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跟着亲娘的孩子不一样,女儿养得白嫩嫩的,又干净又乖巧,哪像那个小子,调皮捣蛋。
“你是送错人了,该送走的应该是这丫头。”还是乖巧的女儿抱起来更顺手。
“丫头至少还能保命。”男孩子到底是后嗣,难说会不会被下毒手,所以她才让羽申、屠伯送出去,留在宫里不安全。
“虎毒尚不食子,何我也非禽兽。”难道她以为他真得会放任他们母子三人不管?“今时今日,我对齐国仍是不可或缺,还没人敢斩草除我的根。”看看手上眨着大眼睛的女儿,“丫头才是最容易被人利用的。”
“你是说”她也想过安太后可能会打女儿的主意,“她应该不会吧?”范九正跟她家丫头也算得上兄妹了,联姻这条路肯定走不通,难道她还会自降身份收丫头当女儿?
“这里的人,为了那张龙椅,连亲生父兄都能杀,有什么不会的?”
玲珑愣一下,随即看一眼女儿,再看他
“你不该不听我的话。”擅自来这里纯粹是自找苦吃。
“我不会把孩子留在大都!”她想什么办法都会把两个孩子送走。
“求我——”他诱她。
“在说正事——”她捶他一下,力道不大,却凑巧捶到了他的伤口,惹得他一个皱眉,“怎么了?”微微掀开他的领口,这才发现里面绑了好多绷带——原来他还带着伤。
忙将女儿放到床上,再来看他的伤——绷带上晕着一圈圈血晕,看上去还很新鲜,难怪他发烧。
天盛仰躺在被褥上,享受着女人的小手为他擦伤、换药,“陪你们去度城过两年,可好?”他问她。
玲珑手上没停,只扫他一眼,日理万机的人,陪他们去度城?他的齐国要怎么办?
“不愿意?”她的表情看上去很不屑。
“你很忙。”
“鸟尽弓藏,总有不忙的时候。”
他这话让人听着担心,“宋国真得败了?”只有宋齐梁彻底败了,他才会被“藏”吧?
“三年两载不会再有大事。”如今朝野稳定,外患皆抵,也该到了蓄积的时候,相信九正那小家伙也有点跃跃欲试,瞧,知道他抵京,连迎都没迎一下,可见是要给他这个功高盖主,又蛮横跋扈的叔王一点颜色瞧瞧了。
“那他们——会不会对你”功高盖主的人,最后都没什么好结果,尤其他这种蛮横跋扈的。
天盛张开眼看看她,伸手握住伊人的小手捻揉两下,“看看吧。”看小家伙是不是够心狠。
“我让二娘和段方他们来了大都。”本来是想如果他不顾他们,她另做打算的,现如今不知道可不可以帮上他的忙。
“还没到那个地步。”再说就那几个人,皆是有勇无谋的,没了陆樵,能做什么?
“太后难道也会对你不利?”她毕竟已经下嫁于他了呀。
他看着掌心里她的手,笑笑,“想好娃娃的名字没?”不打算讨论安氏,再说她也没什么可谈的。
“还没。”
“好好想。”孩子的名字她取,因为是她生的。
还以为他会霸道地自己给孩子们取名呢,“‘西’、‘辽’二字可好?”这两个字是她在生之前想到的。
“一腔忧绪寄辽西?”他笑得颇有深意,显然是误会她的意思了。
她的本意没有这么相思的意境,“是‘几番乡思到西辽’。”思乡的。
“相思你有么?”
玲珑叹气,不跟他争论,每次都赢不了,“我去找些吃得来。”
逃避?逃就是怕,她怕答这个问题闭上双目,倦意再次袭来——他确实很多年没休息了。
这一晚,武秦王第一次夜宿未央宫,却不是在安太后的床上他说过,他尊敬她。
白马寺,静安居,佛香缭绕,木鱼轻响。
齐王范九正正襟危坐于几榻上,面色沉静,完全不似个十三岁的孩童。
太后安氏长跪于菩萨座前,执念敲鱼,潜心向佛,直到亥时方才暂歇。
范九正看向母亲,“母后可是要反对我囚禁他?”
安氏放下念珠,点三炷香安放于菩萨座前,“没人做得了你的主。”看着菩萨,勾唇笑笑,“你父王临终前跟我说过一句话——七国之雄,非天盛齐国无人可夺,他的结果只有两个——一个,战死沙场,另一个,死于吾儿手上。”
范九正惊诧地瞠目
“你父王将你全权交付于他,是因为只有他能保你做七国之雄,也只有他会精心栽培你,直到他功高盖主,再也无法前进为止。”起身,背对着儿子,“他的宿命本来就是如此,可惜——如今他有了儿女。”一切都变了,变得无法收拾,结果未知,堂堂天孤星却多了个玉玲珑,给他儿女成行,他会何去何从呢?“你这会儿想动手除去他,不是母亲笑话你无能,是真得不可能,三十六重镇将领,哪个会听你的调遣?”
