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许不知道她睡着的时候,秦丰和韩千重说了什么,心里有点惴惴。

喝完葡萄汁,应许躺在了床上看电视。

韩千重收拾完,也走进了卧室,这次他没有打地铺,直接钻进了被窝里。

应许的身体僵了僵,不着痕迹地往旁边让了让。

韩千重揽住了她的肩膀,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地上太凉了,分我一半床。”

应许心里暗暗叫苦,却又不好把他赶下床去。

韩千重把灯光调暗了,打开了催眠的音乐,打着哈欠问:“今天你想听什么?”

“你说什么我都爱听。”应许钻进了被窝里,闻着他身上清新的薄荷香味,低声说。

韩千重沉默了片刻说:“我和你说说我小时候吧。我妈还没走的时候,特别疼我,学校中午都有午餐,可是饭菜都不好吃,我妈就从上班地方赶回家,然后烧好饭菜带到学校里让我吃,同学们那时候都笑话我,我也挺难为情的,每次吃饭都避着同学。”

应许有点羡慕,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日子,应伟杰非常疼她,可是,衣食住行却都是保姆安排的。

“后来我爸知道了,把我妈骂了一顿,说慈母多败儿,他还在学校门口监督了好几天,我妈这才不敢送了。”韩千重笑了,“我那时候都以为我爸不是亲爸。”

“叔叔是为了你好吧,”应许忍不住替韩培云辩护,“他一定认为,男孩子不能娇惯着养。”

韩千重点了点头:“是啊,这个道理我过了几年才知道,那时候我考差了要被他打,平常要上补习班,还要学小提琴,整个人像陀螺似的,心里把我爸恨了好几遍。”

应许吃吃地笑了:“我告诉叔叔去。”

“后来我妈走了,我爸对我才稍微好了一点,”韩千重感慨着说,“你看,父母总是用他们认为好的方式对子女,即使不被子女谅解。其实,这个世界上,最爱我们的就是他们,你爸妈也是一样。”

应许不吭声了,韩千重意有所指。

可能是吧,她也经常在心里劝自己,爸妈一定是爱她的,有时候放弃只是不得已。

可是,从小就形成的心结,怎么能这么容易就打破?

韩千重轻拍着她的肩膀,又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会儿话。

应许一动不动地听着,呼吸均匀。

好一会儿,韩千重弯下腰来,凑到她的脸旁,凝神听了一会儿。

片刻之后,他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应许屏息听着开门的声音响起,又悄悄地关上了。

她心里一松,又在床上忍了片刻,终于轻吐出一口浊气,侧过身来,悄无声息地揉了揉太阳穴。

忽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黑暗中,有个身影靠在衣柜上正定定地看着她。

“为什么骗我?”韩千重的声音静静地响起,“为什么要装着睡着了?为什么把那些抗抑郁的药都扔掉了?为什么…会不想醒过来?”

第53章

应许发现,韩千重真的生气了,从那晚开始,他就不理她。

早晚还是照常接送她,每天盯着她喝牛奶果汁,晚上还是陪着她睡觉,可是,他不和她说话。

任凭她如何装乖讨好,他总是冷冰冰地瞥她一眼,直接把她冻住了。

在恋爱的字典里,这个叫做冷战;如果换成婚姻,这个叫做冷暴力。

应许忿忿然地想。

是的,前两个问题,的确是她错了。

秦丰配的药的确让她丢了,她不想吃,她不想依靠药物去控制病情,而且,她还有自己的一点小心思不想让韩千重知道。

装睡只是因为她有两次实在睡不着,压力太大,一闭上眼,所有的事情都蜂拥而至,她下意识就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地想。她生怕韩千重担心,更担心韩千重陪着她不睡,好好一个人别也折腾出失眠症来。

可是,韩千重的第三个问题,她却觉得分外委屈。

什么叫做她不想醒过来?

