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是她,羽申忙恭敬垂首。

“身体怎么样?”安氏进门后问玲珑。

玲珑微微福身,“很好。”

“他走得匆忙,连饭都来不及吃完,也没能过来看你一眼。”安氏过来扶了玲珑坐到榻子上,“早间寻了太医来问,说你的身子弱,现下天冷,也该多注意一点才是。”

玲珑笑笑,点头。

安太后看看她的肚子,“六个多月的肚子,真不小。”无意中瞄见了玲珑腕子上的红玉珠——当年范袭送给宠姬玉茵茵的,她认识,再仔细看过玲珑的样貌,越看越有几分玉茵茵的模样,当年天盛对玉茵茵颇为反感,想不到时隔多年,他竟会宠惯她的女儿,男人啊

两人实在无话可聊,玲珑也无意说太多,见状,安氏起身,也到了该安寝的时候,她也累啊,对着情敌却还要和颜悦色,不容易呢。谁能体会她胸中的滋味?有时候真想什么都不顾,大哭大闹一场,如果正儿是天盛的儿子,那该多好啊

玲珑打心底挺佩服这位安太后,作为女人,她能忍到如此,实在不容易,很难说她们到底谁比谁得到的更多一点——恐怕连那个男人自己都未必知道,他那种人不可能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动脑筋。

蜷在被子里,望着窗台上星子闪烁

这还是她第一次梦到这么完整的他,往常他在她梦里只是个模糊的感觉,知道那是他,但看不清,难得能像这次看得这么清晰。

九州山河——他曾在石安巷的院子里亲手堆起来的,做这件事时,他很专注,她不理解男人为什么会那么热衷于横霸天下,像他,像宋齐梁。

铁马金戈——他那种人制造出来的残酷

到处是死尸,到处是狼烟,到处是残垣断壁倏然睁开眼,是梦呵

摸摸肚子——自从有了宝宝后,但凡遇到不开心的事,她摸摸肚子就什么都能忘记。

刚知道有孕时,她愣住了,因为意外,但仔细想,又没有太大的意外,那段时间她在他身边待了那么久,像他那般精力旺盛的人,不出意外也很难——有时想想,也许她潜意识里是很想有这个意外的,因为她一直都想要个宝宝。而那个人对她明目张胆地拒绝他的孩子也很不高兴,记得有一晚,在某个快意结束后,他压在她身上咕哝了一句:不要再当着我的面。想一想,每次当着他的面喝药,他似乎都不会再碰她,这个不讲理的人,只允许他说不,却丝毫容不得别人说不。

正胡思乱想着,忽觉有些恶心,忙爬起身倚到枕头上,她怀孕后跟别人的反应不太一样,别人都是大吐特吐一段时间后就会好,她却只是恶心,从开始到现在没吐过一次,只是恶心。

第一次恶心是因为他拿了张旧羊皮地图回来,害她恶心的连早饭都没吃。

他一向不是个会嘘寒问暖的人,所以对她当时的表现置若罔闻,一径地在房间里看他的地图,直到这种情况持续了两天后,他临走的那天早晨,屠伯过来说要带她去看大夫。

当大夫说她有孕后,惊讶完,她想得第一件事就是他会让她打掉,所以在屠伯回大都的那几天里,她想了很多,甚至于连离开晾马山的打算都做好了,好在屠伯回来时带得都是吃用的东西。

在得知她有孕后,他一直没再见过她,那的确不怎么让人愉快,但——他能留下这个孩子就已经很让她开心了。

她居然要当人家的娘了呀。

模糊地记着幼时,娘偶尔会捧着她的脸,轻喃着:我的女儿。

也许她现在就是那种心情吧。

不管他(她)爹爹是个什么十恶不赦的坏蛋,做过多少坏事,他(她)依然这么令人期待。

49、四十五 兄妹 ...

阵痛是从三月初五的夜里开始的——

而此时,已是隋苏之战的第三天,宋、齐两支野战军早已到了短兵相接的阶段,是覆辙长平,还是重振齐军军威,只在此一战!

“付将军——”一名挂参将军衔的人来到左军军帐,“大将军的中帐已经跟进入战地范围!”

正在看地图的付宽一听此,先是愣一下,随即怒斥:“混蛋!让你去接大将军,你自己回来干吗!还不快给我滚回去!”

“是。”

一旁的年轻白袍将见状,“父帅,您指挥左军不能擅离,我去伴大将军左右。”

“——好,去吧。”自己的儿子,不舍得,但既上了战场,不舍得也要舍得,“不管怎么样,不能让大将军有事。”

“儿子明白。”

战火一直烧到次日晌午——

最后一刀正好砍在旗杆上,“宋”字旗应声落地,旗手却仍瞠目握着旗杆,身上被射得像只刺猬

天盛与这名宋军旗手对视半下,唇角微微勾起,像个男人,他就成全了他的忠义,抬手,刀落人亡——

齐军乍然欢呼,一个个浑身是血,像地狱的鬼使。

四年,用了四年,终于是了了长平那群兄弟的屈辱。

天盛踉跄地坐到尸堆上,身上全是血,若非盔甲上有挂结的军徽,根本看不出他是谁。

“让付宽在隋苏城外扎营,临时就任隋苏县吏。”对身边的亲兵道。

“是,大将军您的伤”

“死不了,先去办正事。”

“是。”亲兵退下办事。

另一名亲兵递过来一壶酒。

天盛仰头灌上一大口,剩下的也不浪费,直接倒在了胸口的伤口上喉咙里微微散出一点呻吟——这酒委实够劲!

