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惟宜一怔,轻轻笑道:“这要待我想一想。”

许敛宁偏过头,又问:“你要么回答这个,要么告诉我为何要和龙腾驿扯上关系。又或者,两样都回答。”

张惟宜淡淡一笑:“我之前对你说过,父皇最宠爱万贵妃,所以万氏一族势力很大,攀附的也不少。他们在背后支持四皇兄,而我是太子一边的。龙腾驿就和万氏有牵连。这是其一,其二是关于四年前的荆襄之乱。”

“你是说,当年荆襄之乱也有不少江湖中人涉足。龙腾驿其实也有这样的野心?”

“他们连弓箭手都养着,也不知练了多久,若不是那晚你我被伏击,我还不知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也去过龙腾驿的密室,里面那些九龙印纹杯、盘龙玉佩便是皇亲贵族也不能用的。当了武林盟主,又看上了皇位,想得未免太好了。”张惟宜顿了顿,笑着道,“至于前面那个,我现下只有你。”

许敛宁微微别过头:“你说的关于龙腾驿的话,我全信。”

张惟宜看着她衣领发丝间隐约露出的一截白皙的颈,忍不住低头在她的颈窝亲了一亲:“后面那句便不信么?”

她嫣然道:“以前我都没在意你王爷的身份,所以一直都没仔细去想,其实我们怎么也走不到一起。你今后要娶的是门当户对、知书达理又贤惠的女子,不是我。”

张惟宜笑了一笑:“是啊,大明律法便是如此,我不能明媒正娶请你过门。”他静静道:“我们再等一等,等到龙腾驿的事情完结后,是去是留,都由你。”

许敛宁没有答言,只听身后苏泠远远地道了一句:“外面的雾气快散了,我们这就准备离开这里。”

第四十五章

许敛宁回首向苏领回应道:“泠姊,我们这就过来。”她回转头看了张惟宜一眼,又低头看着地面:“你现下出去,不会耽误正事吧?”

张惟宜淡淡道:“我进来时,根本没想到还能出去。我这么做,全是自己愿意,没人逼着。”

许敛宁怔了怔,转身向苏泠走去。

这次从神农坪向外走,无疑顺遂很多。张惟宜在大巴东脉山口便同他们分道,一人向南而去。许敛宁转头看了一眼,便再没回头。

一行人刚到武当山下小镇,就听前方一个异常爽快的大嗓门招呼过来:“许姑娘!”许敛宁循声看去,正是何靖,不由迎上去道:“师伯难道下山了?”

何靖抓了抓头,神色惊讶:“你怎么知道?”

许敛宁微微笑道:“我随口猜的。你可否为我们领路,我有要事寻师伯。”

何靖的好处就是答应得爽快,立刻带路。苏泠在后面摇摇头,语气很是遗憾:“何靖这孩子怎么到现在还是缺心眼,我当年去武当看到他,就是这模样。”她顿了顿,又道:“何靖比较得天衍真人喜欢,张惟宜就差多了。要是将他们俩的心眼匀一匀就好了。”

许敛宁笑了一笑:“如果我能选,也想在武当过得和何靖一般,而不是今日在凌轩宫这样的。”

何靖将众人引向露天茶棚,还未走近便瞧见天衍真人端坐其中,羽冠星袍,冲淡平和。许敛宁走上前,敛衽行礼:“敛宁见过师伯。”

天衍真人颇为惊喜,抬手在她臂上一扶,打量她片刻:“敛宁怎么到这里来,莫非是有什么事?

