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千重勃然大怒,一脚把茶几踹得远远的,厉声说:“不许再胡说,她不可能死了。”

刘川川有点害怕地抽噎了起来,断断续续地辩解:“我也不想应许姐死啊,可老宅的吴嫂说的,应许姐的好朋友来过了,说应许姐不会回来了,老宅过两天就卖掉了,要是应许姐还活着,她怎么可能卖掉老宅?那是她从小住大的地方啊!”

“可能是太大了,放着浪费。”韩千重喃喃地说,他振作了一下,“这里也是她的家啊,她可以住在这里,卖掉老宅筹钱救公司。”

“可是…”刘川川绝望地看着他,“我听说,思必得被并购了,不再是应家的了,还怎么救…”

韩千重呆呆地看着她,又振作了一下:“公司没了也好,她每天赚那么多钱也没见她开心过。”

刘川川愕然看着他,显然是在为他睁着眼睛说瞎话而愤怒,她憋了好一会儿才忿忿地说:“应许姐为什么不开心你不知道吗?和公司有什么关系!”

韩千重颓然垂下头来:“我…我只是…”

“要是应许姐真的死了,”刘川川的眼神悲伤起来,“韩大哥你会难过吗?”

“难过…不知道…”韩千重有点茫然,半晌才很肯定地说,“不可能,应许绝对没有死,你们怎么说我都不会信。”

说着,他拿起了旁边的红酒杯一饮而尽。

“我也不信。”刘川川也替自己倒了一杯酒,眯起眼睛喝了一口,喃喃地祈祷着,“应许姐是好人,菩萨会保佑她的。”

应许看了一会儿,又去四周游荡了一圈,等她回来的时候,刘川川已经走了,而韩千重则一杯接着一杯,把一瓶红酒喝了个底朝天。

韩千重的酒量只能说是中等,一瓶红酒已经能让他半醉了,趁着他不注意,应许朝着地上的那本经书走了过去。

她屏住呼吸,朝着经书伸出手去,手指一握,穿书而过。

她有点失望,凝神思考了片刻,集中自己的意念,再次用力朝着经书摸去。

经书几不可见地动了一厘米。

应许欣喜若狂:天,她居然真的能碰到东西!她不是一个孤单单飘荡的魂魄了!她可以和别人交流了!

她开始四处乱摸,可是转了一圈以后她颓然发现,除了那本紫檀经书,她还是象以前一样,没法碰触到任何物体。

古物,佛物,或者是两者叠加,对她才是一个意外。

“叮哐”一声响,酒杯掉在了地上,应许转过头一看,只见韩千重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应许…你回来了…”

应许悚然一惊,一动不动,几乎以为韩千重看到了她的魂魄。

韩千重的眼神迷离,显然是喝醉了。他冲着她伸出手去,在空中虚抓了一把:“你没事吧…别太难过了…”

应许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韩千重打了个趔趄,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忽然冲着前方傻笑了一声:“你看…我穿着这衣服好不好看?”

应许想笑,她的眼光向来很好,韩千重穿着这身衣服,很好看。

可是,现在,再好看对她也没用了。

“对不起…”韩千重低低地呢喃。

那种酸涩的感觉又来了。

何必道歉呢?感情是自由的,爱情没有对不起。

应许闭上眼睛,快步朝着外面走去,她需要二十楼的风,来吹散这酸涩。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痛苦的□□,应许回头一看,韩千重倒在沙发上,用力地捶打着他的胸口,神情痛苦。

几乎是下意识的,应许一秒钟就飘到了韩千重的身旁,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着急地去摸他的额头:他头痛了?发烧了?还是被什么东西砸到了?

可什么都摸不到。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从沙发上翻滚到地上,看着他趴在地上干呕,看着他一头撞在了茶几上,额角蹭出了鲜血。

应许胡乱地按着对讲门铃;她扑在韩千重的手机上,按着按键想拨通电话要叫刘川川回来;她穿出了墙壁,在二十楼的高空大喊…

可是,全部都没用。

任凭你用尽全身力气,却还是无能为力。

这种感觉几乎令人崩溃。

不,她只是想安安静静地离开人世,她愿意下地狱接受她自杀的惩罚,可是,她不想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曾经心爱的人在眼前受苦。

就算韩千重不爱她,就算韩千重曾经背叛她,她也希望他能够现世安好,带着她的祝福,幸福地活下去。

她那么爱他,这份爱融进了她的骨血,虽然她离开了,可只要韩千重幸福了,就好像她自己也幸福了一样。

她向所有她知道的菩萨和神灵祈求着,祈求有人能出现,随便是谁,就算是元彤彤也好,救救韩千重。

可是,没有人来。

这里好像被这个世界抛弃了,只能听到韩千重小口小口的喘息声,好像下一秒就要窒息。他蜷缩在地上,全身都在痉挛,双手揪住了胃部,

应许后悔了,她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

如果她自杀的结果,是惩罚她亲眼看着曾经的爱人遭受濒死的痛苦而离开这个人世,那她诚心诚意地忏悔,忏悔她的自私和懦弱。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摸到了那块紫檀经书,哆嗦着放在了韩千重的胸口。

