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殿下车驾进城这样的大事,城中仕女能来围观的全来了。玲珑和堂姐静嘉、静翕,姑母家的苏胜春,舅舅家的乔致俊,以及来自京城、志向远大的宋长庆,也由庞氏带领着在路边的茶楼包了间房,边喝茶,边看热闹。

那辆华美的辂车经过时,少女们发出惊呼,纷纷攀着窗户向下张望。

“什么样的男子,才配乘这样的辂车啊。”宋长庆目不转睛看着周王的车驾,心中波涛起伏。

“真烧包。”玲珑站在窗户前往下看,啧啧。

第25章

这辆车得花了不少银子吧?连车轮都雕刻的这么漂亮,奢侈靡费,土豪啊。

道路两旁有兵士沿途守护,在路旁围观的老百姓伸着脖子张望,赞叹不已,“到底是皇家,看看这排场,这气势,多少年没有见着了啊。”

前朝时这里曾是都城,老百姓们自然见过不少皇亲贵戚、亲王公主。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只能算是当年勇。

周王殿下虽然没露出尊容让顺天府的百姓一睹风采,却也善解人意的命令车驾缓缓行驶,玲珑有充裕的时间把周王的车驾打量个够,其余的姑娘们当然也不闲着,兴奋的指指点点,时而欢呼,时而雀跃,欢欣鼓舞,眉开眼笑。

玲珑无意间往旁边看了看,见宋长庆眼神焦灼,不复往日的从容镇定,不禁微微笑了笑。看她前些天沽名钓誉时的言行是何等的圆熟,这个时候连人都没见着,只见着车驾,她就这样了。唉,这位姑娘委实太热衷,太有企图心了。

宋长庆身子前倾,似是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不知是走了神还是不小心,她手中捏着的那方翠色帕子掉了下去,飞出了窗外。说来也巧,帕子才掉下,正好吹来一阵北风,那帕子飘飘忽忽,竟往周王车驾的方向飘过去了。玲珑眼瞅着那方帕子飘到车驾上方,晃晃悠悠,晃晃悠悠,正好落在辂车前方的旗竿上。

那辆辂车以黄色为基调,忽然多了方翠色帕子,显眼的很。

玲珑傻了眼。

宋长庆的帕子落到了镶着龙头的旗竿上,这件事若是周王宽容大度不追究,可以一笑置之,甚至可以当做没看见。可周王若是小气计较起来,恐怕罪名不轻。

静嘉、静翕等人看到这情景,也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茶室之中一片静寂,方才的欢呼声、笑语声,全部消失了。

宋长庆面色变幻,忽而两颊泛起晕红,忽而脸色惨白,显见得心中很是煎熬。她并没有打算用这种方式引起周王注意,可手一松帕子就掉了,风就吹过来了,帕子就飘到旗竿上了…

“这是我的机会,还是我的劫难?”宋长庆心中波涛汹涌,“我会由此和周王殿下相逢,缔结一桩美满姻缘,还是因此获罪,再也不得翻身?”

她不知这是她的幸还是她的劫,思来想去,饱受折磨。

玲珑迅速盘算了下,走到同样发着呆的庞氏身边,低声道:“表嫂,咱们快下去,要快!除了宋长庆,人人快走!”庞氏惊觉,“竟要小表妹来提醒我,惭愧惭愧。”急急拉上乔致俊,吩咐道:“妹妹们,快,咱们先下去!”命喻家三姐妹和苏胜春、乔致俊全部下去,只留下宋长庆,“庆姐儿的帕子向来绣有一个宋字,是么?如此,躲也无益。”

宋长庆独自站在窗前,嘴唇没了血色。

玲珑拉上堂姐静嘉、静翕,口中催着苏胜春、乔致俊,“表姐,快走快走,片刻也莫耽搁!”女孩儿们被庞氏和玲珑催着,不敢怠慢,急忙下楼。随行的侍女花容失色,纷纷跟在自家姑娘身边往楼下跑,个个不甘落后。

庞氏嘱咐大家不可露出慌张之态,更不可乱了阵脚,“车在后门,妹妹们各上各的车,还和平时一样。”幸好她还带有几名老成的嬷嬷,这几名嬷嬷年纪大了,到底经过的事情多,沉着多了,各自带着侍女,服侍几位姑娘出了茶楼,上了马车。