许敛宁低头不语。商鸣剑踏前一步,寒暄几句之后,话锋一转,道:“其实是关于龙腾驿的。晚辈思前想后,也只有真人能主持大局。”他将前后因果一一道来,言辞清晰,听得对方连连点头。

天衍真人神色复杂,缓缓道:“其实这次离开武当,是应了龙腾驿之约到武昌镇会合。武当离地近,最近才派人通知到,其他远的门派早在两个月前就收到请柬。”

许敛宁微微不解:“为何要在武昌镇?若是在南京府不是更好。”

商鸣剑微微一笑,道:“武昌附近有龙腾驿的别庄,若是真正动起手来,还是别庄比较好收拾。”

许敛宁默然。

天衍真人微微笑道:“眼下我们还没有准备,一旦把事情都摊开了,恐怕还会折损不少人手。还好现在离武昌之会还有几日,还来得及收拾人手。”

商鸣剑想了一想,淡然道:“晚辈心中已有些计较,前辈也毋需太过担忧了。”

天衍真人点点头:“那么你去罢,只是多加小心。”

许敛宁觉得和武当的人相处十分尴尬,相比之下宁可同商鸣剑他们一起,也一道告辞了。苏泠取笑道:“怎地你不叙叙同门之情,却走的这样急?”

许敛宁笑而不答,正走出两步,迎面正见李清陨过来。李清陨斯斯文文地一点头道:“许姑娘,许久不见。”

许敛宁停住脚步看她,轻声道:“……李姑娘。”她见李清陨走过自己身边,又加上一句:“以前的事,很对不住。”

李清陨身子一颤,快步走了过去,只觉得满心委屈。许敛宁做过的一切,怎么可能只用一句道歉就打发?她走到师父身边,低下头不语。只见师父闭目养神,像是入定一样,听到周围有动静也没有睁开眼。

她坐在师父脚边,静静看着日光缓缓西斜,忍不住道:“师父,柳门主约我们到武昌镇,可我们在这里已经坐了大半日了。”

天衍真人睁开眼道:“再等一等,惟宜过会儿要同我们会合。”

李清陨睁大眼,微微惊讶:“师兄会过来?”她脸上带着欢快的笑意,站起身去吩咐茶棚的伙计沏茶。何靖不禁自语道:“刚才还一脸苦相,转眼就变了,啧,女人果然多变。”

李清陨回身瞪了他一眼,待扭过头时已经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眼前,青衫翩然,清华万端。眼前的男子清俊如昔,只是消瘦得厉害,脸色也愈见苍白。她眼中发酸,轻声道:“师兄……”

张惟宜缓步走来,也没看她,径自向天衍真人走去。李清陨看着他走到师父面前,突然撩起衣摆跪了下去。这一下太突然,天衍真人直觉要去扶他,突然膝上一麻,随后腰间也被点了穴道。

李清陨张口想问,却觉得说不一句话来,眼前突然一晃,栽倒在地。

张惟宜听着身后一片倒地的声响,缓缓低下身,手搁在膝上,慢慢磕了个头,然后站起身,转头道:“将人都送到隐蔽的地方,等到十日之后,才给解药放人。”身后的茶棚伙计语气恭敬:“王爷请放心。”

张惟宜慢条斯理道:“那么我们也启程去武昌,将人分散了,免得打草惊蛇。”

武昌,龙腾驿别庄。

苏泠站在门口,看了看那管门的,又瞧了瞧拐角处探出来的一颗老槐树,轻轻一拉许敛宁。许敛宁立刻会意,两人走到拐角,纵身跃上了那颗槐树。

许敛宁坐在树上向下望去,庄内的场景一目了然,不由道:“不知商庄主是不是能镇得住局面。”

苏泠微微笑道:“你放心,商公子这几年经营名剑山庄,得力的人也不少。幸好他没什么野心,不然出了一个柳君如,再来一个商鸣剑,也就永无宁日了。”

许敛宁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难道那位画影楼主真是商庄主不成?”

苏泠道:“我又不是他的什么人,哪里知道得那么清楚?”

