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长庆心思转了几转,堆起一脸笑过来,先是温雅的福了福,继而低声下气的赔罪,“方才我已是吓的快昏了,竟没有及时制止官家姑娘。三表妹,这都是我的不是。”

她姿态很低,一幅“我知道我错了,你骂吧”的神情,再配以诚恳的语气和眼神,乍一看上去真是诚心诚意在道歉,对方要是和她不依不饶,便是不大度了。不光这样,她还自然而然的提到了“官家姑娘”,虽然玲珑和乔致俊、胡家姐妹二人一样不认识这位“官家姑娘”,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位官家姑娘,指的自然是方才那位红衣少女了。

玲珑都有点佩服她了。能屈能伸啊,弯的下腰,舍的下这张脸,还懂得转移视线,想把怒火和仇恨引到别人身上!也算是个人才了,可惜,心思没有用到正道上。

乔致俊盯着宋长庆看了好几眼,心里恼火极了。这女子好不可恶,她这般装模作样的来跟小表妹陪不是,小表妹若是就这么原谅了她,未免憋气;若是和她斤斤计较,却又显得没度量。她这哪是赔罪,分明是给小表妹出难题来了!

玲珑似笑非笑,“宋大小姐,能劳烦你把我的侍女叫来么?她叫小鸣,此刻应该是在贵府偏院等着。”

来客众多,要是每人都把侍女带进来恐怕这里就乱套了,拥挤不堪,故此来宾除了身份特殊的贵人、德高望重的长辈之外,都是不带侍女的。各家跟着过来的侍女、婆子,自有宋家负责招待。

乔致俊见玲珑没接宋长庆的话茬,反倒语气恬淡的提出这个要求,心里顿时觉得很放松。

既没轻易说原谅,也没有得理不饶人,轻描淡写的就把话题岔开了。乔致俊扪心自问,莫说年纪尚小的玲珑了,便是换了自己,也未必能处理得更恰当。

宋长庆呆了呆,忙笑道:“这自然是可以的。三表妹请稍等,我这便命人去叫。”

她是今天负责招待亲友家闺秀的,身边自然有侍女听侯使唤。宋长庆招了招手,一名身材苗条、脸上生着几点雀斑的侍女很有眼色的走过来,曲了曲膝,陪笑问道:“大小姐使唤婢子做什么?”宋长庆和颜悦色,“喻三小姐的侍女,名叫小鸣的那位,速速请到这里来。”侍女忙答应着,快步去了。

宋长庆吩咐过侍女,又陪笑看向玲珑,“三表妹,今天都是表姐的错,你如果不原谅表姐,以后表姐就没脸见你了。不光没脸见你,也没脸苟活人世。”

乔致俊实在忍不住,冷笑道:“听宋大小姐这话意,我小表妹若是不原谅你,倒是她的错了,是不是?”

玲珑不由的莞尔。可不是么,世上这种人还不少呢,明明是她做错了事,可是她惯于用道德绑架别人,好像别人若是不原谅她,就是罪大恶极,就是害得她没脸见人,没脸苟活人世。

玲珑一脸的天真烂漫,“宋大小姐方才说什么?不好意思我没听到。不瞒你说,我急着见我的侍女,有要事交待她,方才我便有些心不在焉。”一边说,一边调皮的冲宋长庆眨了眨眼睛。

宋长庆气的脸色都变了。

她在人前一向是温文尔雅端庄矜持的,能气的她变脸色,也实属不易。

唐小鸣来的很快。

玲珑小声交待着唐小鸣,唐小鸣神情凝重,不时点头,“是,明白。”等玲珑交待清楚了,唐小鸣也便脚步匆匆的出去了。

“到底什么事?”宋长庆眼中闪过丝疑惑,冲方才那脸上有雀斑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会意,暗地里跟着唐小鸣出来,紧追不放。唐小鸣意识到人有跟着自己,皱皱眉,脚下却没停,步子反倒更快了。侍女熟悉鹤庆侯府地形,等唐小鸣走在水边的时候,瞅瞅四下无人,低喝一声,猛的伸出手大力推唐小鸣!-----如果唐小鸣是普通少女,她这么冷不丁的出手,唐小鸣肯定会跌下水。这里水很浅,出不了人命,不过玲珑吩咐唐小鸣做的事,也就暂时做不成了。

