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的,阁主这曲子听得人心里慌得很。”两仪阁里灯火渐暗,几个不必陪客的女子正坐在前楼的幽暗处,赏月休憩,“梁妈妈,您不去瞧瞧?”

胖妇人摇摇头,饮下一杯酒,“瞧有什么用,定是又没留住那位天二爷,折腾够了也就没事了,劝也没用,这女人要是动了情,火烧霜打都扯不开,别人安慰不了。”

“这天二爷也真是够怪异,阁主这等样貌的女人,巴着皇帝老子的后院都找不成双,他怎么就半点不动心,你说他是不是不行啊。”说罢自己也笑了出来。

一旁的几个姐妹,连带梁妈妈都憋不住笑出了声。

“瞎胡说,那哪是不行啊,那是瞅准了咱们阁主动不得,又娶不得,天一堡的二当家的怎么能娶个红尘女子做妻妾?咱们阁主又是出了名的倔脾气,说是不缠着不黏着人家,可一旦天二爷真爬进了那红罗香帐,这男女的情事最是自私,能容得他再娶其他女人吗?所以啊,人家宁愿去找那些不缠着黏着的女人,也不碰这国色天香的名花,这就叫真聪明。”还是梁妈妈岁长,见识多,一语说中了世世俗俗。

“吆——他真去找别个女人啦?那不是说咱们也有希望了?”几个女人打哈哈笑起来。

“小蹄子,小心阁主听到打断你的腿。”梁妈妈又饮一杯酒,这沉香的女儿红就是好喝,那位天二爷不要,还真是便宜了她们这些人。

☆、三 淡黄衣

天仰既然被称为二爷,自然上面还有位大爷,这二人一个名为天盛,一个名为天仰,看名字就知道是兄弟俩,他们是离此地不远的上北人氏,中原诸多姓氏中似乎并没有“天”姓一族,但是天一堡的主人家却就是以此姓自命,天一堡并不是什么武林世家,更谈不上与什么绿林人士相交,他们是上北霸主的龙虎将族,以目前的中原大势来看,上北势力不小,所以天一堡可算是当今诸多新兴贵族的一员,更令人瞩目的就是天盛这位悍将,上北霸主——范袭视他为亲兄弟一般,更曾直言要与他同座霸主之位,这话虽然未必是真,但足可见他的地位如何,又或者他的功劳有多大,莫不是早已功高过主,唯有这种话才能奖赏他。

相对于兄长的赫赫威名,天仰似乎就差了许多,他并不曾带兵打仗,也不喜欢战场的杀伐,不过他却也不是济济无名之辈,起码在江湖绿林中,天二爷的名声还是很响亮,一方面他是天一堡天盛的弟弟,另一方面,他武功高绝,经常在江湖中走动,结交了不少江湖名士,这自然也提高了他的江湖地位,只是这样的名声让他的兄长很不开心,他认为他这是在蹉跎岁月,他非常不喜欢他在江湖上走动,特别是与那些三教九流为伍。

天仰这次被追杀的事,早已传到了兄长的耳中,所以才会急急召他回去,本来除夕前他就应该回到天一堡,但是直拖到上元佳节他还没到,军务繁忙的人自然没空留在家里继续等他,但就在随范袭巡视的第十天,偶然得知弟弟就在离自己暂住处很近的风城,所以转了个弯,连夜便来到了城里。

天仰把玉玲珑托付给了青君暂时照料,本打算即刻回天一堡,却偶然又碰上了几个朋友,只得又拖了两天,谁也没想到大哥竟然会在风城突然出现。

这个长他一岁,今年不过二十一岁的兄长,浑身上下根本看不出年纪的特征,除了与他最亲近的人知道他的真实年纪,众人都以为他与范袭年纪相当,起码也过了而立之年,谁也不知道这样一个扬名极早的悍将却仅仅只是弱冠之年,这样的年纪,又有这样的功绩,莫不让人牙痒痒啊,当然,这也与他们天一家族先辈的势力有关系,否则白手起家,再怎么左右逢源,也难在这么年轻就有这么大的成就。

