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以为可以对付,结果还是出了差池。那日我也没有选择,与其被逼到无路可走,就学古人所说的壮士断腕,换来今日局面。”张惟宜语气一顿,淡淡道,“许姑娘他们往随州去了,这个消息可不假?”

莫允之道:“确实如此,只是不知他们是去做什么。”

张惟宜抬手倒了一杯酒,却只是握着杯子,缓缓垂下眼:“大概是去请我师父主持大局罢,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顺利到武当。”

莫允之还是站着,突然想到一句古话,慧极必伤。只见张惟宜突然神情凝重,站起身道:“依敛宁的性子,怎么会因为唐门来趟这浑水。除非她还知道别的什么事……莫兄,还是派人盯住他们,尤其是到了随州之后。”

许敛宁推开随州居所的木门,慢慢走到那株杨树下面。杨树的叶子黄了一半,在风中簌簌发抖。

她伸手到树下那张躺椅的扶手下边,取下油纸包着的信件,径自走到商鸣剑面前:“商庄主,这些信还是由你保管。”

商鸣剑接过油纸包,淡淡道:“你放心。”

许敛宁微微笑道:“这样一来,我身上的担子总算卸下来了。”

商鸣剑翻开信看了几行,皱着眉一言不发。

苏泠笑着道:“带着这样重要的东西,应是快点去武当找天衍真人,免得夜长梦多。”

一行人出了随州城,便向南而行,经过大巴山东脉,周遭更是静得连一声鸟叫都没有。这边走过去,地形陡然窄小,正是山道口。

商鸣剑停住脚步,淡淡道:“只怕还是被他们堵住了。”话音刚落,只见许敛宁单足一点,轻飘飘地落在山道口上,还不待站稳,几支冷箭从斜里射出。

她提气一纵,身子在半空一个折转,抽剑将那些铁箭挥落。铁箭回势过疾,有些弯弓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箭射中要害,当场气绝。她看准一侧峭壁上的落脚点,身体荡了过去,突然一阵冷风逼近,她贴着石壁闪避开来,淡淡道:“殷晗,凌轩宫待你不薄,我今日便替师父清理门户。”

殷晗落在山道下面,冷笑道:“这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许敛宁衣袂带风,从石壁上凌空而下,剑锋同对方手中的峨嵋刺相抵。殷晗没想到她一上来便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不由身子一晃。许敛宁眉间朱砂殷红,短剑顺势一滑,折转向上划出一道剑气,可自己的气息却突然一乱,连忙分心压制住有些失控的内力。这一缓,殷晗便退到柳君如身后。

许敛宁调息一下,觉得无碍,缓缓举平了剑,正对着张惟宜。

张惟宜长眉微皱,还来不及拔剑,眼前红光一闪,这一剑带着风势迎面而来。他看准落剑的方向,往左侧让了一让,对方的短剑刚好擦着他的右臂划过,带出一串血珠。许敛宁居然眉目清晰的、缓颜一笑:“到此为止,我不陪你们玩了。”

张惟宜怦然心动,看着她眼角微弯,晏晏而笑,眉间朱砂精致,转身时青丝微拂动,露出衣领上一截白皙的颈,不由想起最亲密的时候,连身体都有些热起来。

他看着她片刻之间回到苏泠一行人之间,商鸣剑似乎对她说了一句什么,她抬起头淡淡一笑,模样很是无暇。

张惟宜不自觉地眯着眼,左手握住剑柄,微微用力。

柳君如一摆手:“弓箭手在后面,不要乱了方阵。其他人上去围攻,今日一个都不能放走。”

张惟宜走在最后,心绪烦乱。他从来不是个儿女情长的人,一路走来,虽有不忍,下手之时却没有半分迟疑。

他想自己这次,真是陷得深了。

他抬起眼,看着商鸣剑横剑殿后,几人慢慢地往大巴山东脉丛林中退去。他心思如电,想到在武当这些年,听过不少上了年纪的人说起不少人误入这山中的神农坪,之后被困死在里面,连尸骨都找不回来。

张惟宜衣袖一拂,疾步向前,眼前忽然浮过一阵白雾,竟什么都看不真切了。

柳君如语气焦燥:“这是怎么回事?”

