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过不了心里这一关,一看到他,她就会想起那痛苦挣扎的六年。

应许深吸了一口气,迎视着韩千重的目光。

“别再做这些事情了,你让我和寄白很困扰。”她的语声冰冷。

韩千重愕然看着她,目光仿佛火山喷发前的热浪,炙热地、狂乱地落在她的脸上。

“我们俩,就要订婚了。”

残忍的话从应许口中一字一句地吐出。

仿佛重锤落地。

又仿佛利刃划破心脏,带出无数瑰丽的血花。

应许看着血色从韩千重的脸上褪尽,有种淋漓的锥心之痛。

此时此刻,她才发现,她所有的大度祝福,都是假的,她需要的就是这样的痛感,一刀戳进自己心口,也一刀戳进韩千重心口,同归于尽。

这六年来,韩千重对她的冷漠和绝情,积压在她心中太久,久到她已经麻木了,而现在,这种痛感让她重新鲜活了起来。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胶着,绝望、痛苦、祈求、愤怒…

最终归于死灰般的沉寂。

韩千重无意识地摇了摇头,又恍然惊醒点了点头,艰难地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来:“好…挺好的。”

应许的脑中一片空白,好半晌才挤出一丝笑容:“谢谢。”

韩千重盯着她的脸,贪恋地看了许久,忽然低下头来,翻找起自己的包来。

不一会儿,他取出了一个MP3放在应许面前。

“我录的,我看上次你听了挺有效果,找人做了后期,应该会更有助于睡眠。”他的声音一下子喑哑了起来,一字一句的,说得很慢,“上次家里的枕头,我托川川又做了一个,下回让川川帮你带来,对睡眠和头痛应该都有效果。”

应许怔怔地听着,一动不动。

“还有这个,”韩千重取出了那本紫檀经书,颤声说,“公司的事情,我什么都帮不上,你以前说过,这本经书是古代的佛器,很有灵性,希望它能保佑你…平安…”

应许哑声说:“还是放在你…”

韩千重抬起身,固执地将经书塞进了她的包里:“我能有什么事,你好好的,千万不能有事,不然我…”

他的声音哽住了。

眼角有莹光闪动。

应许的心脏骤然抽搐了起来。

韩千重垂下眼睑,片刻之后重新看向应许,那点莹光已经消失不见:“你头痛的毛病…别耽误了,什么都没有你的健康重要…和江寄白说说…让他带你去瞧瞧。”

话音刚落,他忽然失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瞧我,江寄白那么细心…一定能把你…照顾得很好。”

“我…我走了…”他倏地一下站了起来,朝前走了两步,却连面前的茶几也没瞧见,一下子撞在几角,哐啷一声,那杯葡萄汁打翻了。

应许让了让,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溅到了葡萄汁。

绛红色的汁水迅速地晕开在白色的外套上,触目惊心。

韩千重狼狈地俯□来,用袖子去擦,却只是把两个人都弄得脏兮兮的。

“不用了,”应许站了起来,垂下眼睑,掩饰着眼底的水光,“脏了就扔了吧。”

“脏了就扔了…”韩千重喃喃地重复着。

忽然,他上前一步,用力地抱住了应许。

两个人的身体相触,应许几乎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这一刹那,胸口那痛快淋漓的感觉骤然好像被硫酸腐蚀的盔甲,无影无踪。

她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想要拥抱韩千重的双手。

“应许…应许…”韩千重低喃着,仿佛这样,就能让眼前这个人留下来,留在身旁,“我爱你…对不起…我知道得那么晚…应许…”

应许整个人都晕眩了起来,如果可以抛下一起,就此沉溺在这个怀抱里…如果是几个月前,那一定是她毕生最奢侈的愿望。

她咬了咬舌尖,一股痛意袭来。

身上骤然一轻,韩千重松开了他的手。

晕眩的感觉消失了,一切如常,四周只有服务生诧异地看着他们。

应许定定地看着韩千重。

“你要幸福,”韩千重贪恋地看着她,仿佛想把她的模样刻入脑海,“我…走了。”