唐小鸣嘴角泛上丝轻蔑笑意,身子轻盈迅疾的向旁边闪了闪!那侍女推了个空,她用力太大,一时收不住,自己踉跄几步,跌到了水中。

“你口渴了是不是?慢慢喝,多喝几口。”唐小鸣望着在水中挣扎扑腾的侍女,冷冷笑了笑。

她脚步没停,沿着一条僻静小路,往外院走去。

大厅之中,玲珑见宋长庆还要准备开口说话,低声笑了笑,问道:“宋大小姐,你可知道我命侍女做什么去了么?”宋长庆笑吟吟,“三表妹是宋家贵客,不拘想做什么,只管做去,莫要拘束。”话说的非常大方。

玲珑脸上笑意愈浓,含着无尽的揶揄和讥讽,“有人在这里针对我,外院也不会一定不会消停,对不对?若我猜的不错,这会儿应该有人和我爹爹纠缠不休了。唉,家父是谦谦君子,他哪里懂得应付那些个听了流言便信、便传的无知之人?我方才是命侍女出去,把我方才说过的话一个字不错的告诉家父,免得他和无知小人白白生场气。”

宋长庆听的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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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说今天是宋长青娶妻的日子,鹤庆侯这位做伯父的要招待亲朋好友,也是位大忙人。可是这位大忙人忙里偷闲把喻大爷请到他书房欣赏一幅《赏雪图》,“楼阁宫殿、侍臣乐工、池塘鱼禽都倒也罢了,只是这雪竹寒林为董叔达所作,积雪压竹、丛林寒瑟,描绘得何等传神。太和,你是书法名家,快来鉴赏鉴赏。”鹤庆侯笑道。

喻大爷颇有惊艳之感,“平淡天真,不为奇峭之笔,难得一见的名家画作。”

喻大爷向来是名士风范,对着鹤庆侯这位达官贵人从来没有过谄媚之语,鹤庆侯听了他这由衷的赞叹,未免有几分得意。

鹤庆侯清了清嗓子,低声道:“这算什么?将来若是令爱能进得了周王府,这些个名人字画,定会源源不断送到你家…”

他话还没说完,喻大爷冷厉的目光便射到他脸上,沉声道:“侯爷请慎言!”鹤庆侯被唬了一跳,有些讪讪的,“咱们是至亲,我也就不跟你拐弯磨角,有什么话我就直说了。如今城中流言四起,都说周王殿下倾慕令爱,只等她及笄之后,便要纳入周王府。太和老弟,我看你也不是卖女求荣之人,若是不愿女儿进周王府,也该早打主意了。亲戚朋友中若有品貌俱佳的子弟,不妨早早定下来。”

喻大爷胸中怒气翻腾,淡淡的问道:“敢情侯爷明着是请我鉴赏《赏雪图》,实则是要逼我仓促嫁女,是么?”

鹤庆侯怫然,“这话是怎么说的?彼此至亲,我也是一番好意。现在流言传的很广,顺天府简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此情形,太和老弟要么等着送女儿进周王府,到时喻家上上下下跟着享受荣华富贵,要么便该早做决断!”

现在流言传遍全城了,你家究竟是不是存心想攀龙附凤,是不是想卖女求荣?不想,那你做出幅不想的样子来,把女孩儿嫁了,或是许出去。若是不肯嫁,也不肯许人,那分明是等着周王将来巧取豪夺呢,就别自命清高,直接承认想卖女求荣算了。

喻大爷静静看着鹤庆侯,明亮双眸中似有小火苗层层燃起,鹤庆侯心中一寒,不由的倒退了几步。

他和喻大爷相交不深,几回见面饮酒喻大爷都斯文的很,没想到喻大爷竟是这么个性子。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啊。”鹤庆侯语重心长的劝道。

他这是和苏夫人商量好了的计策,先是好言相劝,如果劝不了,就要用激将法了。

“笃笃笃。”外面传来敲门声。

鹤庆侯皱眉,心里暗骂,“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打扰老子做正事?!”含着怒气过去开了门,只见宋长春满面春风的站在门外,见了他长揖问好,“大伯父,您在这里呢?侄儿有要事禀告。”