如果她不想醒过来,灵魂出窍的那两次她就长睡不醒了。

她已经用尽全力,很认真很努力地生活,她反复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爱她需要她,她的父母,她的朋友,她的爱人。

可她的潜意识是什么,她无法控制。

她打电话去向江寄白诉苦,江寄白却幸灾乐祸。

“是得有个人治治你,你这个人,暗地里自己的主意大得要命,别人的意见都听不进去。”

“我有这样吗?”应许略感惊讶,“还有,你们俩什么时候穿一条裤子了?

“不,我只和真理穿一条裤子。”江寄白一本正经地说完,紧接着就长叹了一声,“我觉得我真是太不容易了,刚折腾完你的事情,又要去折腾石头了,天然找到了。”

“真的?”应许又惊又喜,“他可别再耍他那破脾气了,先把天然留住再说。”

“放心,我们俩研究了全套作战计划。”江寄白信心百倍,“石头说了,不成功便成仁,不抓回老婆绝不来见你。”

应许乐了,她完全相信,按照解磊那个坑蒙拐骗的牛皮糖劲儿,聂天然迟早会被他忽悠得团团转。

忙了一上午,十二点的时候,董姐进来提醒她该午休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董姐和韩千重也开始互通消息了,韩千重就好像在她身旁装了一个监视器。

午餐是酒店配送的,顺道赠送了一个红色的简易灯笼。

应许拿起来看了看,用纸扎起来的,打开来里面有个小插口,可以放蜡烛。

她饶有兴趣地摆弄了一会儿,董姐在旁边笑着说:“今天元宵节,小孩子都喜欢提个灯笼出去玩。”

应许这才恍然大悟,今天正月十五了,传说中春节的最后一天,过了元宵节,就意味着年正式离我们远去。

她看着红色的灯笼,心里一动,从董姐那里又顺进来一个绿色的小灯笼,一红一绿,正好红男绿女配成一对。

韩千重生了两天的气,她琢磨着今天该差不多了,给他个台阶下,点着灯笼去外面港口散个步,看看灯谜逛逛街,说不定还能够放个孔明灯什么的浪漫一把,两个人欢欢喜喜地过个元宵,这个过节就算掀过去了。

至于她的病…她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自暴自弃地想:如果韩千重希望她的病赶快好起来,就随便他怎么折腾吧,她努力配合就是了。

午休的时候不允许工作,要散步锻炼调节一□心。

韩千重的脸很严肃地出现在她眼前。

前一阵子韩千重只要有空,中午就回过来陪她吃饭,这两天不知道是因为冷战还是在忙什么,都没出现。

应许忽然有点想念那冷冰冰的脸。

G市思必得广场已经开始进行可行性论证,预算也已经提到议程,工期预计三年。

如果把这个消息告诉韩千重的话,他会不会对着她笑一笑?

应许心不在焉地在健身房里跑了一会儿步,觉得有点气闷,就走出了公司。

公司外面是一个街心花园,对面的酒店在这里搞元宵节的特别节目,吸引了一大堆人在观看。

舞台上在舞龙灯,欢腾跳跃,引得下面的人频频叫好。

应许心痒痒的,拿起手机拍了张照,发了条彩信给韩千重:公司对面好热闹。

等了好一会儿,韩千重的回信来了:不要随便乱跑,注意安全。

应许心里一暖,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了起来:你在干嘛?今天是元宵,晚上我们提灯笼出去玩。

又过了好一会儿,韩千重才回了一条:好的。晚上我有点事,可能要晚一点来接你,你在办公室等我的电话。

应许看着这条短信,忽然品出了几分不对来。

韩千重到底在忙什么?他做事一板一眼,从来不会像这样连着迟到好几次。

更何况,他还没有回事务所上班,一些大型的项目都暂停着,没有忙碌的理由。

在为她准备什么惊喜?

元彤彤又缠着他,他不想让她知道?

塌桥事件又有了新进展?

