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护着的男人…我看你还护得了吗…”

蒋方啸那狰狞的笑容和自语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她以为和他断绝关系,就能让蒋方啸收手,却没想到,在这最要紧的关头,眼看着能扳回一城的时候,蒋方啸丧心病狂到了这种地步。

是她太大意了!是她连累了他!

“引桥的弧度设计在承重上没有问题,数据经过多方验算,考虑到了G市的土质和钢架的承重。”韩千重的神态分外冷静,几年前的数据好像镌刻在他的脑海里,一一从口中吐出。

“可是,我们从设计稿上看出的却不是这样,你为了追求设计效果,引桥有一个明显的弧度,弧度的支撑数据明显低于其他路段,桥斜面过大,材质反倒采用了低于其他路段的。”有个专家模样的人指了指面前的文件。

“我能看一下吗?”韩千重的目光迥然,落在文件上。

专家们耳语了几句,有人把文件送到了韩千重手上。

韩千重凝神看了片刻,断然说:“这一页的数据有改动,和原稿不一样。”

现场顿时一片哗然,有人激动地站了起来:“韩老师,我们是完全按照你的设计走的,就算有改动也是和你通过电话才拍板的,这事关重大,我们不可能拿这个来开玩笑的。”

专家们互望了一眼,有人开口:“既然这样,你把原稿拿来看看。”

应许的心一沉,想起办公室里那些找得乱糟糟的资料。

韩千重坐在台上,有一刹那的静默。

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直视着前方,神情淡然:“原稿丢了。”

第34章

质询者来自各地,由建筑专家、政府官员、警察、监察机关各个成员组成。

横江大桥的引桥是在一辆重型工程车驶过时垮塌的,造成了二死二十伤的重大事故,性质严重。

韩千重没有证据,他的辩解自然就成不了佐证。

接下来的证词对韩千重更为不利。

按照规定,这种大型的公共设施每年都会进行一次勘察,除了政府组织的,事务所也会进行勘察,每次勘察都会存档。

今年事务所的勘察报告上,已经显示引桥的数据有几不可察的偏差,勘察报告上有韩千重这个总设计师的亲笔签名。

虽然这偏差完全不足以引起引桥垮塌,但对一个专业的设计师来说,没有及时发现这个偏差并上报给建交委,是他的失职,也更佐证了这是他为了设计上的失误进行的掩饰。

墙倒众人推,参与大桥建设的组织者和施工者简直找到了一个替罪羊,韩千重成了众矢之的。

韩千重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嘴唇紧抿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应许的脑中开始迅速思考着对策,心里的惶恐越来越重。

这种公众事件十分棘手,而蒋方啸有备而来,为了这个意外筹划了两年,必定已经算计得天衣无缝。

思必得已经让应许殚精竭虑,她如果要分神他顾,来管韩千重这件事,以他们俩之间的特殊关系,必定会让蒋方啸捏住把柄。

想必这就是蒋方啸有恃无恐的地方。

更何况,她现在是在这么一种灵魂出窍的状态,空有力也使不上劲啊!

组织者和施工方的辩解已经结束,底下的质询者开始讨论,一直默不作声的韩千重忽然开口:“我可以肯定,这份勘察报告我并没有看过,签名是伪造的。”

底下一片哗然,有人冷笑了一声:“我们几个都看了,笔迹和你的其他签名一模一样。”

“是, 签名和我以前的的确一模一样,可自从最近发生了一件意外以后,我的签名稍有不同,最后一笔一横是收回来的,而以前,是散出去的,你们可以去调取我这阵子的 签名文件。”韩千重紧盯着那份签名,手指在纸上划动模拟,“伪造的那个人可能想多设些证据置我于死地,却没想到反而露出了马脚。”

“可谁又能证明你这不是故意这样安排呢?你的片面之词,不足以证明。”有人在下面反驳。

“疑 罪从无,我不懂法律,不过这一条却耳熟能详,”韩千重的神情坦然自若,“你们也可以去调查我所有的账务往来,完全没有行贿受贿的可能,我也更没有可能用自 己的前途和良知来对这样一个公众项目作出不合情理的设计,最后,还要说一点的是,我已经向S市警方报警,我的助理小李日前失踪,横江大桥的勘探就是由他主 持的,我怀疑他有偷窃和篡改商业文件的嫌疑,请警方协助调查。”

一场质询历经三个小时,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暂时没有结论,等第二天联合现场勘探,等笔迹鉴定专家鉴定文件签名笔迹,更要等警方找到小李。

