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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嘴唇微抖,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桑姐姐恕罪——”是紫术的声音,从屋脊飞掠而来,一着地便狠狠瞪一眼僵直的净秀,“还不快求姐姐饶恕?”

等了好半天,净秀方才低道:“妹妹错了,望姐姐宽宏大量,下次再不敢了。”

“我怎么会知道你下次敢不敢?再说——我向来不曾宽宏大量过。”左手微微一垂,自袖袋中滚出一颗米粒大的褐色丸药,捏在指尖捻两下,“可惜了我这丸好药,竟耗在一个无用的人身上。”弹进她的口中,随即一甩袖——让她不必继续这么僵直,

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她才能动弹,一能动便捂住心口蹲到地上,“你——给我吃得什么?”

“你要命,也要脸,可我总归得给你点教训,才不会坏了我的规矩,那药也没什么功效,不过是一日三次的心痛,时间不会维持太久,一年之后便不会再疼。”

“你——好狠毒的心,竟不顾同门的姐妹情谊。”仍旧嘴硬。

我冷冷地觑视着她。

姐妹情谊?她也配!“滚吧。”

还是紫术有眼色,心明我已经一切从轻,若是换做紫姬和蓝絮,依净秀胆敢剑刃出鞘,早已没命,于是赶紧拉她起身,“谢姐姐不杀之罪,不过——长老确实让我们带信与姐姐,望姐姐思量周全,不要被外人言辞所惑,背叛幻谷,坏了自己性命。”见我无动于衷,“我们告辞了。”

“等一下。”唤住紫术,“回去告诉长老,有些人的话,我还分得清。”既然想要彻底灭掉老妖婆,必不能马上跟她决裂,否则幻谷的消息不易得到。

“是。”

待她们二人消失无踪,我转回身看一眼空荡荡的厨房,以及门前矮桌上的老藕今夜怕是要挨饿了。

不掌灯的一品楼像个空荡荡的盒子,踩起来咚咚作响。

往日供客人们听曲观舞的大厅,如今却是一片灰煞煞,点亮舞台旁的一盏鹤灯,清辉乍现——

歌舞丝竹,这些东西我们都曾学过,却只有阿梓和小衣做得最好,尤其小衣,一支霓裳舞便将当年那个武林盟主收服,只可惜,最终她也死在了那人手上,可是她到死也不曾后悔对那个男人心生爱慕,所以我花了一年的时间,把那个男人送去了她那里,不知她现在在那边过得可好?

“凤冠霞帔,拂落一袖流穗,抬手回眸,念唱一曲霓裳,问君何来,起舞踏吟,君须静心,听这柏瑶音,看这霓裳舞,莫歇停,莫停歇”指尖停在铮弦之上,直到指肚被划破——

小衣呵,我好像也碰上了一个致命的对手,这一次,谁又能帮我把他送来

“啪——”一道低哑的抚掌声,自台下的暗处传来。

不必看,便能知道来者的身份。

收起铮弦上的手指。

“大丧之期,你来这声色之地听曲,可知是杀头的大罪。”将铮弦盖好。

他站在台下并没有过来,而是挑了台前最中间的位子坐下,身着一袭暗金底纹的黑缎孝袍——他从来不能把黑色穿成低调,总能显出他内心的黑暗与霸道,想不到加了这暗金的底纹,却内敛了几分霸气,竟十分适合他,“这身衣裳好看。”探身移到舞台的边沿,欣赏他的衣袍。

“我竟不知道那座小山里有那么多药值得你采。”他一语道出我在樱桃山耗时太久。

“我觉得值得就行。”视线在他的双脚上游移,“你来是问我紫姬的消息?”

