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天殇教!”容晚词神色冰冷,缓缓地扫了身后的弟子宫人一眼,“既然有本事混进来,也要有本事保命,我倒要看看,是谁那么大胆?”

何绾不禁打了个寒颤,只觉得师父看自己的时间似乎比别人长些。她本是想致许敛宁于死地,却不想弄巧成拙,此刻解释未免又显得心虚,只得忍气吞声。

许敛宁走到她身边,嘴角带着细若柳丝的笑,低声道:“何师姐,有些事你装作没看见也就罢了。否则,迟早要出事的。”

千千相与连环解(上)

后山道极险,上下皆难,若占据地势、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张惟宜抱着剑靠在树边,长眉微皱,眼中清冷之极。身旁的武当同门各自站定,摆出了真武剑阵。只待天殇教的攻上此处,阵形推移,一场腥风血雨便不可避免。

许敛宁看了一会儿,也略微看出点门道:真武剑阵是按紫微垣中的北斗七星的位置所布,有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个星位,剑阵中十四人武功相通。只是剑阵的十四人中,踏在主星位天枢的本该是武功最高的,可张惟宜却不在其中。

“你一开始就想设计陷害何姑娘,是么?”张惟宜转过头,突然道。

“嗯?”许敛宁被问了个措手不及,随即轻轻一笑,“怎么会?你也看到是她先对我不利的,她若没有这个心,又怎么会成现下这样?也难怪师父要怀疑她是天殇教的细作了。”

张惟宜看着她,语气凉冷:“你平日净想着怎么算计人么?”

许敛宁微微一怔,很是无辜的模样:“你那么生气做什么?”

张惟宜被呛了一下,别过头不再说话。只听号角声传来,想是天殇教已经攻到了山腰,他指了一个方位,道:“你站到隐元的位置。”

许敛宁知道自己伤还未愈,左手使剑也不利索,当下按他说的做了。北斗七星除了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外,更有两颗隐星,分别是洞明和隐元。她既站定了隐元,那么张惟宜站的便是洞明的方位。

号角声悠扬,山道开始有人攀爬而上,从上看下去密密的一片,也不知有多少人。不待天殇教众站稳,真武剑阵中天枢位的道人当先拔剑而出。一时间血腥四起,惨叫连天。

许敛宁解下腰间玉笛,缓缓贴近唇边,吹出了一缕音。笛音盘旋,婉转纠缠,却一节节地拔高音调,到后来更连成细细一缕,缠绵中透着几分金戈铁马的杀气。武当弟子修身养性,定力甚高,不易受到魔音影响,何况剑阵一旦发动,每个人更是心无旁骛,不会分心与周遭的变故。可天殇教的人却受了她魔音的影响,攻势减弱,开始溃败。

日头渐渐升到了正中,艳阳刺目,晒得人十分不舒服。可是天殇教依旧没有停下攻势,山道上尽是斑斑血迹。

忽听一声长啸,响彻山岚。这啸声气蕴悠长,许敛宁心下一震,接连吹破了两个音。饶是她雅擅乐理,硬是接着适才的调子吹了下去。两道魔音时而相互应和,时而交锋不止,一柔和一肃杀,竟是旗鼓相当。

许敛宁强自支撑,但觉眼前日光刺目,有些昏沉沉起来。只听两声极轻的古琴之声响起,逐渐转高,却是汉唐时的《破阵乐》。她连忙转调,玉笛古琴之声交融在一起,竟是十分合拍。

“是璇玑姑娘!”何靖才叫了一声,就被一旁的师兄打了头:“你给我专心点。”

许敛宁回首望去,只见一位白衣女子盘膝而坐,膝上放着一架古琴。对方也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凝目回以一笑。对于璇玑才女季甄瑶的名字,许敛宁听闻已久,今日总算见到。她素手连弹,琴音交织成一片鼓乐齐响、金戈铁马之声。这曲《破阵乐》虽有几分女子的柔美,却也别有风致。

只见一道人影掠过山道,顷刻便已经扑到。那人十指成勾,向天枢位的道人攻去。但见那道人知道厉害,往后退开,旁边支援的两人同时一剑掣出。那人只得避开,随后又攻向天枢之位。真武剑阵的主星是天枢,但凡破了一个星位,那么剩下的也不足畏惧。是以他连连出手疾攻,都是冲着天枢而去。

许敛宁放下玉笛,凝目看去,只见闯阵那人每待得手,都会被一股力引开,十分怪异。那闯阵的人左突右进,不仅自己累得不轻,连那些武当弟子的动作也渐渐迟缓起来。纵然他不能一击得手,而对方也无法将他逼退。

天殇教的教众都驻足不前,更有人鼓噪高喊:“云副教主武功盖世,武当小丑还不束手就擒!”“云副教主就一只手也能捏死你们!”