“为了什么事被人追杀?”天盛的相貌与弟弟有三分的相似,但气质却大相径庭,一个看起来虽显阴冷,可眼睛里却还是看得见柔和,然而另一个却是真正的冷情者,在他身上很难找到温和的地方,即使是对自己的亲兄弟,依然是看不到什么柔和线条,但不可否认,这兄弟俩的相貌绝对衬得上俊朗二字。

“明鹏到苗邦救一位朋友,不小心中了‘草毒’,我去拿解药时,就对上了。”对兄长的尊重完全不亚于对父辈的尊重。

“那怎么会让宋齐梁的内卫打伤了?”别以为拿江湖那三教九流的破名堂就能瞒得住他,“说实话!”手握住茶碗,视线停在弟弟的脸上。

“我跟明鹏是想还大哥你一个人情!”

“所以就去刺探宋家的军情?”

“”确实,本想还大哥上次帮他救朋友的人情,怎么也没想到宋齐梁的手下内卫竟然如此厉害,还连带害了天降山火氏一家,他现在实在是无比愧疚。

“二爷,两仪阁有人来见。”兄弟俩正在谈到一半,忽听门外有人如此禀报。

一听到“两仪阁”三个字,天盛微微蹙眉,天仰心知大哥非常不喜欢他与欢场女子有瓜葛,随口吩咐让人到侧厅等他。

“让她进来!”不期然,天盛却冷冷地对门外的人如此吩咐。

没多会儿,就见一老一少来到了门口,是两仪阁的梁妈妈,手里牵着的是一身淡黄新衣的小玲珑,梁妈妈一脸的堆笑在见到堂上那个正襟危坐的天盛大爷时,笑意陡然跌得满脸都是,她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可这么冷眉静对的主还是第一次见识,心肝肺颤颤巍巍地打着突。

小玲珑到是没有先看堂上那个冷情的男人,她第一眼便瞅见了一旁的天仰,毕竟从天降山一路到风城,两人相处了半个多月,早就熟悉了。

伸出小手抓住天仰的衣角,也不说话,就是静静站在原地。

梁妈妈福了福身,开口道:“我们阁主打算收这位玲珑小姐做妹妹,想请二爷去做个见证。”

“”这青君!怎么突然要收这女娃儿当妹妹?猜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正座上,天盛的视线转到了天仰身旁的小人儿身上,似乎正在判别这个女娃儿与二弟的关系,为什么她会跟二弟这么亲昵?虽然二弟不似他不爱与人亲近,可通常也不会与外人一下子就熟焾,这女娃儿是什么人仔细看着那张小脸蛋,心底某个角落竟然觉得这女娃儿的眉角似曾相识,像是在哪里见过,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很少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所以这让他很是在意。

天仰也发现了兄长的异样,不免低头看身旁的小丫头,小丫头早已被兄长看到害怕,慢慢偎到他的身后,只余一双眼睛回视着对方的那双冷眉,心中不免生奇,这丫头到也胆大,虽然害怕,却还敢回视过去。

“后天我还会路过风城,到时你最好跟我一起回去。”起身,旁若无人地往外走,路过天仰时,停了一下,“别忘了你是天一堡的继承人,不三不四的女人少沾惹!”他放弃对天一堡的继承,就是想让二弟能走上“正途”,天一堡的主人自然不会娶一个沦落风尘的女子,就是妾室也不行。

这第二句话有一半是说给梁妈妈听得,梁妈妈何等灵敏的人,自然是听得出这话中的外音,这是要让她们阁主牢牢记住,天一堡不会让她踏进半步。

出了六巷的巷口,一个黑影从暗处闪到了天盛的身侧,“去查查天仰身边那小女孩的身世。”