但韩千重的建筑师资格被暂扣,等事件查清后才能决定是永久吊销还是恢复。

回G市的途中,韩千重一如既往的沉默。

应许趴在车后座上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

这是她出事以后,第一次这样认真地、近距离地看韩千重。

韩千重的脸庞不再年轻,一个川字镌刻在眉心,凭添了几分成熟的魅力。

刚才他沉着冷静的神情再次出现在她面前,自信、坦然、敏锐。

应许忽然发现,他已经不需要她的庇护,他完全有能力解决他的这次危机。

小张告别走了,韩千重一个人在公寓下的小饭店吃了点饭,顺便和王铮宇汇报了一下今天的进程。

吃完饭,韩千重开车到了香格大酒店,坐在车里看着酒店的灯火。

顺着他的目光,应许可以看到她住的那间客房。

不过,那间房的灯一直暗着。

韩千重看了看手表,有点困惑,又盯着酒店大门好一会儿,也没看到应许的人影。

显然他很失望,掏出手机把玩了片刻,最终还是开车走了。

应许的心脏一阵紧缩,她几乎不敢想象,如果韩千重知道她出事了…

家里一切如旧,只是好像好几天没人住了,桌面在灯光下浮着一层浅浅的灰尘。

没有了女主人,这套豪华的公寓,好像一下子就失去了生机。

应许有些怅然,缓缓地在房间里走了一圈。

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重现。

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那些曾经的酸楚和怨愤,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走到厨房的时候,她愣了一下,韩千重背对着她坐在地上,衬衫的袖子挽到了上臂,口中哼唱着一首小曲。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

这是一首国人耳熟能详的摇篮曲,韩千重一直哼着前两句,声音偶尔有点变调。他的声音宽厚低沉,好像在应许的耳边喁喁细语。

这样的韩千重,应许简直见未所见,她不由得绕了个圈,到了他的正面。

她的眼前是一大堆的洋葱,放在一个大盆里。

韩千重正在把洋葱瓣一片片地剥下来,他的双眼通红,不时地用手背去抹一下眼睛,只是他越去摸,那洋葱的辣意便越刺激得眼睛不受控制地滚出泪水来。

泪眼滂沱,嘴角却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满足而愉悦。

这样的韩千重看起来分外可笑。

可她却笑不出来。

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眼睛发酸,好像下一秒就要流下泪来。

所有积压在心底的、不敢去碰触的感情喷涌而出,流遍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多希望,现在她不是一个魂魄,那么,她就能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

为了她所有的付出,更为了韩千重这迟来浓浓的爱意。

可现在,她却只能在自己的世界中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触不到。

一个枕头,韩千重折腾了两天。

他没法去事务所上班,就有了大把的空余时间。

除了去香格大酒店偷窥应许,剩余的时间,他就把洋葱瓣一点点碾碎,又用拍蒜器把生姜弄成姜末,混合起来,包进了厚厚的几层纱布里。

原本他想自己缝枕头,只可惜那针脚简直惨不忍睹,不停地有姜末和洋葱片从里面掉出来,他只好叫来了刘川川。

小姑娘一来,房间里就有了生气,满屋子就听到她叽叽喳喳的声音:“韩大哥,我今天去应许姐的酒店了,可应许姐不在,电话也打不通,她是不是去出差了?我把葡萄药汁榨好了放在前台了,她一回来就可以喝了。”

“麻烦你了川川。”韩千重的情绪又有点低沉了下来,“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一点儿也不麻烦,”刘川川咯咯地笑了,“韩大哥你现在对应许姐真好,我说你以前都干什么去了啊,真是的。”

“这枕头你就说是你做的,千万别提我的名字。”韩千重叮嘱说。

刘川川的笑容消失了:“怎么了?应许姐还没原谅你吗?”

韩千重沉默了片刻:“我自己明白我自己的心意就好,不必再让她困扰,她…要订婚了。”

刘川川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眼里浮起了一层水光,良久,她喃喃地说:“怎么会这样…”

是啊,怎么会这样?

他们两个,什么时候成了这样的一个死结?

一步错,步步错。

如果当时没有相逢在那次宴会上,会不会就不会酿成这样的结局了?

应许牵牵嘴角,发出一声苦笑。

结局还是一样,那个自尊自傲、倔犟执拗的贫困生,一定连一个开始的机会都不会给。

成品的枕头让刘川川带去酒店了,韩千重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振作了起来,打开了电脑。

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文件夹,他点开按了幻灯片播放,跳出来了应许的照片。

停眸浅笑的、凝眉沉思的、剪彩的、发言的、受访的…一张张的照片映衬出一个自信独特的应许。

她屏息看了一会儿,发现这是从一些媒体的专访和网络报道中剪辑、翻拍下来的。

这些年来她处事低调,鲜少在媒体露面,这些图片收集起来要花一番功夫。

韩千重靠在椅子上,看着幻灯片一遍遍地自动重放,应许坐在他身后,任凭胸口的思绪翻滚。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韩千重瞟了一眼,一动都没动。

铃声很执着,一连响了两遍。

韩千重慢吞吞地支起身,关掉了屏幕,终于接起了电话。

“什么事?”他的声音很冷淡。

应许很好奇地凑了过去,听到了元彤彤焦灼的声音。

“千重,你还好吗?我听说你有了麻烦,急死我了,你怎么也不和我说!”

