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长春是来做客的,这时却觉得不想走。姨母家真好,来了这里我舒坦自在,跟回到自己家一样。不,比回到自己家还安稳闲适。

宋长春的家应该算是鹤庆侯府,他出生和长大的地方。但是现在提到鹤庆侯府,宋长春不光没有多少亲切感,还有铭心刻骨的失望。其实鹤庆侯宋励一向沉稳持重,是朝中要员,太夫人心肠很好,侯夫人也一向端庄,可是乔思柔这些年来在鹤庆侯府都是苦心经营,日子半分不轻松,宋长春看在眼里,能不心疼母亲么?等到鹤庆侯受了伤,不再指望能有亲生儿子,太夫人和侯夫人婆媳一心想要过继宋长林之后,宋长春对鹤庆侯府真是不满到了极点。他哥哥宋长青和他是一模一样的想法,所以乔思柔赌气要回乡省亲时,兄弟两个一句劝说的话都没有,和乔思柔一起离开了鹤庆侯府。

“快回吧。”乔氏姐妹情深,惦记着乔思柔接到苏家的请贴或许会做难,催宋长春赶紧回去,“回去跟你娘亲细细商量了,把玲珑的主意说说,让你娘亲看着妥当不妥当。”

宋长春也知道不能久留,便站起身告辞。临别时笑着调侃玲珑,“小表妹,二表哥回家之后会好好向娘亲夸你的。如此,后天你们同到苏家赴宴,她便可以再好好褒奖你一番了,好不好?”玲珑连连摆手,很好心的说道:“二表哥,你就别跟姨母夸我了。姨母没闺女呀,白眼气她做什么?”

乔氏眉眼弯弯,宋长春忍着笑,一本正经的答应,“好,不眼气她。”和乔氏、玲珑告别,走了。

出门之后,宋长春不知想起了什么,不由的回头望向那青砖绿瓦的雅致屋宇,唇角泛起丝笑意。

片刻后,他转过身,快步离去。

回到乔家,乔思柔和宋长青都在,他便把玲珑的担心和主意说了,“…苏家送来了请贴,咱们不便伤了亲戚间的情份,可是也不能就这么跟爹握手言和。”宋长青不由的一笑,“娘,弟弟,我早就觉得小表妹鬼灵精,如今看来,果然不错。”乔思柔叹气,“你俩说说,为何你小姨母能有两子一女,我却只有两个儿子呢?我为啥比她少一个闺女?唉,若是能有玲珑这样的小姑娘陪伴左右,何其有幸。”

儿子是很好。可是儿子五岁起便住到外院了,要想天天见面都难,更别提朝夕相守了。女儿是不同的,若有个女儿,可以从她还是小丫头的时候便精心打扮她,陪她玩耍,等她长大了,可以听母亲诉说心事,和母亲相依相偎,何等贴心。

宋长春微笑安慰道:“娘,这有什么呢?您虽没闺女,往后却会有儿媳。您用心挑位好姑娘做儿媳,不也就是有闺女了么。”

宋长青“咦”了一声,意味深长的打量弟弟,“没看出来,二弟什么时候知慕少艾了?”

乔思柔也道:“就是,二郎你是不是想娶小媳妇儿了?”

宋长春到底年轻脸嫩,被母亲和哥哥打趣着,少年英俊的面庞上泛起朝霞般的颜色。

“别不承认,脸都红了!”宋长青越发来了劲。

宋长春一把拉起哥哥,“赶紧的,办正事去。咱们这便上前院,催他明天去卫所。”不由分说,拉着哥哥就往外走。

“我们办正事去了。”宋长青被弟弟强拉着往外走,回头笑着说了一句。

“去吧,去吧。”乔思柔笑咪咪冲他俩扬了扬手。

这兄弟两个出门之后,乔思柔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独自坐在炕上,若有所思。

玲珑说的对,宋勇不是来责备挑衅的,是来求和的。他这大半生都听命于父兄、母亲,既然他肯来,当然是鹤庆侯、太夫人的意思了。也就是说,鹤庆侯府在思虑了几个月之后,终于知道亏欠二房这母子三人了。