黑影领命,再次闪入暗处,天盛径直走向巷外的马队,接过卫士递过来的马缰绳,往西驰去。

这晚的匆匆一瞥,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也牵出了很多红尘旧事,该尘封的,人们早已忘记,不该尘封的,埋得再深,还是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只等着时间慢慢作祟,黄土化作文字,让人细细研读吧

青君收玲珑做妹妹,私心在于,她知道天仰是个重情义的人,只要玲珑在身边,他总会回来见她们,再有,她清楚他不可能随时把个半大的娃儿带在身边照顾,那么就由她来为他做点事。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发现,不能将这个女孩放到他的身边,因为女娃儿总会长大,尤其这玉做的人儿,她不知道让玲珑跟在他身边是对还是错,这样的女子还是由她隐藏起来吧。

☆、四 天一堡的食客 一

成长是每个人必然也是必须要经历的,人们总会意外地发现,在不知不觉间,半大的小娃儿倏然就变成了大人。

二十八,对于女人来说已是暮春,虽然不想承认,但每每看到身边清水般的少女,还是会感慨一下时间如水,对着团镜,青君微微蹙眉,镜子里那个表面光彩夺目,眼底却无比疲惫的女人就是现在的她,她也像所有女人一样,最终还是走到了色衰的边缘,只是有的人已经知足,有的人还不明白知足是什么东西,就像她,梁妈妈说得对,女人等不得,女人需要的是最简单也是最难得到的——简单的幸福。

摘下发髻上的步摇,轻浅地叹口气,视线调向窗外的银白世界,想到昨日的那封书信,不免酷笑,等了他十一年,最终还是一场空。

“阁主。”梁妈妈站在门口,一脸慈祥的笑意。

她最怕梁妈妈的目光,随意便可以看进她的心底,“人来了吗?”

“来过了,我擅自做主招待了他们,刚走没多久。”跨进门内,来到青君的身侧,伸手拿起梳妆台上的箅子,替她梳理长发。

“那丫头怎么说?”

“住了这么久,一下子离开,心里肯定不好受,只是嘴里不好来求你罢了。”

“我是不是对她太严厉了些?”

梁妈妈但笑不语。

“你觉得我是不是是不是担心他会对她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可怕了。”

“让她走吧,姑娘大了,留在我们这种地方反而会害了她。”手腕轻巧地打了个花,一个漂亮的发髻眨眼便成,“阁主,也该放下了,男人是等不来,也拽不来的,有心天涯海角也能追上你,无心,三生三世都换不来一夜相守。”

眼泪滑过嘴角,碎在指尖,化成水,“只是不甘心。”抱着梁妈妈肥硕的腰身,嘤嘤而泣。

“别不甘心,女人就怕这不甘心,放下了就没事了。”

窗外,细雪依旧,梅枝在寒风中微微摇曳着。

一阵咯吱咯吱地踏雪声自远处跑近。

青君匆忙收拾好表情,刚坐定,门口进来一个胖嘟嘟的小丫头,“阁主,不好了,玲珑姑娘不见了。”

青君与梁妈妈相视一眼,“是不是跟苗衣她们去城隍庙了?”

“庙衣姐姐她们出门前还特地交待我,给玲珑姑娘留得素粥还在厨房温着,我本来想玲珑姑娘这几天身上不干净,昨晚肚子又疼了大半夜,想说今早上让她多睡会儿,可——刚刚一进门,人影都没了,前前后后找了大半个时辰,就是找不见。”胖丫头一边担心自己失职被罚,一边担心玲珑出事,听说阁主有意赶走玲珑姑娘,她是怕万一她想不开,出了人命就麻烦了。

“别急,这丫头从来不爱到处乱跑,不会没交待就偷偷跑出去,先到前面让李二他们在前院里找找,再让几个丫头在后院里四下看看。”梁妈妈掌管两仪阁十几年,大风大浪看多了,自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失去了主张。