虽然上了马车,可是这会儿不管哪儿都是人、都是车,哪里走得动,只好还在车里坐着。

静嘉、静翕和玲珑同乘一辆车来的,这会儿也回到同一辆车上。静嘉平时一向以大姐自居,矜持的很,这会儿却是仓惶的看着玲珑,“三妹妹,咱们不会被连累吧?”显然是慌了心神,没了主意。静翕比她小,却比她还镇静些,握住她的手安慰,“姐姐想想,一则帕子不是咱们的,二则咱们已经出了茶楼,和咱们无关的。”静嘉下意识握紧她的手,“无关就好,无关就好。”

玲珑把整件事情回想了一下,道:“大姐,二姐,周王殿下只有十五岁,并不到就藩的年龄,却来到了这距离京城极为遥远的顺天府守卫北疆,可见志向远大。做大事的人不拘小节,方才这件事他不会追究的,放心。”

静嘉正在慌了神的时候,听到玲珑说的井井有条,且十分笃定,很是信服,心中安宁多了,合掌道:“阿弥陀佛,但愿如此。”

静翕听玲珑说的清清楚楚,头头是道,眼神暗了暗。她一直是喻家三姐妹中最有才华的一位,也是处事最稳妥的一位,但凡她和静嘉、玲珑在一起,亲戚朋友夸奖的必定是她,最得长辈欢心的也必定是她。今天在茶楼却是玲珑出言提醒庞氏,带着大家迅速离开了有危险的地方。到了此刻,侃侃而谈的也是玲珑,一直被她压着、从来抢不走风头、毫无光彩的玲珑。

“方才表嫂和三妹妹催着咱们下来,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呢。”静翕微笑,“这会儿才知道,原来是因为这个啊。三妹妹,你方才说的话我倒觉着确有道理,周王殿下确实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不会降罪于宋姑娘的。咱们下来的怕是有些急了。”

静翕说话很委婉,“咱们下来的怕是有些急了”,其实就是说玲珑刚才的行为完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要不是玲珑死催着,这会儿她还在楼上看热闹呢,哪像现在,闷坐在马车上,好不无聊。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玲珑笑的从容,“那到底是位高高在上的亲王殿下,他究竟作何想,我等如何能预知?稳妥起见,还是早早下来的好。”

“就是就是。”静嘉这回同意玲珑的,“小心驶得万年船。”

姐妹三人正说着话,外面响起内侍的声音,“敢问哪位是喻三小姐?周王殿下令旨,命喻三小姐至王府问话。”

“啊?”喻家三姐妹听了,都是吃惊。

周王殿下要算帐也应该找宋长庆啊,和玲珑有什么相干?

玲珑略一思忖,将车帘掀开一角,只露出半个脑袋,“内侍大人安好,我正是喻三娘。敢问内侍大人,我可有得罪周王殿下之处么?”

周王当然不可能是好心的要请玲珑喝茶聊天,他这问话,不怀好意。

我得罪你了么,才到顺天府第一天,就要把我带到王府问话。

来传话的内侍二十多岁,面目白净,乍一看上去倒像是个斯文读书人,他笑了笑,“宋大小姐所做的事,想来喻三小姐是知道的。宋大小姐说,她是和喻家三小姐玩笑之时,不小心失手掉了帕子。喻三小姐,这便是周王殿下宣你的原由。”

宋长庆你个没担当没胆量的坏蛋!玲珑闭上眼,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句。

静嘉流泪,“宋姑娘看着和和气气的,怎地心肠如此恶毒?”

静翕黯然,“想必她看到是三妹妹提醒表嫂的。或许她心里不服气,以为她之所以一个人被抛下,是因为三妹妹狠心。”

谁不惜命呢?宋长庆冒犯了周王殿下,难道还盼着其余的人为她陪葬不成?当然能走一个是一个,盼着姐妹们平安啊。

内侍笑容可掬看着玲珑,玲珑知道少不了要走一趟,笑道:“内侍大人,请容我片刻,许我和家姐告别。”内侍倒不着急,“喻三小姐请便。”

玲珑回过头,小脸蛋上绽开一个甜美的笑容,“大姐,二姐,我去去就回。我晚上想喝老鸭萝卜汤,劳烦两位姐姐回家之后跟婶婶说一声,可好?”静嘉、静翕含泪点头。

玲珑给了她俩一个大大的笑脸,轻盈的下了车。

“难为她还笑得出来…”静嘉痛哭。

“她是强颜欢笑。”静翕鼻子酸酸的。

伤心了一会儿,姐妹两个发愁,“回家之后,怎么跟祖母、伯母说呢?她们不得急坏了么。”她俩这其实属于瞎操心,这会儿还是水泄不通根本没路,哪回得了家?