“这还真是旁观者清。”乔思柔暗中庆幸。

她大概是心中怨气太重,才见到宋勇的时候只想到自己这些年来的委屈,却忽视了宋勇此来的真正原因。他不是想念自己这结发妻子,也不是离不开两个儿子,他肯远道而来,是鹤庆侯府在怀柔,想要息事宁人。毕竟,鹤庆侯府二夫人和她的两个亲生儿子摆出不惜和宋家决裂的态度,也是有几分震慑力的。

“奇货可居,好处能要多少是多少”,乔思柔想着玲珑说的话,陷入沉思之中。

次日,宋长青和宋长春兄弟两个亲自陪着宋勇去了卫所。指挥使姓刘,是位五十出头的老将了,见了宋勇,笑容满面,“久闻鹤庆侯府子弟勇冠三军,宋老弟一来,顺天府的百姓定是额手相庆,匪徒却是闻风丧胆了!”又把宋长青和宋长春猛夸了一通,“英气勃勃,气宇轩昂,一看就是将门虎子!”宋勇少不了谦虚几句,“哪里哪里,刘大人威名赫赫,小弟久仰大名,如雷贯耳!”说过几轮场面话,刘指挥使也没跟宋勇客气,“宋老弟,京里下了命令,要把山匪一体肃清。这如何剿匪,你,我,还有萧副指挥使,咱们三人得好好合计合计,不容有失。”宋勇当然满口答应,“是,刘大人。”

宋长青和宋长春见他们商谈公务,瞅个空子便恭敬的告辞了。

出来之后,宋长春冲哥哥挤挤眼睛,“他会很忙的。”宋长青微笑,“那是自然。”

兄弟两个心情舒畅的回了乔家。

宋勇晚上回来,宋长青、宋长春过去请安,“父亲,母亲身上不大好,便不请您过去了。您在这里安置便是。还有,喻家姨母的夫家妹妹、妹婿请咱们合府过去宴饮,母亲知道您公务繁忙,便替您推了。”

宋勇这个下气,就别提了。

夫人的亲戚请客,想必是一腔热诚,“务必合府光临”。夫人却问都不问一句便替我推了,唉,这是连句话也不愿跟我说了么?

“大郎,二郎,陪爹喝一杯。”宋勇愁上心头,要两个儿子陪他喝酒。

宋长青拒绝了,“父亲,母亲为孩儿寻觅了一位名师,教孩儿习武。孩儿明日要练功,需早睡。”宋长春也不肯,“孩儿要研习兵法,懈怠不得。”宋勇见不着妻子,两个儿子又不理会他,愁容满面。

唉声叹气的,他又一个人在外院歇下了。

“姑爷挺可怜的。”宋氏兄弟走在夜风中,听到乔家两名话多的童儿在小声议论。

两人都是讥讽的一笑。他可怜么?他在鹤庆侯府夜夜倚红偎翠的时候,我娘在以泪洗面,那个时候,又有谁知道她的可怜?

到了喻温惠宴客的日子,兄弟两个陪着乔思柔去了苏家。乔氏和玲珑早来了,乔思柔一到,便和喻温惠、苏胜春等人一起迎出来,笑容满面的叙过寒温,让到客厅。苏老太太是极和气的老人家,喻温惠的两位嫂嫂余氏、孙氏面目端方,行为举止中规中矩,相互行礼厮见,非常客气。

胜春很羡慕乔思柔这京城来的贵妇人,看向乔思柔的目光之中满是仰慕。乔思柔见她和玲珑年纪差不多,又和玲珑很亲密的模样,便命侍女取来一枝颤枝金步摇,“京里才出的新样式,戴着玩吧。”胜春道谢接过来,满心欢喜。

苏家和乔思柔是拐弯亲戚,并不熟悉,见过苏老太太,喻温惠便请乔思柔听戏去了,“本地有名的戏班子,虽比不上京城的,也有几分可看之处。”顺天府当时的风俗习惯如此,请客就是听戏、酒席,乔思柔客随主便,由余氏、孙氏、喻温惠、乔氏等人陪着去了内宅的小花厅。花厅布置的很是清雅,外面搭着个戏台子,那戏台子也很精致。