只是,两仪阁虽然不小,可藏一个大活人也并不那么容易,找来找去,过了晌午依然不见玉玲珑的踪影,这么一来,众人便有些惶惶不安了。

玉玲珑在风城有两处住居,一处是六巷的一栋老宅子,再一处就是两仪阁。

因为天仰接手了天一堡后,家事繁忙,很少有机会来风城,只是让人仔细照顾玉玲珑,顺便也照应两仪阁,女儿家的事,他也不便多插手,想说等女娃儿长大了,给她寻个好人家嫁了,保障了她的下半辈子也就是了,再说风城还有青君在,既然不想浪费人家女子的青春,就不好一遍遍地过来,免得让她误会,当然,这只是他单方面的好心设想。

城内正火急火燎地找人,与此同时城郊西北的枯树林里正进行着一场殊死争夺,争夺的目标就是一大早被发现失踪的玉玲珑。

两方人马都穿着黑衣,区别在于,一方带着白面无脸的面具,另一方鼻下缠着黑纱,如果玉玲珑不是正在昏迷,她准定会觉得那些带白面具的黑衣人十分熟悉,因为九年前,在天降山刺死她父母的黑衣人就是这种装扮。

只可惜此刻她昏迷着,而且被一条长毛斗篷滚成卷扔在雪地上,只有几缕长发露在斗篷外,被风吹得四散飘浮。

白面具的一方在不断增多的对手面前,显得有些势单力薄,不是功夫不济,实在是不在自己的地盘,且事先也没想到会在半路遇上这么强劲的对手,更让人疑惑不解的是,打到现在,他们尚未猜出眼前这些高手到底是谁的人。为今之计,只能暂时先撤,至于斗篷里的那个女子,因为杀不得,只好便宜了对手。

四个带白面具的黑衣人虚晃几招,退后一步,纵身跃上枯树。

雪地上的黑衣人并没有穷追猛打,在确定那四人已经走远后,才匆匆扛起地上的玉玲珑离去。

很快,山林再次恢复平静,一阵寒风吹来,树上的积雪纷纷落下,渐渐将雪地上凌乱的脚印覆盖

黑暗中,玉玲珑慢慢睁开双眼,周身酸冷,很想翻个身动一动,可身体似乎动不了,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梦魇。

“确定是宋齐梁的近卫?”一道男声穿膜入耳,在玉玲珑的脑中激起了一道火光,大脑倏然变得清醒——她的屋里怎么会有男人?

“是,那四个人的身手不在我们之下。”另一道男声。

沉寂——玉玲珑心跳加快。

良久后,低沉的男声再次传来,“天仰的人知不知道人没了?”

“应该已经知道了。”

“好了,你退下吧。”

听不见脚步声,只听到一道落门的声响,接着,眼前渐渐昏黄,似乎有了光亮,但依旧看不清东西。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似乎就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停下。

她非常清楚自己不是在做梦,只是不明白自己屋里怎么会闯进来男人,而且似乎还不止一个。

“醒了?”男人的声音,很近,像是正俯视着自己。

慢慢试着动了两下,这才发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裹着,只好往前爬,但很快她又缩了回去,因为她发现自己身上光溜溜的

不等她多想一下该怎么办,以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甚至于没有惊讶的时间,裹在身上的东西便倏然被剥落,幽暗的烛火下,一副光洁的少女身躯就那么展现在陌生男人的眼前。

少女以最快的速度缩到床角,她的惊呼被恐惧吓去了大半,声音很小,像慵懒的猫叫。

男人看着眼前这个□的少女,没有急色鬼的嬉笑,也没有看不上的冷笑,他只是在审视,审视她眉角曾经给他的似曾相识,没错,他就是天盛,一个应该很忙的人。

“你母亲叫玉茵茵?”第一句话便是问句,即使他已经很清楚答案。

玉玲珑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只想赶快找件蔽体的衣裳,或者逃出这个人的视线。

光阴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可以让美丽的容颜顷刻变成枯树皮,同样也可以让一张稚嫩的小脸蛋顷刻化成娇颜,玉茵茵的好遗传没有浪费,她的女儿继承的相当的好,虽然十六岁的身体还显得不怎么成熟,但看上去十分有潜力,有潜力再做个妖女。

