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了,清凉夹沙绿豆糕,糖桂花枣泥山药糕。”玲珑点头。

玲珑又殷勤询问乔氏,乔氏见女儿既不用动手,也不用花心思,只需拿出私房钱来买点心,哪有不愿意的?便含笑道:“什么都行。珑儿,只要是你命人买回来的,娘都觉着是绝顶美味。”知道六味斋的酱牛肉味道好,玲珑又心心念念想要吃肉,便说了出来。

她身子一向娇弱,经常吃素,喻老太太和关氏听她要了这个,心中都觉奇怪。

玲珑又请问关氏,关氏笑道:“好孩子,你有这份心,婶婶已是欢喜。”随口说了梅花饼。

玲珑对着喻老太太、乔氏、关氏是要送礼,对着静嘉、静翕却是伸出小手,无赖的说道:“两位姐姐不是长辈,请送生日礼。”众人见她调皮,都是一脸笑。

静翕打趣了玲珑几句,笑着说起一道不甚常见的汤品,“祖母,据宋人林洪的《山家清供》中所记录,冬日可食用鸡汤梅花饼,很是应景。用梅花、檀香和面粉做成薄皮,用梅花模子压出梅花的形状,于鸡汤中煮熟,檀香的浓郁之香中透着梅花的淡淡幽香,再加上鸡汤的醇香,美味之极。”

喻老太太眉目舒展,“听着就好吃。”关氏忙道:“梅花和檀香是现成的,梅花模子也有,老太太若想这一口,媳妇这便命人到厨房吩咐一声。”喻老太太点了头,“莫白费了二丫头的这巧心思。”关氏便叫过一个媳妇子细细吩咐了,“…把梅花模子取出来,务必做的精巧细致,下到汤里,要和真梅花差不多少。”媳妇子答应着,到厨房传话去了。

“有口福了。”喻老太太笑容满面。

她看静翕的目光,格外慈和。

静翕坐在她身边,十分乖巧。

玲珑不由的一笑。

我只不过是听了堂课想付些学费罢了。堂姐,你真好胜。

“我要三十朵梅花。”玲珑是不会委屈了自己的唇和胃的,紧着跟关氏预定,“婶婶,您让厨房多做点儿。”

“三十朵啊。”关氏用询问的眼神看了乔氏一眼,笑了,“成,便是三十朵。”

用梅花模子压出来的梅花饼也就和真梅花一样大,三十朵也没多少。

乔氏自从见识过玲珑对肉的痴迷之后,对于宝贝女儿贪恋口腹之享已有足够的思想准备,见玲珑这样,不过是温柔而宽容的笑了笑。

等到鸡汤梅花饼真的端上来,众人见清亮的鸡汤中飘着一朵朵小巧的梅花,均是食指大动。

玲珑拿勺子舀了一朵梅花入口,淡淡的花香便在口中弥漫开来,令人陶醉。

鸡汤清亮美味,梅花饼如同一朵朵真正的鲜花,美味在唇舌之间一层一层荡漾,味蕾得到极大满足。玲珑吃的心神俱醉,回味无穷。

“晚上再吃,好么?”她放下手中的青花瓷碗,恋恋不舍,意犹未尽。

馋猫般的小模样,逗的众人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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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之后,乔思柔便带着两个儿子宋长青、宋长春回到了位于乔家巷的乔家老宅。

乔氏还在襁褓之中时母亲已经亡故,乔父后来一直没有再娶,身边只留了个姨娘照看日常起居。乔氏兄妹长大成人之后,乔思齐仕宦金陵,乔思柔嫁到了鹤庆侯府,乔氏嫁到了同城的喻家,留在乔宅服侍乔父的是他的一个侄子和家人。乔思柔这一回乡省亲,乔父惊喜不已。