玲珑跟着内侍到了前厅,只见宋长庆低头站在那里,身边是两名内侍,还有两名宫装少女。玲珑皮笑肉不笑,“宋大小姐,承蒙你厚爱,我也能到王府走一遭了。”宋长庆抬起头,诚恳看着玲珑,“我独自一人害怕,这些闺秀之中,只有你还有些胆色了。”

你一个人害怕就得拉上我呀?

我还有几分胆色就得陪着你呀?

岂有此理。

玲珑咪起眼睛,“宋大小姐,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她声音清脆悦耳,却带着丝凉意,宋长庆听在耳中,不由的打了个寒噤。

坐上一辆朱轮小车,玲珑被带到了周王府。到了之后,她和宋长庆并不在一处,被带到一间厢房,只有她独自一个人呆着,并没人看管,当然也没人陪伴。

玲珑无聊的坐着,以手托腮,有腔有调的叹了口气。

混到周王府来了,这算什么事。

唉,爹和娘如果知道女儿被带走,不知会急成什么样。

外面响起说话声,玲珑精神一振,轻手轻脚走到门口,探头向外望去。

两名内侍打扮的人陪着位白衣少年经过这里。那两名内侍对白衣少年很殷勤,点头哈腰的,看来这白衣少年不是寻常人物。

玲珑仔细瞅了瞅白衣少年,惊奇的“咦”出声。

白衣飘飘,一头墨羽般的乌发用支青玉簪松松簪住,风流倜傥,一时无两。

这不是王小三么?

玲珑被冷落了这半天,乍一见到熟人,兴奋难以自抑,推门出来,兴滴滴的在他身后叫道:“王小三!”

王小三,王小三…两名内侍风中凌乱。

白衣少年停下脚步,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身。

“原来是小铃铛啊。”他似笑非笑,“你怎会也在这里?”

第26章

我怎会也在这里?玲珑眼珠转了转,这要是实话实说吧,挺没面子的;要是说谎话呢,可就没法子求他帮忙了。毕竟一直在这里傻等着也不是个事儿,得想法子回家呀。别的先不说,单单爹娘得知女儿被扣在周王府后的那份焦急,就不是顽的。

“你猜呀。”玲珑笑的天真无邪,“我现在又不周王府的客人,又不是周王府的囚犯,你猜猜看,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呀?”

她已经开始抽条长个子了,身材苗条秀丽,脸蛋却还是稚嫩的很。这会儿她一脸纯真笑容,笑嘻嘻露出一口编贝般的小白牙,看上去就更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了。

跟在白衣少年身边的两名内侍嘴巴都张大了。眼前这小姑娘何许人也,竟敢叫他“王小三”,还敢让他“你猜你猜”。你猜你猜,跟小孩子似的,他是逗小孩子玩耍的人么?

白衣少年作沉思状,“既不是客人,又不是囚犯,那是什么呢?这个问题可太难了,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小铃铛,我回家想想,或许明天后天便想起来了。”转身要走。

“哎,别走别走,千万别走。”玲珑慌了,颠儿颠儿的跑过去,谄媚的笑,“别走呀,我一个人在这儿坐了半天,快闷死了。你要是真走了,我或许会闷死在这儿,你这么善良这么好心这么仁慈这么和蔼,一定不忍心看着我闷死的,对不对?”