天盛早已经习惯了别人对他有问必答,这么拖拉的行为让他有些不快,不过还是扬手将毛斗篷扔到了床上,看着她慌乱地将自己缠得密不透风,只觉得有些多余,对于这样一个还算不上女人的少女,他并没有多少兴致,何况她的身份还是那么令人提不起劲,玉茵茵,一个以色谋利的女人,与一个杀人越货的响马生下的女儿,光是这个身份,已经足以让他看不起。

他之所以会在百忙之中出现在风城近郊,自然有他必须出现的道理,宋齐梁——眼下中原最大的霸主,既然他能花十年的时间找这个小丫头,绝对不会只是想见一眼昔日老相好的女儿,这个女孩身上定然有他必然想得到的东西,而且那东西还非常的重要,既然是他的敌人非常想得到的东西,对他来说肯定是好处多余坏处。

“我在外面等。”既然她不穿衣服就不会说话,那么他就等她穿好衣服。

“”玉玲珑唯一能做的就是惊吓、惊慌、羞怯以及无言,从头到尾她都没看清这个男人的样子,光线太暗,而且他还背着光。

直望着男人的背影跨出房门,她还沉浸在不知所措中。

☆、五 天一堡的食客 二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前几章跨越很大啊~~~~~~

正常人在被绑架后,但凡有自救的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玉玲珑也是如此,所以她才会爬窗户逃跑,但仅仅只跑了不足半里路她便停了下来,因为视线所及之处只有一片白茫茫,耳边除了自己的粗重喘息,就是凛冽的寒风,最要命是她身上只穿着单衣,虽然有件厚斗篷,但这并不能保证她不会被冻死,尤其还赤着脚。

对于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女孩来说,她已经算得上了不起,只是有时候光靠胆量跟智慧还是解决不了问题。

最终的结局显而易见,快被冻死之前,她又再次回到了原点。

烛光下,她裹着厚重的棉被,牙齿冷得咯咯响,额上的雪片化成了水,四下流淌着,让她看起来狼狈不堪。

而对面那个正背对着她看地图的男人似乎并没有打算马上审问她,只是放任她在一旁继续让牙齿相互搏击,她突然有种猜测,也许自己的逃跑已经在这个人的计算里,也许他就是想让她知道,逃跑是多么可笑跟徒劳?

一直等到深夜,直到她身上的雪水干涸,男人才回过身, 她还不懂得如何去欣赏一个男人,但是她能确定,这是个只靠气势就能让人记住的男人,这种特殊性在于他眼神中所散发的强烈掠夺性,以及让人看不透的眼底,让人害怕的注视,很快,她便瞥开了视线。

七岁时能对视的人,到了十六岁却瞬间投降,女孩到女人的改变也许就是在这么悄然,让人无所觉地瞬间发生的。

“玉茵茵——”声音很沉,字拖得很长,在见到她猛然抬头后,眉角微微扬了那么一下,很快又平复,“是你的母亲?”

在她的记忆中,母亲的名字只有一个人叫过,那就是她的父亲,除了他们父女俩,没人知道她母亲的闺名,她不知道是该先惊喜世上还有人认识自己的母亲,还是该先猜测这个人与母亲的关系。

“你认识我娘?”尘封不住的兴奋让她雀跃,这么多年,甚至没人问过她父母的事,即便她记住的也并不怎么多。

“见过几次。”虽然那经历并不怎么好,“她临死时,有没有给过你什么东西?”