许敛宁想了一想,又摇头道:“不,绝对不会是商庄主……”

只听柳君如的声音顺着风传来,连坐在树上的两人都听得清楚:“叨唠各位朋友远道而来,柳某实在惭愧。”

底下立刻有声音应和道:“柳盟主客气了。”

柳君如顿了一顿,接着道:“其实这次麻烦各位过来,实在是柳某占据盟主位置太久,心中不安,就趁着今日将盟主一位转交给更有德才的前辈。”他一摆手:“蔽派备了酒席,一点薄酒菜肴,各位请坐下慢用。”

一众人拥挤着在桌边坐下,有些已经忍不住大嚼大咽,连筷子也顾不上拿。柳君如端起酒盏,扬声道:“我先敬各位英雄一杯。”

他手中酒盏才刚凑近唇边,忽听一道声音由远及近,吐属清晰:“柳门主请的这杯酒中掺了太多事物,只怕这次饮了,便没命饮下顿的。”

柳君如神色微变,勉强笑道:“不知是哪位英雄俊杰,如此藏头露尾,可不是招人笑话?”

苏泠哎呀了一声,笑容可喜:“原来我和柳君如还是有些相似的,这句话我之前也说过。”许敛宁拧着眉不语。

只见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从别庄外踱步而来,一袭水墨衫子临风拂动,举步间有股风流清华。那说话的人戴着银色的面具,遮去了大半张脸庞,下巴轮廓很是精致:“在下不才,不巧得知龙腾驿勾结天殇教、十年前还将五世家灭门的丑事。”

柳君如放下酒盏,淡淡道:“哦,如此说来,你可有真凭实据在手了?”

那人似乎轻轻一笑,身后立刻有玄衣人抬着一只箱子上来,单膝跪下,一运力将箱子举过头顶。

众人不禁喝彩一声。那玄衣人力道了得,虽然有面具遮住面貌,可还是能看到他额头两侧太阳穴隆起,显然是外家好手。

那着了水墨衫子的男子随手取出一件兵器,衣袖一拂,正好钉在柳君如面前的桌上:“这是当年司空家时代相传的兵器,不知柳门主是怎么到手,还藏到自家密室?”柳君如神色镇定,语气平淡:“司空世家当年当家的同老夫是知交,故去后收藏一件兵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人哦了一声,又拿起一本薄薄的册子:“那么,连武功也毫无保留传给柳门主了?”他手中一运力,这本薄薄的册子平直地飞向柳君如。他又从箱子中取出其他的兵器图谱,一件一件地丢过去,意态闲雅,似乎对方的反应,在他眼中并未有什么大不了似的。

苏泠听得愤恨,只想现在下去将柳君如千刀万剐了。许敛宁靠着树干,朝那穿着水墨长衫的男子看了一眼,只见他正好也看过来,眼中带笑。她想起在汉中画影楼,他也曾这样笑过,那时鲜衣怒马、风神俊秀,犹在眼前,只是再找不回来了。

底下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却始终盖不过那人慢条斯理、随意的言谈。

龙腾驿中有些冲动的已经拔剑在手,立刻被柳君如拦住:“这位公子说了那么久,老夫大致都听明白了,只是你说这些东西是从龙腾驿的密室中寻出来,现下却又在你手中。在座各位心中都自有评判,不知公子如何解释?”

只见商鸣剑踱步上来,手中拿着几封信件,扬声道:“诸位,这是龙腾驿同天殇教勾结的证据,一旦看过其中内容,必会知道个中详情。”他转头在首席的位置看了一遍,心中一顿:天衍真人竟然没到场。他微一迟疑,将信交给玄真方丈。

“当然信件也可以是有人存心诬陷编排出来的,柳门主,你说是不是?”那穿着水墨长衫的男子突然向着龙腾驿一众人道,“不知苏先生如何说?”

苏泠忍不住咦了一声。只见苏生走到正中,神色寡淡,语气波澜不惊:“苏某在龙腾驿停留了不少时日,各种事也看了不少,确实如两位所言。”

底下顿时炸开了,只听殷晗语音尖锐,指着那水墨衣衫的男子道:“张惟宜,你竟敢背信弃义,枉费我们这样待你!”

