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行道:“这些都不是问题,他生了什么病?我亲眼看见他给自己注射一种药物,是毒品么?”

主治医生道:“不,不能算是毒品,正想和您谈谈这个问题。”

“昨天您交来的药物,经过我们的分析化验,是国外的一种新药,这种新药里的成分还没有经过临床实验,主要作用是麻痹患者的中枢神经。”

展行:“有没有依赖性?”

主治医生道:“很庆幸,没有。”

展行松了口气,主治医生又道:“但它的副作用,比产生依赖性更可怕。”

展行可怜巴巴道:“叔叔,你把话一次说完成不…”

主治医生作了个投降的手势:“药物最初是用于在手术后麻醉病人的中枢神经,注射后,患者单纯地失去痛感,能够达到零痛觉的效果。”

“它在大剂量使用中,不像吗啡等会令人上瘾,但是,手术中的疼痛,会被阻碍在痛觉神经元中,在药效过后一段时间里,被放大许多倍。”

展行道:“这个我知道,做完手术,麻醉剂过后不都会痛得很惨么…”

主治医生道:“那是术后伤口引起的疼痛,和这个不一样,这位林先生,在药效期间无论受了什么伤,哪怕是手指割开一个小口子,当药效过后,都能真实地感觉到扩大将近十倍后的痛苦。”

展行:“…”

展行道:“解决方案呢。”

主治医生道:“目前没有药物能够中和它的副作用,疼痛带来的伤害是很麻烦的,只能忍着,他的全身会起剧烈的痉挛反应,可能随时休克,肝脏,腹腔,隔膜也会随着痉挛而受伤。他的食欲消褪,甚至不想喝水。我们为他作的检查中,发现了他的上呼吸道,在不久前受了酸性烟尘感染,是什么原因,您知道么?”

展行头疼无比:“不知道。”

主治医师诚恳道:“这个时候就需要输液维持,再配合其他药物帮助他渡过难关。可能要用到一点吗啡。”

展行马上道:“不能用吗啡。”

主治医师似乎有点为难,展行道:“我相信他的精神力量能坚持住。大概要多久?会留下后遗症么?”

主治医生遗憾地说:“我无法下定论,希望不会。”

展行道:“他的意志力很顽强。”

主治医生道:“那么可以相信,情况会变好。其次就是医疗费用的问题,我们的小组研究了一下午,为他制订了一套治疗方案,每个疗程中,药物与治疗费的价格估计要接近一百万…”

展行狠狠道:“钱不是问题!把他治好!用什么药都可以!”说毕起身走了。

展行站在病房外,两只手把自己的脸揉来揉去,切换到阳光灿烂的微笑模式,推门进去。

林景峰换了病号服,躺在VIP休息间里看电视。

“说的什么?”林景峰漠然问。

展行道:“报告小师父!你的病可以治!”

林景峰:“要多少钱。”

展行道:“很便宜!”

林景峰看也不看展行,拇指抵着修长的食中二指搓了搓,示意多少钱,给个准数。

展行道:“估计十来万吧。我也不是很清楚,那个大叔说要一个月。”

林景峰:“是么?我听护士说,这个包间一天就要一千。”

展行上前给林景峰倒水,想了想:“对啊,一个月三万,外加药物和治疗七万。”

林景峰没有怎么接触过这些,一想也差不多,说:“把我的卡拿去,里面还有十来万,够用了。”

展行道:“是用你的卡,已经交了一部分。”

展行在林景峰身边躺下,抱着他,把脑袋枕在林景峰的肩膀上。林景峰道:“还好有你陪着我,小贱。”

“他们说要用吗啡…”展行试探着问。

林景峰:“不用,有你在我身边,一点小伤口用什么吗啡,忍忍就过去了。”

展行点了点头,二人心照不宣,他订了间VIP病房,两张床并排摆着,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要在这里照顾林景峰了。

不离不弃,互相帮助,彼此照顾——像展小健的两个老爸一样,过一辈子。

纽约,夜:

一个点了蜡烛的蛋糕放在茶几上。

展扬道:“陆遥怎么还不回来?她又和谁出去了?嗯?这次是谁?约翰逊?约瑟夫?大卫?理查德?她到底换了几个男朋友了?”

陆少容哭笑不得道:“约翰逊是小贱的男朋友,陆遥闺蜜心情不好,今晚上去陪她。结婚纪念日你也要在意这个么?”

展扬道:“哦,其实也不算结婚纪念日…”

陆少容微笑道:“是我从英国念完书回来,和你在一起,正式成家立业的日子。”

“小贱还没回家,在北京也不知道玩得怎么样了…”展杨道:“陆遥还玩得这么晚。”说毕走到钢琴旁,随手弹了几个音符。

陆少容躺在沙发上,听着音乐,闭上眼,笑道:“随他们去吧,这样就挺好,我们偶尔可以去旅游么?”

展扬边弹琴,边哼哼道:“公司也没人继承,怎么出去玩?”