他一转身,飞快地朝着酒店的大门疾步而去,就好像背后有什么东西在追他似的。

应许失神地看着他的背影,良久,才慢吞吞地朝着电梯走去。

房间里一切如常。

应许有点脱力,强撑着洗漱完毕,倒在了床上。

脑子里都是韩千重,初相识的,热恋中的,分手时的…最后都无一例外地被刚才那个失魂落魄、哀痛欲绝的韩千重所覆盖。

她迫切地需要睡着。

可是后脑处在突突地跳,有把刀在细细地磨。

好疼。

她忽然坐了起来,神经质地打开抽屉翻找着,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包烟。

她抽出了一根,点燃了深吸了一口,尼古丁的味道瞬间充满了胸腔。

烟这东西很神奇,能麻痹神经,能调解寂寞。

有时候,烟就像情人,抽多了有点腻,不抽了又念得慌。

她会抽烟,是因为韩千重,这求而不得的爱需要尼古丁拯救。

而她戒烟,也是因为韩千重,因为他不喜欢她身上有烟味。

烟雾袅袅升起,眼前的一切模糊不清了起来。

这样很好,她需要这样的糊涂和麻痹,才能从这痛苦中抽离。

应许一夜未眠,三四点钟的时候实在撑不住了,找到了一颗安眠药。

虽然她知道这个不好,可她无法抵御睡一觉的诱惑,只要一会会就好。

迷迷糊糊地睡了两个小时,清早起来的时候,她用冰块在眼角敷了好一会儿才把肿胀消除了,又扑了点粉,才把眼下的青灰遮住。

公司正处于重振的关键期,她没有这个本钱悲春伤秋。

经过这两个月的努力,尤其是最近的一系列措施,思必得的形象已经扭转,各项商场活动的预热都已经展开。

明星、杂志、电媒等等广告手段轮番上马,营造出了一种热火朝天的效应,而由王铮宇设计的最新G市思必得广场被推介到国际身上一本最权威的设计杂志上刊发。

除了外形的惊艳外,这份设计还采用了国际上最新的节能环保技术,引进大量自然光和绿色,并采用最新式的空气循环系统,建筑上也采用了最新技术,对设计师在建筑技巧上有着非常高的技术要求。

这家杂志大名鼎鼎的Y国建筑设计学院主办,每年刊发六期,并在次年末评选出年度建筑设计十佳,推举参加在Y国举办的罗华尔奖,罗华尔奖是建筑界的最高荣誉,是所有建筑人毕生为之追求的最终目标。

能在这家杂志刊发,对思必得已经是个意外之喜,令人精神一振,如果能得到这个奖项…

那对设计者、对思必得来说都将是至高无上的殊荣。

当然,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资金的危机即将解除。除了这些舆论和媒体的导向之外,应许需要做大量的准备工作,成败在此一举。

和解磊、江寄白视频通话了一个小时,应许有点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思必得股票复盘在即,她需要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将那个蒋方啸阴魂不断的黑手一刀斩断。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天色就暗了下来,直到江寄白的电话打来,应许才从电脑中抬起头来。

“快下来,去吃个饭,然后替小桓去捧个场。”

这是一场由电视台主办的巡回演唱会,由各个明星组成演出阵容到各地演唱,出镜率很高。S市是个时尚新潮的国际都市,所以选择了一部分年轻人喜欢的明星。

程桓所在的组合一共有三个男孩,走的是青春路线,上场的基本都是大牌的新旧歌星,他们才出道一年多,能有这个机会十分难得。

应许安排人送了花篮,坐在现场的贵宾席上,等着程桓出场。

现场的气氛很热闹,好些歌迷都是为了自己的偶像专程而来,举着手办和横幅,闪闪发光。

应许还看到了好几群程桓的粉丝,闪闪发光的荧光牌上写着“程桓我爱你”、“我是你的小橙子”的字样,看起来很疯狂。

前面两个大牌各自献唱了四首,场面疯狂得狠,甚至有两个粉丝突破了保安的围堵,冲上去抱住偶像,差点把演唱都给中断了。

应许就坐在延伸的T台旁边,和舞台就隔着一行保安和一个通道,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第三个出场的就是程桓的组合,程桓站在最左边,一身黑色亮片的舞台装,看起来神秘又帅气,惹来尖叫一片。

应许也应景地举起手来,冲着程桓挥了挥。

程桓一眼就看到了她,一边唱一边冲着她来了个飞吻,应许这边的小姑娘叫得嗓子都快哑了,有人冲着台前想要去献花送礼物,被保安拉住了。

程桓的声音清澈,音准、节奏都完美无缺,应许听得有些入迷,一曲终了,不由得侧过身,附在江寄白的耳边说:“他挺有天赋的,走组合这条路可惜了。”

耳边的尖叫声一下子此起彼伏,应许回头一看,只见程桓走到了她这边的舞台,朝着人群伸出手来。

巨型的镁光灯下,程桓的表情几乎一清二楚:双唇紧抿,眼神期盼地落在应许身上。

应许几乎想□□,这小孩在想些什么?难道要她和他的粉丝一样去握手吗?