大姐回来了,乔氏自然是要带着儿女回娘家的。

乔氏在房中忙着准备回娘家的礼物、自己和玲珑的衣饰,喻大爷走过来,笑道:“多日不曾拜见岳父大人,十分想念。我也去趟乔家巷。”乔氏喜滋滋的抬头,“你也同去么?甚好。”又为丈夫、两个儿子盘算起来,,应该穿什么袍子、什么鞋,佩什么荷包,都一一细思。

玲珑抱怨道:“我知道舅舅和姨母的名字,娘的芳名,竟不知道。”

乔氏叫什么名字,没人告诉过她。

乔氏停下来,嗔怪的看着她,“这有什么好知道的?”喻大爷咳了一声,叫过玲珑,小声告诉她,“乖女儿,你娘闺名思陶,乐陶陶的陶。”

“好名字啊。”玲珑拍掌,连连赞叹。

乐陶陶,真好。

乔氏横了这父女二人一眼,笑吟吟的低下头,忙她的正事去了。

喻敞、喻敄知道姨母回来了,也很高兴,“外祖父时常惦记舅舅和姨母,能见到姨母,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知道外祖父爱下棋,兄弟二人兴致勃勃,打算到了乔家巷,和外祖父好生切磋一番,陪老人家解闷。

次日,一家人乘车去了乔家巷。

乔父是位面目和善的老人家,须发已全白,见了女儿、女儿、外孙子、外孙女,慈祥的笑着,满目怜爱。乔思柔果然和乔氏长的并不像,乔氏是位难得一见的大美女,肤光胜雪,眉目如画,乔思柔衣饰华贵,却不过是中人之姿。

乔思柔和乔父眉眼间有几分相像,玲珑寻思着,准是乔氏像娘,乔思柔像爹。所以,姐妹两个的外貌才会不大相似。

“还是我娘会长呀。”玲珑瞅瞅姨母的相貌,瞅瞅娘亲的相貌,心中满意。

乔氏和乔思柔姐妹二人多年不见,见面之后自是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流泪之后,才叫过各自的儿女拜见了。宋长青和宋长春兄弟两个身材颀长,身姿笔挺,看样子被乔思柔教导的很有阳刚之气,乔氏见了,很替大姐欣慰。

虽然宋家还有几房妾侍时不时的要淘气,可是有这样的两个儿子,大姐便有了下半生的依靠。

乔思柔一一看过喻敞、喻敄,笑道:“小妹,你这两个儿子温文尔雅,真有乃父之风。”等看到玲珑,眼中闪过惊艳之色,“原来我有这么个雪团儿似的外甥女呢。小妹,玲珑生的真好。”

喻家小哥儿俩和宋长青、宋长春相互见过,喻家兄弟文雅,宋家兄弟英挺,四人彼此中意,惺惺相惜。

宋长青、宋长春没有同母所出的嫡亲妹妹,见了粉雕玉琢的玲珑,便觉很亲近。

行礼厮见毕,乔父和喻大爷等人到前头饮酒听戏去了。乔氏和乔思柔姐妹二人坐下叙话,玲珑少不了要旁听。

乔氏纳闷,“大姐,你怎地回来得如此之急?”

这大冬天的,怎么跟有什么了不得的急事一样,就回来了呢?

乔思柔目光闪了闪,叹了口气,“忽然很想家,便回来了。”

第12章

乔氏心地单纯,不疑有他,很为大姐唏嘘,“爹时常想念大哥和大姐,大哥、大姐当然也是牵挂爹的啊。大姐,你既然回来了,便多住些日子吧,爹一定也是这么盼着的。”

乔思柔笑了笑,“放心,我这回是长住的。”

“如此甚好。”乔氏听到大姐说能长住,颇觉欣慰。

乔思柔嫁的远,十几年没回过娘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要多住些日子,这也是人之常情,乔氏并没多想。

玲珑乖巧的坐在一边,却注意到乔思柔的笑容中有着丝苦涩和勉强之意。这可有些奇怪了,离家多年,终于和父亲、妹妹相聚,不是应该舒心愉悦么?