“我有客人,有什么事过后再说。”鹤庆侯忍着气交待了一句,想要再关上门。

宋长春眼疾手快,伸手挡住了他,笑道:“侄儿要说的事,正和您的客人有关。”

喻大爷淡淡道:“是二郎么?姨父在这里,你进来吧。”

这下子鹤庆侯没法再拦,只好由着宋长春走了进来。

“臭小子,瞎捣乱!”鹤庆侯带着怒气横了宋长春一眼,心里至少把他骂了十八遍。

“大伯父,姨父,我方才听到一件有趣的事,便紧着告诉来了。”宋长春长揖行礼,愉悦的笑道:“方才有人当众挑衅小表妹,姨父,您猜猜小表妹是如何应对的?”不等喻大爷答话,便把玲珑的话重复了一遍,赞许的叹道:“姨父,您怎地将小表妹养的这般聪慧?处变不惊啊。”

鹤庆侯脸色大变,闷闷的转过身,装作在欣赏墙上的《赏雪图》。

玲珑的问话很尖锐,如果是她当面质问鹤庆侯,鹤庆侯自问也没办法很好的应对过去。

“功亏一篑么?”鹤庆侯沮丧之极。

喻大爷听宋长春说完,很是心疼,“你表妹小小年纪,便要面对这样的挑衅攻击,二郎,姨父心疼啊。”宋长春正色道:“小表妹好意来喝大哥的喜酒,却在喜宴上遇到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姨父放心,鹤庆侯府定会给您一个交待。”目光阴沉的看向鹤庆侯,拉长了声音问道:“大伯父,您说是不是啊?”鹤庆侯心里又把他骂了至少十八遍,勉强挤出丝笑意,“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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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长春送喻大爷回客厅,路上一再致歉,“姨父,宋家对不起您,更对不起小表妹。”喻大爷苦笑着拍拍他,“二郎,往常姨父虽对你家的情形略知一二,可今天才明白你们母子三人在鹤庆侯府过的是什么日子…”

宋长春难过的低下头。

片刻之后他便抬起头,含笑说道:“姨父,小表妹让侍女来告诉我,一切以大局为重,务必让大哥顺顺利利成亲。至于今天的事,咱们记在账上,一笔一笔,将来都是要跟他们算清楚的。”想了想,他笑着加上一句,“小表妹还说,若时日久了才算清楚这笔帐,便要加上利息。”

喻大爷不由的微笑,“这淘气孩子。”

提起玲珑,他语气神情中满是宠溺之色。

宋长春心里酸酸的。乔家两姐妹一个嫁到鹤庆侯府,一个嫁到喻家,世人谁不说姐姐嫁的好,妹妹可惜了?可姨父对小姨一心一意,又这般的爱孩子…

“姨父,我真愿意是您的孩子。”宋长春低声说道。

“傻孩子。”喻大爷看着他的目光中很有几分怜惜。

宋长春心怦怦跳起来。做姨父的孩子?也许,我真的可以做姨父的孩子?

他心中有了朦朦胧胧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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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马车上,玲珑坐在喻大爷和乔氏中间,有些沮丧,“爹,娘,我忽然觉得很对不起徐姐姐。真没想到,鹤庆侯府会是这样的呀。”她难过的把头埋在乔氏怀里,显然是伤心极了。

“珑儿心肠真好。”乔氏感动极了。

受到挑衅的是她,可她想的不是自己,是徐姐姐。我女儿真是心地太好了啊。

喻大爷柔声道:“徐都督何许人也?他岂是胡乱嫁女儿之人?珑儿,徐都督定是前后思量过的,觉得你大表哥是良配,才会把女儿嫁给他。”

玲珑还是很难过,“可是,徐姐姐以后要天天对着些什么人啊。”

今天的事一定是宋家有人纵容,甚至有可能是她们谋划的。徐传捷也许不会惧怕这些人,可是本该甜甜蜜蜜的新婚时节,就要对付她们了…

“徐都督或许已经在想法子了。”喻大爷温和告诉她。

玲珑闷闷不乐的点了点头。

回到喻家,喻大爷见她无精打采的,命她回去歇着。玲珑也觉得疲惫,便没客气,“爹,娘,女儿回去了。”