何靖微微沉不住气,喝道:“你们的云教主现在手脚并用也闯不过去!”

“何师弟,你退到摇光位。”张惟宜瞥了他一眼,语气很不好。

何靖无法,同摇光位的师兄换了个位置。许敛宁语带揶揄:“我也正无聊呢,不如何师弟陪我聊聊天如何?”何靖瞪着她,半晌才憋出一句:“我才不像你一样没事做。”

忽见云副教主身形一动,一掌拍向那天枢位的道人,眼见着就要得手,却不知道怎么的掌风一滑,又偏了少许。许敛宁轻轻地“咦”了一声,自语道:“这可奇怪了。”天殇教的副教主云谦武功十分高明,断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击偏了。

何靖很是不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平日大家练得多了,自然厉害。”

许敛宁懒得理他,一眼望过去,只见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个星位上的都各司其职,不断游斗,唯有洞明位上的张惟宜没有走动。她刚开始一直以为隐星位不过是垫阵脚的,现下看来却不是。

云谦眼见入剑阵越来越深,知道再拖下去,自己非但破不了阵,还无法脱身。当即身形一展,向后退去。这一退之下,整个剑阵前移,而云谦却退到了山边。他没有半分迟疑,径自从山边跃下。

这一下极险,若是轻功不够高明,只怕会摔得非死即残。可是他不跳下去,当场便被跟上来的数把剑刺穿了。

武当众人攻势落空,不由一怔。只听张惟宜道:“都退回原位。”话音刚落,只见一个黑衣人一手拎着云谦的后背衣衫,落在山道之上。那人容貌清癯,五官很深,想来二三十年前必是十分俊朗。他着了一袭宽袖长袍,发丝在风中猎猎舞动,恍如嫡仙。黑衣人看了看眼前的阵势,身形一闪,却是向张惟宜所在的洞明位而去。

许敛宁不由向前两步,突然想起自己守着隐元位,连忙退回去,但神色甚是古怪。

张惟宜见对方向自己发难,不避不闪地接了一掌,身子只轻轻一晃,随即还了一剑。那黑衣人“咦”了一声,冷笑道:“就凭你也敢向本座递招?”他身形游动,掌影翻飞,一招一式凝重浑厚,却不失轻灵巧妙,十分高明。

张惟宜守定的隐元本是真武剑阵的阵眼,一旦退开了,纵然剑阵还不至于被毁,可对那个黑衣人来说,也是举手之间的事。黑衣人看他年纪尚轻,武功却很是不差,微微有几分爱才之心,本想逼退他破了剑阵便了。谁知张惟宜非但没有退开,反而看准时机连下杀招。

且不说那黑衣人是极有身份的武学大家,就算是敌对关系,也万没有晚辈对长辈杀招迭出的。黑衣人冷哼一声,掌力加重,连站在一旁的武当弟子都感到面上生疼。

张惟宜长眉微皱,接连挡开几招,突然丹田一寒,剑招也不觉凝滞。黑衣人看准了他剑招的空隙出手,让指间寒气沁入对方丹田,随后一掌拍到他的胸口。身后早有武当弟子觉出不对,几人齐上,疾刺他的背心。那黑衣人仰身避过,一道袖风将天枢位的道人击得呕血不止。真武剑阵就此散了。

张惟宜勉强提起一口真气,还未出手,当即呕出一口鲜血。但见他脸色极其难看,强自支撑方才没有倒下。

季甄瑶见到情形突变,受惊之下,挑断了一根羽弦,《破阵乐》也戛然而止了。

但见那黑衣人负手而立,神色甚是倨傲。

山下的天殇教众更是大声呼喊:“教主文韬武略,一统江湖!教主文韬武略,一统江湖!”

