚的二百五。可有些事必须烂在肚子里,不说是为了保护你,说出来非但于事无补,反而会毁掉很多人的生活,明白吗?”

我沉默,重新打着火,车缓缓驶上马路。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他点了根烟,夹在修长的手指间。

有没有继续等下去的价值?我想了想,实话实说:“我现在回答不了。”

他笑了笑:“这答案我挺满意。”

“为什么?”

“要是换作以前,你肯定立马就能回答我。”

我无语,这厮的话总是能一针见血地让我有种想把他扁到吐血的冲动!

回到公司,小白跟我说负责宣传片拍摄的导演林兵原定下周一飞过来,可刚才他的助理来电话说他手头上这部戏的进度出了点问题,估计下周五才能杀青,所以要比预定时间晚一周到。

我让小白立刻联系林兵,把电话接进来。

过了几分钟,二线灯亮,我拿起话筒:“你好,请问是林兵林导演吗?”

“我是,关于推迟去D市的事我很抱歉。”硬邦邦的声音,开门见山。

“我非常理解你的处境,拍摄进度延误也不是你希望看到的。如果可以我们也会尽力配合,定好的场地可以改期,可演员的档期我们左右不了。这次宣传片的主角是最近当红的男星展夜,为空出这次拍摄所需的三天时间,他推掉了很多预订的安排,如果延迟一周,时间上他肯定没办法配合,这确实是没办法的事,也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难处。”我耐着性子好脾气地跟他解释。

“不好意思,我很忙,有事你跟我助理联系。”说完,他啪的一声挂断电话。

“小白,接林兵助理。”

功夫不负有心人,浪费了大半个下午的时间,打了一通又一通的电话,能用的关系基本都用上了,终于让林兵这尊恃才傲物的大神点了头,同意按照预定时间来D市,但是三天的拍摄时间必须压缩成两天,这是他的极限。我让小白立刻调整计划,全力配合林兵。小白问我干吗这么忍气吞声地迁就他,合同都签了,他不按时来就告他违约。我特无奈地晃晃手里的几张纸,说:“傻丫头,公司确实可以起诉他,然后打官司,肯定能胜诉。只是这一来一回估计黄花菜都凉了。我们是泄愤了,不过什么事也都耽误了。他的才华是毋庸置疑的,虽然为人处世非常失败,可他对自己的本职工作还是非常尊重的。别抱怨了,赶快去联系,记得把酒店房间再确认一下。”

下班前,我妈来了个电话,哥哥嫂子明天走,让我晚上回家吃饭。我说:“您昨晚怎么没提这事?”她说:“昨晚我有插话的余地吗?”我想想也是,跟她说:“我一会儿就回去。”正要挂电话,我妈又加了句:“如果修月有时间,让他也一起来。”我愣住,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电话已经挂断了,耳朵里只剩嘟嘟声在回荡。

到我妈那儿的时候,饭菜已经上桌了。保姆不在,嫂子在偏厅里忙着布置碗筷,哥哥坐在藤椅上看书。

“我爸呢?没在家?”我放下包,走到茶几前,从果盘里叉了片西瓜塞进嘴里。

“部队上有事不回来吃。修月呢?”妈妈问。

“没空。”事实上我压根儿就没告诉他。他最近已经够闹心的了,身体又不好,甭给他添乱。

“跟客户应酬?”

“嗯。”我敷衍。

“他胃不好,我还特意煲了山药百合红枣粥等他来喝。”妈妈摆摆手,让我坐她对面。

“没事儿,郑阿姨肯定也没少给他准备。”

“你这孩子,总是这么大大咧咧的,没点女人的样子。”

我窝在清凉的藤椅上,漫不经心地回答:“我爸昨晚不是特严肃地命令我不许跟修月不清不楚地厮混嘛。”

妈妈愣了下:“胡说,你爸什么时候用过‘厮混’这个词?!”

“意思差不多。”

“你爸也是为你好。”

“我知道,您说过很多次了。”

“对了,你明天下午抽个时间来医院一趟,看看郑伟。”

“不去。”我拒绝得很干脆。

“必须去,道个歉,给郑阿姨个台阶下,这件事情表面上就算过去了。”

妈妈见我不说话,口气加重:“你自己捅的娄子就得自己收拾。”

“他就是欠揍!”我哼了声,不屑一顾。

“打狗还要看主人,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不明白?”

“就这么定了,你自己想想到时候怎么说。”

“实话实说呗,他跟三流小明星玩‘仙人跳’败坏楚尘的名誉,拿那些不堪入眼的照片在我眼前晃外加要挟,出口成脏骂骂咧咧气焰极度嚣张,是可忍孰不可忍啊,妈!”

“我知道这是事实,可外人不知道,外人看到的事实是叶司令员的小女儿因为一点小小的误会,动手把修参谋长的外甥打得卧床不起。”妈妈看着我,说得特语重心长,“虽然郑伟这孩子的品行大家多少也都了解,可你那火暴性子,这些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叔叔伯伯哪个不知道?你能干出这种事情大家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既然了解我的性格,就应该知道我只除暴安良,从来不欺负弱小。”我为自己辩解。

“法治社会,用拳头解决问题是最愚蠢的办法。”妈妈神情严肃。

“这道理我懂,可您要知道,有些人有些事,法律就是制裁不了。我不能把那浑蛋怎么样,暴打他一顿出出气最起码心里落个痛快。”

“傻孩子,这种一时的意气之争后患无穷。”

我一时语塞,转而叉了片苹果丢进嘴里狠狠地嚼,估计样子挺狰狞。只见妈妈特无奈地摇摇头:“不管出于任何原因,以后做事情都不能这么冲动蛮干,记住我的话!”

“嗯。”我含混地应着。

“好了,别委屈了,毕竟挨打的人不是你。”她老人家见我表态了,语气一松,拍拍我的肩膀,笑得挺慈祥。

这时,嫂子走进客厅招呼我们:“来吃饭吧,边吃边聊。”

席间,叶哲同志似乎陷入了某种寻求灵感火花的状态,机械地扒着碗里的白饭,目光呆滞。嫂子习以为常般地不断往他碗里夹菜,那看着他的眼神儿还特别温柔。

“嫂子,我哥常这样啊?”科学怪人,真让人受不了。

“嗯,他思考问题的时候特别投入。”嫂子语气颇自豪。

“怪癖。”我啧啧摇头,“那他这种状态得持续多长时间?”

“这不好说,”嫂子把一块剔好刺儿的鱼肉放进哥哥碗里,“最长的一次大概有一天一宿,就那么坐着,不吃也不喝,当时可把我吓得够戗。”

“啊?妈,你说我哥不是得什么病了吧。”跟木头似的杵那儿,一整天动也不动,想想都觉得挺瘆得慌。

“别胡说!”妈妈笑,“你哥肩负的科研任务非常重,脑子里不知装着多少事情,哪像你就知道得过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