喻大爷和老太爷、老太太、喻二爷密密商议了许久,也不知他们商量的是什么。

“王小三,我忽然觉得很对不起徐姐姐。”玲珑提笔写信,脸上含着轻愁,“鹤庆侯府这么多龌龊的人,让她和这些人做伴,我太过意不去了。对付她们或许并不难,可是新婚时节便要面对这些不美好,真是难为她了。唉,如果我有法子,我要把大表哥调到京城,让徐姐姐和他在京城过二人世界…”

写到这儿,怕王小三不懂二人世界是什么意思,加了个括号,解释道:“我说的二人世界,就是只有大表哥和徐姐姐两个人,可以很清净很纯粹,不用每天勾心斗角。”

解释完这个,玲珑生气了,“那个姓官的丫头肯定是个倒霉孩子!被推出来送死的!在背后推动这件事的人,就是想让我出丑,想让我成为众人的笑柄。王小三,这都是你惹出来的祸,你现在是不在我跟前,我恨的牙痒痒也拿你没办法;你敢现在出现在我面前试试,我咬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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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爷来了,大太太来了。”外面响起小丫头殷勤的声音。

玲珑吓了一跳,“他们怎么过来了?”瞅瞅眼前这张墨迹未干的信纸,心情就跟上初中时候早恋被怕被父母抓到一样,急忙毁尸灭迹,飞快的把信纸叠起来塞到抽屉里,然后又取出张洁白的宣纸,随意在纸上涂鸦-----真的是涂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画的是什么。

侍女打起帘子,喻大爷和乔氏一前一后走进来。乔氏一脸关切,“女儿,好些没有?怎地还在写字画画,莫要累到了。”玲珑很心虚的把眼前那张宣纸折起来,“没有累到,没有累到。”折起来放在一边,又拿了一个田黄石雕蹲虎镇纸压在上头,好像很不想让人看到似的。

乔氏握起玲珑的小手嗔怪,“不是说了回来歇着的么?又在写什么呀?”玲珑陪着笑脸,“娘,我没写什么,随手乱画,随手乱画。”乔氏温柔道:“娘明白,若是心情不好,随手乱画也能出出气的。”玲珑大起知己之感,忙道:“可不是么?就是出出气。”

喻大爷温和告诉玲珑,“女儿,爹和你祖父、叔叔商量过了,外面的流言,喻家自有应对的法子。这件事你不必再想,也不要为此烦恼,知道么?”玲珑乖巧的点头,“是,爹爹,女儿知道了。”

乔氏从侍女手中取过一个好看的琉璃瓶子,“女儿,你姨母此刻什么都知道了,特地命人送了这玫瑰露给你。她说,过了这几天,她自有道理。”

玲珑接过琉璃瓶子把玩,嘻笑道:“姨母疼我,送了我这么个好东西。”

这个时候的玫瑰是用蒸馏方法取得的,很珍贵,很难得。《本草纲目拾遗》上说“玫瑰露气香而味淡,能和血平肝,养胃宽胸散郁”,也就是说,玫瑰露气味芬芳,对治肝气、胃气很有用,可以散胸中郁闷之气。“姨母您特地让人送了这个过来,是怕我气着了么?”玲珑想着心事,打开瓶子,嗅了嗅玫瑰露那芳香浓郁的甜美气息,神情陶醉。

“这么喜欢?冲水给你喝吧。”乔氏微笑,“喝了玫瑰水,女儿你便歇下了,好不好?”

玲珑嘻嘻笑,“好呀。”

---我说不好也没用不是,您两位不看着我喝了玫瑰水,不看着我躺下,不会肯走的。

侍女拿过一个天青色的杯子盛了温水,用茶匙舀了玫瑰露到水中调匀,玲珑接过杯子礼让,“爹,娘,你们也喝,好不好?”乔氏笑着摇头,指了指琉璃瓶的银盖子,“女儿,这不是寻常市卖之物,是御用的贡品,你姨母得的也不多,爹娘就不喝了,全留给你。”

喻大爷温和道:“我向来不爱这些的。”

玲珑淘气的笑,“那我便不客气了。”笑咪咪把一杯玫瑰水喝了。

“真乖。”乔氏很满意,从她手里接过杯子,拿帕子替她拭去嘴角的水滴。

“歇着吧,女儿。”喻大爷和乔氏异口同声说道。

“行,歇着。”玲珑硬着头皮说道。

乔氏陪着她往里间走,临进门,玲珑还偷偷的、不放心的往桌上看了一眼。

玲珑乖乖的上床,很快闭上了眼睛,呼吸均匀平稳。乔氏替她掖了掖被角,温柔凝视她片刻,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闺女睡了?”