他静默一下,“近来,你们幻谷的人都往京都聚拢。”

“知道了。”看着他的脚慢慢走到我面前,“她们聚拢对你应该是好消息——咳咳”近来这咳嗽总是不停,可能是之前中蛊之后的余毒,加上我体内日积月累的残毒所致,应该要注意一下了。

“大祭司给你的药,都吃完了?”他一语击中要害。

摇头,“蛊已经除去了,不过剩一些残毒,不妨碍。”不过是咳嗽几声而已,还要不了命。

“伊娃这几日在京都,你的病要是还没好,可以去府里找她。”

哼笑,“找她再给我种蛊?”那女人对我的嫉妒几乎可以制成一味蛊,找她岂非自寻死路?抬头,“伊娃你找她来的?”月革人是他最信任的人,如今幻谷齐聚京都,他是打算一举灭族么?

“”不置可否,想必定是这样了。

伊娃是月革女祭司,擅术数和巫蛊,“你找她来——是为了防我?”幻谷擅用毒者,我居其一,他这显然是担心我,“也对,我们始终不是一路人。”防我是应当的,“既然如此,王爷应该把我关起来才是。”

口中虽这么说,心里却有点不高兴——今时今日,他居然还对我不信任!

他抬手点起我的下巴,我微微后仰,撇开他的指尖,随即侧身滑下舞台,从他身侧走开,不想理他——

咚——咚——咚——沿着舞台旁侧的楼梯缓缓上楼,在上到第六阶时,停下脚步,“若是不放心我,你大可以再让人把我身上的毒卸去,或者——”瞥向舞台边的他,“杀了我。”

他背过双手,视线转向我,“生气了?因为没得到我的信任?”

直觉便是否认,但骗不了自己,他对我来说,确实是特殊的——我可以顺从他的指示,把从不离身的毒交给月革人,也可以毫不吝啬地用“醒罗丹”替他保命,甚至可以去怜悯他——而这一切并不全是因为他手里攥着阿梓。

而他对我却只有防备,我觉得不够公平,“不,只是觉得不公。”

“咚——咚——咚——”他一步一步走到我身边,“怎样才算公平?”

“也许等哪一天,我高兴了,会从你身上取走一件东西。”那时就公平了,“怎么,王爷怕了?”我微微仰头,轻抚他的脸颊,指尖摩挲着他那好看的唇角。

“我等着看,你能取走什么。”他笑得深沉,并没有拒绝我的亲昵。

所谓激情,不应该只是一个人挑起的玩意儿,应该是两个人的势均力敌。

他教会了我什么叫j□j,我也该向他陈述我的所得。

于是,在这个隆冬之夜、在太后的丧期、在一品楼内,有了这样一场翻天覆地的鱼水之欢

“咳”在轻咳中转醒。

窗外,天色尚早。

坐起身,只觉饥肠辘辘、腰酸背痛,胡乱爬一把散乱的头发,想着要去找些吃得东西来果腹。

四下巡视自个的衣裳,却见它们零零落落地散在房间各处,想了想,还是决定往衣橱里找些新的来穿。

爬跪到衣橱前,翻找自己能穿的衣裳,阿梓的衣服多半都是做“紫嫣”时穿得,太过浓重,好半天才找到一件白缎秀紫竹的长袍还算能穿。

“急着出去?”身后的人也醒了。

“嗯,放心,只是去找些吃得来,不会逃掉。”系好兜衣带,头也不回地答他。

“五七之内,京城禁止酒肆饭馆买卖。”他的语气听起来怡然自得。

“后面厨房还有一只没吃完的藕。”将头发从衣领中拨出,回头,“你要么?”

他倏然一个挺身,坐起来,对我示意了一下地板上的衣裳,“回府里吃。”

我低睫思索一下,他的提议好像对我没什么坏处,爬身去将他的衣服一一挑拣出来,扔进他怀里。

从一品楼出来时,天色仍然灰蓝暗沉,到王府时,已然大亮。

我并非头一次进府,也曾留宿在他的房间,所以关于他们王爷有个青楼知己这件事,全府皆知。

“小姨——”正在吃早饭,一个小身影从门外飞进来,却在看到他后,不敢再大小声,毕恭毕敬地偎在我身边。

我虽早已与这臭小子熟悉,却总还是不习惯他的缠腻,下意识将他的小身子扶正。

“王爷,敬王殿下来访。”管家在偏厅外禀报。

听到“敬王”二字时,我下意识瞥他一眼。

“请殿下到书——”话未说完,人便到了脸前。

“叔王。”三皇子敬王——名光武,年十二,表面上看,与一般十来岁的官宦子弟并无差别,却是人小鬼大的很,我当年还是杜幺的身份时,便见识过,“叔王还未用早膳?”