玲珑两眼亮晶晶的看着他,满是期盼。

被人器重、依赖的感觉还算不坏,白衣少年被玲珑殷切的央求着,也就不走了,随意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玲珑刚才呆的那屋子是在树丛、花丛间的,出了屋子就是林间小径、花圃,花圃旁放置着光洁的石头圆桌,圆桌边置着六张圆石凳,圆桌和圆凳用的是同一石材,白底淡清纹,雅致可爱。玲珑见王小三坐下了,心中大定,在他对面坐下,叹道:“‘白石何凿凿,清流亦潺潺’,这里风景可真是很好啊。”

一边叹息,一边暗中琢磨,该怎么跟这王小三开口求救好呢?直接了当的说,恐怕不一定能行吧。王小三能不能救是一回事,肯不肯救又是一回事,我和他见过一次面而已,那次他帮了我的忙,可是帮的很不痛快,要我求他才行。上回是杀只疯狗,他只要点点头,清松小厮就直接出手了,疯狗应声倒下,对他来说连举手之劳都谈不上,点点头的事。这回不一样,我是被周王召过来的,周王是什么性子、什么脾气,和他是什么关系,我统统不知道。如果冒然开口却被他拒绝了,我还能再找谁去?

还是慎重为好。

“很好,可以长住。”白衣少年唇角含笑,声音轻飘飘的。

我说这里很好是客气话,不是要长住!我自己有家,才不要在这里长住!玲珑正在犯愁,听他说话这般煞风景,用控诉的眼神看着他,生气又委屈。

白衣少年见她好像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样子,看上去很是可怜,语气淡淡的道:“小铃铛,我每回见你,你都很狼狈。一回推翻书架,一回遇到疯狗,这回是陷在周王府出不去了吧,比前两回更甚。”话里竟有幸灾乐祸之意。

玲珑瞪大眼睛看着他,“喻家风平浪静温馨和睦,我日子一直过得顺顺当当。可是只要遇着你,我就没好事了。王小三,都怪你!”愤而站起身坐到白衣少年身边,抓住他的衣袖,跟他不依。

两名内侍快站不稳了。这小姑娘谁家的?怎地一点规矩不懂,这就抓起他的衣袖来了?他…他竟然没发火,竟然一动不动…

玲珑迅速暼了内侍一眼,凑近白衣少年急促的小声说道:“哎,王小三,我不知道为什么被周王殿下叫到王府来了,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不管不问的。你最好了,你是世上最英俊的少年,最能干的少年,是我的大救星!你想个法子救我出去,好不好?”牵着少年的衣袖,大眼睛中满是央求之意。

白衣少年扬眉,“王小三?”

小铃铛你这是求人的样子么,王小三?

玲珑呆了呆,恍然大悟般,“三郎,不是,三少,王三少。”凑近白衣少年,脸上绽开一个夸张的笑容,好像要把自己心中所有的趋炎附势、阿谀奉承、巴结逢迎,全表现在这个笑容里。

白衣少年手里出现两个钢球,娴熟的把玩着,“小铃铛,叫我三少的人何其多,不差你一个。”

玲珑瞅着他手中两个灵动的钢球,纳闷,“不叫你三少叫什么呀?我只知道你姓王,排行第三,又不知道你的名,更不知道你的字。如果知道你的字,我称呼你的字好不好?亲近,不见外。”

白衣少年扫了玲珑一眼,施施然站起身,看样子是要走。

玲珑忙上前牵住他,“三哥。”她讨好的叫着“三哥”,满口谀词,“你这般玉树临风倜傥洒脱貌似潘安颜如宋玉形貌昳丽气宇轩昂风神俊秀美如冠玉翩然俊雅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白衣少年虽不是什么心地慈善之人,见她这样,倒也不忍心,“小铃铛,你先缓口气再说。”

真要夸我你也用不着这么一口气说下去没完没了吧,这是想把你自己憋死还是怎么着。

玲珑听话,蓦地停住,憋的眼泪都出来了。

眼泪汪汪的瞅着白衣少年,可怜巴巴,“三哥,我爹我娘不见我回家,会担心死的。三哥你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

白衣少年扬手止住她,“行了,过会儿我出府的时候带上你。”

玲珑大喜,“这周王府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么?想带走谁便带走谁?你一定和周王很有交情了,对不对?真好,太原王家果然实力雄厚,不同凡响!”热烈的拍着马屁,言辞由衷。

白衣少年不以为意,“什么交情不交情的,王家从塞外才运回千匹良马罢了。”

“哦,原来如此。”玲珑恍然。这个时候马匹还是很金贵的,尤其是塞外的良驹,并不易得。周王既然有意于军事,那必定不能忽视骑兵,需要源源不断的宝马良驹。王家能为朝廷买马,王三郎在周王府备受尊崇,也就不足为奇了。

“你在这里都没人看守,可见你不重要。”玲珑正为能出周王府而激动,白衣少年轻飘飘的说道。

玲珑被他说的居然有些下气。可不是么,连个看管的人都没有,太轻视我了。

虽有些沮丧,可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玲珑眼巴巴的瞅着他,目光殷殷,“三哥,你什么时候走呀?”