“嗯,睡了。”

外面响起喻大爷和乔氏低低的说话声。

玲珑慢慢睁开眼睛,掀开被子下了床,连鞋子也不敢穿,赤着脚走到门前,悄悄掀起门帘的一个小角往外看。

喻大爷拿起镇纸,把玲珑方才折起来的那张宣纸打开看了看。乔氏和他一起看,两人嘴角同时翘了起来。

“我知道我画的丑…”玲珑很不好意思。

喻大爷看过之后,把那张宣纸依原样叠好,把镇纸放回原处。

乔氏伸手拉了拉他,他转过头看她,两人很有默契的笑了笑。

“你俩一定不是第一回偷看我写的东西了!”玲珑恍然大悟。

喻大爷目光投向了桌子的抽屉上,玲珑心纠了起来。不会吧?您这是要彻底检查么?父亲大人,我还有没有隐私权了?

喻大爷伸手拉了拉抽屉。

玲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喻大爷拉抽屉的时候发出了声音,在这一片寂静之中,听起来有些刺耳。乔氏蹙眉,抬起食指放在嘴边,“嘘---”示意喻大爷小声。

喻大爷想了想,慢慢的、慢慢的把抽屉合上了。

玲珑无力的趴在了墙上。

“走私犯差点被抓住的时候,就是我刚才的心情吧?”她后怕的拍拍胸。

喻大爷携起乔氏的纤纤玉手,两个人一起蹑手蹑脚往外走。

“爹,娘,我爱你们。”在他们身后,玲珑热泪盈眶。

很庆幸,写给王小三的信没有被喻大爷意外劫获,还是和从前一样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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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思柔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揉揉笑的发麻的腮帮子,吩咐侍女,“去把二公子叫来。”侍女答应着,赶忙要出去找人,谁知她才了屋子,就见宋长春大步流星的往这边走,忙福了福,“二公子,夫人找您呢。”宋长春脚步不停,“知道了。”挑帘进了屋。

“娘,我已经查清楚了。”宋长春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两口,说道:“今天也算是兵分两路吧,大伯父请姨父去鉴赏名画,实则是要劝姨父尽快将小表妹许配人家;内宅里头则是官家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当众向小表妹发难,宋长庆和宋长琴就在一边看着,却一言不发。”

做主人的这时候不出面劝阻,也就是助纣为虐了。宋长庆和宋长琴这姐妹俩的心思,昭然若揭。

乔思柔冷笑,“素日我懒得理会她们,纵着她们,倒纵的她们心大了,胆肥了,明着算计起我来了!”她眼神阴沉下来,冷冷道:“这样也好,往后不管遇到什么事,莫怪我狠心。”

宋长春皱眉,“宋家锦衣玉食养她们长大,吃穿用度都是上好的,太夫人疼爱纵容,娘虽然不疼她们,也从没为难过她们。我真是想不明白,她们一意要跟咱们做对,究竟是为着什么?”

乔思柔淡淡一笑,“她们的心思,我倒略知一二,不过是想着鹤庆侯府是苏氏当家,只要巴结上苏氏,便有了前程。她们俩是巴不得跟宋长林一起被过继到大房呢。不光她们,连你大伯父大伯母在想什么,我也大概能猜得着。二郎,你大伯父为人一向沉稳持重,并不是轻狂之人,你想想,他为什么会此下策?”