林子寒将开头带路的当地人推过来。那当地人看着周围明晃晃的兵器,颤声道:“这里过去就是神农坪,里面道路分岔太多,有不少野兽毒物,现在又起了雾,就算是对这里熟悉的当地人也只进不出。”

柳君如沉吟道:“兵不血刃,这样最好不过。只是商鸣剑怎么说也是成名的高手,尸骨埋在这荒山野岭,真是有些可惜了。”

殷晗别过头去看张惟宜,只见他神情极淡,突然长眉一皱,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疾步向浓雾深处而去。她来不及出声阻止,就看见一阵白雾涌来,将他的背影完全淹没了。

商鸣剑反手还剑入鞘,看着前方,意态从容:“这里雾深路滑,最好相互扶持一下,别走散了。”

苏泠轻声笑着:“虽然说这大雾天来这里有去无回,不过我们曾经也误闯进来过,所以只管宽心。”许敛宁感到她伸手过来,握住了道:“我放心得很。”苏泠握住的是她的左手,而右手触到的手心却有些粗糙,像是薄茧。

许敛宁轻轻唤了声:“少言?”

重轩在茫茫白雾中应了一声,似乎离得有些远。

许敛宁思忖着清音的手绝不会有这样大,那么她牵的人只可能是另外那个人。估计商鸣剑也十分不自在,只是勉强手指相触,还时不时松一下。许敛宁十分同情,想着人家的妻子那一家子被自己杀了干净,他一路上也是教训几句,就没别的。

这样顺着脚下的粗藤慢慢走着,白雾时不时汹涌而来,将前面的人影都遮蔽得看不真切。商鸣剑当先领路,走了约莫两盏茶的时候,突然停住脚步。许敛宁正巧眼前被雾气遮着,不知道他已经停住了,径自撞了上去,捂着脸眼前发酸。商鸣剑微微侧过头,突然笑了一笑:“再走一会儿就到了。”

许敛宁见他每经过树旁,都用剑鞘在树干正中一划,每一下划的力道都差不多,有两分深浅,作为记号正好。待走了两步,突然顶上有一点水掉下来,正好落在她的脸边。许敛宁顿时想到联想到天上飞的禽类,又是恶心又是恼怒,紧接着又一点水落下来。苏泠不禁道:“哎呀,得赶快找个避雨的地方。”

商鸣剑淡淡应了一声,脚步却没有再快起来。雨点越来越大,很快将衣衫打得濡湿。许敛宁想起一件事,忙道:“那些信……”

商鸣剑在前面应道:“没事的。”

正当身上衣衫湿透了大半,眼前白雾渐渐消失,只见前方一片郁郁葱葱,虽是深秋,却宛如春夏枝叶繁茂时节一般。商鸣剑走到一侧山壁,用剑将一旁的荆棘杂草拨开了去,站在后面的洞口:“现在外边站一会儿,散散气。”

重轩架着清音,微微皱眉:“你这几日是怎么了,整日无精打采的?”清音揉了揉眼睛,顺着石块坐下:“清音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想睡。”苏泠神色微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商鸣剑在洞口站了一会儿,低下身往里走去。这山洞颇深,里面别有洞天,连着的一面山是崖峭壁。他抱了一捧枯草枯枝回来,架在一起:“枯草可以铺在地上,将树枝点了把身上衣服烘干,这雨指不定还要下多久。”

清音挣扎着爬过来,抢着离柴火最近的位置,眼中闪闪发光:“少主,你快过来,我们第一次在野外过夜呢。”

商鸣剑手一抖,摇摇头想,这辈子还第一次见到落魄到野外露宿还这般高兴的,相比之下,他果真有些老了。

张惟宜抬袖遮住顺着风势迎面而来的细密雨丝,右臂的伤口沾了水,微微有些钝痛。眼前的雾气虽然散了,可天色灰暗,风雨大作,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他突然脚步一个踉跄,落脚之际却没了力,低头向下看去,只见一脚陷到了地面之下,身子还不断往下沉。张惟宜稳住身形,只见青黑色的沼泽在身旁浮沉,泥沼中冒起一串水珠。他转过头看着离自己五六丈的藤蔓,衣袖一拂、再一收,将藤蔓缠在手上,向实地上荡去。

张惟宜摇摇头,轻声自语道:“真是自讨苦吃……”

身上的衣衫已经完全湿透,贴在身上,无端重了不少。此时已到了深秋初冬时节,被雨打湿了再被迎面的风一吹,再壮实的人也挨不住。张惟宜摸着树干,每一步都走得谨慎。水气吹进眼中,眼前竟然模糊了一下,他闭上眼又睁开,那股晕眩还没有过去,甚至起了一种气闷恶心的感觉。

他靠着树干微微喘息了一阵,抬手按住右臂,咬牙向前走去。

许敛宁借着火光,抬手拨开清音的眼皮,看了一看,又替她把了脉,怔怔地发呆。苏泠蹲在她身边,偏着头想了又想:“敛宁,你说会不会是苗疆的蛊术?”

