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行又问:“定尸珠为什么没了?”他联想起张辉在柳州说过的,因为弄丢门派中很重要的一件东西,与兄长吵了一架。

林景峰说:“你如果这事不说清楚,我实在帮不上忙。”

张辉把筷子一放,显是下定决心,如实道:“说清楚也没什么干系。我和我哥,从前都在贵阳念书,毕业以后,我交了个女朋友,带回家里来。”

“山里没什么好玩的,那会儿还和我哥在一起住,他在那边的村子,从这个山翻过去,还得走一天的路,兄弟我不懂怎么讨女孩高兴,心想咱们山里人,讨个有学历的媳妇也…是她瞧得上咱们,对吧。”

张辉酒意有点上脸,林景峰道:“确实是这么回事,但你也不该老惯着。”说毕与张辉碰了碗,张辉看着展行与林景峰,似乎颇有点感触,许久后又说:“就是太惯着了,她想玩什么,我都顺着她,在咱家里住了几个月,能玩的都玩过了,她要进山里…就是祖先棺阵的地方。”

唐悠一拍桌子,吼道:“红叔说得没错!女人是祸水啊!”

展行理解地拍了拍张辉的肩膀:“也不能这么说,关键是没遇见合适的。”

张辉点头道:“谢谢,展兄弟人不错,你有妹子么?有的话给我介绍介绍?”

展行打了个寒颤,想到陆遥要是进这山来,别说什么僰母棺材阵,就连山里恶鬼都得抓出来亵玩一番才满意,当即忙摆手道:“没有的事,我妹…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不祸害你了。”

张辉喝得两眼通红,自嘲地笑了笑:“那时候,我带着她去,心想只看看,别动东西,也没什么,就进了次禁地。”

展行接茬道:“结果就麻烦了。”

张辉:“确实是,你怎么知道?”

展行:“电视剧和小说里一般都这样。”

张辉:“…”

林景峰:“别幸灾乐祸的,又欠揍了你。”

展行道:“我一定会帮张辉的,只要我帮得上忙。”

张辉道:“送她走的时候,我哥追了出来,说定尸珠丢了,恶鬼跑出来了,怀疑是她动了溶洞里的东西,我想护着,但护不住,我哥就让人搜了她的身,结果没有。只得放她走。”

张辉轻描淡写的几句,展行却能依稀感觉出当时剧烈的冲突,以及张辉女友受的耻辱。

“后来呢?”唐悠问。

张辉道:“后来一直寻不见那珠子,媳妇也吹了,我送她到凯里,她就走了,过了一年说去澳大利亚出国,就再没联系过。”

林景峰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恶鬼出来了没有?”

张辉道:“我不知道,但在这几年里,我听说过不少命案。估计已经出来了。我哥离开家,去外头挖坟掘墓,没找到能替的珠子。我呆在这儿,心里越想越没意思,自打两年多前和他吵过那回,就没再说过话,不如也出外找找,现在幸好找着了,过几天就上山去。”

林景峰沉吟不语,展行愕然道:“那你还让我们帮什么忙?已经找到了,放回去就行了啊?”

“未必。”林景峰打断道:“第一次的珠子既然和那女人没关系,会是谁拿走的?”

张辉点头道:“我怕的就是这个,万一还有别的枝节,就不好说了,还是得请人来帮忙,实在不想和我哥吵了。至于酬劳…兄弟我这里没多少钱,只有一点家当…”说着便转身去翻箱子。

“哎哎。”展行忙道:“别这样啊,你请我们来玩,怎么能收你的酬劳?”

林景峰道:“你先回答我一个疑问,张辉,既然是禁地,非司祭不可入内,你又是怎么进去的?”

张辉从床底下找出一个箱子,动作微一顿。

“我就是司祭。”张辉说:“我哥是大司祭,我是少司祭,大司祭主族人生死,少司祭主祖先祈灵。”

展行和唐悠都傻眼了,展行瞬间觉得张辉的形象高大优雅名贵了不少,从一把火钳升级为金光闪闪的王室钻石权杖,从一只中华田园犬升级成了名种德国猎犬,遂激动地说:“少司祭!酬劳不用了,咱们来握个手吧!你可是王子呐!我这辈子还没和伯爵以上的握过手呢!”