“没什么,我能处理好。没什么事,我挂了。”韩千重看起来连说话的兴致都没有。

应许有点振奋了起来,元彤彤以前可是韩千重的心头肉啊,难道…他看穿了这个小青梅的真面目?这可真大快人心,她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元彤彤那张纯洁无辜的脸上崩裂的表情了。

“千重哥!”元彤彤急急地叫了起来,“我觉得这事不简单,一定是有人在背后陷害你,我有个主意,你过来一趟,我们俩好好合计一下。”

韩千重顿了顿,冷冷地说:“不用,大晚上孤男寡女的不合适。”

元彤彤顿了顿,声音有点发颤:“千重哥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嚼舌头了?我今天没别的意思,除了想帮帮你以外,还想告诉你,上回你不是想找回那个戒指吗…我一直放在心上,现在…有眉目了。”

第35章

车子在马路上疾驰,两旁景物飞速闪过。

好像突然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韩千重看向前方的双眼发亮。

应许的心里却隐隐有种不安的预感,她完全不相信,元彤彤会真的去找那个戒指,更不能相信,元彤彤会把戒指的下落真的告诉韩千重。

当一个女人走入嫉恨这条羊肠小道,她便踏上了不归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应许伸出手去,用尽自己的意念,喃喃地祈祷着,尝试着去触摸韩千重的心脏。

别去找那个戒指了,我相信你。

相信你是爱我的,相信你只是被蒙蔽了眼睛,相信你想要和我重新开始的执着。

所有的伤害我会试着忘记,所有的爱意我已经谨记。

现在我只是恳求,恳求你能够保护好自己。

任凭她祈祷了千遍万遍,眼前的韩千重却依然只是目光炯炯地看向前方,她几乎都能感受到他胸腔中强而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的,仿佛在雀跃。

元彤彤住在城市的西侧,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小套房,应许记得,这是韩千重当时替她张罗的。

小区有点年数了,没有电梯,韩千重一口气跑到了四楼,喘息着敲了门。

几乎是在同时,门开了,元彤彤出现在门口。她盯着韩千重看了几秒钟,忽然嫣然一笑:“你来得可真快。”

抛开她的那些阴暗的心思和动作,应许不得不承认,元彤彤挺漂亮的,看得出来,她今天精心妆扮过了,一条及膝的小短裙,泡泡袖的粉色长袖上衣,在这个阴沉沉的冬日显得分外甜美娇俏,很能激发男人的保护欲和怜惜感,和她完全是不同的风格。

“你联系上那买家了吗?还是有他的电话?”韩千重却没来得及去欣赏元彤彤的美貌,迫不及待地问。

“我约了他九点见面,到时候他会打电话来,进来坐会儿吧。”元彤彤径自走进了屋里。

房间收拾得很整洁,墙上挂着几幅手工作品,窗帘和沙发都是布艺小碎花,看起来十分温馨。

中间摆着一张小餐桌,摆着几份家常小菜。

“还没吃饭吧?我炖了一下午的东坡肉,你尝尝,”元彤彤轻声说,“还记得吗?小时候我经常到你家蹭饭吃,最喜欢韩伯伯的这道菜,到点了我爸妈来抓我我都不肯走。”

韩千重的眼神在看向东坡肉的那一瞬间柔和了起来。

“那时候你喜欢穿公主裙,喜欢玩芭比娃娃,那时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长大,永远会是那个粉嫩嫩的天使。”他的神情有些怅然。

元彤彤咬了咬嘴唇,旋即开玩笑说:“我长大了你就不喜欢我了吗?那我去练个缩骨功缩回去好了。”

韩千重瞟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元彤彤的笑意被尴尬地冻在了脸上,她急忙走进厨房,不一会儿就拿着瓶红酒和杯盏轻快地走了出来:“难得你今天来我这里,我心里高兴,咱们喝一杯。”

应许坐在窗台上,冷眼旁观元彤彤热络地劝酒,聊着他们俩小时候的趣事。

房间里看起来空调打得很热,韩千重脱去了外套只穿了一件白衬衫。

显而易见,元彤彤打定主意,想让韩千重酒后乱性。

以韩千重的个性,如果他酒后乱性了,必定会对元彤彤负责。

元彤彤琢磨了这么久,想出这么一个馊主意,就算得到韩千重的人也好。

只可惜她费了好半天劲,韩千重也还是表情冷肃,惜字如金,顶多就拿起酒杯来碰碰嘴唇。

倒是她自己,加起来也喝了小半瓶红酒,脸颊酡红,眼神氤氲,更显丽色。

应许倒也佩服起她来,这样自说自话了这么久,还能够一直保持着甜美的笑容,娇糯的声音,这功底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应许忽然听到元彤彤提到了她的名字。

“千重,这两天你瞧见应许没?”

韩千重的目光一下敏锐了起来:“你问她干什么?”

“你知道我们报社就是干这个的,S市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盯着呢,就盼着有个独家,”元彤彤笑得有点勉强,“以前思必得都是应许主事,这两天却是她爸出来,我们都猜测发生了什么。”

韩千重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旋即不动声色地说:“应该没什么事,不过现在我也没怎么和她联系。”

“听说她最后一次露面是去听她那个小歌星的演唱会,你说她会不会和那个小歌星一起…”元彤彤略带暧昧地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韩千重那张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纹,好像要掩饰什么,他抬手就去拿面前的酒杯。

应许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