许敛宁道:“我不知道,你怎地这样想?”

苏泠微微笑道:“或者是我想多了罢。”

商鸣剑拿树枝拨了拨火堆,面无表情:“你们俩也早点去睡,守夜只需我一人就够。”

话音刚落,只听外面传来砰的一声,苏泠离洞口最近,站起身走过去。她回过头,语气凝重:“敛宁,你过来。”

第四十四章

许敛宁走过苏泠身边,看着那倒在雨中弄得一身狼狈的男子,进退不是。苏泠说得轻描淡写:“我本不觉得张惟宜是什么好人,只会一门心思利用别人。你若不想管他,也没有关系。”

许敛宁一声不吭,低下身去看。只见他已经昏死过去,嘴唇泛白,墨玉般的黑发贴在侧颜,一身衣衫被泥水浸湿,虽然狼狈却脱不了矜贵之气。她叹了口气,道:“泠姊,要不你来补一剑,我竟然不恨他。”

苏泠没有笑,神情有些冷冽。

商鸣剑踱步出来,看着眼前的情景微微一怔,站在许敛宁身边:“张兄恐怕是中了马醉木的毒了。”许敛宁知道马醉木的毒不会致命,只是轻者头晕目眩,重者会暂时昏迷。商鸣剑俯下身,将人扛在肩上,温言道:“外面雨大,什么事都进来再说。”

许敛宁等他将人放在火堆边,淡淡道:“商庄主,还是换我值夜,顺便还好照看张公子。”

商鸣剑微一点头,走到石洞的另一头,靠着石壁闭目养神。

苏泠蹲在一边瞧着,突然开口道:“醉忘川在山谷中,每到春夏交接之时,火红的木旋花都会开满山谷。木旋是酿花醉的主要材料,喝下花醉可以让人忘却忧愁,这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珍品。”

许敛宁跪坐在地,转头看她:“怎么可能会有教人饮之忘忧的东西?”

苏泠微微笑道:“不是忘忧,而是彻底地忘记。”她顿了顿,接着道:“若是让张公子忘记了别的事情,只记得你,一心一意地相待,岂不是更好?”

许敛宁伸手解开他的外袍,一手按在对方心口。她手指细长苍白,笑容却颇为艳丽:“只要剖开这里,可不是将他的心看了个明白?”

苏泠吓了一跳,坐倒在地,却见对方突然扑哧一笑,神情生动:“泠姊,我是开玩笑的。”苏泠飞扑上去捏她的脸:“这个玩笑真的一点都不好笑,你刚才那是什么表情啊?!”

许敛宁笑着躲闪:“你开始还不是在寻我开心?说什么花醉,要是真有用,你早就自己用了。”

苏泠支着颐,语气半真半假:“你快将他的衣衫解下来拿去烤干,免得人家着凉了。”她想了想,又道:“我也一边去待着,绝对不会朝你们瞧,你要做什么尽管做,不用客气。”

许敛宁一时没能领会,待想明白了只呛得说不出话。

商鸣剑依旧淡定,心中莫名地想,他果真是老了么,都不知现在的世道已经变成如此这般。

许敛宁斜过头看苏泠,果然见她倒在枯草堆上顾自睡了。她抬手解开张惟宜的衣衫,顺着从他身下抽出来,只听一声轻响,一件什么事物落在地上。她凝目看去,却是半截淡红的玉笛。她拾起玉笛,放在身侧,将他的外袍拧干了用树枝支着,靠近火堆去烘。

张惟宜动了动,长眉微皱,伸手攥住右臂,模样很是痛苦。许敛宁跪坐在他身边,伸手去掰他的左手,只是对方攥得太紧,只好一根一根手指用力去掰。他睫毛微颤,微微睁开眼看了看,顺势松开手。

许敛宁低下头去看他右臂的伤,那伤口已被雨水浸得发白,估摸着他没仔细包扎过,一路过来触到了马醉木。马醉木的毒便顺着伤口进去了。她从衣囊中找出一只药瓶,倒出一颗药丸送到他唇边。

张惟宜没张嘴,抿着嘴角一言不发。许敛宁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动静,又急又气,拧着秀气的眉硬是将药丸塞到他口中。他被呛得直咳嗽,微微支起身,神情隐约恼火。他凝目望去,许敛宁的脸有些模糊,也不知道她是什么神情。

却听她无比镇定地开口:“你将衣衫脱下来,只剩里衣就好了。”

张惟宜神情复杂:“什么?”