江寄白饶有兴趣地看着程桓,口中啧啧称奇:“应许,你老少通吃啊,这小孩对你有意思。”

底下开始有粉丝往台上冲了,不知怎的,一股不安从应许的心头浮起。

她定睛一看,不由得揉了揉眼睛:舞台好像在晃动,边上一群粉丝围着和保安推搡。

她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朝前走了几步,朝着程桓伸出手去。

“小桓小心!”

有粉丝突破围堵,爬上了舞台去献花。

舞台再次晃了晃,忽然一下轰塌了半个角。

土木飞溅,人群尖叫着逃开。

应许刚刚够到程桓的手拽了他一下,后脑忽然一痛,被什么东西砸中了。

她只来得及用眼角的余光瞥见,那是一个挂在架子上的聚光灯掉了下来。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中浮起:

怎么这么巧?

会不会是有人在捣鬼?

无边无际的黑暗袭来,她失去了意识。

第32章

周围的景致渐渐清晰,白色的基调,熟悉的脸孔,正是圣德医院。

脚步声有点杂乱,各种各样的声音纷乱地钻进了她的脑海。

“杨医生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这不可能,她没有再碰过安眠药!”

江寄白焦灼的声音和医生淡然的声音交错,还夹杂着程桓的哽咽声。

“许许…都是我害了你…”

应许刚想开口安慰,忽然觉得一种轻飘飘的感觉袭来,她愕然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身体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双目紧闭着。

她的头皮一麻,差点失声惊叫起来。

她居然又成了没人看得见的魂魄,又要孤独地飘荡在这空间里!

病房的门打开了,一群人鱼贯而入,江寄白、程桓都在,以前的那个主治医生翻看着她的眼皮,听着她的心跳,末了无奈地摊摊手:“我说了,她的身体机能很正常,大家只能祈祷奇迹的发生。”

“寄白,我在这里!”应许在江寄白的耳边大叫着。

江寄白却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的身体,颓然坐了下来:“你们都出去吧。”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只有旁边的监视器在滴滴地发出平稳的声音。

江寄白忽然握住了应许的手,他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应许,快醒过来,你没有资格逃避。”

应许当然知道她没有资格逃避,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们历尽艰难,现在就差最后的临门一脚,重振思必得、重创蒋方啸就在这几天了。

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又灵魂出窍了?

难道是因为她昨晚吃了那么一小颗安眠药?难道是因为被砸中了损伤了某个脑细胞?

她心急如焚,在江寄白身上尝试了无数次,却只能无数次地探入一片虚空。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寄白站了起来,开门把程桓叫了进来:“我去趟*山,你在这里照看着。”

程桓的双眼通红:“江哥,你去干什么?要不要我帮忙?”

江寄白摇了摇头:“你照顾好应许,她出事的消息不能泄露出去,不然她所有的心血都白费了,有什么事就叫杨医生和那两个护士,他们都很可靠。”

应许跟着江寄白走了几步,看着他跳上了路虎绝尘而去。

他一定是去找慧静法师了,不知道慧静有没有法子让她回魂。

想到这里,她忽然心中一动:那天和慧静告别时,他好像预见到了这场祸事。

她飞快地飘回到病房,四下搜寻着她的包,她记得慧静提起了那本紫檀经书,是不是那本经书就是她回魂的关键?

她记得前晚韩千重把经书塞进了她的包里,她带去了演唱会的现场。

程桓正在拿了一块毛巾替她擦脸,她恨不得抓着他的脑袋晃一晃:我的包呢?我的经书呢?

只可惜程桓什么都感觉不到,他的手轻缓温柔,一点点地在她的额角移动着。

“许许,老二的腿摔断了,打了石膏,要在床上躺一个月。”

“不过幸好都没事,粉丝也受了点轻伤。”

“你可真傻,不会躲得远一点啊,我一个大男人,还要你救吗?”

“不过,你跳上来的模样真帅…”

身后一下子没了声音,应许一凛,回头一看,程桓正痴痴地看着她的脸庞,忽然,他俯□,飞快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应许几乎想仰天长啸:天,她让一个小男孩吃了豆腐!

程桓的脸涨得通红,做贼似的朝着四周看了看,随后马上正襟危坐,摆出一副很严肃的模样。

应许忍不住发笑,真想过去揉揉他的头发:你还太小,不懂什么叫□情。

程桓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掏出了手机在手上把玩着,不停地按着按键,却又把它一个个删除。

看得出来,他在犹豫要不要打一个电话。

应许没心情再管他,她琢磨着那本经书可能是掉在昨晚的现场了,是不是该回那个体育场去找找。

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房间里的一人一魂都吓了一跳。

程桓手忙脚乱地接通了电话,却憋着一声不吭。

听筒里传来叽里呱啦的声音,大得连旁边的应许都听到了,好像在骂程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