赶紧走吧,我爹我娘在家里会担心的。

白衣少年徐徐走至花圃前,伸手拈过一枝芍药花嗅了嗅,“等我心情好了,就可以走了。”

敢情他这会儿是不大高兴,要在这儿散散心。什么时候高兴了,就可以驱车出周王府。

玲珑认命的轻轻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笑的很讨喜,“哎,你知道不,我这回陷身周王府是拜谁所赐?鹤庆侯府的一位姑娘啊,宋副指挥使的千金,宋长庆大小姐。她可神了,顺手就能掉个帕子,这帕子还能准确无误的飘到旗竿上。”把茶楼前那一幕绘声绘色的讲了出来。

白衣少年听她讲到帕子在空中飘来飘去,飘来飘去,最后就相中那旗竿,执意落到旗竿上,嘴角微不可见的翘了翘。在她眼中,连方帕子也好像跟人似的,有所思,有所想。小铃铛,听你说话很有趣。

两名内侍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退走了,外面只剩下玲珑和白衣少年两个人,安宁静谧。

白衣少年一直不怎么笑,玲珑心中便有些着急。王小三啊王小三,你不笑就是你心情不好,你心情不好你就不出周王府,你不出周王府就是我也走不了!我如果再不走,家里不得炸了锅啊。

玲珑越急,越想不到什么好笑话,越想不到什么有趣的人和事。

其实人大多如此,心里有事的时候,笑话都讲不好的。

玲珑心中恨恨,“宋长庆你个坏蛋,你闯了祸,却拉我下水!”拉过王小三的衣袖,天真的看着他,“三哥,你知道一个姑娘家若喜欢上男子,会怎样么?你肯定不知道对不对,我知道呀,我今天便看到了。”把宋长庆的帕子之所以能飞到旗竿上,归结为宋长庆对周王殿下的痴情所致。

白衣少年见她开始口不择言的胡扯,心中好笑。

算了,这时候街上的人潮应该渐渐散去,车辆大概能通行了。出府吧。

他正要开口说话,却见玲珑一脸鄙夷,“虽然是痴情所致,不过这法子真是笨死了好么?做什么要帕子要飞到他车驾上呀,有什么鬼用!”

数片芍药花瓣随风坠落枝头,白衣少年伸手接住,随口问道:“小铃铛,若换了是你,该当如何?”

玲珑得意,“我才不会像她那样瞎折腾呢,我很直接的,不拐弯磨角!”四下里瞅了瞅,见除了自己和王小三之外再无他人,撸撸袖子,不怀好意的笑起来,“我若见了小周周,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恶狠狠的扑过去…”

小周周,小周周,白衣少年也凌乱了。

“扑过去做甚?”他定了定神,谦虚请教。

“还以为你知识渊博见多识广见解不凡呢,连这个也不知道。”玲珑很是不屑,“扑过去能做什么,当然是把小周周扑倒、吃掉呀。”

第27章

玲珑喜悦看着白衣少年,一幅“你肯定不知道什么叫扑倒、吃掉吧?快问我快问我”的表情。

白衣少年没有让她失望,果然移樽就教,不耻下问,“小铃铛,怎么个吃法?”

扑倒他大概能想像,吃掉,怎么吃?