看来,喻温惠这回请客是很花了番心思的。

乔思柔对听戏并没多大兴趣,应酬过苏家的女眷,把玲珑叫到了跟前,“珑儿,你个小鬼灵精。”玲珑快活的笑,“我让二表哥别眼气您,他还是说了么?真不听话。”乔思柔见她俏皮可爱,心中越发欢喜。

胜春看着亲呢私语的乔思柔和玲珑,一脸艳羡。

有个从京城来的亲姨母,真好。

戏台上唱着《团圆记》,戏文是金秀救了名落难书生,和他结为夫妻,资助他读书,资助他上京赶考。书生科举得意后另娶豪门贵女,把金秀无情的推下河。金秀为人所救,最后和这书生重归于好。乔思柔听着戏,眼中有了沧桑,“不管他从前怎样,不管他做过什么,都要原谅他、接纳他么?”

玲珑不假思索,“有好处就要,没好处就不要。”

要他或是不要他,端地是看形势如何。若要了他于己有利,何乐而不为;若要了他半分好处没有,理他做什么呀?让他找个凉快地方歇歇。

第20章

乔思柔心境本是有些凄凉的,听了玲珑这异常直白、毫不婉转的孩子话,倒是精神一振,“连个孩子都看的这般通透,我已是人到中年,连这个道理也想不明白么?”

“好处。”乔思柔若有所思。

玲珑乖巧的笑,“不谈情,当然就只讲利了,姨母说对不对?”

乔思柔当年和宋勇也曾是恩爱夫妻,后来事过境迁,物事人非,当年的感情已经不可能再找回来了。情意既已淡薄,那就抓住利益吧,利益才是长久的,利益也比感情可靠。

在乔思柔眼里玲珑还是个雪团儿般的孩子,可她说出话来却是简单直接中又透出几分和她年龄不相称的干练,乔思柔不禁伸手捏捏玲珑白嫩的小脸蛋,“怎恁地聪明伶俐?珑儿,你不像你我妹妹的女儿,倒像是我亲生的。”

乔氏是小女儿,身子又娇弱,从小便不理世事,一派天真。便是嫁到喻家之后,她这长子媳妇也不管什么事,里外操劳的是关氏这小儿子媳妇。乔氏这样的母亲,竟有玲珑这样的女儿,也算是出乎人的意料了。

玲珑嘻嘻笑着,殷勤请教,“姨母,令妹难道不够聪明伶俐么?”神情十分调皮。乔思柔被她逗的笑了,“自是聪明的,不过,却和珑儿的聪明不同。我家小妹读书很聪明,琴棋书画,诗词文章,但凡风雅之事,她都是精通的,家务事上却马虎了,人情往来更是不甚了了。”

玲珑是入世的聪明,乔氏是出世的聪明;玲珑的聪明在于实用,乔氏的聪明在于美。母女二人截然不同。

喻温惠今天请的主客是乔思柔,见乔思柔想和玲珑说私房话,她自是不便打扰。估摸着两人话说的差不多了,她便拉上乔氏一起过来,闲话家常,“胜春和玲珑这两个孩子一向要好,今天姐妹两个可以做伴了。可惜静嘉和静翕没来,要不,更热闹。”

苏又庭在家里是小儿子,两个哥哥年纪比他大得多,余氏的女儿念春、孙氏的女儿幼春已经出阁,苏家的女孩儿如今只有胜春一人。在花厅里能陪伴玲珑的,也就只有胜春了。喻温惠和喻老太太一样更喜欢静嘉、静翕,见两个侄女没来,还真是怪想念的。

玲珑嫣然,“大姐要帮婶婶管家,二姐要陪祖母,做的都是正经事啊。”