经书上刻着的大悲咒,观世音菩萨为利乐一切众生而宣说,消除诸恶病苦,她企盼着这经书真的有灵性…

她一下下拨动着这经书,在韩千重的胃部摩挲着。

紫檀经书被一下子握住了,韩千重睁开眼来,目光无焦点地落在应许的前方。

“是你吗…别怕…我没事…”

“他们都说你死了…只有我不信…”

他的语声低柔,居然带了几分委曲。

只是他的脸色惨白,嘴唇发青,只说了两句,酒精和身体的痛苦让他的眼神再次涣散了起来。

应许呆呆地半跪在那里,心脏那块好像被锯子来回地磨着。

如果从前的时候,韩千重有刚才那么一丝半点的温柔,他们俩怎么可能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不过也好,韩千重并没有做错,这世界上,唯有爱情是简单的二选一,爱还是不爱,没有中间地带,他如果装着爱她敷衍她,那只会更加残忍。

不知道过了多久,韩千重蜷缩的身体渐渐松开了,呼吸正常了起来,只是一只手仍然抓着那本紫檀经书,捂在胃部的位置。

应许松了一口气,琢磨着应该是胃痉挛。

从和元彤彤吃了那顿烧烤开始,这两天韩千重的饮食完全不正常,今天就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一回来还喝了一瓶红酒。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新的一天来到了。

应许看了看窗外,希望这是个好运的一天。

韩千重醒了过来,躺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天花板一动都没动。

好一会儿,他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跑进卫生间,洗了把脸。

宿醉和胃痉挛的后遗症,让他看起来很憔悴。

他拿起手机,十分熟练地拨了一个号码,放在耳边听了一会儿,开口说:“应许,我知道你已经回来了,听到留言快给我回个电话。”

随后,他开始收拾客厅,紫檀经书和明信片被他放进了包里。

他开始翻箱倒柜在主卧找东西,把所有的抽屉和柜子都打开了。

应许不明白他想找什么,她走的时候,已经把她所有的私人物品都带走了,为了不让他膈应,也为了不碍未来女主人的眼。

韩千重看起来很难受,不时地揉着胃部,还不时地停下来,看着几乎空空如也的抽屉和柜子,神情有点茫然。

他放弃了主卧,回到了他的卧室和书房。

他站在书柜前,伸手抚摸最上层的一排书籍。

那是应许从M国为他搜罗来的数套原文建筑书籍。

他走到书桌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横七竖八地躺着大大小小的盒子。

他一个个打开来仔细端详着。

沉香木雕刻的手串,那是应许送他的二十五岁生日礼物。

水头极好的翡翠扳指,那是他二十六岁的生日礼物。

一对钻石袖扣,那是前年情人节的礼物。

二十多件东西,见证着他们在一起的六年,却从来没有见天日的时候,韩千重一收到就塞在这个抽屉里,从来没有用过。

韩千重一件一件地试戴着,一忽儿微笑,一忽儿皱眉,一忽儿惘然。

应许在旁边看着他的神情,那种不妙的感觉又来了。

难道,韩千重在她身边六年没爱上她,而分开了一个月,他忽然发现他爱上她了?

韩千重关上了抽屉。

应许回过神来哑然失笑,她又自作多情了,这些年,她都做了无数次这样的梦了,幻想韩千重忽然有一天爱上了她,向她忏悔这些年的冷漠无情,恳求她的原谅。

幻想中,她总是矜持了两秒钟,然后便扑上去抱住了韩千重,从此两个人双宿双栖。

韩千重怎么可能爱她?