张辉尴尬至极,摆手道:“什么王子,不过是个破烂地方的土巴子罢了。”

张辉取出一把刀,一个古蜀国面具,还有一大串零零碎碎的珍珠,以及几根金条,押在桌上。

“我娘留给我的一点东西。”张辉道:“如果大家愿意,能帮我把事情查清最好,不行的话,咱们上山去,把定尸珠归回僰母尸身中,再在外头等十天半个月的,月盈亏一轮后再没有异常,这事就算完了,大家说,成不。”

“兄弟我多的也没了,大家想要什么,这箱子里的玩意随便挑,都拿着吧,也不值几个钱,兄弟的一点心意。”

那一箱东西起码有上百万,值林景峰下好几次斗了。

唐悠随便瞥了一眼,说:“没喜欢的,不要,我去就行了,反正在你家做客这么久。”

展行虽然喜欢古董,但却不忍心要张辉的东西,多半是他母亲留着给他结婚用的,便也摆手示意不要。

霍虎拿了颗珍珠尝尝,啃不动,更不要了。

林景峰说:“没人要?那就都给我了。”

展行还想说什么,张辉却很大方:“行,走的时候派人沿路送着。”

一顿酒饱饭足,张辉起身道:“赶了一天路,大家也累了,先早点歇下,过几天休息好再过我哥那里去,林兄弟既然和我哥认识,话就好说得多,也不用动武了。”

林景峰心想这两兄弟估计已成水火不容,否则张辉也不至于搬得这么远,便点头道:“行,我负责摆平你哥。”

展行道:“张帅人很不错的嘛,我给他说说。”

林景峰:“别那么天真了,这是人家的家事。”

张辉把众人送出来,每人住一间吊脚楼,早已备好被褥与热水,夜间山风穿林习习而过,房内又有御倒春寒的火盆,十分温暖。

唐悠坐在房外,把笔记本电脑搁在膝上,旁边是一台张辉特地从镇里买回来的手提式汽油发电机以及六缸卡车用发动机,经唐悠改良后更节能环保,利用汽油第一步燃烧发电分解井水,生成氢与氧,氢气加入,压缩助燃后令六缸发电机疯狂运作,磁线圈飞速转动,达到一机供应全村电灯照明的彪悍效果。

唐悠正在给笔记本充电。

霍虎四仰八叉地躺在屋顶晒星光。

张辉站在空地中站着发呆。

静夜里,展行和林景峰的房内传来激烈争吵,数人吓了一跳,霍虎蹦下房顶,要上楼去,被张辉拉住,示意别去。

林景峰压抑的声音隐隐约约说到“你不懂的”等字眼,展行的声音渐小下去,又过了一会,林景峰出外,反手摔上门,站在围栏边抽烟。唐悠与霍虎各自收拾东西,回了房间。

张辉道:“兄弟,这样不成,别吵架。”

林景峰摆了摆了手,叹了口气。

第53章

“啊啊啊擦擦擦——”展行抓狂一样在房间里到处撞,拿着枕头四处摔。

摔完后气消了点,取出一条内裤,套在枕头上,又用纸画了林景峰的Q版脸,眼睛是“漠然的”两条线,额头上还有一滴冷汗,展行把它贴在枕头上,开始狠命揍。

“啊哒——!”展行抓着枕头狠狠来了个大回旋过肩摔,于是怒火消停了,世界安静了。

展行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想起林景峰的话:“你再说也没用,不用反复唠叨了,我至少还要做一票买卖。”

展行叹了口气,或许林景峰的心情他永远不懂。

展行侧过头,看到一个瘦削的人影映在窗户上,起身道:“张辉?”

展行要起来去开门,张辉忙道:“不用出来。”

脚步声渐远,展行躺回床边,过了一会,竹笛声断断续续地响了起来。

笛音笨拙,生疏,带着一丝涩涩的竹子韵味,像鸟叫,又像期盼,隐约间有种山峦长天一色,碧空万里的洒脱意味。

展行听不出个所以然来,静静躺着,那曲子虽时断时续,仿佛习练不久,却韵味十足,令他心情好了很多。

山风穿林过,细细碎碎,黯夜中亿万树叶轻轻应和,再睁眼时已是天亮,阳光从窗缝里洒了进来,展行打着呵欠起身,房中洗漱的热水已备好,待客煞是周到,案前还扔着一大把不知何处来的野花。

“小师父——”展行懒懒道,昨夜吵完架已经抛到脑后。

林景峰坐在井边削一个小木块,看了展行一眼,不吭声。

展行又主动粘上去了。

林景峰一脚把展行踹开些,展行继续扒,霍虎喊道:“吃饭了!”