玲珑一脸天真的问道:“姨母,姨父是位将军对不对?一定很威风。说起来,我还没有见过将军呢。”

喻家从老太爷开始,祖孙三代人都是温文尔雅的,和宋勇这样的武将大不相同。

乔氏一脸怜爱,“可不么,珑儿没见过将军。大姐,姐夫很忙么,怎地没陪你一起回来?”

乔思柔思忖片刻,叹了口气,“他可回不来,京里出了件事。唉,这事便是我不说,过些时日也该有消息传过来了。”

乔氏和玲珑都好奇的看着她。

京里出事了么?这却是不知道。

乔思柔皱眉道:“老爷子年纪大了,我怕惊着他老人家,没敢跟他提起。京里出了乱子呢,皇帝陛下至郊外祭天时遇刺,虽然到最后乱党全数伏诛,可是陛下到底受了惊…”

“这么大的事呢。”乔氏和玲珑听了,都是吃惊。

行刺皇帝,这是最大逆不道、胆大包天的行为了。

乔思柔见妹妹和外甥女吃惊的样子,倒也在意料之中,问道:“小妹,珑儿,你们听说过陈王余党么?”

玲珑不由的一呆。

怎么,那上门勒索的程捕快原来不是信口胡说,这世上真的还有陈王余党?

程捕快上门的事,玲珑是和乔氏讲过的。不过,不管是玲珑也好,还是乔氏也好,都把什么陈王余党、失踪的王后、藏宝图等等当成了笑话。其实也不只她俩是这么想,喻二爷听到的当时,不也当听说书了么?可见心里没把这当成回事。见大姐这么问,乔氏便点了点头,“听说过。前阵子捕快还上门了呢,要搜查我家老太爷的金石斋,说什么陈王的王后失踪,又有什么藏宝图,听起来却像是哄人的。”

乔思柔烦恼的哼了一声,“这都三十多年过去了,陈王也早已伏诛,也不知这些余党还兴的什么风,作的什么浪。他们行刺陛下,可把武将们害苦了。”

“怎么了?姨父平安没事吧?”玲珑忙问道。

乔氏直起身子,忧心忡忡看着大姐。

宋勇虽然私德不修,可他到底是宋长青和宋长春的亲爹,若他有个什么,那可如何是好。

乔思柔苦笑,“他没事。他大哥受了伤。”

宋勇和鹤庆侯宋励都护驾出城。宋勇属京营,殿后,离皇帝很远,宋励是金吾卫指挥使,所带领的金吾卫离皇帝最近,是这次伤亡最惨重的。金吾卫中有数十人丧命,上百人受伤,连宋励也被刺客用带毒的腰刀刺中,一度昏迷不醒。

乔氏听的直念佛,“阿弥陀佛,杀伤这么多人命,真是罪过。”玲珑却是生出此事不妙的感觉。这事闹的这么大,之后朝廷一定会用凌厉手段清剿陈王余党。这所谓的清剿,不知要带累多少平民百姓。像喻家这样的地方望族还有程捕快上门勒索,没根基的普通人家,更别提了。

“总之是百姓遭殃。”玲珑心生怜悯。

“长青的伯父如今怎样了?”乔氏关切问道。

鹤庆侯为人厚道,是宋家的顶梁柱,又是长青和长春的嫡亲大伯。

乔思柔脸色沉了下来,叹道:“命保住了,不过,身体大不如从前。那刺客很阴险,不只力大刀沉,刀上还淬了剧毒。虽然救的及时,命拣回来了,可他往后若想披甲搏杀,却是不成的了。”

乔氏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大姐,不知该怎样安慰她才好。

宋家全靠鹤庆侯支撑,他这样了,宋家前途堪忧。当然了,鹤庆侯是英雄护驾才受的伤,皇帝定有抚恤。可抚恤只是一时的,长久看来,很不乐观。

玲珑却觉得,宋长青和宋长春兄弟两个都是英气勃勃,可见乔思柔平时并不娇惯,管教的很严。这样的乔思柔,又何必因为鹤庆侯身体受损而忧心忡忡呢?儿子才是她最亲的人,比起鹤庆侯府,更能依靠。

