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竹林旁的小径,韩千重走到了别墅的铁门前,按响了门铃。

里面没有人应答。

应许请了当地的一家农户照管别墅的绿化,他们大概一个月来一次,现在别墅里应该空无一人。

韩千重迟疑了片刻,一边开门一边冲着里面叫了起来:“应许,我知道你在里面!”

应许趴在墙头,手托着下巴。

韩千重往里走去,一眼就看到了那天应许留在游泳池边的浴巾,他的表情轻松了起来,语声带着点诱哄,好像在呼唤一只不听话的泰迪狗:“应许,别躲了,我…我们都很担心你,你这样太幼稚了,快出来,今天中秋节,我带了月饼来,很漂亮,你一定会喜欢。”

应许轻叹了一声,眼神黯然。

韩千重又打开了别墅的门,看着客厅的摆设,脸上的喜色越来越浓。

应许跟了进去,发现地板上有杂乱的脚印,茶几被人移开了,楼梯上还散落着一块毛巾。

“应许,你快出来!不然…我以后都不理你了!”韩千重的声音愉悦,却又带了几分恼怒。

无端端的凄凉浮上应许心头。

何苦呢?

能天天见面的时候不想见,不能相见时却执着地想要见上一面。

人,总喜欢在错误的时间做错误的事情。

就好像她,在不该爱的时候拼尽所有去爱。

韩千重沿着楼梯到了主卧,主卧的门虚掩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停顿了几秒钟,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应许。”他叫着,前面的一个应字还欢喜无限,最后一个许字却忽然带了颤音。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泥塑木雕一般。

应许害怕了起来,他看到了什么?

难道是她已经腐烂的尸体?那样…太…残忍…

她屏住了呼吸,一点点地挪向卧室。

床上有点乱,清晰地可以看出有人曾经睡过。

窗边的榻上半垂着她的睡衣,蓝色的丝绸,是她最喜欢的一件。

梳妆台上化妆品放得很不整齐,不过都是应许平时喜欢的牌子。

她不明白哪里出差错了,困惑地看向韩千重。

韩千重脸色惨白,目光定定地落在某个点上,抓着门框的手指在发抖。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白色的瓶子静静地躺在地上,艾司唑仑片,通俗点的名字叫…安眠药。

那天晚上,她一口气吞了将近一瓶。

韩千重跌跌撞撞地朝外走去,他叫着应许的名字漫无目的地在别墅四周寻找着,忽高忽低,声音嘶哑。

应许恐惧了起来,这样的韩千重有点失常。

她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想要安慰他。

真的和他没关系,她只是累了。

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痛苦,让她了无生趣。

她想要长久的、平静的休憩。

离开是最好的办法。

空灵的钟声又响了起来,应许恍然惊醒。

韩千重一路出了别墅,神经质地抓住了一个路人,语无伦次地询问着应许的下落。

寺庙离别墅不远,应许觉得她可能可以见到慧静法师。

摆脱这样的困境,可能就只有这次机会了。

她犹豫了片刻,往前飘了几米,回头一看,却看见韩千重被石头绊了一跤,趴在了地上。

旁边的路人吓了一跳,想去扶他。

他却凶狠地挥舞着手,让人滚开。

“神经病!”路人大骂着踹了他一脚走开了。

还没等应许的脑子回过神来,她的魂魄已经飘回了韩千重的身旁。

韩千重整张脸都埋进了草丛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应许只能听到他喃喃的低语声。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自杀…”

浓浓的酸涩涌上心头。

是的,在外人眼里,她应许是一个女强人,聪慧、美丽、特立独行。

自杀这种懦弱的行为,和她完全划不上等号。

可是,有谁能真正走进她的内心,看到她灵魂深处的疲惫?

