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愤怒地凑到我面前,“你以为我想啊?我好心好意地想透露点内幕给你,你就这么对我!”

“内幕?“我眯起眼,涩涩地扯了下嘴角,“现在我最讨厌的就是这两个字儿。”

他挠挠脑袋,语带困惑:“发生什么事了?”

“你怎么突然跑回来,又跟展夜吵架了?”我转移话题。

他冷哼,不自然地别过头:“他最近脾气越来越古怪,不知道是不是到了更年期。”

我挤出抹笑,抱着被子起身靠在床头,视线漫无目的地在屋子里扫过。墙边放着只不大的旅行箱,大概是展阳阳的,心里有丝暖意上涌,于是道:“怎么想想让我去机场接你?齐小北呢?”

“哼,他们一个两个的,就知道教训我,反正什么事都是展夜有理,烦透了。我不想见他!”

“那你回来住在哪儿?”

“大不了住酒店好了。”他闷闷地垂着头,从侧面看,更像个小孩儿。

“你住我那儿吧,最近我不回去住。”

“真的?”他一听,立马扭头看我,“那你住哪儿?”

“我有地方住。”

“噢…”他拖着长腔,“跟修月同居!”

我点头,抬手揉乱他的小卷毛儿:“我妈呢?”

“阿姨回去给你准备吃的东西,说是一会儿让保姆送过来。”

“你的车呢?”

“嗯?”他好像没太反应过来,“我的车?噢,在姐夫家里的车库里。”

“我们去飙车吧。”

“啊?”他抬手探上我的额头,“你没发烧吧?”

“清醒得很。”

“可刚才修月说他马上过来。”

“你给他打电话让他别过来了。”

“为什么是我打?”

“算我求你。”

“你…”他盯着我的脸上上下下瞧了半天,“叶南,你很问题,真的很有问题。”

“没错,我也更年期了。”

他没好气儿地冲我翻了白眼儿,认命地掏出手机。

“喂,修月啊,你不用了。”

“叶南醒了。”

“精神得很,强烈要求去飙车。”

“嗯?你确定她这状态真的可以去?”

“那好吧,就这样,挂了。”

他打电话的工夫,我已经穿好衣服下床。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都发什么神经。”他啧啧摇头,走到墙边拉起箱子,“修月说了,让你好好玩儿。”

我笑笑,走进洗手间洗了把脸,随便理了理头发,跟他一块儿走出病房。张护士长值班,看见我,关切地迎上来,问我要去哪儿。我说回家,跟我妈打过招呼了。她没再多问,嘱咐了几句要注意休息之类的话,跟我挥手道别。

打车来到齐小北住的地方,展阳阳死活不上楼,打开车库把箱子往角落一扔,晃晃车钥匙,随手丢给我,说:“摩托车都停在姐夫的公司,再说你现在这状态,还是开跑车比较好。”

我撇撇嘴,没说什么,打开车门坐进驾驶位。他也跳上车,系好安全带:“走吧,我的命现在掌握在你手里了。”说话间,颇有点革命烈士就义前的忠通。

“小样儿,我的车技比你想象的要强得多。”倒出车库,铁门缓缓滑下。

“少来!看你精神恍惚那样儿,我觉得挺悬。”

“再怎么说我也不能拿天才的小命开玩笑,你说是吧?”

他的眼睛笑弯,故作不忿状:“你知道就好!”

六点多,正是下班高峰,市区跑不起车,走走停停地媲美龟速。展阳阳戴上墨镜,接下控制台上的红色按钮,顶篷缓缓收进后备箱。他又打开音响,调到最大,拉风的敝篷跑车混在车流中分外显眼。

“真不低调。”我随口调侃。

“我乐意。”他哼哼。

“展夜的伤好了吗?”

“差不多了,就是眼睛学有点看不清楚。”

“别总跟他吵架。”

“你以为我想啊?”他一听这个立马就来劲了,“我就是看不惯他的双重标准,自己能干的事情偏偏不让我干。”

“你应该觉得高兴,他很疼你。”

“就算是,我也讨厌他的表现方式!”

“你不能强求别人总迁就你,配合你的脚步。”

“我哪有!”

“你有。”

“我没有!”

