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传来了嘈杂的人声,韩千重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

十多个人围在一堆,应许在最中央,她的身旁有几个男的,看起来像是她的手下。

她的前面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群人,其中一个穿着扎染的棉袄,在那里嚎啕大哭,一个老人扶着她,还有两个小孩哭闹着,用方言叫着爸爸妈妈。

有两个孔武有力的男人一高一矮,站在离应许只有一米远的地方,手指着应许,正在吼叫。

“赔!一百万一个,一定要赔这个数,不能再少!”

“别被她骗了,这□□商,有的是钱。”

应许面不改色地看着那两个男人,声音淡然:“赔偿我们会按照正规程序来,你们这样闹是没用的。”

“呸!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不就是想赖账吗?”

“对,咱们兄弟这里只剩下孤儿寡母了,今天你不给钱别想走。”

应许的眉头轻蹙:“我要是想赖账怎么会过来?今天我们是配合安监所的来调查事故原因的。”

那两个男人的表情更狰狞了,好像下一秒就要冲上去打人。

“你们官商勾结,想推卸责任!”

“嫂子,你看看,他们没有人性啊!”

韩千重听得脸色都变了,刚想走过去,忽然听到旁边有两个人在低声议论。

“这女的胆子真大。”

“老吴那样,一般男人都吓趴下了。”

“你说她会让步不?让步了我们就亏了。”

韩千重心里一凛,装着无意地朝他们走了几步,那两人看了他一眼,继续聊天。

“我看不会,这娘们是个厉害的角色。”

“老吴他们也太狠了,宝嫂就这样给他牵着鼻子走。”

“到时候不知道要分给他多少。”

韩千重屏住呼吸问:“老吴是谁?”

那个年纪四十来岁的干瘦中年人小声说:“就是那高个,来矿里一年不到,好几个弟兄,大伙儿都怕他。”

“和死掉的几个一起下矿去的,说也奇怪,就他们几个命大,逃出来了。”

韩千重看向应许,只见应许还是淡然自若地站在那里,只是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个凶神一般的老吴,那老吴不依不饶地一直骂着很难听的话,两个兄弟在一旁帮腔,那一家老小一直在嚎。

韩千重有点着急,江寄白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应许只有三四个手下,真要动起手来,只怕要吃亏。

那一家老小又趁势干嚎了起来,宝嫂还以头撞在旁边的人身上,头发散乱。

韩千重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有人拧了那个宝嫂一把。

一股不安从韩千重心底泛起,他朝着应许疾步走了过去。

应 许看着宝嫂,语调温和却有力,在一阵嚎哭声中十分清晰:“宝嫂,你的老公出了事故,我们非常抱歉,可你完全没有必要这样,我们不会欺负弱小,当然也不会畏 惧拳头,赔偿协议都是按照你家的实际情况和法律规定所拟定的,考虑到了你家的老人和小孩,你这样纠缠根本毫无意义,还是先回去吧,如果实在不能接受,可以 去法院起诉。”

“别以为你花言巧语哄了别人就能哄住宝嫂了。”

“起诉…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这娘们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那个老吴的眼角一瞥,冷笑了一声,人却不进反退,往后退了一步。

一个黑影从韩千重的眼角掠过,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他的脑袋“嗡”的一声,不加思索地朝着应许疾冲了几步。

“应许小心!”他厉声叫着,因为惊惧,他的声音几乎像被撕裂的风声。

扑在应许身前的那一刹那,他的后背被液体重重地泼中了,令人作呕的味道袭来,眼前血红一片。

旁边的人乱成一团,撕打了起来。

韩千重浑身都是血,头发也湿了,鲜红的颜色在脸上蜿蜒流下,十分可怖。

应许愕然看着他:“你…你怎么来了?”

韩千重惶急地上下打量着她,那盆狗血全部泼在了他身上,应许身上只是溅到了几点血沫子。

他顿时松了一口气,刚想说话,后脑一阵风声传来,应许的瞳孔一收缩,清叱一声,一脚踢出,把他往侧旁拽了过去。

只可惜祸不单行,他一个收势不及,一头撞在了那挖掘机上。

“住手!警察!”

“应许你怎么样?这帮混蛋!”