被指名道姓叫出来的男子只轻轻一笑,抬手取下了覆在脸上的面具:“你们怎么待我了?要不要一起说个明白?”他抬眼看着林子寒,缓缓道:“林兄,那日我说的话,你可还记得罢。”

林子寒看了看师父的脸色,向前两步,想了一想,又退后一步。这样心虚的做法无疑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林子寒是柳君如最得意的弟子,对个中的事情只会更清楚。柳君如一袖子将林子寒扫到一旁,骂道:“废物!”

他看着张惟宜,冷冷笑道:“你很好,忍了那么久就为了今日。只是你以为光凭一点口舌之争就稳住局面?”

张惟宜嘴角带笑,慢条斯理:“那么,柳门主不妨喊喊看,看周围布下的弓箭手还能不能答应。”

柳君如脸色铁青,手握住剑柄,微微发抖。

只听张惟宜轻轻一击掌,别庄各处都站着一名玄衣影卫,或高或矮,唯一不例外的便是身上的气势。他转头看着柳君如:“我培植画影楼的势力也不在这一两日了,却是第一次用。柳门主是一代宗师,这样也不算辱没了你的身份。”

第四十六章

柳君如突然踏前一步,一道青黑色的剑光直直向对方劈去。站得近些的人都觉面上一寒,被刮得生疼。

张惟宜只侧身一让,发丝被剑气微微激起,随即又垂落下来,左手顺势按在剑柄上。柳君如见到他这个拔剑的动作,一声长啸,手中长剑向上一圈,碎成了数十截,正是那招断剑决。

许敛宁不禁微微紧张。那日阮青玄便是死在这一招之下,她便是如今想起,还觉得心寒。

只见张惟宜一旋身,将站在附近的龙腾驿弟子拉到身前一挡,随即左手拔剑,一道绚丽的银光暴起,竟是直接从那龙腾驿的弟子身上穿出。柳君如脚步一顿,只见眼前炸开了一片血腥,连忙抬手去挡。只是这样一分神,他觉得举起遮挡的手臂上微微一凉,耳边声音纷乱,一股钝痛沿着肩膀传到全身。

柳君如骇然,只见对方站在血雾中,脸上身上被溅到点点血迹,神情却冷漠之极。他捂着断臂处,眼前一阵模糊,只见张惟宜仗剑一步一步走近,每靠近一步都给人强大的压迫感。柳君如恍然想起曾在西域见过的邪神画像,和他现在的模样有七八成相似。

张惟宜突然轻轻一笑,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柳门主,我其实还需谢你,为我做了今日的安排。”他长剑一送,干净利落地刺入对方心口,随后抽回剑,拿起一块手巾将剑擦干净。

许敛宁看着他将沾血的手巾随手一扔,后面的玄衣影卫立刻抬上桌子、酒坛,将大碗一字排开摆在桌上,彷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她知道张惟宜在人前从来都是右手用剑,这障眼法,连柳君如都骗过了,刚才才会大意轻敌。可是张惟宜拉人直接去挡那招断剑决,再一剑将人斩成两截,这般狠绝是她从未见过的。

只见张惟宜抬手抓住酒坛,倒了满满一碗,端在手中:“在下虽曾投靠龙腾驿一段时日,全是权宜之计。如今龙腾驿的阴谋已破,不知诸位可否同在下干了这碗酒,也算是在下的赔罪了。”他模样生得好,一旦谦和起来也是恰到好处。

江湖中人豪爽的本就多,立刻有人上去从桌上拿起一碗酒喝干了,将碗摔在地上,哈哈大笑。

张惟宜嘴角挑起一丝凉冷的笑,突然觉得身后冷风袭来,回身将手中的酒碗向前一送,那偷袭的一剑刚好刺在碗中,酒水顺着缝隙淌下。殷晗双肩颤抖,将剑撤回,闭着眼道:“张惟宜,你杀了我罢。”

他微一挑眉,慢条斯理道:“殷姑娘,你还当我真不敢动手么。我不过是不想同女子计较而已。”

殷晗咬着唇,将剑扔在地上,掩面奔了出去。

苏泠看着,轻声问:“敛宁,你师父要你清理门户,你可还会杀她?”