乔思柔眉目间的阴郁之色,应该别有原因。

乔家叫了班南戏,午宴之后,乔思柔和乔氏姐妹两个便听戏去了。玲珑向来对戏曲没什么兴趣,便跟乔氏说了,带了玄玉、玄珠,到乔家花园散步。

玲珑还是很注重养生的,午饭之后,能走几步便走几步,不会偷懒闲坐。

前方松树下,是一个少年人的孤单身影。在这冬日之中,他挺拔的身形透着几分落寞。

玲珑示意玄玉、玄珠止步,自己一个人缓步走到他身边,微笑道:“二表哥,你在这里赏景么?”

宋长春回过头,见是玲珑,原本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了,脸上有了笑意,“小表妹,你也不爱听戏么?姑父和哥哥、两位表弟陪外祖父听戏去了,我不爱那份热闹,便出来走走。”

玲珑点头,“对,我也不爱听戏。”

其实玲珑偶尔能听听昆曲,可这个时代昆曲还没流行起来呢,这时候的曲调,玲珑实在欣赏不了。

宋长春心情原本有几分寂廖,灵动可爱的小表妹站在他身边,却觉得好多了。

有个妹妹真好。

玲珑欣赏着眼前的松树,好似漫不经心的说道:“我家一向和气的很,不过,我二哥脾气有些怪呢,但凡遇到我婶婶,总是躲着走,避之不及。”

宋长春身子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玲珑。

玲珑微笑,“我叔叔最是平易近人,我婶婶也很贤惠得体,没半分不妥之处。可是,这世上没人取代父母,再亲近的人也不能。”

宋长春凝视玲珑许久,才慢慢开了口,“可是,我伯父的嗣子会是将来的鹤庆侯,他会拥有整个鹤庆侯府。”

鹤庆侯有护驾的功劳,他若上书要求嗣子袭爵,皇帝是不会驳回的。

玲珑诧异的睁大了眼睛,“一个侯爵的位子,和亲生父母比较,孰轻孰重?”

难道因为过继给伯父能继承侯府,你便这么想改叫伯父为父亲么。

宋长春苦恼的摇了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小表妹,我只是…不愿看我母亲伤心难过,不愿让她讨厌的人压到我们母子头上…”

玲珑笑的温文,“你和大表哥有出息,宋家有谁能压到姨母头上?”

没出息的子弟才需依附鹤庆侯,有出息的,怕是他要反过来结交你。

宋长春看着眼前这张晶莹剔透的小脸蛋,心中一热,笑道:“长林自幼养在我祖母身边,最得我祖母的青睐。不怕小表妹笑话,这回我伯父身体受损,再也不盼着能有亲生儿子,想要过继之后,祖母便认定了长林。伯母本是很喜欢我的,却也中意长林,我便有些心塞。不过,听小表妹这么一开解,如今已是豁然开朗了。”

他本是英挺少年,朗然一笑,非常阳光。

玲珑开心的笑起来。

一边笑,一边告诉宋长春,“二表哥想想,你是姨母的亲生子,宋长林的生母却已经去世了。换了你是鹤庆侯夫人,你愿意要像你这样的嗣子,还是要宋长林这样的?”

宋家长房无子,二房有三个儿子,除了乔思柔亲生的宋长青、宋长春,就是燕云卿的儿子宋长林。燕云卿已经香消玉殒,站在鹤庆侯夫人的立场,当然想要这没了亲娘的嗣子,可以一心一意孝顺她。

宋长春笑,“小表妹一说,确是这个道理。”

他的笑容很是灿烂。

回乔家的路上,玲珑得意洋洋的跟乔氏吹嘘,“…娘,我是不是做了好事?”乔氏欢喜非常,一迭声道:“好事,好事!我们珑儿做了个很好很好的事!”