“殿下这么早来,可是有什么急事?”李卒起身行礼。

敬王直摆手,“小姨在宫中陪伴母妃多日,今日我本要送她回府,谁知途径长街时,马儿受惊,她自车上跌了下来,摔伤了腿,见离叔王这儿近,便过来了。”

李卒对管家示意,“安排安小姐到偏院,再去请王太医过来。”

“是。”管家领命退出。

直到这会儿,那小敬王殿下方才正眼瞧我,不过也仅仅只是瞧瞧,并未出声询问。

既然是来了位受伤的娇客,他这饭便也再难吃下去,自去尽他的地主之谊去了,独留下我与小辉两人。

“小姨,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臭小子悄声问我。

“这儿不是挺好?有吃有喝,还有人伺候。”

“我想爹娘,他们什么时候来接我?”

轻轻呼出一口气,抬手摸摸他的后脑勺,“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阿梓这个家伙,什么不好做,偏要生个冤家出来让自己担心。

“小姨,我害怕。”

“怕什么?”

“怕小姨也不要我。”

“不会的。”

“真的?”再次偎到我腿边。

下意识又想将他扶正,却在看到他那水光光的眼眸时,没下得了手,“真的。”由着他去吧。

据说那位安小姐的腿伤得很重,重到不能轻易移动,便不得不在王府住下。

不凑巧,我也住下了——既然这段时间他要防我,当然是放在身边最好。

入住的第三日我才见到那位安小姐——比她那位皇妃姐姐娇小一些,也羸弱一些,眉宇间透着大家闺秀的蕙质兰心。

面对我时,她十分的谦和有礼,面对李卒时,更是懂得分寸——但她对李卒是有企图的,这一点从她的眼神中便可看出来,不过她对秦王妃的位子应该看得更重,一个能将情感与欲望压制地如此之好的女子,她的企图心不可小觑。

从敬王不动声色的撮合,到安家人的感激之词,不难看出安家多么想把李卒拉到怀里,连对他情有独钟的安夫人都放下了私人情感,而投信与他,请他好生照顾自己的亲妹妹。

想来朝中的嫡位之争已经进入白热,否则安家不会连这等送上门的招数都用上了。

“不是说伊娃也在这里?”自我进府可就没见过她,那女人若是也在,这里定然是好戏连台。

“你想说什么?”他将退下的外袍扔进我怀里。

“若是她也在,你这后院里定然天天有戏可看。”将怀里的外袍扔到衣架上,“到底谁会是太子?”闹了这么多年,总归是要有个结果。

“你觉得呢?”

“不知道,我只是好奇你打算帮谁。”

他看着我,半眯双眸,“怎么说?”

“安家人舔着脸都把闺女给你送到床上来了,你却不急着跳上去,显然是有私心,再看你最近如此心闲,哪里像在争功抢位?你不会是想立那个晋王吧?”难道这么多年帮敬王是个幌子?

他勾唇,笑容高深莫测。

我却突然心血来潮,“因为这个太子之位,我千里迢迢从西南过来,会不会又因为这个太子之位——我的任务也真相大白?”望着昏黄的火焰,“我越来越有一种感觉,我们这些人像是围着同一个圆在转”抬眼看他,“也许等你这件事解决了,很多事也会解决。”

他眉头深锁,大概是在思索我的话。

见他如此重视,不禁多加两句:“幻谷最近做了不小的调整,而且你也说她们日渐向京城靠拢,二十年来,我第一次见这种情形,执法长老从来不会把人聚集地如此稠密——像是要做什么孤注一掷的大事”