四周闹哄哄的,失去意识的前一刻,韩千重忽然想起来,应许自幼修习跆拳道,平常两三个男人都近不了她的身。

她有面不改色的本钱。

出糗了。

他带着这个念头跌入了黑暗中。

第23章

应许坐在沙发上,定定地看着窗外。

她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将近大半个小时。

J省比S市冷了很多,快到十二月了,大街上的行人裹着厚厚的冬装,街旁的梧桐树也只有稀疏的几片叶子了。

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脚步声停下又响起,不一会儿,一杯热水放在了她面前。

“天气干燥,多补充水分。”

应许接过水杯,温热的水划过干涩的喉咙,感觉舒服多了。

“那群人怎么样?”

“抓了那个带头的老吴和他两个兄弟,还有一个机灵的跑了。”

应许抬起头来,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叹息了一声:“寄白,我该怎么谢你?”

江寄白穿着一身米色的格子毛衣,休闲裤,俊朗温雅。

他在她面前坐了下来,微笑着说:“我们之间需要谢这个字吗?更何况,这次的事情,要谢就谢你自己,现在我终于有点体会到慧静法师说的因果循环这个词的意思了。”

应许笑了笑,想起两个人在出发来J省前的争执。

江寄白不同意她亲自来处理这件事,更不同意她再往矿场赔偿里扔钱。

几个矿场原本就是独立核算,已经展开破产清算,出事故的是下属违规转包,相关责任人已经被控制。

虽然应家损失了大笔的金钱和名誉,但这个时候要丢车保帅,最重要的是思必得的总公司。

应许没有同意。

她曾经到过矿场,知道那些矿工的家境。

她想起自己灵魂出窍的那些日子,如果那些矿工也像她一样,魂魄在家人身旁留恋不去,看到家人的惨状,会是什么心情。

她希望能给那几个死去的矿工一点最后的安慰。

而现在,事情急转而下,在和几名矿工家属的接触中,应许敏锐地察觉到了问题。

这个名叫宝嫂的两家人,和别的家属明显不一样,悲痛不足,贪心有余,一开口就以家里有老人小孩各七八口人为由各要价两百万。

应许拒绝后,家属在那个老吴的带领下闹得非常凶,今天在矿场堵住她,降价为一百万,要求一天内付清。

而现在经过安监所和公安局的合力勘察,发现事故另有蹊跷,好几处证据都直指有可能是有人设计故意杀人后制造矿难骗取赔偿。

闹得最凶的老吴有着最大的嫌疑。

等明天警方发出通告后,应家应该能一扫以前过街老鼠的形象,而成为一个有社会责任、有担当的企业。

这是思必得目前最需要的,要在舆论上打一个彻底的翻身仗。

“给你看个新闻,刚出来的。”江寄白的表情有点奇特,掏出手机点了点。

应许好奇地凑了过去,手机界面上显示的是现在最红的社交平台。

二十四小时热门头条和热门话题上,应许的名字各占了一条。

热门头条被归类在娱乐那一项,是一家网络媒体的官博发送的,长微博加新旧两条新闻链接,转发已经过万。

而话题#思必得应许豪门大逆转#的阅读量已经过百万,话题投票红方“挺应许,是个有责任心的女企业家”以已经以绝对优势压倒了蓝方“有钱人都不是好东西,肯定是假的”。

应许愣了一下,发生了什么?

下午这事,应该没这么快上媒体吧?

打开微博的最新链接,那场记者招待会的实况出现在她面前,视频加通稿,一清二楚。

她看到了刘川川,看到了那几个小孩,看到了几个受捐人,甚至看到了一个和尚。

当然,还有站在台上的韩千重。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韩千重在大庭广众下露面,面对的是他曾经最不愿提及的被包养的六年。

沉稳内敛的他站在镁光灯下,仿佛一块温润的美玉,并不耀眼,却令人侧目。

应许好像被什么烫到了似的,迅速地避开了视线。

江寄白接过手机,心情很舒畅:“明天矿场的通告一发,这舆论导向就彻底倒个了,想想蒋方啸在S市的表情,我真想喝上一杯。”

应许沉默了片刻,半晌才轻声说:“很想问问他,到底为什么这么恨我。”

是的,雪中送炭的人不多,可象蒋方啸这么狠地落井下石也不常见。

应许醒来后,第一件事情就查了蒋方啸这几个月的行踪。

矿场出事后,他曾经赶到J省省城兴风作浪。

那篇报道,是他花钱请人写请人爆料炒作的。

新开发的一个商业广场停工,他去煽风点火,导致各个建筑商上门催讨款项。

这次来处理矿难,更是他在背后策划让家属哄抬赔偿款,如果不是老吴的这个意外,她可能会被弄得很狼狈。

应许就不明白了,她到底是怎么得罪蒋方啸了?就因为拒绝了他的求爱吗?