“”感觉的出来,这个人似乎对母亲的事并不想多提,而且最后一句应该才是他真正想知道的,“没有。”摇头,看着他始终都波澜不惊的双眼,知道对方并没有打算与自己共同回忆母亲。

幼年就失去双亲,让她变得比常人敏感,更擅于察颜观色。

男人在得到答案后,并没有再开口说话,只在原地站了片刻,蹙眉看着屋角的某一点,似乎在想什么重要的事。

玲珑周身裹在棉被里,只有两只纤白的脚丫偶尔露在外面,因为包不住。

他的视线从屋角收回来时偶然瞥过她的脚丫一眼,微微有些发怔,因为上面有血,下面人没说她受伤,这女人目前还很有用,起码不能让她死了,“伤了哪儿?”只带了几个近卫出来,而且此刻在城郊,根本找不到大夫,若伤得太重,恐怕还要连夜进城找大夫。

女人愚蠢的地方就是总会在不合时宜的地点跟时间出现不合时宜的纰漏,这就是他至今未婚的原因,因为找不到一个合心意的女人。

“”半天不说话,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她当然有些不明所以。

这恐怕是天盛第一次屈膝蹲在女人面前,只是为了看她脚上的伤口,她的脚掌很小,比他的手掌还小,握在手心就像一只雪白的莲藕,秀色可餐。

女人他有,范袭无数的赏赐中自然不会少了美貌女子,环肥燕瘦,全寄存在上北的一栋大宅子里,锦衣玉食地养着,他就是死活没碰过一个,不是他不食色,只是碰了那些女人让他觉得自己像被喂养的虎犬,因为狩猎的好,主人家抛下几块鲜肉,他就心满意足地上前享用,那种感觉非常不好,以至于也会让他失去兴致,有需要的时候他更常去上北的一处小院,那里有一个还算不错的女人,不粘着也不沾着,只是很温驯地等着他,他不喜欢女人独特,或者有什么奇怪的脾气,那样的女人不适合他,因为他没心思去跟她们玩什么天长地久,轰轰烈烈,他要的只是排解与安慰,以及女人的温香软玉所带来的慰藉,当然,最好不要有什么孩子,他从没想过留什么后代,这也是他让二弟继承天一堡的原因之一,因为天仰更适合过正常人的日子,而他,完全不可能,说起来还真有些对不起天仰,莫名顶下了本不属于他的责任。

尽管很怕他,可玉玲珑还是不敢动弹,对她来说他更像只食人的野兽,似乎一旦惹怒就能把人撕碎入腹,所以即便是被严重轻薄了,还是不得不保持缄默,因为反抗的后果可能比缄默更可怕,她有这预感,尤其对这个人。

“没有伤。”脚小心地抽动一下,在感觉到他的力道后,悄悄静止,理性的交谈似乎总比疯狂地躲避来得好一些。

视线从她的脚上抬到她的脸上,这女人很聪明,似乎已经摸清了他的脾气,在他面前反抗的总是比不反抗的来得更惨,“硬撑着对你没什么好处,明天一早就要上路,没时间留给你治伤。”圣人的话似乎说得不错,虽然并不怎么喜欢这女人的身份,但是这么一张漂亮脸蛋,确实还是很容易让异性产生遐想,尤其夜深人静的时候,身体里的狂热很容易跳出理性,肆意泛滥那么一小会儿。

“不是伤。”她要怎么解释才好?直接告诉他那是行经的经血?这种东西被男人视为秽物,要是知道他手上沾的是这种血,他会不会暴怒?

