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叔心头一热,大声道:“遵命!”

他回房取了几样要紧东西,和玲珑告辞,跃过高高的围墙,走了。

唐小鸣捧出一盘碎银子,满脸都是笑,“诸位差爷,辛苦辛苦,这是些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差役们眼睛都亮了,纷纷伸手来抓,眼疾手快的抓的多,手慢的便抓的少,有两个急性子当场便争执起来,差点打架。

“别急别急,还有还有。”唐小鸣命小丫头又捧出盘银子,笑着和差役们商量,“要不这样?诸位把银子都拿出来,均分了,如何?”

差役们坐下来商量分银子的事,唐小鸣走近为首的那人面前,暗中塞了一大块银子到他手里,“差爷,您贵姓?”那差人笑了笑收起银子,“你这丫头倒识趣,比喻泰那书呆子强多了。丫头,告诉你,我姓刘,是这些人的头。”

“刘爷,久仰久仰!”唐小鸣惊呼一声,又往他手里塞了块银子。

刘差役大乐。

“刘爷,借一步说话。”唐小鸣往旁边让刘差役,故意压低了声音,“刘爷,不瞒您说,我家大爷可是斯文人,一辈子也没被带到公堂上啊。到底是什么事,劳了您的大驾?”

刘差役眼珠转了转,很为难的样子,“这个么…”

唐小鸣有眼色,“您稍等片刻。”快步走进去,没多大会儿就出来了,又悄悄塞了块银子过去。

刘差役心里乐开了花,推心置腹的跟唐小鸣耳语,“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由,不过,县太爷这是接着了上峰的指令呢,我隐约听了一耳朵,好像是和什么江洋大盗有干系。”

唐小鸣脑子里嗡的一声,有些发蒙。

和江洋大盗沾上干系,衙门肯定会用刑的。只怕救援的人来得稍微那么一晚,喻大爷那文绉绉的人便会…

“只带我家大爷走,我家太太、少爷、小姐没事吧?”唐小鸣低声问道。

刘差役摸了摸怀里沉甸甸的银子,觉得不说几句实话未免对不起人,便极小声的告诉唐小鸣,“我看你也是个机灵人,心里透亮,就不瞒着你了。先带喻泰走,等他招了,家属全部关进去,一个也躲不了!等着抓拿家属的人,这会儿只怕也在路上了。”

唐小鸣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这还用问么,先抓喻大爷,屈打成招,马上会带了太太、小姐走!一个也逃不过!

“多谢刘爷。”唐小鸣装着伤心的样子,抹了抹眼睛,“我家太太、小姐都是娇贵人,我还是让她们…唉,清清白白的死了,总比带到衙门受辱强…”

说着话,又塞了块银子过去,“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

刘差役这会儿倒好心起来了,小声劝她,“丫头,你家太太小姐是躲不过去了,你一个丫头可没人顾得上,抽空赶紧跑,知道不?”

唐小鸣胡乱点了点头。

拖到实在没法再拖的时候,喻大爷还是被差役们带走了。

他是举人,文文弱弱的,差役们没绑他。

到了河边,一行人傻了眼:来时候还好好的小桥,塌了!

刘差役破口大骂,“县太爷严命,老子还等着回去交差呢,桥塌了!”骂了一会儿,蛮横的推了喻大爷一把,“喻泰,哪还有其他的路?”喻大爷淡淡道:“这是村西头,村子的南北都是山,没有路,村东头也有桥,不过是通向山里的,若是从那里出发,等有岔路的时候再拐弯,到县衙估计得两三天吧。”

刘差役更生气了,又是一通惊天动地的谩骂。

他站在河边犯愁,“今天我要是不回去,那可不是挨个三十板子五十板子的事,县太爷能要了我的命!可是桥没了,过不去…”他正发着愁,忽然眼睛一亮,“游水过去!”

有两个水性好的差役先下了水。

才下水,往前游了不久,那两个差役便慢慢沉下去了,在岸上只看到河里偶尔有水泡冒起来。

“怎么回事?”剩下的差役吓得头皮发麻。

“遇到水鬼了吧?”喻大爷凉凉说道:“这条河自古以来就有水鬼盘踞,下水就是找死。”

差役们叫苦不迭。

天快黑的时候,河对岸又来了一拨差役,也是十几个人,个个都很凶悍。

刘差役和他们隔河喊话,“桥塌了,过不去,那一个桥在村那头,绕路太远…河里有水鬼,我们已经有两个兄弟送了性命…”对岸的人大吃一惊,“居然有两个兄弟送了命?这可真邪性。”