许敛宁站在隐元位上,虽然被一股凌厉的袖风逼退开去,却半点没有受伤,自然是对方手下留情了。她一早知道萧凉必定不是那人的真名,原来那个同自己为伴了一月有余的“萧先生”竟是天殇教主萧千绝。她见萧千绝转身走向张惟宜,知道他心中动了杀机,忙抢在他之前:“萧先生。”

萧千绝看见是她,微微皱眉,冷冷道:“让开。”

许敛宁看着他,却没有动。

张惟宜伸手在她肩上一推,低声道:“敛宁,你让开了。”他重伤后本无力,这样一推自然没能把许敛宁推开。

“先生的教诲,敛宁无时敢忘。” 若觉得值得,就赌上全部,用不着给自己留后路。眼下,也是没有后路了。

季甄瑶只看得心惊,难为武功低浅,根本来不及抢上前去。她手一松,古琴当即滑落,却没有撞在地上碎了,而被一双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接住。她抬起头,只见眼前人对着自己微微一笑。

萧千绝看了她一会儿,缓颜道:“好,我便成全你。”他脚步一错,绕到许敛宁身旁:“如果这小子受了这掌还不死的话。”却见一道人影凌空而至,迎着萧千绝的掌力硬接了下来。

那人站定了,淡淡一笑道:“萧先生,许久不见了。”却是名剑山庄的庄主商鸣剑。

萧千绝似乎也识得他,冷冷道:“怎么,莫非你今日要用天殇教的武功同本座过招不成?”这句话一出,实在教人有些莫名其妙。

商鸣剑微微失笑:“晚辈不敢向先生出手。”

萧千绝冷哼一声,突然抬头喝道:“少林派、武当派,还有龙腾驿的老贼还不下来?不管你们多少人,萧某人都以一人相挡。”此言一出,当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气魄。

柳君如长笑一声:“萧老贼,你也就会在这里欺负后辈而已。”随后飘然落下,长剑直指对方。天衍真人上前探了探张惟宜的脉象,一指点在他巨阙穴上:“我先压住你体内的寒气,之后需你自己慢慢运功化解。”张惟宜垂下眼道:“是。”“可惜,建除却……”天衍真人替之前守天枢位的道人把了脉,叹息道,“敛宁,你先和惟宜回去罢。”

许敛宁轻轻应了,伸手扶了张惟宜一下:“你还撑得住么?”话音刚落,只见张惟宜挨近了,毫不客气地将重量分了她大半:“劳烦你了。”许敛宁第一反应便是将他推开,幸亏立刻反应过来,却听他轻声道:“你刚才为何要挡在我前面?”

许敛宁没说话。

“你这样做……是为什么?”他微微闭上眼,有种说不尽的疲倦,“如果你我易地而处,我不会拿自己的命去换你的……”可以动心,却不能沉沦,更不会因为爱惜一个人到生死相随,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许敛宁微微一笑:“你便当是欠我的好了。”

张惟宜静静地看着她,轻声吐出两个字:“是么。”随即直起身,勉强支撑着向前走去。许敛宁知道自己定是说错什么,有点心虚地伸手去扶他,却被他轻轻甩开了。她耐着性子,又伸手去扶。这一次,张惟宜没有推开她的手,而是轻轻握住了。

你问我为何要这样做?

那是因为,若是你就这么死了,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活下去。

以前是那个可以称作爹爹的男人,现在是你。

惟有恨,才能比爱更长久、更强烈。

我不会让你死于萧先生掌下。我会让你活着,却比死更加痛苦。

千千相与连环解(中)

许敛宁在去复真观的途中,见着李清陨迎面而来的。明明对方是一副不乐意看见她的模样,还是停下来寒暄道:“许姑娘,你也去看师兄?”

许敛宁心绪甚好,笑意柔和:“看李姑娘也是刚从张公子那里过来么。”

李清陨脸色微变:“我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交情甚笃,关心些也是难免的。另外还有件事,天殇教的驻扎在山底,还没退去,这几日都不方便下山了。”

许敛宁也是后来才听阮青玄说起,萧千绝同柳君如只过了几招,不知为何率众而去。之后天殇教的集结武当山脚,也不进攻,只是团团围住了。“如此说来,我们是被困死了啊。”她的语气却不怎么忧虑,“虽然他们攻不上来,可我们也走不出去,真是教人心寒。”

若是比起口舌之争,李清陨怎么也辩不过争不赢她,当下道:“师父说,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冲开一条路。我也听众位师兄说了,他们没有害怕的。”不知怎的,这个柔弱女子的脸上竟有股难言的光彩。

许敛宁怔了怔,微微失笑:“当是如此。”

同李清陨别过,心里还有些怔忡。她的所作所为,同名门正派本身,已经没有半点相似。所幸她只是偶尔感叹,却对这个问题从不纠缠。

不多时,已经站在复真观外。复真观也是当年永乐帝下旨建的道观之一,又名太子坡。她叩了叩门,等了一下也不见有人应,便推门进去了。一脚刚踏进门槛,另一脚抬到一半还未放下,许敛宁直直看着前方不动了。