而此时此刻,大都齐王宫也有够劲的事在发生——

“生了,生了,头个是女娃娃——”殿里有人欢叫。

殿外,安氏点头笑笑,羽申与屠伯则对视一眼,似在传递某种信息。

没多会儿,小女娃便被收拾干净抱了出来,安氏接过来看——

“肤色这么红润,将来一定肤白赛雪。”安氏一旁的侍女如此赞叹。

紧接着,里面传来了第二个啼哭声——

“哎呀,这次是位小公子,这下正好凑个‘好’字。”产婆在里面欢叫。

安氏的笑意僵了一下,但很快变得自然,转眼看一下羽申和屠伯,他们打算怎么办?抢孩子么?

果然,他们真是要抢人的。

玲珑事先交代过羽申和屠伯,若生男孩,由他们暂时送回天一堡——而且此刻天仰就在宫外。

“等一下。”安氏叫住抱住男孩的屠伯。

“太后。”屠伯恭敬垂头。

“你要将孩子抱去哪儿?”而且还这么当着她的面。

“二爷要将小少爷带回天一堡。”

“天仰也来了?”

“是。”

“既是来了,就传他进来吧,也多年没见了。”

屠伯看一眼羽申,羽申向安氏拱手之后,打算出宫,却被安氏叫住——

“还是算了吧,新子刚诞,宫内秽浊,他也不便进来,你只跟他说一声,日后来宫里看看我们就是。”安氏再三思虑,还是不能见天仰,他们天一堡自先祖时就一直傍扶范家,尽管天仰没有官衔,但仍是世袭贵族,若他说此刻连这母女俩都要带走,她也没什么说辞可阻,有得有失,就让他带走那个男孩吧。

他们天一堡这是在害怕子嗣被皇家挟持啊像当年天盛那样,成为皇家的质子

一女一男,女儿留下了,儿子被遣走。

玲珑看着身边酣睡不已的女儿,真不晓得他们姐弟俩谁更幸运,女儿可以留在母亲身边享用母爱,却可能会失去自由,儿子生下来就要远离母亲,但却得到了自由,每一个都不让她放心。

将来会怎么样呢?只有生下来才发觉问题的严重性——他不要孩子确实是有道理的啊

天盛是四月底从隋苏回来的,隋苏离天一堡近,便先回了堡里。

第一次见儿子,他有点不知所措,天仰抱过来给他,他没接,看上去又软又小的东西,他不太敢碰,怕哪儿使错劲会把小东西弄坏

“大哥,抱一下,没事的。”天仰早就学会了抱孩子,小家伙也跟他熟,对他很亲。

天盛动作僵硬地接过去,结果小家伙对着亲爹就是一泡童子尿

明鹏在旁笑得直不起腰——老大那,从没有出过臭的老大,居然也有这种时候!

被自己儿子尿一身,自然是没道理生气的,天盛只抱了儿子坐下。

“大哥,你真打算把她们母女留在宫里?”天仰递过一条白巾给兄长擦尿。

“这年把我一直在忙,没时间顾及她,留她在宫里比较安全。”

“那今后呢?”

“度城府院已见雏形,再过段时间就带他们回去。”

“为什么不留在家里?至少家里还有我和明鹏帮手。”

“我说过,不会把你扯进来,你过你自己的日子。”

“大哥——我们是一母同胞,你不扯我,难道去扯不相干的人?!”天仰最受不了他把他当孩子看,他有事时,他这个做兄长的会出手相助,而换到兄长有事,却跟他没关系!“何况现在涉及到咱们家的后继子孙,我不能不管。”两个孩子是他的侄儿侄女,他有道理出手!

“这孩子不会姓咱们的姓。”天盛以手指逗着儿子咬。

“”天仰和明鹏为他的话吃惊不已!

“我跟她说过,不要孩子,生下来也没有我的姓氏,更加不会继承天一堡。”他说过的话,不会反悔。

“”大哥你实在很让人搞不懂!