抓个人到案而已,居然在这中间出了人命,真是太不同寻常了。

隔着河岸商量了一番,他们决定那拨人回县衙复命,这拨人暂且回喻家村,将人犯严加看管,不许逃逸。

刘差役等人带着喻大爷又回到了喻家。

玲珑早有准备,马上命侍女给这些人上了洗脸水、巾帕、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诸位请慢用,请慢用。”

还给他们上了酒,酒很香醇,三十年的梨花白。

有一个酒鬼忍不住先喝了两口,大赞好酒,其余的人也忍不住,跟着端起了酒杯。

玲珑在外面瞅着这帮人,牙痒痒,“我若是心狠一点,给他们酒里菜里加点东西…”喻大爷把她拉走了,“女儿,莫起这心思,咱们还有家人,还有族人。”玲珑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忍不住小声抱怨,“那您还把周王拒之于千里之外?”

难道不是跟王小三搞好关系,才对家人和族人更有利么?

喻大爷沉默片刻,温和替她理理鬓发,想要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等救兵。”玲珑眼巴巴的仰望星空,“救兵来了,我就心松了。”

忠叔的脚程有多快?常讷多久能通知到老爷子?老爷子手底下能人一定很多,随便派出一个,像县太爷那样的小官,根本不在话下。

清者自清

“女儿,什么救兵?”喻大爷警觉的问道。

玲珑呵呵笑了笑,含混告诉他,“老爷子呀。”

她虽说的含混,喻大爷还是猜到了是常老将军,沉下了脸,“我跟差役走一趟便是,清者自清。”

玲珑大摇其头,“您以为这是正常的审案子呀?根本不是!这是有人要陷害咱们,而且是早就计划好了的,您若是被那拨人带走,这会儿恐怕…”她看了喻大爷一眼,想到父亲被严刑逼供的情景,吓的打了个冷战。

这个时代刑讯逼供的事遍地都是,根本没有法治可言。而且,和江洋大盗有了干系,用大刑更是堂而皇之的事了!

喻大爷眸光一冷,“我宁愿进衙门受刑,也不愿让那人救我!”

“爹爹您----”玲珑生气,“您简直…简直不讲理…”

宁可进阴森森的衙门也不要王小三的外祖父搭救,这算什么呀。

“您想过我娘么,想过我么,想过两个哥哥么?”玲珑质问。

“想过什么?”乔氏轻柔的声音响起来。

父女二人同时打了个激灵,同时转过头去,堆起笑脸,“没什么,我们说笑话呢,说笑话呢。”

玲珑拉起父亲的手,和父亲很亲密的样子。

自从有差役上门,玲珑便信誓旦旦的向乔氏保证:“我一定不会让他们把爹爹带走的。我把桥拆了,水里也有埋伏,看他们怎么走!”有玲珑安慰,乔氏虽然忧心,却也没有惊慌失措。

乔氏很娇弱,让人情不自禁的就想保护她。喻大爷和玲珑到了她面前,就想把所有的不美好全掩盖起来,只让她看到最璀璨、最悦目的情景。

“今天算是躲过去了,明天怎么办?”乔氏轻蹙娥眉。

“明天他们应该会搭桥,咱们想办法让他们搭桥搭不成。”喻大爷安慰的说道。

玲珑呵呵笑了笑。

今天还没有过去,就不能说今天躲过去了。如果敌人真是异常凶恶,可能等不到明天,今天晚上便会有所行动了吧…

果然,县令当天夜里便带着差役和工匠赶来了,亲自监督施工,河岸边灯火通明,连夜搭桥。

“谁是要告诉我这是普通的案子,打死我也不信。”玲珑忿忿。

这分明是把人往死里逼,非要抓到喻大爷不可。

就算真是江洋大盗,也不值得县令这么拼命吧?

太阳从东方缓缓升起的时候,桥也搭好了。

刘差役等人重又把喻大爷带了过来,准备过桥,和县令等人会合。

“且慢!”身后传来娇嫩清脆的少女声音。

这声音仿佛晨曦中花瓣上的露水一样清澈明净,刘差役等人不由的回过了头。

一位妙龄少女轻盈又从容的走来,绿鬓如云,明眸如水,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这是河神么?”一名差役不能相信似的喃喃低语。

“女儿,快回去!”喻大爷见玲珑出来了,差役们看得眼都直了,颇为忧心,催促玲珑快回去。

玲珑嫣然一笑,“爹爹放心,我自有道理。”

她泰然自若的经过喻大爷、差役等人的身边,上到了桥上。

她在晨曦中冉冉而至,身姿飘逸,似万里碧波中那枝初荷一般亭亭玉立,清丽难言。

“曹子建是看到了她,才写下的《洛神赋》么?”县令远远看到玲珑,揉揉眼睛,不由自主的往前又走了几步。

“请问哪位是县令大人?”玲珑看向对岸,笑盈盈的问道。

“在下葛一峰,本县县令。”县令忍不住又往前走了几步,想要把桥上的美女看得再真切一些。

“原来是葛县令,失敬失敬。”玲珑嫣然,“我有件事想拜托县令大人,不知县令大人肯不肯帮忙呢?”