她朝着韩千重伸出手去,贴合在他的后背抚摸着,虽然不能感受到真实的触感,却好像真的抱住了他似的。

她用尽自己的意念,想要安慰他。

“亲爱的,没有我,你能过得很好。”

“忘了我吧,我只是你人生中的过客。”

她轻声絮叨着,低下头,双唇轻轻地吻在一片虚空中。

眼前有几点莹光闪过。

她僵住了,整个人都随之颤抖了起来。

她看到了什么?

韩千重在哭。

这是为她掉的眼泪吗?

为什么会落泪?韩千重向来都是那么冷漠沉稳傲气。

应许的恐惧越来越浓,她隐隐觉得,她好像犯了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

韩千重一下子站了起来,穿过了应许的魂魄,朝着自己的车子疾奔了起来。

还没等应许回过神来,尖锐的刹车声和油门的轰鸣声几乎同时响起,车轮在地上碾出了几道印子。

韩千重几乎在几秒钟之内就完成了掉头,油门一轰,车子象离弦的箭直窜而出。

韩千重的模样几近狂乱,汽车在马路上疾驰,几次和交汇的汽车擦身而过。

应许在他身后,唯有不停地祈祷。

原本近一个小时的车程,韩千重只花了四十分钟。

汽车在一栋大厦前停了下来。

应许认识,这是江寄白的公司,东吴实业。

韩千重刚想下车,却看见江寄白的那辆路虎从大厦里开了出来,车速挺快,看起来也有急事。

韩千重一踩油门,跟了上去。

第11章

江寄白的车从繁华的二谷大道开出,往西一拐,开入了一条新修好的大路。

韩千重紧咬着他的车,忽然提速,朝着江寄白追了上去,不一会儿便超出了他半个头。

韩千重摇下车窗,冲着江寄白大喊:“停车!”

江寄白愕然侧头一看,一见是他,漠然回头,继续朝前开。

韩千重的嘴唇紧抿,方向盘朝右一打,车子朝着路虎撞去,居然想要把路虎逼停。

江寄白猝不及防,往旁边一让,韩千重的车子擦着他的车头而过,随着剧烈的刹车声和摩擦声,路虎开上了人行道,堪堪擦过一棵树,停了下来。

江寄白怒不可遏:“韩千重你疯了!”

韩千重走了下来,眼神有点狂乱:“应许呢?”

“不知道,”江寄白沉声说,“我警告你,我有急事,你耽误不起,赶紧让开。”

“她真的…”韩千重困难地停顿了一下,“死了?”

江寄白冷笑了一声:“怎么,她死了你难受了?要这样,你怎么不在她活着的时候对她好那么一点?”

韩千重面如死灰:“我不信。”

江寄白充满恶意地把脸凑到了他面前:“那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她的尸体,还没下葬呢,安放在圣德医院。”

韩千重呆呆地看着他重新上了车,路虎呼啸着,翻过人行道,碾过了绿地,直接窜到马路上,眨眼就绝尘而去。

韩千重慢慢地爬上了车子,趴在方向盘上好一会儿,这才颤抖着挂了档朝前开去。

和刚才的横冲直撞不同,韩千重开得很慢,开开停停,不停地喘着气,好像下一秒就要窒息。

应许站在他身后,那股浓重的绝望和痛苦,就算隔着阴阳,都能把她铺天盖地地掩埋。

她不知道韩千重怎么了。

明明是他不要她,他现在这么痛苦干什么?

就因为道德感作祟吗?

去他妈的道德感!

她根本不需要!

圣德医院是S市最有名的私立医院,位于上林山的东面,十五分钟的车程,韩千重足足开了半个小时。

江寄白的车停在医院门口,正在和一个人说话,一见到韩千重,他的嘴角浮起一丝讥诮的笑:“来了?去太平间吧,去找找哪个人是应许,但愿你还能认出她来。”

应许朝着江寄白冲了过去,徒劳地想要捂住他的嘴。

别再刺激韩千重了。

何必呢?再骂他打他,她也活不过来了。

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不爱她。

如果非要说他做错了什么,那就是他不应该爆料给那个杂志。

那是他们俩的私密,他怎么忍心拿出来让它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践踏?