“老大那,你打算让这两个娃娃姓什么?”明鹏对这件事比较好奇。

“还没想好。”手指被儿子咬得痒痒的,难得能有这么宠溺的笑容。

“要不,就跟我姓吧!”明鹏开玩笑。

天盛没理他,显然是不可能的。

大哥心里到底都在想什么?——这是天仰和明鹏至今都猜不透的。

第二天回京时,他把儿子一起带上了——隋苏大胜,他有道理得到奖赏,这个奖赏就是送走他的亲生儿女。

他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

若不幸输了,那母子三人的命运可能就没有这么顺当了,那个女人把儿子送出来,恐怕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两个,这小女人还真本事,居然生了两个失笑。

“哇——”又来了。

天盛放下书册,抚着下巴看向位于马车最里面的摇篮,这小东西每各一个时辰就会闹一次,比宋军最精锐的铁甲兵都让人头疼

他在隋苏负得伤挺重,休息了三天才有力气走动,如今马不停蹄赶路的同时还要照顾婴孩,的确有点吃不消,可这是他的种,再吃不消也得吃啊。谁让他看不起小家伙,没把奶娘带在身边——他竟忘了小东西还要吃奶,而天仰那家伙居然也没提醒他!

为今之计,只有尽快赶回大都去了。

到大都时,他已经累得再也张不开眼,跟儿子并排躺在马车里,动也不想动。

右肋处的伤口还在渗血,只能用左手抱儿子,到未央宫时已是傍晚,安氏去白马寺上香祈福尚未归来,所以他直接去了后殿。

玲珑并不知道他要回来,隋苏大战之后,宫内一直在为死难将士斋戒,羽申和屠伯不能轻易进来与她见面——安氏说得理由她也没仔细听,反正他们就是不能轻易见她。所以除了隋苏大胜,她什么都不知道。

他进门时,她正趴在摇篮边给女儿哼安眠曲——

一袭拖地的月色宫装,一条银色薄纱的披肩,做了母亲的人了,难得能见成熟一点。

看到他时,她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好半天才站起身。

“你回来了?”她觉得有点不真实。

他将左手上的儿子递给她,这小子委实太难养活了。

玲珑看着他手里四蹄朝天,浑身破衣烂衫的小家伙——什么样的奶娘能把带孩子带成这样儿?“怎么也把他带回来了?”放在天一堡不是比较安全吗?

“刚尿完。”他解释一下他手上湿濡的原因。

“没把奶娘带回来?”接过儿子才发现小家伙身上也是湿漉漉的,不过还是忍不住亲了几下,从生下来就没抱过他。

“路上不方便。”他到没说是自己忘记了。

玲珑从小柜子里取来婴孩的衣服鞋袜,给儿子重新换好,小家伙许是被亲爹玩累了,换着衣服就睡着了,一点没有姐姐那么好的睡癖,两只小爪非要成大字型摆开,放进摇篮里,连姐姐那半的空间都不放过。

整理好小的,这才有空整理老的。

她这里平时没什么人,因为她不要侍女,只要了两个嬷嬷帮忙——一个晚上带孩子太累,让她睡去了,另一个刚去煮水果汤了,所以只能她动手给他整理。

“见到我不高兴?”趁她给他褪外袍时,他勾过她的腰贴在自己胸口,她对儿子又亲又抱,对他却一点表示都没有,连一句问候都不给。

“这里是后宫。”双手贴在他的胸口,轻道。

“那咱们出去?”他可是一年多没有温香软玉的刺激了。

玲珑愣一下,随即推开他的脸,仔细看着他——半天后才试探似地低问:“我们真能出去?”

“这里又不是你该住的地方。”他记得她在边城这么说过。

“他们会同意么?”这个“他们”当然是指安氏母子,他们把她和女儿养在此就是为了威胁他吧?会轻易放手?

“你又不是重要的人,他们有什么不能放的?”

知道他在说笑,她没吱声。

不吱声也好,省得麻烦,点起她下巴,狠狠亲上去——他需要纾解一些东西,虽然不明白是什么,但看起来不释放出来他不会痛快——

直到感觉他浑身发烫,她才及时出声阻止,“宫里还在斋戒。”伸手拉好衣袍,盖住自己□在外的双肩。

好一会儿,他这才回魂,搂住她的手缓缓退回来,“羽申和屠伯呢?”进宫后就没见到他们俩。

玲珑摇头,“宫里要斋戒,禁止走动,我也很久没见到他们了。”

蹙眉,羽申和屠伯有范袭的特谕,随时可以进出宫门,比他都有特权,怎么可能轻易被禁止走动?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是嘛。”这几个月一直忙于外事,没怎么留意京城的动向

50、四十六 西与辽 ...

四十六西与辽

他居然还能像孩子一般酣睡,连孩子们哭闹也吵不醒

没去打扰他,所以直到入夜她才发现他酣睡的原因——发烧了,赶忙叫了嬷嬷去寻太医——

可惜没寻到,听说宫门都关了,没有特令,不许擅自出入。

“碍不了事。”就在她急着想办法时,他醒了。

“天不早了,你还是出宫去吧。”想了半天,玲珑还是觉得他最好不要留在宫里,谁知道那些人打算干什么?

“把丫头抱来我看看。”刚才小家伙在睡,女儿他还没抱过。

这个人,居然还有心思抱孩子,难道他不觉得今天很奇怪吗?连太医都请不来,显然是有人故意的。

见她不动,他自己下床去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