众人围坐一桌,在张辉住的吊脚楼下开了饭,展行问:“什么时候出发?”

林景峰:“待会。”

展行:“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张辉:“打点好了。”

饭桌上冷场。

展行给林景峰夹菜,林景峰又夹回来,展行推过去,二人推来推去,霍虎眼睛直勾勾盯着在展行和林景峰碗里跑来跑去的那条鱼尾巴,最后倏然伸筷,夹走去吃了。

林景峰:“…”

寨子里正是清晨,鸟儿在山林里叽叽喳喳地叫,晨起的女孩在水井边洗头,老妪打扫楼下地方,喂鸡。

展行的目光被一个着彝族打扮的帅小伙子吸引住。

那小伙子和张辉打扮相似,穿靛蓝短褂,裤脚很短,露出脚踝。唯帽沿上没有张辉的彩羽装饰,他拿着一根短短的竹哨,走到一家吊脚楼下,门紧闭着。

他开始吹哨子,哨音悠扬婉转,仿佛是在唇间迸发出的音节,哨音一响起,空地上登时聚集了一大群人,纷纷起哄。

小伙子脸色微红,音乐犹如鸟鸣,正是展行昨夜听到的曲子。

张辉给展行夹菜,漫不经心道:“多吃点,吃饱了好上路。”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膈应,展行心想,又问:“那曲子叫啥名?”

张辉道:“没有名字,是僰人求爱的曲子,小伙子在姑娘门外吹曲,表白他的爱意,姑娘如果接受了,就会把门打开,走出来…”

展行傻眼了。

他满脸通红,昨晚上是张辉在…房间外面求爱?!他看了看张辉,又看看林景峰,林景峰微忿道:“想什么呢!”

对面的姑娘出来了,于是众人欢呼,作鸟兽散。

展行盯着张辉,片刻后又盯着林景峰。

林景峰吃饱一抹嘴:“发票开过来。”

张辉愕然道:“发票?”

林景峰哭笑不得:“走神了,抱歉。”

一行人背起包,骑上滇马朝山的另一边行进,队员各有心事,展行在想昨晚的音乐,林景峰似乎有点不为外人道的小紧张,张辉则完全不在状态,似乎思考见了兄长该如何应付。

林景峰骑着马,不主动与展行说话,他知道展行一直在看他,展行也不吭声,一路闷闷的。

张帅住的地方远隔两个山头,这里更接近山中腹地,直到看见山道下的石碑,上书三个汉字“万蛊门”,张辉方下马道:“到了。”

石碑旁有人守着,见是张辉,忙过来拦住,与他大声问答几句,俱是没人听得懂。张辉脸色阴沉,最后道:“他不见我们,怎么办?”

林景峰从包中摸出一件小玩意,交给看门的,说:“他认得出来这玩意。”

那是从胶州墓里带出来的猫雕像。

片刻后,看门的拿着雕塑退了回来,朝林景峰说了句土话。

张辉翻译道:“他们说今天不是时候,让我们回去,改天会给小贱打电话。”

林景峰收起雕塑,躬身绑鞋带。

“我们该怎么办?”展行说:“要么我在这里给他打个电话?”

张辉问:“有用么?你和我哥挺铁,是吗?”

展行想了想,张帅虽然很亲切,却也不能说“铁”,他还单纯地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用热情与态度来定义,答:“还可以吧,他…小师父!”

展行才翻了两页电话号码,林景峰已卸下背后长刀,连刀带鞘冲了出去!

“林三前来拜访!张帅!你不是很好客的么?!”

林景峰朗声一喝,山林间尽是回音,展行只觉眼前一花,林景峰已冲上了山路!

“喔活——!”霍虎猛鼓掌,张辉朗声长啸,大声喝彩,紧接着如展翅灰鹰,跟在林景峰身后!

山林间剧烈敲钟,林景峰不管不顾,冲上十余级台阶,马上山腰便有人大声呵斥,前来迎敌,林景峰连刀带鞘扫去,登时把人扫得摔入路边草丛,刀鞘点到之处,俱是膝弯,臂弯等位置,稍一戳中要穴,不伤敌,只制敌,登时瓦解了门外僰人。

数人忙跟着跑上石道,是时只听山腰上金锣一响,万虫纷飞,张辉色变道:“等等!”