更可怕的是,他居然隐忍不发了三年,一直和她做着一个点头之交的朋友,忍到应家出事才出手。

江寄白盯着她笑了。

应许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因为你有魅力,”江寄白一本正经地说,“他得不到你,由爱生恨。”

应许哑然失笑,沉思了片刻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寄白,要是人生在世,真的能和佛经说的那样,四大皆空,这人世就会太平了。”

“离于爱者…”江寄白笑着问,“你愿意吗?”

应许呆了半晌,摇了摇头。

是的,她不愿意。

就算在爱情的路上撞得头破血流,心神俱碎。

可她还是不后悔这一段旅程。

和韩千重相处的点点滴滴,有痛苦,有悲愤,有忧桑,有心酸。

可就算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用力地、毫无保留地去爱。

明天就要回S市,还有好多扫尾的事情要处理。

江寄白带了两份快餐,两个人将就着对付了一点,开始工作了起来。

签署了几个破产清算的文件,又落实了赔偿款项的到位,应许又打开手提电脑,处理各地下属发过来的邮件。

思必得的危机并没有解除。

原本思必得旗下中高档的商业广场运作十分成功,各大品牌都挤破脑袋排队进驻,而现在彻底陷入低谷,营业额急剧下降,好多品牌要求撤柜。

最为麻烦的是,原本新开发的几个广场都因为资金的问题搁置。

江家注资的金额只能用以维持日常营运,银行贷款已经到期,现在勉强申请了延期三个月,如果续贷批不下来,就是死路一条。

而解磊也出事了,他的女友跑了,还给他捅了个天大的篓子,他再也无法分神他顾。

江寄白正在游说江家老爷子为思必得担保贷款,如果能够成功,两个在建的广场就可以进入到预售阶段,资金一旦盘活,应许就有信心将思必得从泥沼中拖出来。

快九点的时候,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江寄白伸了个懒腰,瞥了应许一眼:“好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飞回去。”

应许点了点头。

“包拿来。”江寄白冲着她伸出手。

应许无奈地把随身带的包翻了个个:“没有,放心了吧?”

江寄白凝视着她,语声低柔:“应许,别再让我们担心了,不能再吃安眠药了,还是用物理和中药治疗失眠比较妥当。”

“我尽量。”应许笑了笑。

“客房马上会送牛奶和热好的中药过来,先吃中药,睡前喝牛奶。”江寄白叮嘱说。

应许失笑:“行了知道了,我的江少爷。”

江寄白的房间就在隔壁,应许把他送到门口,江寄白却没离开,只是靠在门上冲着她笑。

应许摸了摸脸,笑着问:“我脸上开花了吗?”

“我一直等着你问,”江寄白促狭地笑着,“看来你真准备放下了。”

应许嘴角的笑意渐渐浅了下来。

“他没什么事,额头上开了个口子,轻微脑震荡,留院观察了一个小时就回去了,就是那盆狗血够他恶心好几天吧。”

客服很快送来了牛奶和中药,应许喝完中药,泡了个热水澡,感觉浑身都放松了下来。

靠在床上,她却没有半点睡意。

她没有告诉江寄白,她的失眠症没有好转,反而有严重的趋向。

没有安眠药,她只能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只能睡上四五个小时。

以前帮她治疗的那个秦医生算是有点水平,有段时间她的失眠好了很多,心情也开阔了,可现在她没有时间去,而且,这种非常时期,她不能让有心人抓住了把柄。

经过了那次灵魂出窍,她比谁都爱惜自己的生命。

她想要好好地、自由地生活在阳光下。

守护着自己的朋友和爱人。

只可惜,这世界上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

鬼使神差地,她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点开了微博的首页。

刚才的头条还在,她点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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