似乎是想到了那里,女人不是只有受伤的时候才会流血,但还好,他并没有嫌恶地甩开掌心的脚,只是蹲在原地愣了一下神,随即一个哼笑,看来今晚还真是太闲了,在这里握着女人的脚胡思乱想。

放下那双柔软的小脚,任她缩进棉被里,起身俯视着她的头顶,思考该把这个女人放在哪里,既不能让宋齐梁的人找不到,又不能让他们轻易找到,想来想去就只有天一堡了,何况这女人跟二弟的也算相识,不免觉得天一堡确实是个好去处,何况他也很久没回去了。

他并不嗜睡,坐在那里小憩一下便能让他精神气爽一整天,多年征战形成的习惯,有时长途奔跃,甚至可以在马背上入睡,刚刚被柔软的女体灼了一下,似乎更没了睡意,站在墙上的地图前思索下一步该在哪一处设置重防,范袭的身体似乎撑不过今冬,一旦他驾鹤西去,上北势必会变成群雄的下一个分吃目标,所以这个时候他并没有出现在上北城,守着奄奄一息的主公,而是积极奔走于各方重镇,为一场即将到来的恶战做好充分准备,这同时也是范袭自己的意思,他跟天盛是同一种人,不会因为死亡而放弃对敌人的打击。

玉玲珑忍着困倦与小腹的疼痛,坐在原处一动不动,直到再也撑不住,身子一歪,咕咚一声栽倒在地,疼昏过去——

昏黄的灯光下,天盛蹙眉注视着地上的女人良久,最后还是转身回去继续看墙上的地图,半刻后,回身,弯腰把地上的女人抱到了一旁的榻上,女人的长发缠住他腰间的盘扣第一次觉得不娶妻是如此明智。

☆、六 天一堡的食客 三

天一堡位居天一山南麓,正好在上北城与风城的中间,始建于何时无人知晓,外人只能从它的外观上得知这不是座新堡,天一堡并不似它的名声那么让人敬畏,看上去很普通,就像所有大家族的庄园一样,大、空旷,似乎只有空旷才是权势的唯一注解。

灰黑色青岩堆砌的高墙,让整座堡从漫山一片的白中跳脱出来,看上去出奇的稳重。

门前平铺着方圆十几丈的青岩,走上九级台阶便可看见正门,朱色,铜钉,角门半敞着,有小奴正在清扫台阶上的积雪。

远远见了几骑奔来,小奴眺望半下,立即放下扫把,匆匆打开正门,招呼着让门房的人去通禀,大爷回来了。

几骑来到门前时,早有数人等在门口迎接,天盛先下马,将马缰绳递给小奴,“二爷呢?”

“来了几位客人,二爷正在前厅招呼,一时走不开,二爷问大爷要不要去前厅见见。”小奴回报。

“都是什么人?”边说话边解下斗篷。

“苗邦的。”小奴如实作答。

又是三教九流的人,自然是不会去见,“我先回书房,二爷招待完客人,让他到书房找我。

“是。”

递过斗篷时偶然想到马车里还有个女人,“顺便让人照看下那个女人。”

小奴回身看看四个灰衣近卫的身后停着的褐色小马车,微微点头,招呼人找女眷来帮忙。

天盛等人刚跨出门房,头上乍然翻下一个黑影,照着为首的天盛便是一掌,自然是没得手,被一旁的灰衣近卫早早挡去,那黑影在空中翻身轻巧落地,积雪的背景下,那一身黑衣显得格外醒目,伸手扯下蒙面的黑布,黑布下是一张俊朗中略带不羁的笑脸,“盛老大,天天带着这些人不觉得烦嘛!”

天盛并没有因为这偷袭而停下脚步,黑衣人嬉笑的凑到他的身前,与他一道往院子里走,灰衣近卫也不再防范,在门房处四散隐匿。

“早知道你回来,我就不答应天仰替他去风城找人了,听说范袭快不行了,上北一定不少好玩的事,我还想等去完风城就去上北,现在你回来了,干脆我跟你一道去吧。”背着身子,与天盛并道走,一个头朝前,一个头朝后。

“天仰让你去风城找一个叫玉玲珑的女人?”抬脚上了穿廊,头朝后的家伙也轻松地倒跳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