想到静嘉和静翕,玲珑不由的心中暗乐。其实她俩若真想一起来,喻老太太和关氏哪舍得拦着?巴不得她俩出门逛逛,散散心呢。是她俩自己不爱来。

喻家这些亲戚里头,喻老太太的娘家也好,关氏的娘家也好,和喻家都差不多,一样是本地旧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是谈不上的,家境却也殷实。乔家却因为乔思齐出仕早、做官得法,如今已是三品大员,乔思柔又嫁入鹤庆侯府,便显着和别家不同,富贵逼人。静嘉有些傲慢,静翕更是好强,知道这次宴请主要是为着乔思柔,便不大爱来沾光。

“换做是我,才不呢。”玲珑笑吟吟想道。

换了是我啊,只要我想出门游逛散心,我可不管是沾了谁的光,毫不犹豫是要去的。

玲珑前世很宅,那是因为能上网。在这没有网络、没有电影电视、没有杂志、娱乐极少的时代还要宅在家里,那不是与世隔绝了么?不妙,大大的不妙。

喻温惠笑道:“乔姐姐,今天您大驾光临我真是觉得荣幸之至,可惜姐丈没来,我们也不能尽尽地主之谊。改天我再下贴子,务必请合府光临。”苏又庭今天特地准备在家招待客人的,宋勇没来,他很有些失落。

乔思柔微笑,“妹子,咱们是自家亲戚,不讲这些虚客套。不瞒你说,外子到顺天府任职是奉命剿匪的,他得忙上一阵子呢,抽不开身。什么时候这些匪徒清剿得差不多了,他也就得空了。”

玲珑顽皮的冲乔思柔挤挤眼睛,姨甥二人会心一笑。清剿山匪哪是容易的事?让宋勇忙去吧。亲戚之间的应酬,用不着他。不把鹤庆侯府那一摊子事捋顺了,宋勇别想大模大样充当乔家女婿。

喻温惠觉得很可惜,不过细想想,宋勇要在顺天府任职,往后日子还长着呢。这样的亲戚,还愁攀不上交情么?也就放开心事,言笑晏晏的陪乔思柔说说笑笑。

锣鼓清越,笙管悠扬,玲珑听着戏,时不时和胜春玩笑几句,自得其乐。

苏又庭形色匆匆的来了,喻温惠不由的嗔怪,“你不陪着两个外甥,来这里做甚?”苏又庭这会儿应该是在外院陪着宋长青、宋长春兄弟两个的,那两位虽是晚辈,也是客。

苏又庭勉强笑了笑,“自是有急事。”他向乔氏、乔思柔拱拱手,“大嫂,乔姐姐,方才乔家巷来了位老仆人,看神色有些慌张,他说京城乔大哥来了书信,老太爷看了之后,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什么?”乔氏、乔思柔同声惊呼,惊慌的站起身。

大哥来信了,父亲看了之后泪流满面…大哥会有什么事?会有什么事?

乔思柔当机立断,“对不住,失陪。”要立即回乔家巷,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又庭安慰道:“姐姐莫急。两位外甥忧心老太爷,已回去了。他俩骑的是快马,或许此时已到家了。”

喻温惠在旁听着,暗暗叫苦。这是怎么话说的?时春爹才做了官,乔家便出事了?乔老太爷都泪流满面了,这得是多大的事啊?唉,流年不利,流年不利。

乔氏流下晶莹的泪水,“珑儿,快,和娘一起去外祖父家。”玲珑乖巧的陪在她身边,“娘,您先别哭,依我看呀,舅舅一准儿什么事也没有,外祖父哭,是高兴的掉眼泪!”

其实玲珑哪知道乔老太爷是为什么掉眼泪?可乔氏是位病美人,身子向来不强健,玲珑担心她气急伤身,这些话便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先哄过她这一阵子再说。

乔氏本是含着一包眼泪的,听了玲珑的话,明月般皎洁美丽的面庞上现出惊喜之色,“珑儿,是真的么?”玲珑更不犹豫,镇定的点头,“真的。娘,舅舅一定没有事,外祖父是喜极而泣!”