一曲“爱的罗曼史”毕,陆少容“哟呵”地叫,展扬起身,风度翩翩,对着他唯一的听众致礼。

“大钢琴家!我爱死你了!你是我的偶像!”陆少容啪啪啪猛鼓掌,叫唤道。

展扬得意洋洋地四面鞠躬:“谢谢!谢谢!那边的朋友,你们还好吗?!”

冷不防一个蛋糕飞过来,啪一声砸了展扬满脑袋奶油。

展扬:“…”

“哈哈哈哈!”陆少容扔完蛋糕,大笑着持续鼓掌:“你太帅了钢琴家!”

展扬咆哮道:“你找死!”说着扑上沙发去。

电话声响。

展扬满头奶油,汪汪汪地抓陆少容的衣服,看了一眼,说:“靠,又是孙亮!”

陆少容笑道:“等等,小贱还在二哥家,应该是小贱打电话来祝你结婚纪念日了…”

展扬道:“别理他!昨天下副本还被那划水刺客害得灭了次团…”

陆少容:“肯定不是二哥,儿子的电话你不接?不是成天念叨着的么?”

展扬心想不错,说:“那就勉勉强强,接我儿子的电话吧。”

手机屏幕上闪着孙亮的名字,展扬顺手接了,道:“儿子,你最近怎么样啊。”

孙亮道:“是…扬扬?有件事…”

展扬:“?”

陆少容笑着说:“小贱又离家出走了?在北京也拴不住?”

展扬的脸色变了。

陆少容蹙眉,察觉出了不妥。

“现在…能联系上人么?”展扬的声音发着抖。

电话声响。

林景峰无奈道:“你能换个铃声不,我实在不想听套马杆了。”

展行嘿嘿地作了个息怒的手势,出外接了电话。

孙亮的声音半死不活:“终于打通了,小贱,你行行好,一刀给二舅个痛快吧…”

展行叼着烟,眯着眼,痞兮兮地笑道:“不好意思啊二舅,手机没电了,刚充上。”

孙亮大吼道:“你到底在哪里!地址!医院名字!”

展行道:“哦哦,好…”展行连珠炮般报了出来,孙亮又道:“断手还是断脚了啊,听起来咋没啥事NIA。”

展行道:“是没事啊,真没事,没缺胳膊损腿,是我朋友生病了,我陪他一段时间…你别来了…哎,二舅,你还在听吗!”

孙亮直到这个时候才真正松了口气:“已经晚了,展小贱,你爸以为你尸体搁协和医院了,正在赶过来的路上。算了,你在那里等着吧,我晚上过来,你大舅中午过去。”

展行还没反应过来,孙亮便挂了电话。

展行终于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的末日到了。

第34章

当天黄昏,林景峰的药效过去。

痛如浪潮般淹没了他,手上伤口最先发作,犹如在地狱的油锅中反复煎熬,高原上寒风刮过肌肤时的裂感,手握霍虎长刀的割痛,枪弹打入肩膀时钻心绞肺的痛苦,甚至每一次注射药剂时,那一个小小的针口,都千百倍地回击了他。

最恐怖的还是在喜马拉雅地宫内吸入的黑烟,令他的呼吸道,气管有如被千万根针猛扎,从体内到体外,凌迟一般的难受。

“不要咬东西!”展行道:“别咬手臂!你会更痛的!”

展行手足无措地看着林景峰,拉开他的手,林景峰几次昏过去,又几次醒过来,在床上翻滚,展行紧紧地抱着他。

“太痛的话喊出来啊!”展行比林景峰更害怕,他小时候有一次牙疼去作了根管填充,那滋味他足够记得一辈子。

林景峰全身是汗,浸湿了病服,睁着无神的眼睛,看着展行。

展行一刹那陷进了无边的恐惧之中,三秒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林景峰反而笑了起来:“你哭什么?被吓着了?”

展行呆呆道:“你没事吗?吓…吓死我了。”

林景峰疲惫地点头,第一次痛感过去。

“过来。”他朝展行招了招手,展行搬了个小凳子,坐到床边。

“医生说不能碰你,否则万一在两次疼痛之间压到或者扭伤,下一次会更惨的。”展行红着眼睛说。

林景峰点了点头,沉沉入睡。

睡了不到五分钟,林景峰听到开门声,再次醒来。

“大…大舅。”展行道。

余寒锋点了点头,说:“你好,我叫余寒锋,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林景峰报了姓名,展行起身,规矩站好,自觉闭上眼。

余寒锋朝林景峰一抱拳:“得动点粗,请小兄弟担待。”

说着上前,给了展行一巴掌,展行脑中嗡一声,险些倒下去。

林景峰:“…”

余寒锋身高近一米九,倚在走廊外,听展行报告了整件事的经过,淡淡道:“你命大。”

展行倔道:“你说可以去的。”

余寒锋:“情况有变就该回来,这都不懂?至少也得给我打个电话,红毛开始只说去抓盗墓贼,我就让他顺便照看着你,没想到事态这么严重。”

展行兀自道:“那小师父就死了,要么被红叔一枪打死,要么死在地宫里。”

女护士从走廊一边跑来:“哎,先生!这里不能抽烟!”