“不瞒母后,儿臣已经得了其中六位。”如果这次能将天盛软禁,他还会得到更多。
安氏望着儿子那炯炯有神的双目——真像啊,像极了少时的天盛,充满欲望,不知疲倦,一往无前,只可惜差了血缘,“随你吧。”孩子大了,已经有事瞒着她了,管不了那么多了。
“儿臣是想问母后,儿臣的胜算有多大?”
安氏望一眼儿子,苦笑,“不知道。”这世上有两个人她永远也看不明白,一个是范袭,另一个就是天盛,她不知道他们想把正儿培养成什么样的人,不懂——天盛,他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是继续遵守对范袭的承诺,还是护着他自己的儿子成王成霸?
她已经完全糊涂了。
从母亲处没得到答案,范九正反而更增加了信心——天盛必须要死于他的手上!只是如今还不能杀他,让他休息一段时间,操劳了这么多年,他也该“休息”一下了。
少年总是血气方刚
未央宫里。
刚用完膳的天盛盘膝坐在床榻上,中间放一张棋盘,棋盘上摆着黑白两色棋子,对面躺着两个四脚朝天的小娃娃,娃娃的娘亲坐在一侧缝孩子的衣裳。
“看看。”天盛邀玲珑看棋盘。
玲珑侧脸过来。
“什么感觉?”
玲珑蹙眉,“乱。”连她都看得出这局棋很乱。
天盛玩弄着一粒黑子,他一生杀伐决断,还从没这么乱过,脑子里有太多东西在角力
棋盘对面的小辽辽最是顽皮,腾空的小脚丫不停的倒腾,突然一使劲,正好蹬在棋盘上,棋子异位,局面更加混乱。
天盛看着儿子的小脚丫,生笑——他也有后顾之忧了呀。
51、四十七 对与错 ...
没人来问,他也避而不出,这就是囚禁,或者该说是自囚。
看书、下棋、沉思、休憩,再就是陪儿子玩耍,抱闺女到花园里散步。
玲珑想,他不是出不了未央宫,而是在给小齐王一些时间做他该做的事。太后一直在白马寺没回来,显然是袖手旁观。
直到两个小家伙百日之后,小齐王范九正出现了——他原本想了很多囚禁他的办法和对外说法,想不到一件也没用上——他自囚,多少是有点不解和失望的。
范九正来时,天盛正席地坐在芦席上看棋谱下棋,女儿躺在他右手边,儿子趴在他左手边,都玩得很高兴。
一时间,范九正也不知该怎么开口,到是他先招招手,“坐,陪我看看这盘残局该怎么收拾。”
范九正走过去,弯腰脱去脚上的青靴,盘膝坐到棋盘对面。
对于这盘残局,范九正自然是看不懂该怎么收拾。
“宋齐梁派了使节来大都。”范九正对着棋盘说。
“识时务者,俊杰也。”宋齐梁那老狐狸恐怕是知晓齐国内部这点事吧?隋苏一败,虽损了他宋军的士气,失了点钱财,但没多少实质性的伤害,使节持旌而来,显然是以和为名,作和变之私,况且现在齐国的国力模棱不明,多半是要来仔细详探,“和气生财,既然人家有心求和,也不必大动干戈。”
“叔王可要见那使节一面?”
天盛终于从棋盘上抬头,看向对面的少年,“不必了。”这小家伙现在摆不明状况了,来他这儿求助了。
“叔王幽居于此多时,朝堂荒疏,不知何日回朝?”试探他。
“十七年戎马,该休息休息了,不急。”
“可朝中官员、各镇将军那边”
“怎么,他们还有意见不成?”
“不是,他们是担心叔王的身体”天盛那些旧部多是担心他被囚失势,这两个月来,有些故意为难他这个王上。
“过两日,等你母亲回宫后,我告个假,去度城那边看看去。”在天元之位点上一粒棋子,“他们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范九正点点头,没再说话。
“吖?吖”小辽辽终于爬到了棋盘前,张开小手就是一阵划拉——
天盛忍不住弹一指儿子的脑门,“小子,记住,事不过三。”这话不知是对儿子说得还是对范九正,或者两者皆有?