喻温惠的嫂嫂余氏、孙氏本是想热诚留客的,可是听了苏又庭的话,却也知道这不是虚客气的时候,忙安慰着乔氏和乔思柔,“积德行善人家,一定不会有祸事,定是好事。只管放心。”乔思柔边道谢边命人准备车马,乔氏却是泪中带笑,“我家珑儿也是这般说呢。两位嫂嫂,想必是我大哥有什么好消息带回来,家父喜极而泣呢。”

乔思柔正要往外走,宋长春满头大汗的赶来了,“娘,姨母,我就怕您两位着急,紧赶慢赶过来的!没事,外祖父泪流满面是因为,是因为…”他跑的太急了,肚子疼,不由的弯了腰。

乔思柔急的顿足,“到底是为什么,你这孩子倒是快说啊。”

宋长春喘息片刻,抬头笑道:“舅舅被委了顺天府尹,很快便会到任。娘,姨母,外祖父高兴坏了…”

敢情是这么回事!乔思柔脱了力,坐到了椅子上。

乔氏却和她不一样,笑盈盈的,“还是我珑儿聪明,方才就断言外祖父是喜极而泣!果然呢,父亲是高兴的。”拉住玲珑的小手,笑咪咪拍了拍,心中得意非凡。

这么多大人都慌了,珑儿镇静自如!

我家珑儿可真是聪慧过人啊。

喻温惠、苏又庭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忙向乔氏、乔思柔道喜,“大嫂,姐姐,大喜啊!一则乔大哥高升了,二则你们兄妹团聚,实在是天大的喜事!”余氏、孙氏也很替乔家高兴,“怪不得老太爷泪流满面呢,难怪。仔细想想,爷儿俩多少年没见着了?”

大家愁也没有了,忧也没有了,个个笑容满面。

乔氏和乔思柔呆不住,要告辞,“家父年纪大了,大悲固不好,大喜也怕他老人家经不住。我们得回去看看。”喻温惠和苏又庭当然也不好留,殷勤送出来。乔思柔做人一向周到,向余氏、孙氏、喻温惠道歉,“按理说该向老太太辞行的…”余氏忙道:“彼此至亲,快别说客套话。”送到二门,看着乔氏、乔思柔、玲珑、宋长春等人上了轿子。

“顺天府尹啊。”喻温惠和苏又庭交换了一个眼色,眼神中是浓浓的欢喜。

乔思齐做官一向得法,不过,他在京城做官和他在顺天府做官,对于喻家、苏家来说,可是大不一样。

多了个阔亲戚,夫妻二人均是雀跃。

玲珑和乔氏、乔思柔上了同一辆车,好奇的问道:“本地人可以在本地做官么?我还以为都要避嫌的呢。”

这个时代也有避嫌制度的,本地人不可以在本地做官。

乔思柔这会儿心绪已平静多了,笑道:“若搁在以前,自然是不可以的。可如今顺天府是北京了,便可以。”

本地人不可以本地做官,京官却不在此列。北京和京城还是有区别的,却也和普通地方有异。故此,乔思齐能出任顺天府尹。

“原来如此。”玲珑做恍然大悟状。

天真无邪的孩子面孔,小大人般的神态,看上去十分可爱。

第21章

乔氏姐妹本来就心花怒放,瞧见玲珑这小模样更加喜欢,乔氏捧起她的小脸蛋亲了亲,乔思柔把她揽到怀里抱着,满脸怜爱。玲珑“咦”了一声,“姨母,您拿我当孩子还是当枕头啊。”

车厢里响起银铃般的笑声。

宋长春骑马跟在旁边,听到这悦耳的声音,不禁微笑。

有小表妹在的地方,就会有欢笑声,真好。小表妹,你能让你姨母开怀大笑,真是了不得的本事。你知道么,她这些年来极少有笑容,便是笑,也是敷衍应酬的居多,像这样愉悦的笑声,少之又少。

一行人回到乔家巷,只见宋长青正安慰着乔老太爷,“外祖父,舅舅回家是好事啊,可以全家团聚了。”乔老太爷喃喃,“二十年了,你舅舅离家在外,已经二十年了。”他须发皆白,老态龙钟,众人见了老人家这幅神情,都是恻然。

乔氏和乔思柔姐妹两个一边儿一个扶住了老父亲,泪光闪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乔老太爷重又流下眼泪。