许敛宁微微摇头,突然想到什么,转头看着苏泠,脸上的神色极其惊恐:“泠姊,从刚才到现在,张惟宜他一口都没喝过酒,是不是?”

苏泠不明所以,随口道:“是啊,怎么……?”她还没来得及问讯,就见许敛宁从树上轻飘飘落下,疾步上前。张惟宜看她走来,迎面而去,抬手去揽她的肩:“敛宁,你怎么……”

许敛宁挥开他的手,淡淡道:“你又瞒了我一件事。”张惟宜神色微变,手中太极剑横挡在她面前:“敛宁!”

她不避不闪,抬手按在太极剑鞘上,抽出一截:“你我终究还是不同路……”他神色复杂,缓缓道:“为何你从来不站在我这边?”许敛宁用力抽出剑,重重掷向前面的摆着酒坛的桌子,只听哐的轻响,酒坛碎了一地,地上满是酒浆,香气扑鼻。张惟宜脸上再没有什么表情,取出一支传信,轻轻一拉火线,只见一道火光从他手中直冲上半空,在头顶绽开一朵烟火。

他衣袖一拂,走到正中,语声清朗:“适才喝过散功酒的可以走了,剩下的要离开,就需自废武功。”

话音刚落,别庄内竟一片寂静,原本说话的全部都停住了。

张惟宜从袖中取出一幅黄色的绸缎,上面盖了朱红的印章,扬声道:“这是当今圣上的旨意。当年荆襄之乱由江湖匪类引起,今日有龙腾驿之流干政,为保天下安定,吾遵旨剿灭各门派。”

他将密旨一卷,淡淡道:“武功和性命,孰重孰轻,诸位可要好好考虑一下。”

江湖中本多亡命之徒,闻言争先恐后地涌到墙边,想翻墙逃走。张惟宜负着手瞧着,也没有出手阻拦。只见那几个动作快的才刚踩到墙上,只见眼前冷光一闪,痛呼一声摔了下来。

只见墙上多了几个玄衣影卫,手执兵刃,当风而立。

张惟宜衣袖一拂,轻声对身边的影卫道:“再等半个时辰,还没有出来的直接……”他转头看了许敛宁一眼,嘴角的笑意有些薄凉:“你看,就算阻拦了,事情还是不会改变。”

许敛宁皱着眉问:“师伯他们呢?你难道也这么对自己的同门?”

张惟宜轻轻一笑,语气轻缓:“你不是很恨武当么,他们废的废、死的死,你该是觉得高兴才对。”

许敛宁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气息急促,丹田里似乎有一股气流不断涌动冲撞。她只想向他大喊大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眼前一片血红。她闭上眼,心想,血魁禁还是反噬了。

许敛宁耳边净是嗡嗡声响,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破声,脚下地面晃动得厉害,竟站立不稳。她向四周看去,只见人人脸上都是恐慌的神色,连画影楼的影卫都有些许不安。

她反而不那么担忧,血魁紧一旦反噬,便是她命绝之刻,无论什么死法都不重要。她忽觉腰上一紧,呼吸之间可以闻到淡淡的月桂香木的味道。她感到张惟宜抬手轻轻覆在她的额上,手指凉冷,手心温热。他语声清晰,一字一句没有半分紧迫:“商庄主,你让手下人炸这庄子,可是要我们全给你陪葬?”