这问话正中玲珑下怀,她趾高气扬看着白衣少年,狞笑一声,扑了过去,“我先告诉你什么叫扑倒,然后再告诉你什么叫吃掉!”王小三你穿着这么身衣裳,无论如何也不会愿意让我扑倒在地上的对不对,那就快逃吧。

白衣少年是什么身手,若想对付玲珑,伸伸手便能把玲珑抓过来。可他是男子,玲珑却是小姑娘,他哪肯占小姑娘的便宜呢?果然如玲珑所愿,转身便逃。

两人在花丛中、小树林里你追我赶,玲珑银铃般的笑声,传出去很远很远。连躲出去的内侍都听见了,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无比诧异。

三少的笑声也传过来的时候,一名内侍觉着头有点晕,晃悠两步,靠到了路边的树上;另一名内侍更干脆,一屁股坐在青石上,半天没起来。

宋长庆被带到一个僻静的院子里,和玲珑一样,独自呆着,没人理会她。宋长庆目光时而明亮时而灰败,眼前一会儿出现粉红色的鲜花,一会儿出现枯萎的老树,一会儿觉得自己就要飞上枝头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定会跌落云端,心情几番变幻,备受折磨。许久之后,她苦涩的笑了笑,伸手拿茶壶倒了水在桌上,蘸着水,一笔一划练起字来。

一开始并不专注,渐渐的她全神贯注写字,心无旁骛,脸色平静安详。

“是个人才。”房门口出现一位三十多岁、身穿紫底如意团纹织锦缎长褙子的女官,看着低头写字、身姿笔直的宋长庆,不由的心中感慨。闺阁少女能做到这一步也算难得了,其心性坚忍,可见一斑。

虽然如此,周王殿下系皇后亲生幼子,圣上对他固是钟爱有加,连太子和秦王也一向纵容这个最小的弟弟。皇宫之中没有勾心斗角,他身边也就不需要这般心性坚忍的女子。

“宋大小姐很会自得其乐。”女官缓缓走近,温和说道。

宋长庆把笔下的字写完,才从容的抽回手,和女官见礼,“长庆失礼了,拜见女官。”

女官问道:“敢问宋大小姐,方才在茶楼中掉落帕子,果真是和喻家三小姐玩笑所致么?”

宋长庆低头想了想,脸渐渐红了,“不瞒女官说,当时的情形,其实长庆已不大记得了。长庆隐约记得是曾和喻家三小姐说笑打闹来着,说的什么,笑的什么,却已全无印象。”

女官不由的微微一笑。这宋长庆也算是个乖人了,大概是担心接下来会问她和喻三小姐说了什么笑了什么以致掉了帕子,竟连这个说词也想好了。此女确有几分机灵,不过,也仅仅是机灵而已。若是真的记不大清楚,何以方才在茶楼中就脱口而出,说了喻三小姐呢?茶楼上的事虽属意外,可周王殿下若真要追究起来,罪名却是不轻,她一句轻飘飘的“不大记得了”,可是害得一位年方十岁的小姑娘走了趟周王府。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若是胆子不大,怕是吓也吓死了。

宋长庆攀扯喻三小姐究竟是一时慌张说错话,还是有意陷害,女官却猜不出来。

女官例行公事问完话,道:“宋大小姐请在此处稍事歇息,万勿随意走动。”宋长庆见她有要走的意思,垂泪道:“长庆冒犯周王殿下车驾虽属无意,却也罪不容赦,并不敢为自己求情。只是惦记家父家母,想到今后不能在两位老人家膝下承欢,反累得他们担心忧虑,惭愧无极。”

宋长庆说话还是很得体的。虽然无心,也承认自己也罪,甘愿受惩处。又表明自己是孝顺女儿,担心的不是自己,只是父母,孝顺可以说是这世间最受人赞扬的美德了,有了“孝道”做为外衣,有时候连罪行都是受人称颂的。她这番话嘴上说的是没有为自己求情,其实是最有力的辩解和开脱。

女官都有点佩服她了。明明是鹤庆侯府宋勇这一房的庶女,你看她提起“家父家母”,说的何等从容亲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宋勇之妻所出的嫡女呢。为自己求情又非常委婉,简直不露痕迹,在她这个年龄能有这种应变,实属不易。可惜了,没托生在正室肚子里头,这出身上未免吃亏。

“周王殿下宽容大度,宋大小姐不必多思多虑。”女官心中有了爱才之心,话语中未免有了安慰之意。宋长庆听在耳中,心中一阵狂喜,连忙道谢,“女官费心了,长庆铭感五内。”

女官微微笑了笑,从容离去,宋长庆看着她优美端庄的背影,神色间颇有艳羡之意。这就是周王府了,触目皆是富贵清雅,处处与寻常人家不同,就连这普普通通的女官仪态也如此出众,京城那些出身名门的贵妇人也不过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