宋长春凝神沉思,“是为了大伯母么?娘,除了是为了大伯母,我想不出别的原因了。”

苏夫人和乔思柔这对妯娌已是连表面上的和睦也装不出来了,鹤庆侯和苏夫人是结发夫妻,自然是向着苏夫人的。可是宋长春口中这么说,心里也觉和是不对劲:大伯父是朝中要员,他可不是个糊涂蛋啊。

乔思柔哼了一声,“这些年来我一直在鹤庆侯府仰人鼻息,你大伯父是当家人,他的性子我还知道几分。二郎,你大伯父这个人如果有儿子,如果有个争气的儿子,他是断断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可是他没有亲生儿子,又想要大房留住爵位,又想要百年之后有孝子贤孙四季供养,才会出这样的昏招。”

宋长春神色有些迷茫,“娘,我没想明白。”

乔思柔不由的笑了,“这有什么好不明白的?周王殿下对你小表妹有意,他是怕你小表妹以后成了周王妃,咱们母子三人在鹤庆侯府腰杆子便硬了,更怕他的嗣子请封不了世子,继承不了鹤庆侯府。”

宋家大房和二房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鹤庆侯是不可能过继宋长青和宋长春兄弟当中的一个了----即便他们真想过继,乔思柔也不会答应。宋长青已经娶了皇帝的伴读、朝中实权掌印都督徐孝和的千金为妻,如果玲珑再成为周王妃,鹤庆侯能不担心他的将来么?他是大哥,他是这些年来辛辛苦苦撑着鹤庆侯府的顶梁柱,如果鹤庆侯府最后落到宋勇这一房,他如何甘心。

“怎么可能?”宋长春惊呼出声,“小表妹成为周王妃,怎么可能?”

他声音有点大,乔思柔不由的责怪道:“你是唯恐别人听不见么?”

宋长春呆了呆,低头认错,“娘,孩儿失态了。姨父家的男子皆是隐士,以喻家的门第,孩儿真想不到小表妹可以…”他心中酸涩,声音渐渐沙哑暗沉。

乔思柔温和的笑了笑,“你一向拿小表妹当亲妹妹的,这是关心她,娘怎会怪你?二郎,你只想到喻家门第不显,却不想想,秦王妃的父亲也不过是位清贫书生。”看到宋长春抬起头想反驳,乔思柔笑着摆了摆手,“你是想说秦王妃是楚国公夫人的族中侄女,是么?那又怎样呢,楚国公夫人本人也不过是名孤女,父母双亡,毫无凭恃。陛下和皇后殿下为诸皇子择配,似乎并不在意门第,这次为诸王选妃,更是特意要从平民之女中挑选。”

乔思柔说的很有道理,宋长春呆住了。

“这么说,大伯父口上说的是畏惧流言,担心小表妹将来会沦为周王的爱宠,其实是害怕小表妹会成为…周王妃?”良久,他有些困难的开了口。

“正是。”乔思柔用赞赏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二郎,你终于想明白了。你大伯父这个人,并不是苏氏冲他吹吹枕头风他便会分不清东南西北,他呀,是唯恐咱们这一房得了势,会抢走大房的爵位。”

“原来如此。”宋长春喃喃道。

他心里空落落的,眼神也空荡荡的,看上去神情恍惚。

“二郎,你怎么了?”乔思柔关切问道。

宋长春苦苦一笑,“娘,我没事。”

他打起精神,强笑道:“那姓官的女孩儿父亲是卫所一名千户,生母过世已久,继母对她格外宽容,养成了娇纵的性子…”

“先是捧杀,然后不动声色把她推出来送死。”乔思柔脸上闪过厌恶之色,“官家这位继母,也真够瞧的了。我若猜的不错,她会把所有的罪责全推到那女孩儿身上。”

宋长春默默无语。

乔思柔轻轻笑了笑,“冤有头债有主,这姓官的一家我不会轻轻放过,那在背后主使之人,更是罪大恶极、罪该万死。”

她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宋长春打了个冷颤,“娘,您想怎样?”

乔思柔温婉的笑了,“不想怎样。二郎,娘现在只想着让你大哥大嫂平平安安、和和美-美度过新婚时光。”

完了

“您的意思是…?”宋长春有些疑惑的问道。

乔思柔笑,“没什么。你去打听下官家的事,看看最近鹤庆侯府有没有人和官家打过交道。我么,要命人请你父亲过来,和他商量些事。二郎,咱们母子三人要在这府中长治久安,需得让你父亲站在咱们这边。”

“您说的对。”宋长春很赞成。

太夫人耳根子太软,鹤庆侯和苏夫人自打过继风波之后和二房一天天疏远,若是宋勇再不和这母子三人一心,岂不是太艰难了么。

宋长春出去打探官家的情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