葛县令忙不迭的点头,“可以,可以,只要我能办的到,都可以!不过…”他面色遗憾的指了指对岸的喻大爷,“如果是为他求情,那便恕下官无能为力了。姑娘,不是下官不肯帮忙,实在是上峰严令,非下官所能干预。”

不能帮到美人的忙,葛县令露出可惜的神色。

玲珑微笑,“我倒不是为家父求情,是想央求县令大人另外一件事。县令大人,永宁公主还在金陵的时候曾和我书信来往,关系亲密,后来我在村中隐居,便和永宁公主断了来往。县令大人,能拜托你送个信给永宁公主么?说我想念她了,请她空闲之时,到乡间玩耍。”

“永…永宁公主?”葛县令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玲珑心里迅速转着念头,“看这厮的神情,原来并不知道喻家的底细么?”

她向县令微笑,“还有,皇后殿下曾特地赐下不少珍贵之物给我,我守孝期未满,不便进宫谢恩。县令大人若得便,请替我向皇后殿下拜谢她的恩典。”

“皇…皇后?”县令站不稳,踉跄几步,扶住了路边一颗树。

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不停滑落。

他在朝中花了大价钱,才中进士不久便被授了官,还是京畿重地的县令,可没料到才到任不久,就遇到了这么棘手的事。上峰命他紧急抓捕的、勾结江洋大盗的人,听说不过是个举人,可他的女儿竟认识永宁公主,皇后也知道她!

“我遇上麻烦了。”县令觉得腿发软。

远处传来响亮的马蹄声,雄壮、整齐、训练有素。

“什么人?”县令打起精神,向远处张望。

玲珑眉宇间闪过喜悦之色,老爷子,是您么?是您么?

数十骑骏马疾驰而至,扬起几丈高的黄尘。县衙的差役哪见过这种场景?带着惧意,身不由己的往路边退,让出了通道。

到了桥前,这几十匹马很有默契的几乎同时停下,动作非常的整齐划一。

为首的是位白发苍苍的老将军,身材魁伟,气势威严。

“老爷子,您来啦!”玲珑喜笑颜开,“您年纪大了,我本来觉得不好意思麻烦您,怕累着您,可是我很怕,真的很怕…”

“傻孩子。”老将军微笑,“外祖父戎马一生,这算什么,便能累到我了么?”

“请问您是…”县令打起精神,冲老将军拱拱手,战战兢兢的询问。

老将军拱手还礼,语气非常的温和客气,“在下,常广横。”

县令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这位姑娘没撒谎,她真的认识皇后和永宁公主,这不,皇后的父亲都亲自救她的父亲来了…

“县令不必客气,请起。”老将军抬抬手,让县令起来,“县令,你照常办公即可。不过,这起案子我要旁听,可以么?”

借县令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说不行,苦着一张脸连连点头,“下官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有老将军负责旁听,玲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正常审案子谁会怕,怕的就是严刑逼供,蛮不讲理啊。

老将军下了马,和善的冲玲珑招手,“小玲珑,过来。”

玲珑轻盈的跑到老将军跟前,诉说着自己的委屈,“老爷子,您年纪都这么大了呀,我真是过意不去!可是我没办法了,那帮人要带我爹走,严刑逼供,然后就要来抓我娘和我,也不会放过我两个哥哥的!”