虽然是喜悦的泪水,可是老人家的眼泪看着格外令人心酸,玲珑在旁看着,也觉哀伤。

她取出帕子,走过去细心的替外祖父拭去泪水,语气轻松俏皮,“外祖父您知道么,您在家里这一掉金豆子,姨母和我娘姐妹两个听说了,都吓得花容失色啊。”乔老太爷面前站着个粉嫩可爱的小外孙女,柔声细语,笑靥如花,渐渐的收起眼泪,“是外祖父的不是了。”他歉意的说道。

吓着两个女儿,他很过意不去。

乔氏姐妹和宋家兄弟见玲珑竟编派起外祖父了,不觉失笑。

这顽皮丫头。

玲珑命侍女打了温水过来,投出温温的帕子,替外祖父擦脸。一边擦,她一边刁钻的跟外祖父讲条件,“您不能白白的把人吓着吧?外祖父,您得给姨母和我娘姐儿俩压压惊。”乔老太爷笑了,一迭声的答应,“压惊,压惊,很应该压压惊。”命人把书房里一个装寿山石的匣子取了来,“大丫儿,小丫儿,一人挑一块。”

乔思柔见老父亲不流眼泪了,张罗起“压惊”,忙和他一起细看,“爹,这块纯黄色的是田黄冻么?我要这块,您可舍得?”田黄冻是一种通灵澄澈的灵石,很珍贵,乔老太爷呵呵笑,“舍得,舍得。拿去玩吧。”

乔氏拿起一块质地细腻如凝脂、颜色白中带着淡青的白田石,“爹,我喜欢这块。”这块白田石如羊脂玉一般温润,微透明,看上去很漂亮。乔老太爷微笑,“我儿好眼力,这块白石正配你。”把白田石给了乔氏。

“我和两位表哥能顺便也挑一块不?”玲珑探过来一张笑脸。

她和乔氏生的相像,肤光胜雪,眉如远山,一双大眼睛如湖水洗濯过的黑宝石,又清又亮,这样的小姑娘巧笑嫣然,谁舍得拒绝她呢?更何况,乔老太爷本来就是溺爱外孙子、外孙女的温厚长者。

乔老太爷不光让外孙子、外孙女都过来挑,还详尽仔细的告诉他们,这些寿山石有什么样的来历,有什么样的长处。和外孙子、外孙女慢条斯理的说着话,乔老太爷面色可就平静多了,语气也颇为柔和。

“成了,大悲大喜过去了。”乔思柔和乔氏相互看了看,都觉放心。

“还是玲珑本事大。”乔思柔微笑。

“女孩儿就是这点儿好。”乔氏目光温柔。

如果要说起安慰年迈的外祖父,宋长青、宋长春这样的少年哪里比得上玲珑细心体贴呢。

姐妹二人拿过大哥乔思齐的书信看过,乔思柔开始盘算,“大哥大嫂,阿贤小夫妻俩,阿俊,还有数十名仆役、侍女、婆子,这房舍需得打扫起来了。”乔思齐有三个儿子,长子乔致峰在山西做地方官,次子乔致刚在刑部任职,这回跟乔思齐一起回来的是季子乔致贤和妻子庞氏。女儿乔致俊最小,今年十三岁了,自然是跟随父母一同返乡。算一算,乔家要多上五名主子,四十多名下人,一下子热闹起来了。

“可用我帮忙?”乔氏很没有自知之明的询问。

乔思柔抿嘴笑,“小妹,真用不着你。”

你不管还好,这些事我做起来驾轻就熟、井井有条的,倒不值什么。你若来搀和,除了添乱,还是添乱。

乔氏喜滋滋,“那,我就等着迎接大哥大嫂吧。”

乔思柔明知道自己这小妹妹自来如此,不过是一笑置之。

玲珑和乔氏回到喻家之后,跟喻大爷、喻敞、喻敄好一番吹嘘,“临危不惧,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说的便是喻家三小姐我了。”她这牛皮吹的有点大,乔氏却丝毫不觉有异,连连点头表示赞成,“大人都白了脸呢,珑儿还镇静自若,这真真是难得的。”喻大爷父子三人遥想当时的情形,对玲珑伸出了大拇指,“喻三小姐,玲珑小姑娘,委实了不起!”