应许心里七上八下地猜测了好一会儿,打定主意,今晚一定要撬开韩千重的嘴巴。

下午有几个老供应商来拜访,说是拜访,其实也是来探探风声,前一阵子思必得濒临破产时,很多材料供应商一哄而上,每天堵在公司门口讨货款,还有些甚至哄抢工地上的物资。

情况稳定下来后,应许剔除了一些落井下石的,重新审核供应商的资质,新项目都是重新招标审查。

其实,除了今年这突发的意外情况,思必得在供应商的口碑一直不错,付款周期虽然长,但从来不拖欠,也不会有请客送礼的潜规则,所有的招标都公示在网站上,投诉通道健全,一经发现有职员以权谋私,通报、开除并付诸于法律。

应许和这几家老的供应商相谈甚欢,聊起去年的风波,大家都很感慨,很多时候,商场上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

“我们也不希望你们出事啊,”一家钢材供应商感慨着说,“那些天我都睡不好,一直让人打探你们的消息,那时候真乱,好几个人都特意提起你,说是思必得完蛋了,让我赶紧去看看,能拿回来多少是多少。”

“我是消息最落后的,”一家室内新风系统的供应商苦笑着,“是别人特意来告诉我的,说是让我赶紧把新装的那套新风系统去想办法拆下来,不然血本无归。”

另一个纳闷了:“我也是别人告诉我的,怎么这么巧?”

供应商们纷纷探讨了起来,七拼八凑地说了几个名字,应许一听,都是和蒋家有关联的,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想出这么损的招数。

三人成虎,蒋方啸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听说蒋家这两天乱的很,今年的业务萎缩了半分之六十,G市最大的那个工厂要关掉。”

“真够狠的,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听说过完年直接就在工厂外贴了公告,很多人拖家带口从老家赶过来,结果工厂关了。”

“工人在闹事呢,遣散金和各种补偿有够他们喝一壶的。”

“总公司里也乱成一锅粥了,听说人事变动很频繁,都不知道该找谁签字。”

八卦总是令人振奋,尤其是别人家的八卦。

照蒋方啸历来的行事风格,落井下石的人一定特别多。

蒋方啸这一跤就算没跌死他,估计也得花个五六年才能重新爬起来,

她期待和他再次交手的那一天。

送走了供应商,下班的时间就到了,原本忙碌的公司渐渐沉寂了下来。

手机安静地躺在桌子上,没有动静。

应许盯着手机,不时地用手指去拨弄一下。

那心情,带着期盼带着甜蜜,有点像从前初相识时每一次和韩千重的约会。

她想好了,要配合秦丰认真治疗抑郁症,她和韩千重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过,她不能总是拘泥于眼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应许有点无聊,打开了电脑。

论坛上依旧在灌水,微博上还是吃吃喝喝和秀宠物圈粉丝,娱乐圈又爆出了艳照门。

忽然,一条同城微博引起了她的注意。

明修路惊现连环车祸!一辆白色轿车呈S形在双向车道上横冲直撞,堪称年度最疯狂司机!连撞两辆车后直接冲上人行道!有车子追上去救援反而被倒车撞了卡在树缝了,荣膺年度最悲催司机!目测前面的车里面有两人,后一辆车有几人不清楚,具体伤亡情况等博主进一步的消息。

附带的还有一个视频,里面一辆白色车势如疯虎,依稀可以看到车窗里有两个人在争抢方向盘…后面有一辆黑车紧紧追随着。

应许的瞳孔忽然紧缩了起来:那辆追上去的黑色轿车,不正是韩千重的那辆吗?

第54章

窒息的感觉一下涌了上来,应许霍地站了起来,差点一跤跌倒。

她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心脏却越跳越急促,几乎就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她想深呼吸以求冷静,却发现她喉咙嘶嘶作响,好像被什么卡住了。

她颤抖着抓起了包,跌跌撞撞地往外冲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韩千重,你千万不能有事!