“不跟你争。”

“切!”他调了调座椅,往后靠了靠。

半个多小时之后,车终于驶出市区,开上高速公路。世爵的上佳性能有了用武之地,明显改装过的引擎,轰鸣的声音震耳欲聋,做好被开罚单的准备。我一路开出两百多公里,爽得彻底。

“叶南,够了吧,”阳阳趴在我耳边扯着嗓子大喊,“凭我的直觉,前面有测速雷达。”

“你的直觉也太迟钝了,刚才我们已经过了三个测速雷达,咔嚓咔嚓又拍照又闪光,难道你都没看见?”

“你这个疯女人,我的驾照分儿都快被扣完了!”

“那你就乖乖做个守法好市民,那碰车了。”

“你!”

我哈哈大笑,嗓子都哑了。脸被呼啸的强风刮得生疼,时速表上的数字仍在不断攀升。过一个急拐弯儿时,我兴趣所致,猛然拉动手刹,轮胎疯狂摩擦一面,浓烈的胶皮味儿扑鼻而来,完美的漂移,满分!

“叶南你这个疯子!”车身平稳后,展阳阳冲我张牙舞爪地大喊。

“小点儿声,我耳朵快聋了。”

“发泄得差不多了吧?前面出口拐出去,停在路边换我开。”

我揉揉眼睛,放慢速度,下了高速,风声顿小,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

回到市区,已经八点多了。没吃晚饭,肚子有点儿饿。不等我开口,展阳阳已经自动地拐进了一家西餐厅的停车场。我抬头看着招牌,说:“这里生意很旺,不提前预订没位子。”

“你在车上睡觉的时候修月来过电话,他已经到了,那不就是他的车?”

进了餐厅,展阳阳说有预订。服务生彬彬有礼地领着我们来到二楼临窗的位子,修月正坐在那儿隔着玻璃盯着窗外出神,线条精致柔和的侧脸吸引了邻桌不少女性的视线。窗户玻璃上映出我们的影子,他转过身,冲我摆摆手:“过来坐。”

“这女人开车太疯了。”屁股还没沾上椅子,展阳阳就开始抱怨。

“见识了?”修月笑,“女人的潜力是无穷的。”

阳阳撇撇嘴,哼哼两声,“点餐点餐。”

“我已经替叶南点了,你点你自己的。”

我坐在修月身边,脸被风吹得有点疼,热乎乎的,很不舒服:“我去下洗手间。”

打开水龙头,捧了把冷水浇在脸上,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皮肤被风刮出些肉眼难见的伤痕,乍一刺激,火辣辣地痛。我盯着镜子里那张湿嗒嗒的脸,嘴角勾起抹自嘲的笑。活到二十八岁了,回想起来,自己的人生竟贫乏得不值一提。从小到大,享受着父母创造出的优渥环境,一路走来,碰到不顺心的事,似乎总有人先我一步替我解决,我该知足的。就算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可初恋的美好却保留得完好无缺,分手不是因为不爱,所以留下的没有恨,只是遗憾。面对眼前的困局,我很想为修月分担,可从他的眼睛里,我能读懂他心中所想: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是他最后栖息的港湾。面对这样的欺许,我能做些什么?想来想去,可悲地发现,除了坚守心中对他的感情,我似乎什么都做不了。我知道,修月觉得这样已足够。我也知道,在海天这张灰色的大网中,他期翼的,是我能全身而退。表面上,他总是透出股负尽天下人也无所谓的漫不经心,可骨子里是将重责皆担于肩上的豪迈孤勇。很矛盾,却不奇怪,他身上充斥着各种各样矛盾的组合。华丽易碎的外表下,掩藏的是一颗坚如磐石的强大的心。这样的男人,值得我去退守,去忍耐,去等待。

吃完饭,我把公寓的钥匙拿给展阳阳,开着修月的车跟他一起回他那儿。到家后,我帮他放好热水,他拉着我一块儿洗澡。我们并肩躺在宽敞的大浴缸里,赤条条的,像两只褪了毛躺在砧板上的待宰羔羊。我把这个比喻说给他听,他乐了好一会儿。我屏住一口气,整个人都沉进水里,四肢轻飘飘地上浮,软绵绵的,好像躺在云彩上。他把我拦腰从水里抱起,坐在他身上,手指挑起我的下巴,脸色很柔和,声音也很柔和,透着股安抚心灵的淡定:“叶子,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谜团,你可以开始问了。”

“你终于决定告诉我?”

他点点头,打开浴缸的蒸汽按钮,微凉的水渐渐恢复热度,空气中弥漫起薄薄的水雾。

“我今天回家,听到我爸跟我妈的谈话,军区后勤部究竟出了什么事?”