小辽辽哪里管他说什么,撒欢似的继续划拉——
天盛伸手提住儿子衣带拎到远一点的地方,结果小家伙再次翻过身,继续吭哧吭哧往回爬,毫不气馁。
看着这幅天伦之乐的场面,范九正是有些羡慕的,同时也有点嫉妒——父亲在世时,帝王之家,父慈子孝本就少有,何况他上有兄长,下有姊妹,如今,母亲下嫁,这继父虽待他严厉,但至少他会定时定日过来检查他的学业,每年的年节也会与他一道用膳,如今他有了自己的孩儿,恐怕这种待遇也不会有了吧?弯腰捡拾着苇席上的棋子,一直捡到小女娃的手里——
“恩?”小女娃攥紧手,不给。
他还是扒开她的小手拿了出来。
西西很少哭闹,难得今天这么不给九正留面子——因为他抢了她的东西。
“给——”九正打开手,让她自己拿回去。
女娃儿一边掉眼泪,一边拿回自己的东西。
天盛再次把儿子拎远后方才回头寻女儿,他一向只抱闺女,因为她乖。
范九正离去时,天盛正抱了闺女在膝上收拾棋盘,远远望过去,还是颇有那么些慈父模样的,难得他这种人也会有这么居家的一面——看见的人恐怕都会唏嘘。
安太后是三天后回来的——既然这场囚禁已经有了结果,她自然不必再躲在白马寺避嫌。
她与天盛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从一开始,两人的相处就是互敬、互助,或者还有些各怀鬼胎。
从一个女人的角度来说,这种局面是让人心碎的,可也是她的选择。
天盛是独自来见她的,穿一身银灰的家居长袍,正襟危坐于她的左手首位上。
“正儿说你要去度城?”
“嗯。”天盛微微颔首。
“要去多久?”问得温文而坦然——她有身份上的权力不是?
“视情况而定。”
“孩子呢?一起带去?”
“那是他们该去的地方。”
“在这儿我照顾得不好?”
“很好,小孩子要多吃点苦头,度城那地方不错。”
安氏执起茶碗,看着茶水上漂浮的茶叶,“女娃儿能留下来么?”
他知道她会这么说,来时玲珑也跟他说过,若安氏要留她的女儿——不行,两个女人为了一个小娃娃在较劲,“留下来干什么?”
“我会让她成为齐国的国母。”他的女儿,坐得起这个位子。
“我说了不算。”天盛笑笑。
“如果我坚持呢?”她看他。
“他们不会有天一堡的姓氏,跟天一堡也不会有任何关系。”这样子,她还坚持?
安氏显然很吃惊,因为没想到他会这么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女,“你她同意?”玉玲珑不会疯么?孩子甚至得不到任何的承认。
勾唇,不打算跟她讨论玲珑的事,就像不跟玲珑讨论她一样,两个不相干的人,不必非要弄懂对方的心态。
“今晚能不能留下来?”她这么问他,让他始料未及。
天盛看向安氏,安氏也看着他。
“我们是夫妻,你忘了?”夫妻就该在一起,她苦笑。
天盛的视线从她的眼睛下移到她脚下那华美的地毯上,久久之后,起身打算离去——
“因为范袭,是不是?”安氏追问,他始终不作夫妻之实,是因为过不了范袭那关对不对?“至少我有权力知道为什么。”
天盛背着身站在地毯的另一边,道:“不是。”
“是因为那个玉玲珑?”
“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想了半天,他方才捡了句不怎么伤人的话:“没有那个想法。”
“那你为什么要用命来换我们?”他为了他们母子甚至不惜性命。
“你们重要。”他们母子活着,他跟范袭的构想就活着。
“如果换成是那个玉玲珑呢?你也不会留下来?”
想了一下,道:“会。”
“为什么?你宁可不要她的命,也要她的人?”在蜀山行宫他宁愿用玲珑的命来换她的。
“那是我个人的事。”属于他自己私欲的一部分,人活着总要有私欲,那女人应该就算。
“如果我说我会要她的命呢?你怎么办?”
他终于回了头,看过她一眼,随后没再停留——
他跨出大殿时,安氏也缓缓放下茶碗,泪流满面——她的命比她的人重要,该可喜还是可贺?
天盛回到住处,玲珑正趴在摇篮边逗孩子玩,抬头看他时,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
眼见着他径直地走向自己,她下意识往孩子身边微微靠一下。
一把被他捞起时,她担心地看一眼摇篮里的两个孩子,还好,没有被他吓到。
“他们比我重要?”“他们”显然是指两个孩子。
是啊,他们比谁都重要,她想这么说,但没说,只是睁大双眸看着近在咫尺的他。
得不到她的答案,那便是默认了,“真好,我们俩都不重要。”在彼此生命里,不过就是个私欲。
“你的伤口还没愈合好。”被他抱起来时,她如此劝说。
“随它的便。”
育后的第一次亲密,玲珑有点怯场,因为他的冲动来得莫名又凶猛,似乎在向谁证明些什么。
事后,他非让她跪坐在他的腿上,与其正面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