胡乱地拦了一辆出租车往明修路赶去,许是司机看到她惨白如鬼的脸色,吓得油门一踩,一下子窜出去好远。

明修路的车祸现场一片狼藉,警戒线已经拉了起来,前面还零星有几个人围在一起,韩千重那辆黑车被挤在一棵梧桐树和白车之间,后尾陷了进去;而白车的整个车头都扭曲了,地上都是血。

应许直冲到警戒线旁,胡乱抓着人,哆嗦着问:“人呢?人送到哪里去了?”

被她抓住的人慌不迭地避让:“送走了,送到医院去了。”

“后面一个呢?他没事吧?他是不是没事!”她嘶声叫着。

“不知道,都是血,抬出来的时候都是血,”那人叹息着,“都还很年轻呢。”

应许眼前一阵发黑,踉跄了一步,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旁边的人都吓了一跳,慌忙把她扶起来:“姑娘,是你的亲戚吗?快去打听一下送到哪个医院了,别耽误了见不到最后一面。”

二十分钟后,应许坐在了医院的急诊室门前。

这是她第三次坐在急诊室门口了,前两次都是韩培云,而这一次,里面躺着她最爱的男人。

车祸一共送进来四名名男子,一个垂危,一个重伤,两个轻伤,现在,没人知道那个垂危的是谁。

她忽然想到了她的那两次昏迷不醒。

那两次的韩千重,心里该有多恐惧?

她灵魂出窍的状态,只能看到他的表面,却无法探知他的内心。

这种整个世界都被倾覆的感觉,令人疯狂。

怪不得韩千重会生气,如果现在躺在急救室里的韩千重,脑子里要是有一星半点不想醒过来就此长眠的念头,她一定会比他更生气。

你有什么权利长睡不醒?

你的生命已经和另一个人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急救室的门开了,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走到应许面前冲着她打招呼。

应许茫然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认出是秦丰。

“你…你怎么在这里?”应许喃喃地问,忽然,她神经质地抓住了他,“你看到千重了吗?你和他在一起?”

秦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是,我和他在一起,下午他和我来探讨下一步的治疗方案,因为你的事情,他很烦恼,我给了他几个建议。”

“你快告诉我他…好好的…”应许完全不想听什么治疗什么建议,她从来没有这样软弱过,现在的她,只想从秦丰的口中听到“没事”两个字。

秦丰却没有理她,自顾自地说:“说到一半的时候他接了个电话,然后就让我一起去车里说,说是他找了很久的一个人出现了。”

应许的心突突一跳,小李…一定是他!她和韩千重朝夕相处,居然今天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异常…

她痛苦地把手插入头发中,头疼欲裂:“前面那辆车里是小李?他为什么不去叫警察!”

“有个人比他早一步到了,把那个小李带上了车,千重他很着急,一路追过去…”秦丰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应许的脑袋“嗡”了一声,一定是蒋方啸!

“他开车很猛,说是那个人对你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让你陷入了绝境,对亲情对爱情都失去了信心,只有让他绳之以法才能让你的心结彻底解开,你才能安心治病…”

应许猛然啜泣了起来:“胡说!他胡说!我会治病的,我以后都会听他的话!”

“那你要不要躺下来睡一觉…醒着太累…”秦丰的语声低柔,带着几分诱惑。

应许的眼神茫然了起来:“躺下来…太累了…”

她猛然一惊,连连摇头:“不,不要,千重还没出来…”

“你还要等他吗?他不知道能不能出来,太累了,别等了。”秦丰缓缓地吐出几句话来。

“不…”应许努力对抗着心中不知名涌上的*,她不想休息,她想要见韩千重,韩千重一定在等她。

她的指甲用力戳入掌心,剧痛袭来,她瞬间清醒。

“秦丰你干什么!”她怒喝了一声,“这种时候你来捣什么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