“一个副部长后院儿起火,被情妇直接告到了上头。举报材料里,去年年底以他儿子的名义开的帐户上莫明其妙地多了一大笔钱,有证据证明这笔钱是从郑伟的户头上转出去的。告他的这个女人也是他通过郑伟牵线搭桥认识的。郑伟是我妈的亲侄子,上面免不了要连我爸一块儿调查。”

“你怎么把这件事揽到自己身上的?”

他听到这个问题,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偷听到的内容还挺全。”

我白了他一眼,没心情笑。他捏捏我的脸,继续道:“这笔钱的真正来源是香港分公司,只不过周希在帐目上做了手脚,平了这笔亏空,而且从银行对帐单上看,这笔钱是通过冯婕的私人帐户转给郑伟的,至于冯婕这笔钱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因为当时她是现金存入,所以断了继续追查的线索。几天前事发,周希第一时间主动交代,把那笔钱吐了出来,而且向调查人员承认,这笔钱是海天集团内部授意郑伟给他,托他定期帮集团在军列上增值带几个车皮,方便运送建筑物资。”

“你疯了?就算找个黑锅给自己背,也找个轻点的罪名不行吗?”我也疯了,看着修理工月一脸没事人似的平静,恨不得跳起来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

“不下猛药怎么能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到我身上?”他撩起些死水洒到我身上,“我让阳阳把公司最近两年的帐目彻底整理了一遍,整理得很专业,当然,不仅如此,这次我还要送个大礼给周希。”

“那昨晚冯婕的事?”

“江舟的人已经找到楚建国,把楚建国偷偷从疗养院弄走的那几个人也找到了。周希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可惜他找错了合作对象。梁胜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小人从来没有立场,我开出的条件够诱惑,百分之五的集团股份,无条件转到他名下,他没有理由拒绝。当然,如果他知道不久后将会发生的事,恐怕打死也不会接受这笔飞来的横财。”

“梁胜?”我愣住,没想到修月会突然提起这个人。

“他接受了我的条件,小K酒吧的牌照这种小事他当然不介意送我个顺水人情。”

“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

“我不是未卜先知的神棍,小K的事是江舟告诉我的,他的消息很灵通。”

“他是娱乐公司的老总,不是打砸枪的黑社会。”

“现在的黑社会早都不玩打砸抢那套了,一个个西装笔挺的,斯文得很。黑社会也与时俱进地开始靠脑子赚钱了,谁还没事拎着把刀满大街砍人?又不是拍电影。”

我扑哧一笑,笼罩在四周的压抑气氛稍稍缓解:“别岔开话题,周希为什么要跟冯婕合伙上演这出苦肉计?”

“也不能说是苦肉计,冯婕并不知情。更确切地说,应该叫做借刀杀人,他想摆脱冯婕,如果这件事是由楚建国——知名男星楚尘的父亲、有潜在精神问题的刑满释放犯来做,那就很容易让大家信服了。同时,他借的这把刀,想屠的不只是冯婕,还有你,还有楚尘,当然,伤害到你,对我,不啻为最好的报复。”

“我得感谢梁胜,要是没有的见利忘义,很快周希就会利用这件事来要挟你,起诉抑或是不起诉,全在你一念之间。跟我划清界限,他可以放弃起诉,保全楚尘的名声,当然,如果你这么做,对我的打击绝对是毁灭性的;不接受他的条件,他上诉,楚建国两次入狱,楚尘该如何面对?你又该如何面对楚尘?怎么样,这招够不够阴损?整个事件,他没有任何损失,丢的只不过是冯婕这枚棋子,反正他想摆脱冯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只想知道,周希为什么会这么恨你?他的心理为什么会扭曲到今天这种地步?”疯狂的倦意涌上心头,我趴在修月身上,声音低不可闻。

“他为何在心底萌生对我的恨意,你早就看得一清二楚,只不过,诱发他如此疯狂爆发的导火线你一定想不到。”

“什么?”

“陈娜的一本日记。”

“啊?!”陈娜,周希的前妻。

“陈娜的日记里,发泄最多的,是对夫妻性生活频率的不满,还有…”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语调里夹着浓浓的自嘲,“还有很多年前,对我曾经有过的暗恋。”

我抬起头,哭笑不得地望着他:“这两点,对男人自尊心的打击都是毁灭性的。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要调查周希的事,陈娜是首当其冲的人选。”

“修月,最后,我只想问你一句:任何时候都不放手的承诺,你能做到吗?”