余寒锋看了展行一眼,不再与他争论这个问题,按灭了烟头,又问:“你爸马上过来了,你还不回去?美女身材真好,什么时候下班,一起去吃个饭?”

女护士悻悻走了。

展行说:“我得先照顾好小师父。”

余寒锋:“以后呢?”

展行不吭声,许久后说:“正在想,别给陆少容说行不。”

余寒锋点了点头:“走了,大舅去接小多放学,你爸和二舅来了,让他们晚上到我店里吃饭。”

余寒锋又看了里面一眼,展行道:“再在这里等等吧,等他们来了再走,我怕又被骂…”

余寒锋道:“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和医生谈过,也都知道了。那小子是个硬汉。你和你爸好好说说,别吵架,他们能理解的,人没事就行。”

展行这才知道,余寒锋在林开始发病的时候就等在房外了。

虹桥机场。

下飞机后,陆少容开手机,接到孙亮的第二个电话,真是魂儿都被吓飞了一半:“小贱没事。待会见了面,你别吼他,也别揍他了,有话好好说。不管小贱的朋友是什么人,能治的话治,再邀请他们过来,这样小贱也能回家…”

展扬蓦然火起,站在入境口前吼道:“都是你!平时要不是你老纵着他,现在会出这种事?!哪天把中南海炸了你也说没事就好?!”

展行没炸中南海,其父却快把整个虹桥机场炸了,陆少容知道这时候说什么也没用,只得不吭声。

展扬气势汹汹地杀到协和医院,把走廊里的病号推得东倒西歪,站在病房门口。

里面传来展行嘻嘻哈哈的声音:

“还痛么?我给你讲个笑话吧,小师父。”

“从前有一只猪,挽着篮子上街买菜…”

看来真的没事,陆少容啼笑皆非,在走廊的待客沙发上坐下,示意展扬自己进去,展扬无话可说,整理西装外套,领带,抬手敲门:“展小贱,你在里面吗?”

儿子的笑话戛然而止。

“不在。”展行答:“您哪位?”

展扬道:“我是你爸!”

林景峰:“去开,我也想见见你爸。”

展行磨磨蹭蹭来开了门,展扬抡圆了膀子正要给他一耳光,忽然见到展行额头上有个巴掌印,呆了一秒,登时就炸毛了。

“你敢打我儿子——!”展扬怒吼道,冲进病房找林景峰算账。

“别啊!不是他打的!是大舅打的!”展行哇啦哇啦地叫,抱着其父的腰,把他拖了出去。

“你们最好到外面的花园里去谈。”陆少容道:“对面万一住的是心脏病人,待会就麻烦大发了。”

展扬悻悻拎着自己儿子的衣领,把他拎出了走廊。

陆少容吁了口气,推门进去,林景峰躺在病床上,礼貌地说:“你好。”

陆少容道:“你好,我见过你的照片。”

很精神的小伙子——这是林景峰给陆少容的第一印象。陆少容端详他的眉毛,眼睛,林景峰的瞳孔黑而深邃,表情不迟疑,瘦而虚弱,却有种坚决感,不像拖泥带水的人。

林景峰答:“我听过你的声音,在胶州的海湾里,你很博学。”

陆少容摘了帽子,在展行的床上坐下,谦道:“谢谢,我在博物馆上班,所以对古籍略知皮毛,说说你吧,你怎么会到西藏去了,这一趟有什么收获?”

林景峰看着陆少容的眼睛,答道:“没有收获,得了一身伤。”

陆少容笑道:“看得出来,怎会这样?你平时是做考古的?”

林景峰道:“不,我只是打杂的,到处打零工,刚好小贱…展行去西藏,我就跟着去看看了。我家在甘肃,你知道的,零工赚得少,也比较不固定。”

陆少容理解地点头道:“通常都做什么?”

林景峰淡淡答:“什么都做,能糊口就行。”

陆少容蹙眉,似乎在思考为什么一个打零工的,会跑到西藏去,而且看样子还是生了很重的病,然而贸然问太多总是不好,便改口道:“生的什么病,身体好点了么?”

林景峰道:“以前曾经接过试药的黑工,是参加医药试验留下的后遗症…”

陆少容怔住了。

林景峰自嘲地笑了笑,陆少容道:“我很…抱歉,现在情况怎样了?”

林景峰道:“正在住院观察,医生说能治好。”

陆少容松了口气,点头,外面孙亮敲门:“老三!他们说你来了?”

孙亮推门进来,与林景峰打过招呼,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陆少容说:“你先好好休息。”

陆少容出来倚在走廊里,孙亮掏烟,二人凑在一起点了烟。

“哎!走廊不能吸烟!”女护士一副看乡下人的表情,怒道:“你们都是哪来的?”

孙亮道:“就一根,你们院长不就是那个谁?啊,陈什么的,对对,我记起来了,美女息怒啊,亲爱的,你身材真好,晚上一起吃个饭?”

女护士道:“不行!我们院长自己抽烟都要罚二百五呢!”

孙亮一拍大腿:“早说嘛——!我们兄弟俩一对二百五,刚好五百,把POS机拿过来。”说着掏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