韩千重往里走去,背影踉跄。

应许犹豫了片刻,刚想往前走,忽然身旁有人轻笑了一声说:“罪过罪过,江先生,妄语不可取。”

应许不敢置信地回头一看,只见那慧静法师正站在江寄白的身旁浅笑吟吟,目光淡淡地扫过她的魂魄。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意识地抬手就去抓慧静法师。

“法师,我这是怎么了?”她颤声问,这么多天了,她第一次觉得有了希望,这个空间里,不再是她一个人。

没抓到,入手还是一片虚空。

慧静法师双掌合十,冲着她微微颔首,却没有说话。

江寄白拍了拍慧静法师的肩膀:“大师,说实话,我对你没抱什么希望,不过,总要试一试才行。”

试什么?

应许困惑地看着他。

“江先生,你可以不信佛,”慧静法师微笑着说,“但是,请你一定有敬畏之心,多做善事,终有一天,你会看到因果循环。”

江寄白沉默了片刻,示意慧静法师一起朝着医院走去:“请恕我直言,我那个朋友就是个非常好的女孩,她帮助过很多人,可是结果呢?”

“一叶障目,你看到的未必就是真实的结果。”慧静法师笑了。

应许有点着急,她想赶紧和慧静法师单独聊聊,问问他,到底有什么方法可以破解她现在的困局。

可江寄白这是要带慧静去哪里?

她灵机一动,朝着慧静手上的佛珠抓了过去,顿时,她心里一喜,那串佛珠被他抓住了。

“法师,我知道你看得到我。”应许低声恳求,“请告诉我破解的方法,我不想这样继续了。”

慧静莞尔一笑:“你后悔了吗?”

“后悔什么?”江寄白接口问,神情黯然,“是,我很后悔当时没发现她的异常。”

应许瞪了江寄白一眼,刚想回答,只见韩千重从医院里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他的神情迷惘,眼神苍白,旁若无人地走过他们的身旁,脚步虚浮地走向马路。

“找到了没?”江寄白嘲笑道。

慧静法师皱了皱眉:“江先生,他看起来不太对。”

江寄白愣了一下,不耐烦地叫道:“韩千重你别假惺惺了,应许不用你可怜——”

韩千重恍若未闻,信步朝着前方走去,瞬间穿入了车流。

正值绿灯,汽车喇叭声四起,不时有车子避让着韩千重。

江寄白的脸色变了,诅咒了一声:“韩千重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韩千重在马路中间停了下来,茫然四顾,抬手去摸自己的口袋,好像在找什么。

一辆商务车拐过一个弯,开得飞快,朝着韩千重疾驰而来。

应许的脑子一片空白,几乎就在同一秒,朝着韩千重扑过去。

尖锐的刹车声响起,应许挡在韩千重身前,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魂魄被那辆车穿过。

她捂住了脸,无尽的惊恐和痛悔袭来,她后悔了!她一开始就错了,生活再难再苦,她也不应该放弃,更不该放弃自己的生命,而现在,她不仅害了自己的好友,现在还害了自己最爱的人!

骤然之间,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席卷而来,她忽然发现,她的魂魄开始散去,身体的痛感从指尖开始,越来越重,越来越浓。

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刹那,她听到了江寄白几近嘶哑的吼声。

“韩千重你疯了!应许她没死!没死!”

第12章

韩千重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伴随着他低低的喘息声。

看看窗外,晨曦将露未露,整个城市还在梦境中。

他又做噩梦了,梦见应许又死了。

毫无知觉地躺在床上,手腕上一抹殷红的鲜血蜿蜒而下,触目惊心。

他不敢再睡,打起精神,走到酒柜旁,倒了一杯红酒,浅酌了一口,坐在吧台上朝着窗外出神了起来。

二十楼的高度,远处的海港忽隐忽现,寂静的码头和游艇,还有蔚蓝的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