林景峰跃上最高处的身型微一顿,张辉马上十指交扣,反掌结了巫术指印一推,山内仿佛有人说了什么,清澈而明亮的女声响起,瞬间铺天盖地的虫群密密麻麻,如洪流般避开了林景峰与张辉,朝身后三人冲来。

唐悠抓狂地叫:“啊——!!”

霍虎认出那是蜜蜂群,瞬间炸毛:“喵——!”

展行一眼认出马蜂来处,反手抽出背后长弓,猛扯弓弦,松手一振,嗡一声无形箭飞去,悬于大门前的一个蜂巢顶端断裂,轰然落下。

同个瞬间,林景峰躬身于顶级台阶上一停,长刀挑起蜂巢,横刀直甩,蜂巢飞进大门洞开的厅内!刹那间蜂群追着蜂巢飞进殿中,嗡嗡声停,漫天毒蜂一收,尽数没入巢内。

又有人大声呵斥着迎上来,林景峰跃进厅中,横刀扫开,唰唰数下放倒围攻者,站直身子,挥刀一点,点中张帅胸口,将他轻轻推了回去。

张帅神色复杂,坐倒于大厅中间的横椅上。

“三爷这是踢馆子还是做客?”张帅笑道。

林景峰淡淡道:“受人钱财,与人消灾,得罪了。”说毕将长刀收回背后,看也不看张帅。

张辉带着数人走进厅内,拾起蜂巢,仰头挂上,口中喃喃念了句话,又以右手按着左肩,潇洒一掠,行了个祭祀礼。

“我找到珠子了。”张辉掏出定尸珠:“这些是我的朋友,让我们进去,珠复原位。”

张帅道:“不行。”为了让展行等人听懂,他没有用少数民族语言,他看了看展行,莞尔道:“兄弟们来一趟山里做客,怎么也不给我打电话?张辉不懂事,别听他的。”

张辉一挥手,激烈地说了句话,顾不得伙伴们听不懂。

张帅怒道:“你能确保这珠子有用?九云珠是七老传下来的,你光拿个没年代的珠子回来!绝对不行!本来以为你懂事了些…”

张辉咆哮道:“这跟你无关!”

张帅喝道:“我既然坐在这里,你就不能再进后山一步去!”

展行:“好了好了,自己兄弟啊,吵什么?”

张辉置之不理,快速地说出一段音节,又朝林景峰等人作了个“让”的姿势,意思是有他们协助,张帅不该插手。

张帅开始时见了展行等人,仍勉强客气,这时候显也是动怒了,大声喝斥,站了起来。

张辉:“%@#¥&*…”

展行在一旁蹦来蹦去:“别吵架了嘛——”

张帅:“&…*(%¥…”

展行在张帅后面跳:“咩咩咩——”

张辉吵得脸红脖子粗。

展行:“汪汪汪——”

张帅:“…”

张帅朝椅子上一坐:“几位是客,见笑了,请先歇息,别理这小子。”

张辉登时勃然大怒,上前揪着兄长衣领便要动手,兄弟俩当着许多人的面扭打在一处,张帅把张辉一把推开,捞了个铜瓶便要揍,又狠狠扇了亲弟一巴掌。

二人怒火起,登时厅内乱成一团,少司祭与大司祭打架,族人都不敢劝,最后还是林景峰一声怒吼:“别动粗!”

“有话好好说,小贱,过来!”林景峰冷冷道:“别添乱!”

展行哼唧一声倒了下去,在地上不停打滚,这下所有人都慌了。林景峰道:“怎么了?我看看!”

展行脸色煞白,满额豆大的汗珠,痛得不住痉挛,张辉瞬间就被吓傻了。

“我…我…被张帅…”展行艰难地断断续续说道。

林景峰:“我看看!你怎么了?”

展行:“顶…顶到蛋了…”

所有人倒。

场面混乱至极,张辉遇上兄长,只有挨揍的份,整了衣衫,走到门外发呆。

张帅吁了口气:“大家坐吧,先喝口茶。”

半小时后,展行缓了过来,劈开腿坐着。

张帅:“小贱兄弟准头取得不错。”

展行谦虚地说:“我一向百发百中。”

一枚闪着光的珠子在黄昏中飞进厅内,当啷一声落在茶杯里,茶水四溅,张帅才说了两句客套话,立马吼道:“这是那贱货偷的?!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张辉瞬间转身一阵风地冲了进来,边走嘴里边骂脏话。

展行马上大叫道:“哎哟——哎哟——蛋又开始疼了!”

两兄弟又不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