“外祖父知道。”老将军叹了口气,“喻家都是斯文人,今天摊上这件事,分明是…唉,说起来也是三郎连累了你。”

“不是!”玲珑拼命摇头,“王小三没有连累我,他…他对我真的很好…”

他打了胜仗却不回来,驻守北叶城,他要等到满了三年,要等我去接他…

玲珑竭力忍耐,泪水还是夺眶而出,肆意的流了满脸。

老将军虚揽过她轻轻拍了拍,柔声安慰,“小玲珑不哭,等三郎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又告诉她,“我已差人去告诉三郎,他很快会赶回来的。”

“千万不要没有陛下的命令,擅自返京呀。”玲珑一边流泪,一边还忘不了正经事。

老将军笑了,“北叶城自有将军镇守,陛下吩咐三郎可随时返回。”

见玲珑关心他的外孙子,心里很受用。

喻大爷和刘差役等人一起走了过来。

刘差役已经完全换了幅嘴脸,对喻大爷陪着笑脸,仿佛他不是犯人,而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喻大爷拱手说道:“害得您连夜奔波,喻某实在过意不去。”

他在道谢,也很抱歉,可语气总是淡淡的,不怎么热络。

老将军和他客气了几句,心中大为叹惜,孽缘,真是孽缘,天底下的女子可以由着三郎挑选,他偏偏喜欢上了小玲珑;小玲珑什么都好,偏偏有喻泰这样的父亲,不知是因为那些陈年旧事还是钻了牛角尖,总之死活看不上三郎;三郎,可怜的孩子。

“爹。”玲珑牵住喻大爷的衣襟,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喻大爷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拿出帕子细细替玲珑拭去泪水,“女儿,回去告诉你娘,清者自清,爹很快可以回来。”

玲珑乖巧的点头,“是,爹很快可以回来。”

玲珑看着老将军下了马,看着喻大爷上了轿子-----县令是坐轿子来的,这会儿县令宁可自己走路,也要把轿子让给他。这会儿的喻大爷哪是犯人,简直是他尊贵的客人了。

他们渐渐走的远了,玲珑还站在桥边,痴痴的凝视了许久。

缓缓可也

老将军跟着县令回到县衙,客气的对葛县令说道:“县令该怎么审就怎么审,老夫只是旁听。”葛县令打躬作揖,“是,老爷子咐咐的是。”硬着头皮壮着胆子在堂上坐了,旁边放了把太师椅请老将军落坐,旁听审案。至于喻大爷,他虽然被牵连到了很严重的案件里,可他如今还是举人的身份,见了县令也不必下跪,葛县令想了想,命差役搬上把椅子,让喻大爷也在堂下坐了。

差役分列两边,师爷在旁边提笔准备口供,一切就绪,葛县令开始审案子。

“喻先生,本县前些时日抓捕到了名江洋大盗,名叫刘三,他受刑不过,招出你是他的同伙,十五年来一直和他暗中勾结,替他窝藏赃物、销赃、藏匿盗匪、图谋不轨,你可认罪么?”葛县令拍了拍惊堂木,大声问道。

拍惊堂木,喝问犯人,这是他做了县令之后最为得意的举动之一,做起来不知不觉的就意气风发了。

老将军皱了皱眉头。

葛县令心中惴惴不安,“是我拍惊堂木的声音太刺耳,惊到老爷子了?这还得了,罪过罪过。”

再拍惊堂木,他的动作便十分轻柔,声音也半分不响亮了。

喻大爷不紧不慢的答道:“县令大人,仆生平从不认识一个叫刘三的人,更没有和任何盗匪勾结过。”

葛县令看了眼老将军,愁眉苦脸,“喻先生既然不认识这刘三,为何他一口咬定了你是同伙呢?你知道么,他对你熟悉的很,喻家的每个人每件事,如数家珍。”

喻大爷语气很坚定,“委实不认识刘三此人。”

葛县令命人带上刘三,和喻大爷当堂对质。

等刘三被差役带上门,喻大爷看了他一眼,心中一阵恶心。

刘三这个人生的本就膀大腰圆,粗壮的很,更被拷打得面目全非,实在令人目不忍睹。

“十一郎,你莫怪老子心狠出卖你。”刘三无赖的咧开大嘴笑,“老子也想做个讲义气的好汉子,可是实在被打的太狠了,熬不过,才把你供出来的。十一郎,多年兄弟了,你莫要怪我。”

-----和喻大爷仿佛真的很熟悉一样。

“呈物证。”葛县令吩咐。

差役端过来一个盘子,盘中满是光华璀璨的珠宝,一眼看过去便知道价值不匪。

“这些全是我抢劫来送给十一郎的。”刘三大大咧咧的说道:“他说家里不便存放,让我暂且替他收着,过后再给他。对了,我之前还盗过几次墓,知道十一郎的老太爷喜欢古董,送过他不少青铜鼎。妈的,那鼎老沉老沉了,差点儿把老子累死!”

“一派胡言!”喻大爷愤怒的斥责。

喻老太爷收藏的青铜器多了,让这盗匪一说,简直都是他送的!

刘三哈哈大笑,“供出你,是我不对,可是十一郎,做过就是做过,你也别嘴硬不承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