许敛宁停了一会儿,语气有点不好:“你想到哪里去了?你一身湿淋淋的,不怕着凉么?”

他哦了一声,抬手解中衣,右手完全用不上力,只能用左手慢吞吞地动作。许敛宁伸手撕下半幅衣袂,按在他右臂的伤口之上,不松不紧地裹了裹,一抬眼看见他额上全是细密的冷汗:“你怎么了?”

张惟宜勉强一笑,声音沙哑:“没什么,就是右臂有些抽痛。”

她了然,对方的右臂是续接上的,别说恢复如初,便是重一点的事物也拿不起来,到了阴雨天更会阵阵抽痛。她垂下眼,淡淡道:“你舍了一条手臂,换来柳君如信任,那也好得很。”

张惟宜微一挑眉,欲言又止:“我是没什么不满足的。”

许敛宁默然将他的衣衫拧干,摊平在火堆旁,发觉他身上除了太极剑和一些随身事物外,还有一只青瓷瓶,里面似乎有什么在嗡嗡作响。她随手将东西和那半截玉笛放在一起,又离他近了些:“但是,你对我很好,我都知道。我没有恨过你。”

他怔了怔,自嘲道:“这样说来,我可真失策,竟是教人爱恨不能了。”他侧过头,火光映在他寂寞的侧颜上。许敛宁说不好他这般模样到底有几分无耻在其中,只是不管说什么,必定是一句一伤,倒不如什么都不说。

张惟宜卧在她的膝边,缓缓闭上眼。

许敛宁听着洞外的风吹雨打,从最初相识之刻的点点滴滴想起,想着想着,竟是恍若隔世。

到了半夜,张惟宜开始起烧,大概又被噩梦所扰,咬牙切齿神情可怖。许敛宁叹了口气,手腕突然一紧,被对方抓得疼痛欲裂,腕骨隐隐轻响。她皱眉忍着,另一手抚在他的额上,顺着侧颜缓缓下滑。

张惟宜额上滚烫,翻来覆去,有时会吐露几句梦呓,只是听不清楚。许敛宁倾下身去听,似乎叫过父皇母妃之类的,最后一个却是自己的名字。她眼中微酸,也只是眼前模糊,始终没有掉下泪来。

张惟宜睁开眼时候,正好看见洞外的日光流泻进来,微微刺眼。他动了动,才发觉自己竟然一直抓着许敛宁的手腕,而她正俯在身旁双眸紧闭,吐息平缓。他支起身,只觉得全身酸痛,神气还算清爽。

许敛宁立刻就被惊醒,睁开眼看着他。

张惟宜淡淡一笑:“我吵醒你了?”

许敛宁也坐起身,摇头道:“也是时候醒了。”

张惟宜微微低着头,突然吁了一口气:“看你们这么顺利能找到这个山洞,应是有办法出去罢?”

许敛宁嗯了一声,却见他神色黯淡一下,突然又恢复如常:“那还好,不会误了大事。”

“你的大事究竟是指什么?”

张惟宜怔了一下,半晌道:“让我想一想,看看能不能对你说。”

“既然这件事不能说,那么张公子可不可以解释一下,你能在神农坪找到我们的原因?”苏泠语气淡漠,手上捧着几个白壳黑斑的蛋,“敛宁,你也饿了吧,可惜只找到一窝鸟蛋。”

许敛宁接过热乎乎的鸟蛋,转手递给张惟宜几个。

“如果张公子你想说,是凑巧寻到我们的,那么你身上带着的青瓷瓶,又是做什么的?”苏泠见他没有答言,又道了一句。

张惟宜微微眯着眼,语气平淡:“那里面装着的是蛊虫,本是一双的,另一只被下在清音姑娘身上,我便是靠着这个寻到这里。只可惜,我不会驱蛊。”许敛宁皱着眉道:“如此你还对清音下蛊?”

张惟宜偏过头,毫不避讳地看她:“我只是不想用在你身上。”

苏泠嗤的一笑,嘲讽道:“偏生大多人都不知御剑公子是怎样一个可悲可耻之人。柳君如不过是野心勃勃,屠戮异己,你却将身边一个个可以利用的人用尽了。莫要说你对敛宁有多少真心,你也不自个儿掂量看看?”