他看元彤彤的眼神和看她的完全不一样,那种温柔、疼惜的眼神,这辈子,都不会给她。

应该就是歉疚和同情泛滥了吧,她曾经那么爱他,现在落魄到了公司易手、家破人亡的地步,他想起她曾经的好,不忍心也不愿意再落井下石。

幸好她死了。

不用看到韩千重怜悯的眼神。

那比不爱她更让人绝望。

韩千重又打开了一个柜子,里面放着是一些书和相册。

他取出相册开始翻找,应许凑过去看。

韩千重不喜欢拍照,所以,他成年后的相片不多,很多都是公式化应景的,比如集体照,或者是建筑工程完结时留念。

应许忽然明白了过来,他在找她的照片。

他快速地翻完了两本相册,几乎没做停留,一脸失望地站了起来。

他呆在原地,忽然一拍脑袋,疾步朝着厨房走去。

厨房里干净得很,连点油烟味都没有。

应许屏住了呼吸,定定地看着他拉开了垃圾桶,从里面拿出一张脏兮兮的纸来。

他和应许的合影,那天被元彤彤摔碎了扫进了垃圾桶。

他小心翼翼地在上面擦了擦,可惜,照片上都是污渍,右下角被碎渣扎了个洞,应许的脸也已经花掉了。

他想了想,把照片放进了包里,和明信片放在了一起,随后,走进了他的卧室,和刚才一样,又开始翻箱倒柜了起来。

打开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时,他顿住了。

应许知道,那里放着大法山别墅的房产证和钥匙,是她临走前一天亲手放进去的。

韩千重拿出房产证翻了翻,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第 10 章

韩千重收拾了一下,拿着房产证出了门。

应许琢磨着他应该是要去大法山。

她也激动了起来,去大法山就说明她有可能可以见到那个慧静法师。

但愿她可以尽快摆脱这种状态。

韩千重开得很快,期间接了一个电话,应许一听就知道是元彤彤,那铃声是元彤彤录的,声音俏皮而可爱,反复不停地喊着:一千座山,快接我电话哦快接我电话…

元彤彤来约他晚上去看电影,有部新片上市。

韩千重婉言拒绝了,说是今天去大法山可能赶不回来。元彤彤翻来覆去问他去大法山干什么?她也好久没出去散心,也跟着一起去玩。

韩千重安抚了她几句,说是明天陪她吃饭看电影,应许这才挂了电话。

应许琢磨着要是能提醒元彤彤就好了,千万别去吃烧烤了。

车速忽然慢了下来,应许坐在车顶,有点着急。

韩千重停好了车,走进了路边的一家店里,应许一看,是家DIY烘焙馆,外面正挂着一幅广告:人月两团圆,为她(他)亲手做一份月饼享受团圆的乐趣吧。

应许恍然大悟,算算时间,今天好像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了。

韩千重的老家在H市,他的父亲韩培云独自一人生活。H市过的是八月十六,所以,中秋节应许和韩千重总是一天在应家老宅,一天在H市。

韩培云是个书卷味十足的老人,时运不济,一生清贫却孤高自傲,应许很尊敬他,他也不知道应许和韩千重的纠葛,一直以为应许是儿子的女朋友,和应许却相处得很不错。

自从六年前的那次心脏手术后,韩培云的身体不算太好,应许一直想把他接到S市来一起生活,可韩千重不肯。

就连韩培云偶尔来S市,韩千重都如临大敌,寸步不离地守在韩培云身旁,生怕他发现一点端倪。

应许明白原因,所以也没有再强求,她很喜欢这个慈祥的老人,平时总是打电话去嘘寒问暖,该问候的节日,礼物总是提前送达。

男人的心总是比较粗,韩千重也不例外,有时候,应许和韩培云通话的次数都多过韩千重。

看来韩千重终于想起来了,知道给他爸买点月饼过中秋。

应许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韩千重出来,她只好也跟着走了进去。

韩千重正趴在一个透明的玻璃房前张望着。

玻璃房里是一个点心师带着一个妈妈和两个小孩在做月饼,两个小孩才七八岁大笑,嬉闹着把面团放进了模具里。

应许站在那里有些怅然。

她想起从前的每个八月十五,她最大的乐趣,就是亲手在五星级酒店的烘焙房做两个月饼,晚上和韩千重赏月的时候吃。

可是十有□□,韩千重都不会吃,嫌太甜太腻。

要是元彤彤做的,他一定会眼睛都不眨一下地都吃光吧。

有个服务生站在他身旁,一个劲儿地游说着,让他也来DIY月饼。

韩千重看了看手表,摇了摇头,最后服务生递给了他一张名片,热忱地邀请他有空了来DIY。

店里的月饼做得精致漂亮,传统的创意的都有,五颜六色的,好些都是玩偶,看了让人爱不释手。

韩千重挑了两个小盒子装了几个,让服务生包装了一下,走出了烘焙屋。

显然,重新开车的韩千重心情很好,甚至打开了音响,收听起了电台。

应许却有些烦闷。

大法山的别墅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不想让韩千重知道她死了。

她不想让韩千重怜悯她。

她不希望韩千重从此背上她为他而自杀的包袱。

何必这么执着地想要知道她的去向?

她希望就这样和韩千重两两相忘于江湖。

S市本岛到大法山大约需要一个小时。

按照房产证上的地址,韩千重一路开到了别墅。

站在别墅门口,韩千重显然有些意外。

应许不免有些得意,这栋别墅清雅幽谧,外饰带着几分中国古风,加上门前的秀气的竹林,简直就是为韩千重量身打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