这机灵的珑儿,她从姨母的言行举止、表哥的落寞寂廖便能推断出鹤庆侯府的家事,又能金玉良言的宽解表哥,真是个好孩子!

玲珑跟母亲自夸了一通还不算,回家之后又跟父亲、哥哥显摆,“…我是不是很神气?”喻大爷父子都冲她伸出了大拇指,“喻玲珑小姑娘,聪慧过人,秀外慧中!”

玲珑大为得意。

她趁机提要求,“爹爹,明儿个我到您书房找一本闲书看,好不好?”喻大爷笑着答应,“甚好。”他把女儿房里的书全收了,无非是担心玲珑犯傻,这会儿玲珑已是这般聪明,简直是玲珑心肝,去书房看看,有何不可。

“一言为定!”玲珑高兴之极。

次日玲珑便到喻大爷书房去了,在书架之间流连忘返,把父亲的藏书种类、风格琢磨了个差不多。

喻大爷见她只是随意浏览,没打算埋头苦读,便也由她。

童儿进来禀报,“有客来访。”递上拜贴。喻大爷打开拜贴看了,沉吟片刻,“有请。”

玲珑探出小脑袋,笑嘻嘻,“爹,我在里头呆着,不出面,不作声,成不?”喻大爷笑了笑,“只要你不嫌闷。”爹有客人的时候你在里头不许说话不许作声,不嫌拘束么?

玲珑见父亲允许,笑咪咪道谢,回身在厚厚的地毡上坐下来,拿了本小品文,津津有味的翻看。

外面响起喻大爷和客人的寒暄声。

“仆在王家行三,喻先生呼我王三郎便是。”少年人清冽的声音传入耳中,玲珑不禁怔了怔神。这声音优美而特别,如温润透明的美玉,如清澈见底的溪流,又如澄澈深遂的天空,穿透感极强。不仅如此,他的音色仿佛有一种奇异的金属光泽,听他说话,玲珑莫名想到一把寒气逼人、刃如霜雪的名贵宝剑,虽在剑鞘之中,却幽光闪闪,令人不可逼视。

何许人也?玲珑好奇的慢慢挪了过去,透过书架间的缝隙,向外望去。

第13章

外面喻大爷和一少年正在寒暄,玲珑看到父亲温雅的背影,更看到了那有着金属光泽声音的少年。

他十四五岁的年纪,面如凝脂,姿容俊美,身穿天蓝色织锦缎圆领长袍,那衣袍颜色蓝的像一汪水,如江河,如湖海,汪洋恣肆;腰间系一条镶玉素色腰带,身姿挺拔如松,气度渊渟岳峙,冷峻中又透着一种难以言表的雍容,山一般沉静。

对面墙上挂着幅《江山如画图》,是当世名家杖琴先生的得意之作,画面很有气势,既有崇山峻岭,群山起伏,又有飞瀑激流,江水浩渺,色彩浓丽,豪迈慷慨,别有意境,气势万千。蓝衣少年站在这样的一幅图画前,气度端凝,镇静自若,杖琴先生笔下的万里江山,被他衬得黯然失色。

“这人是谁啊?”玲珑瞅着这样的少年,好奇心油然而生。

喻家男子不入仕,若非万不得已,也不和官场中人来往。这自称“王三郎”的少年,究竟是何方神圣?他一定不是普通人,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瞧着他这气质、气场,应该非富即贵。可即使是富贵人家,轻易也养不出这样的孩子吧?