她衣袖一卷,将被许敛宁方才一旁的青瓷瓶接在手中,对正在洞口晒太阳的清音说:“清音,我变戏法给你看可好?”

清音一听有好戏可看,连忙抖擞精神进来。

只见苏泠将那只青瓷瓶重重摔摔碎在地上,一只金色的蛊虫从碎片中爬出来,低低叫了两声,清音只觉得后颈剧痛,有什么嗡的一声冲了出来,盘旋着飞向那只金色的虫子。

只见两只蛊虫紧紧抱在一起,一起低低鸣叫。

苏泠直接一脚踩了。清音啊了一声,说:“它们好恩爱啊,你干吗要踩死它们?”

苏泠面无表情:“这种蛊是靠你的气血活的,直到把你吸干才算完。”

清音寒毛直竖,大声道:“是谁要吸干清音的气血?”

苏泠回头看了张惟宜一眼,顾自转身走了。

许敛宁将一旁早已烘干的衣衫拿过来,向着张惟宜轻声道:“泠姊这几日心绪不好,你也别指望她有什么好脸色给你。”

张惟宜笑了一笑:“她说的大致没错,无耻什么的我也承认,只是我从不觉得自己可悲而已。”

山中雾气不退,便没法出去。这个拖延着,竟过去了两三日之久。几个人整日面对面,几乎没什么事情做,闷得发慌。

许敛宁开始稍许想念张惟宜的无耻嘴脸。眼下他却比谁都规矩,离他们总有那么一段距离,既不是亲近,也不算疏离,就似刚好在亲疏之间,拿捏得很准。张惟宜这个人很会察言观色,猜测别人的心意。

他们本就是一类人。喜欢去猜,总是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最后将别人的耐心都磨尽了。

她正想着,突然听到清音在耳边问了句“……好不好?”。她也没细想,就爽快地回答:“好啊。”话音刚落,清音绽开了秀美的笑靥:“商大哥,你看许姊姊答应了,你不能赖皮。”

许敛宁转头看别人,每个人都是一副无奈之极的表情。张惟宜轻咳一声,硬是没有转头看着她。她发觉不对劲,不由问了一句:“到底是什么事?”

清音跳过来拉住她的衣袖,语音清脆:“我刚才在问,有谁来玩划拳,输了的人要脱衣衫。商庄主说,要我来问你。你刚才说好的,可不能赖。”

许敛宁这才知道自己一走神,竟然摆了一个乌龙,想了想便道:“划拳是么,好啊。”她看着清音,微微笑道:“怎么玩?”

清音卷起衣袖,欢天喜地:“来,那么大家都靠近过来!”

许敛宁想着商鸣剑实在太虚伪,明明想拒绝,却丢给别人,存心想教他出丑。可不知今日是她运气太坏还是别的什么,一路划拳下来,竟然一次都没赢过。连张惟宜存心相让都没能让她挽回一点形势。

清音扑上去,抓着她的衣袖往外拉,眉飞色舞:“许姊姊,你输了,得脱衣衫!”许敛宁挡开她的手,她又扑上来拉扯,连忙再压住,求救地看着苏泠。苏泠竟然无情地转过头去。她再去看重轩,对方竟然也只是露出抱歉又看好戏的笑容,一声不吭。

许敛宁大为难堪,只怪自己一时不慎,想害别人,却落到这个下场。

商鸣剑轻轻咳嗽一声,转身踱远了,一面在心里想,莫非他真的是老了么?

清音索性整个人扒着,得意非凡:“你可不能耍赖,快点。”正折腾着,突然手腕被拉住,只听张惟宜的声音近在咫尺道:“我来替她,这样可以么?”

清音转过头一看,立刻想起他对自己下蛊的事,连忙离得远远的:“可、可以啊……”

许敛宁偏过头看他,只见他也刚巧别过头来,带着几分笑,抬手将外袍拉散了,然后利索地将其甩落在地。莫说苏泠,就连许敛宁也僵在那里,一时无法言语。正踱步走出不远的商鸣剑茫然想,他果真是老了。

张惟宜低下身拾起外袍披在身上,淡淡道:“敛宁,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说。”

许敛宁站起身,随着他走到不远处的树下。

阳光浅淡地映在身上,生起些暖意。张惟宜在日光中微微眯着眼,低头看着她:“敛宁,你可有什么话想问我?”

许敛宁想了想,微微狡黠的神情竟和苏泠有些许相似:“你之前有过多少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