他缓缓坐到桌前——

也许是我的话正中了他的心思,书房的灯也因我的话亮了整整一夜。

大概半个月后,我见到了伊娃——

她仍是极爱生气,不过对我身上的蛊毒到也没有不理,“你居然连大祭司给的药都不吃!活该受罪!”口气冲得不得了。

“没人让你帮忙。”我收回被她硬抓去的手腕,慢条斯理地拉好衣袖。

“我才不是帮你!我是帮阿卒师父。”从一尊漆木红盒中取出一只小木瓶,重重拍到我的面前。

我觑一眼木瓶——

“不必担心,有大祭司的命令,我不会再给你下蛊,这是解毒的药,不能完全根治你体内的残毒,但——至少能调节你的气血,让你不再咳嗽、发烧!”见我打开嗅闻,嗤笑一声,“不用闻了,你们中原长不出这些神草来!”

就在她收拾好木盒起身时,恰好李卒进门,一见到他,这女人的一身火焰霎时化成满目幽怨,“我把月革最好的药都给了她,她若再不吃可别怪我。”咬着唇,像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却又说不出口,最后只能提着盒子匆匆而去。没过多会儿,突然又奔回来,站在门口,满脸涨红道:“阿卒师父——你是在我们月革长大的,不应该像汉人男人,三宫六院!”说罢再次风一般离去。

因为那女人的来回实在太快,他甚至未及回身——

我屈肘撑腮,欣赏着他那两条打结的剑眉——他这种人懂什么叫忠贞么?

也不知有没有想通伊娃的话意,他的眉心渐渐舒展,随即看过我一眼,伸手覆住我的额头,“还发烧?”

我示意一下手中的“神药”,“她说是因为上次的蛊,有空我应该再跟你去一趟月革。”

“做什么?”

“去学蛊术,如果她们不外传,我可以用东西来交换。”

他拿起水杯,给自己倒上一杯白水,“她们要得东西,你没有。”

“什么?”难道她们要天上的星星。

“把自己献祭给天神。”

“当尼姑?”

“差不多。”

笑,“我有没有,这可说不准。”起身,打算去睡一会儿,这几天一直在低烧,头昏脑涨的很。

——他倒也没拦着。

服了药便睡去,睁开眼时,天已黑,寝卧里灰蒙蒙的,门关着,微留一点空隙,光线从空隙中钻进来,在对面的墙上画出一道亮线。

门外有人在说话,侧耳听,是胡生的声音,“自从得知龙家遭遇刺客后,那龙驭便一直担心家人,恰巧碰上我们的人手抽调去查‘季连昇’和幻谷的底细,一时间疏于防范,他们夫妻二人便离开了苗疆。”

“有没有找到人?”是李卒。

“从苗疆到广陵,正在沿路查找,不过希望不大——恐怕已经被幻谷的人带走。”

“你们接着查吧。”

“是。”

寂静片刻,寝卧的门缓缓被推开,灯光乍现——

我坐在床头,望着那个站在光线中的身影

“都听到了?”

我点头,“什么时候的事?”

“十天前。”他踱步到床前,从桌上拾起火折,擦亮——

望着他手中的火焰,我思考再三,“我要出去一趟。”如今身在他这儿,要走自然没那么自在,必要先通知他。

“一个人?”

“如果是被老妖婆捉住,人肯定已经来了京城,她一定会找我谈条件。”掀开被褥,起身,却被他拦住,我微叹:“放心,小辉还在你手里,我不会那么容易就背叛你。”

“子时未到,外面还在净街。”这才是他拦我的理由。

坐回床沿,静默半刻后,双手狠狠搓一把额头,如果阿梓真被老妖婆抓到,此刻一定生不如死,那老东西多的是新奇方法折磨人,比刑部的典狱都狠,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他坐在床侧的案旁软凳上,单手扣颌,目不转睛地审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却没心情在他面前装冷静,见我这般不镇定,他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出去也做不成事。”

“我知道。”所以我在努力镇静。

“不妨说说你们那个执法长老的行事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