玲珑忽地虚怀若谷起来,客套的谦让,“哪里,哪里,都是父母亲大人教导的好。”

一本正经的谦虚,惹的父母、哥哥都笑。

春暖花开时节,乔思齐带着妻子郑氏、儿子乔致贤夫妇、女儿乔致俊,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宋长青、宋长春和喻敞、喻敄兄弟四人到城外迎接,乔老太爷在家中翘首以盼,连宋勇也特地请了假,在家等着。

玲珑自是跟着父母早早的便来了,她从前到乔家是跟着乔氏和乔思柔姐妹的,今天却担心外祖父和舅舅久别重逢、过于激动,一步不拉的跟在外祖父身边。乔思柔看在眼里,暗中叹息,“小妹那样的母亲,却有玲珑这样的女儿,谁能想到呢。”

大概不通世务的母亲,总会有明理懂事的女儿吧。

乔思齐年近五十,高高瘦瘦,他快步走到乔老太爷面前跪下磕头的时候,父子二人不知不觉间泪水都流了满脸,抱头痛哭。

众人都为之流涕。

好半天,父子两个被大家劝的慢慢收了眼泪。乔思齐的妻子郑氏、儿子乔致贤夫妇、女儿乔致俊,都拜见了乔老太爷。乔老太爷拉住乔致贤仔细看了半晌,又叫过乔致俊上下打量,满眼慈爱。

没有祖父不疼爱孙子、孙女的。

乔致贤斯文俊雅,乔致俊眉眼细细的,秀气矜持,都很讨人喜欢。

乔致俊眼尖,看到乔老太爷身边站着位衣饰讲究、雪白-粉嫩的小姑娘,便知这是小姨家里的表妹玲珑了,笑道:“这是表妹么?爹爹一直念叼你来着。”乔思齐在城外已是见过喻敞和喻敄了,所有这些外甥、外甥女当中,唯独还没有见过玲珑。

“这么快就轮到我了呀。”玲珑不由的嘻嘻一笑。

玲珑向乔思齐、郑氏行礼,“外甥女拜见舅舅、舅母。”乔思齐微笑打量玲珑,“依稀便是小妹当年的模样。”郑氏也感慨,“可不是么?和小妹真是一个稿子。”

客厅中乔老太爷和他的儿子、女儿合家团聚,热闹非常;客厅门口,一位绿衣少女俏生生站着,唇角含笑,眉目生春。

她和乔致俊差不多,大概也是十三岁上下的年纪。

“怎么多出一个来?”玲珑不经意间瞅见这位姑娘,心中纳闷。

宋勇也看见那绿衣少女了,眼中闪过丝惊讶。

乔思柔随着宋勇的目光看过去,不由的微微皱眉。

“何许人也?”玲珑更加好奇。

乔思齐见过老父亲,和两个妹妹道了契阔,又见过外甥、外甥女,方想起一件事,“大妹,妹夫,令爱千金是跟我们一路同行的。”伸手指了指门口那绿衣少女。

乔思柔一向长袖善舞,可她如今是在娘家住着呢,舒坦自在,便不爱和从前一样装贤惠了,板着张脸,冷若冰霜。宋勇偷偷看了她一眼,硬着头皮问道:“阿庆,你不在京城陪着祖母、伯母,到顺天府来做什么?”

那少女迈着小碎步,莲步姗姗,过来跟乔老太爷、宋勇、乔思柔等人一一见礼。拜见毕,她站起身,笑盈盈道:“父亲大人不畏艰辛,要常驻此地,女儿又怎敢贪恋京城繁华呢?”

玲珑听到这儿,才知道这位姑娘是乔思柔这一房的庶女,心中很是奇怪,“一则京城繁华,二则鹤庆侯太夫人、侯夫人都在京城,她定要跑到顺天府做甚?嫌日子太舒服了,找罪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