“我觉得,他至少得能指挥得动一百人,不对,一千一万人,才能有这样的气派!”玲珑在心中暗暗给这少年估着身价。

“他应该是个有来头的人,他来找我爹,干嘛来了呀?”玲珑更好奇他的来意。

在喻家,虽然喻老太太会不满意乔氏对玲珑的娇惯,关氏和静嘉、静翕会有意无意和玲珑母女比较,明着暗着较劲,想要分出个上下高低,可那些毕竟是些小事情,喻家还是很风平浪静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这样的家庭,不要生出什么风波来才好。

玲珑倒不是对这少年没有好感,只是隐约感觉到,他属于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既然来了,肯定有事。

少年和喻大爷寒暄过后,分宾主落了座。他们落座之后,离玲珑有一点远,看不大清楚,好在书架之间铺着厚厚的地毡,玲珑走路声音又很轻,便慢慢挪了过去。

玲珑看到父亲让那少年喝茶,少年端起杯子,举到唇边,嘴唇根本没有碰到茶杯,便放下了。

“哼,我家的茶水不好,还是我家的茶水有毒啊?”玲珑白了他一眼。

他之所以不喝茶,原因无非有二:一、过于讲究,别人家的茶杯不愿意碰;二、过于谨慎,唯恐别人家的茶中多了些什么,会害了他。玲珑分析过后,心中忿忿不平。是你递贴子到喻家的好不好,来了又装蒜!

少年又开口了,声音还是一般的清冽、干净,“不瞒喻先生说,仆此番上门,是有求而来。”

喻大爷放下茶盏,客气的说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三少请讲。”

玲珑躲在暗处,不由的嘻嘻一笑。她不知怎么的想到了叔叔喻二爷所说的那位吃西餐的土匪,“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这句出自《论语》的话,真是读书人也能说,土匪也能说啊。电视剧里的土匪强盗、江湖人士不就常爱说这句话么。

少年沉吟道:“王家有批重要的货物要运至顺天府,途中需过百望山。百望山近年来有强人出没,喻先生定是知道的。这批货实在重要,不容有失,仆此番前来,是想向先生请教一个过百望山的万全之策。”

百望山的土匪,官府出兵清剿了几回,总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不生”。如果要过百望山,货物又贵重,那确实有些头疼。

喻大爷微微笑了笑,“三少是听到传言,知道我家二弟曾陷于百望山强人之手,后来却毫发无伤的回来了,是么?”

喻二爷当年被土匪捉了,又被喻大爷亲自驱车赎回,这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有人会在十年以后还记得,因此想上门求教,也不算意外。

少年道:“惭愧,正是这个原因。”

向喻大爷这样的读书人、隐士打听土匪的消息,说来也真有些不可思议,不过,百望山的强人来无影去无踪的,和他们打过交道而能活下来的人并不多,喻家兄弟便是其中的两位。

喻大爷温和说道:“太原王家信誉卓著,店铺开遍全国三十行省,实力不容小覤。内子的嫁妆铺子和王家打过交道,公平交易,彼此满意。三少是王家少主,既向喻某开了这个口,喻某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日我二弟被强人捉了去,先是有人和他谈论诗文,评价文章,之后喻某带了名珠重宝前往山中赎人,强人为财帛所打动,叹息:‘盗亦有道,我不收这些财宝,舍不得;收了这些财宝,便不得不放人’,犹豫良久,还是收下财帛,放我兄弟二人下山。三少,这是金银玉帛的功劳。”

喻大爷说这是金银玉帛的功劳,也就是在委婉告诉王三郎:我和百望山的土匪没有交情,想向我请教过百望山的万全之策,属于徒劳。

少年大概早已料定喻大爷会这么说,并无异色,自袖出取出一件物事,请喻大爷看,“喻先生请看这枚玄铁制成的腰牌,您可曾在别处见过?”

什么玄铁制成的腰牌啊?玲珑大为好奇。

她从书架后面伸长脖子往外看,但是看不到;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过去,还是看不清楚。这时她已挪到了最边上,最边上的书架是单独的一个,书架上的书也不多,稀稀拉拉的,她一用力,书架便慢慢的向外倒去。

“啊?”玲珑惊呼出声。

别砸着人啊!出了伤亡事故可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