张惟宜只着了一件亵衣,看样子是刚沐浴过,松松地敞着前襟。他看见对方,也是一怔,总算先回过神来,一把抓过天井石桌上摆着的外袍披上:“先进来罢。”许敛宁略微尴尬地别过头。他轻轻一笑,半开玩笑道:“还在想你晚到一步错过了一场好戏,结果现下还是补还了。”

许敛宁自然知道萧千绝的武功深不可测,他要驱除体内的寒气,必定十分艰难,于是也笑着道:“现在补给我的,应是比你运功疗伤要精彩得多。”话一出口,也不禁感叹近墨者黑,似乎快同对方一般无牙了。

哪知她还是低估了张惟宜的功力,只听他慢条斯理地回了一句:“也罢,既然你都见着了,记得负责就好。”许敛宁心中纠结,硬是挤出一句:“我自然不会始乱终弃。”

张惟宜嘴角带笑:“有你这句话我自是放心。”

许敛宁终于被逼到无话可说:“看来你的伤已是没大碍了,我便回去了。”

“只是有些事,我还是想不明白,一并为我解释了可好?”

许敛宁心中一顿,也不算出乎意料。张惟宜心思如此缜密,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她微微一笑:“请讲。”

张惟宜旋身在天井的石桌边坐下了,抬手倒了两杯茶。许敛宁也走到桌边坐下。

“容宫主为你开脱的那些话虽有几分道理,可细想了,也不是那么一回事。你在杭州府时是随你的师伯学医的。可是容宫主却不知道,光是这点就很是奇怪。还有你同莫冉打赌的那次,那两颗都是毒药——这点你不否认罢?”

许敛宁点点头:“那又如何?”

“莫冉当场便毒死了,你却无恙。换句话说,青丝也未必奈何得了你。”

“师父事多,我没有告诉她也不算什么。何况,就算我无惧青丝之毒,也知道解毒之法,便是无罪也成有罪了。”许敛宁看着他,轻声道,“张公子,这样说对么?”

张惟宜似笑又没笑,淡淡道:“其二,要所有人同时毒发也不算是难事。只需事先下好了药,再加一味药引。这两种药分开了都不会有用,但是两者一起方才引起毒发。何况青丝的解药是清水,便是下毒也有些困难。”

许敛宁脸色蓦得青白,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掩饰的意味很重:“还有呢?”

“你刚才想到什么?”张惟宜长眉微皱,有些不解。

“第三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确实与天殇教的萧先生相识,也对你们人人敬爱的许师叔心怀恨意,我从不觉得他配为人父。”许敛宁神色已恢复如常,转开话锋,“这样一说,我勾结天殇教的罪名愈加笃定了。”

张惟宜垂下眼,淡淡道:“可我也相信,依你的性子,决不会假借他人之手。所以还是信你。”

许敛宁站起身,也懒得绕着圈子说话:“那么你之前说的那些是为了什么?”

“因我不想有一日与你冲突,”他看着对方,语气和刚才有些不同,“也算是……些许舍不得。”

这局棋,已经渐渐可见其中端倪:各自拼杀,奇阵暗布,不到最后定局的一手,已不能停止。

转眼间六七日过去,纵然天殇教在山下没甚异动,山上的人几次想突围而出,都被逼退回来。武当派为了这次的武林大会,本是备足了粮食,只是养着山上几百口人,实是撑不过一月两月的。

天殇教只消守住山下,不战自胜。

武当巡山的弟子更是日夜轮换着守住各出要道,生怕被天殇教趁虚而入。

李清陨是因家乡天灾,父母双亡,被师父带上武当。而那时年幼,对于父母过世的情景印象并不深刻。她习武刻苦,一直很得师父称赞,可经历的终究不多。她拎着灯笼,突然看向身边的清俊男子:“总是听说师兄之前是怎么在君山上连败五派十八门的高手,没有亲眼看到,终归有些可惜。”

张惟宜青衫萧然,侧脸在月华之下显得愈加俊秀清雅,嘴角微微挑起一丝笑:“我最后连拿剑的力都没了,偏生他们都被皮相所扰,也没有办法。”说到这里,笑意也微微讥讽,如若他一无所有,只是武当一介平庸弟子,谁还会对他多在意些?