商鸣剑的语气也很是平和:“这本是我担心同柳君如对峙稳不住局面,不得不用的下策,现在却用上了。”

许敛宁感到腰上又紧了紧,被勒得有些疼了。只听张惟宜笑着道:“商庄主,你这招两败俱伤,是不是有些无耻了?”他顿了一顿,又接着道:“我确是不会将整个画影楼的性命送在这里。我的目的也达成了大半,今日暂且就这样罢。”

商鸣剑淡淡道:“那么,也请张兄和手下那些人在这里别动,等别的人全部离开了再走。”

张惟宜面无表情道:“画影楼影卫听令,通统弃了兵器。”

商鸣剑站在他对面,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连周围的兵器丢弃的声响也完全没有注意。

张惟宜看着别庄内的人越来越少,不动声色地道:“商兄,世人都道你我齐名,我本也想同你一决胜负。可惜我废了一臂,不再是你的对手。”他微微低头,脸上的神情有些看不真切:“这一场,也算是我输给你。”

商鸣剑微微感慨:“若论心机手段,我是远不如你。张兄你负尽天下,来保这江山,殊不知并不是人人都有这个野心夺权篡位。”

张惟宜默然不语,突然打横抱起许敛宁,径自向别庄的大门走去。他轻轻笑着,这笑声却有些不可抑制似的,渐渐悲凉起来。许敛宁强压住翻腾的内息,趴在他的肩头想转头看他此刻的表情。张惟宜却始终别过头,看着另一边。

许久,她听到对方在耳边低声道:“……不管对我怎样,他是我爹。朱家的江山,父皇守不住,便由我来替他守。”许敛宁轻轻咳嗽,搂住他的颈:“惟宜。”

张惟宜脚步一个踉跄,便顺势仰躺在地,只是将许敛宁护在身上。他抬头看着昏沉沉的天色,微微笑道:“你看,这天似乎要下雪了。”

许敛宁抬手抚过他的侧颜,眼中失了神采:“我觉得越来越冷了。”

张惟宜坐起身,将她的手握在手中,缓缓放在脸上:“你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她轻声道:“血魁紧反噬,熬一熬就会好了。”她想起曾在武当时候,天衍真人曾让她改投武当门下,修习洗髓经将血魁禁的功力废去。她那时不能答应,现在也来不及后悔。

张惟宜嗯了一声,伸手从颈上扯起一块玉,微一用力便将细绳拉断了。他将这块玉连着细绳的玉放在她手上,轻声问:“你还记不记得这块玉?”

许敛宁点点头。这玉是难得的汉白玉雕磨而成的,没有半点瑕疵,边角之处磨得很滑,像是贴身带了许久;玉的正面是个古篆的祐字,翻到反面却是璟宣二字。只可惜在武当争执的时候,张惟宜将玉泄愤摔在地上,现在虽然补好,却还是有了瑕疵。

张惟宜将她的手轻轻合上:“这块玉佩,是我出生就带着的。本来很早就想交给你,却被我摔坏了,一直拿不出手。”

她想了一想,问道:“璟宣,可是你的表字?”

张惟宜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

许敛宁觉得越来越冷,就算被他抱在怀里,还是冷得受不了。她知道自己的大限快到了,慢慢地开口:“你知不知道,我那晚为什么把自己交给你?”张惟宜嗯了一声,又问道:“为什么?”

“这样的话,我一辈子便只有你一人,以后也不会忘掉你。开始时候,我迁怒过,但是后来全部是真心的,你知道么?”

张惟宜僵了一僵,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许敛宁已经快撑不住了,只是要化去她身上反噬的真气,必须用自己的功力去抵消。

他长眉微皱,突然淡淡笑了:“其实,我没有把师父他们怎么样,武当毕竟还是从高祖时候就被钦点为国教的,可以另当别论。你放心。”他缓缓握住她的手,彼此手心相触,指缝间涌起了一阵紫气。一阵柔和的内力缓缓流入许敛宁的体内,将血魁禁失控的那一股力道缓缓消去。她微微咬牙,只觉经脉中奔腾着的两股内息如冰火两极,忽冷忽热,彻骨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