他伸手抹去我脸上的汗珠,挥散阻隔在我们之间的雾气,目光平和清澈:“我做的这一切,是为了实现这个承诺必须付出的代价。”

“我了解,我等你,不管多久。”

“去香港,直到事情结束。”

“好。”

“叶子,我爱你。”

“修月,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

这一夜,我们疯狂做爱。身上弄出青青紫紫的淤痕,每一处都很深很深,仿佛要在彼此身上留下自己永久的印记…

第二十章 光明来临前的审判

一切了然于心后,我反倒轻松起来。这几天,公司的气氛有点儿沉闷,私底下谣言乱飞。小白忠实地向我汇报她采集到的各种不同版本的谣言,我总是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心里却明白风雨欲来。

周二的董事会上,通过了几项大的人事变动,我被调到香港接任分公司经理,丁黎毫无预兆地离职,理由是玩忽职守。财务部主管暂缺。陈秘书接替我的职位,同时依然兼顾总裁秘书,直至新人上任。

公告一出,仿佛巨石激起千层浪,公司上上下下顿时炸了锅。猜测的流言愈演愈烈,巨大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中。

我用了两天时间跟陈秘书把工作做了交接,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公司,准备过几天去香港上任。临走前,小白和部门的同事送了我一堆礼物,眼睛里的不舍是发自内心的,我挺感动。晚上,公司的同事联合要给我举行欢送会,算是在公司低气压的气氛中给自己找点娱乐节目。我没拒绝,也没叫修月,他去了大家都会觉得拘谨,放不开手脚会玩得不自在。小白问我地点选在哪儿,我想了想,说就在小K的酒吧好了,临走前一并跟他告个别。

晚上来的人很多,我颇感意外。平时除了小白,我跟其他同事大多是公事上的往来,能在临行前收到这么多祝福,对我真的是个安慰。小K在酒吧外挂了个牌子:“东主有喜,今晚暂停营业。”把我弄得哭笑不得。我刚到他就把我拉到一边儿,为梁胜的事特意跟我道谢。我说:“别,这事是修月帮你处理的,要谢你谢他。”小K嘿嘿一乐,说:“那还不都是看你的面子。”我笑了笑,没说什么,走到人堆里,接受同事们的祝贺。

开了很多瓶酒,红的白的啤的轮番上阵,大家都喝得很尽兴。酒一下肚,话自然就多了起来,开始不断有人拉着我问东问西。那些平日里看起来颇为内敛的女孩儿一旦打开话匣子,威力着实让人不敢小觑。离婚的事、楚尘的事、修月的事、公司的事,随着血液里酒精浓度渐渐升高,她们问出的话越来越肆无忌惮。我一一笑着应对。说了整晚,口干舌燥,没透露什么实质性信息,大家兴趣的重点也就渐渐转移,三五成堆儿热火朝天地聊成一团儿,换成我闲坐在旁边,饶有兴致地倾听她们言语中透出的信息。最近公司里人人自危,大家都很没安全感,不知道海天这个巨人会不会像很多其他大集团大公司那样,一夕易主甚至一夜垮台。调查组早在几天前就已暗中进驻公司,流言四起倒也不能算是空穴来风。现在,这些事已经激不起我心中的波澜,我甚至开始希望事情能尽快有个结果。黎明前的黑暗,最是煎熬人。

午夜十二点多,地上的空酒瓶堆积如山,神志尚能保持清醒的人已不多。这样挺好,借着酒劲儿也能稍稍发泄出心中的不安和焦虑。这些天,公司的人日子都不好过,毕竟谁也不希望高薪体面的工作出现任何动荡。

我让小K打电话叫了七八辆出租车,把喝高了的同事分头送回去,有车的明天一早自己过来开走。我站在门口一一道别,小白走在最后,她喝得不多,话也不多,推动了往日的活泼,看我的眼神儿特哀怨,我知道这丫头片子是在怪我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弃她而去。我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俯在她耳边轻声说:“别这样,去香港只是暂时的,我很快就会回来。”

推门而入,客厅里亮着灯,修月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搭着条薄毯,已经滑落一角。我轻轻脱下鞋,蹑手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子,帮他把毯子拉好。动作很柔,可还是把他给惊动了。他眨眨眼睛,睫毛好长好长,我很想伸的揪一根下来玩玩。

“心里琢磨什么坏事呢?”他侧了侧身子,盯着我低声问。

“怎么不回房睡?”

“生日快乐!”

“嗯?”我愣住,琢磨了一会儿,现在已经是周五凌晨一点,“我差点都忘了。光说没用,礼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