李清陨不想他会这般说,当下想不出怎么应对。

月华如练,虫鸣低唱,如此良辰美景,她却觉得身边的人微微陌生。她只知自己对他倾慕已极,却始终不能走近到他身边。

张惟宜却突然停下步子,低下身接着灯笼的火光细细看着地面,语气清冷:“是血迹……”他向前走了两步,只见地面依稀有几点暗褐。本来在夜晚也分辨不清,可是周围密密地爬着蚂蚁,看来这血迹还是新的。

李清陨随着他走到灌木间,心里的异样感觉越来越深。突然想起几天前做的那个不得了的梦,此刻的情景竟同梦境开始靠近。一瞬间,她开始有些茫然。可那些许茫然在看到灌木下的黑影完全消失了。

素色的衣衫全然被鲜血染红了,身上脸上竟是横七竖八的伤口,而那最致命的一击却在颈上。幸而血迹未干,看样子那个动手的人还未走远。

李清陨只觉得寒气上涌,不由微微颤抖:“这人……已经死了?”

张惟宜轻轻地嗯了一声,突然吹熄了灯笼,身形一动,已经向前而去。李清陨知道自己追不上,也就慢慢地跟在后面。

眼见着周围越来越僻静,张惟宜也放缓了脚步,举步之间周身破绽全无。突然一道剑气暴起,直直扑面而来,仿佛是炫丽华光,竟将沉沉夜色也映得一亮。张惟宜微微让开一步,那一剑几乎是贴着他的脸颊过去的,随即手一翻,运力想震落对方的兵器。

可是两剑相交,他就觉得几分不对,适才那一剑凌厉,想来对方不好对付,可一旦比拼上内力,方才感觉到对方手上根本没几分力,已是强弩之末。

张惟宜长眉微皱,以为对方是故意示弱,再伺机痛下杀手,也没有将内力回撤。

只见那人被击飞出去,撞在身后的树干上,然后缓缓滑坐在地。

他走上前,手中的太极剑剑光一闪,突然映出那人眉心一点朱砂妖娆。

李清陨气也喘吁吁地赶到,待看清楚那个人的模样后,手上的灯笼突然落在地上。她终于知道,那晚的梦,已不再仅仅是幻象。

梦中,她看见一个人影一剑一剑斩在另一个人身上,每一剑都是那么怨毒。她蹲在隐蔽的角落里,看得全身发冷。而那个人终于停了手,缓缓转过身……

千千相与连环解(下)

冰冷的剑尖点在她的咽喉上,一丝一丝的寒沁入心底。

张惟宜执剑的手很稳,许久却没有动作。

朱砂妖娆,笑语清浅。真情假意,竟分不出到底各自占了多少分。她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手中的剑,忽然轻轻一笑:“你要动手……也得,换一把剑……咳咳……”这把太极剑是她父亲的佩剑,便不能染上她的血。她语气虚弱,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咳嗽让她微微蹙眉,似乎很难受。

张惟宜眼中微微勾起几分情绪,却也为这几分情绪波动对自己很是恼怒,伸手一把拉起她:“你跟我来。”

许敛宁被他这一拉,全身就像散了一般的疼。谁知道张惟宜没等她开口,就拉着她一路疾步而行。饶是她再硬气,也撑不住,只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

“你自己看看。”张惟宜停下脚步,毫不怜惜地松开手。许敛宁一个踉跄,伸手扶住身旁的树干,朝着地上的一滩血肉看去:“何师姐……?”

她定了定神,嘴角牵起一丝嘲讽:“原来如此,你们怀疑,何师姐是我杀的?”

张惟宜没说话。反是李清陨盯着她:“如果不是你害死的,你就拿出证据来。”

许敛宁微微失笑:“你们倒也拿出证据来看看,为何就一定是我做的?”她扶着树干慢慢站直了,仰头看着天际的弧月:“今晚的月色好看得紧。”缓缓闭上眼,唇边浮起淡淡的笑,细微而寂寞。

“你同我们回去,待师父和容宫主知道了,自然会有处置。”张惟宜向她伸出手去,语气很是平淡。许敛宁颇为意外,只是笑了一笑:“御剑公子怎么不就地将这残害同门、罪大恶极之人正法了,还要禀报师父那么麻烦?”

张惟宜被反将一军,语气恶劣:“我也没见有哪些自知罪大恶极、惟有就地正法方可的人还能这般说笑的。”

许敛宁轻轻嗯了一声,微微闭上,神色悠远:“笑着总比其他好。就算有人恨你想对付你,只消对他笑,说不定就下不了手了……咳咳、咳咳……”她重伤之下也倦到极点,顾不得对方是不是愿意,缓缓地靠过去。只觉得对方似乎僵了一下,还是伸手揽住她。随即身体似乎失衡了一下,大约被人打横抱起。她也不客气地继续装死,不久就陷入昏睡之中。

“……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不如暂且押后,看看情形。”

“还有什么可看的,出了这样的弟子,不如一剑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