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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一眼,“她为人乖戾无常,刑罚也千奇百怪,好像天生就是做这个的。”

“什么东西能取悦她?”

“取悦?什么稀世珍宝她都看不上眼,这么多年来,她只让我们去找过一颗叫‘蟾玉’的”东西——”话音被他的手势打断。

“蟾玉?”他重复我的话。

点头,“几年前,江湖上盛传一个说法,说是得到此物者,可进益甲子功力,至少也能消除百病,延年益寿。”

“你们——得到了?”

点头,幻谷上下协力,想得不到都难,“怎么了?”他的眉头深深蹙起,放在膝上的拳头也缓缓攥住,像是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说这话时,他已起身,“你暂时不要离开。”丢下这么一句就要走。

“你刚才答应我了。”拽住他的衣袍,他刚才可没有不许我出去。

“我只是没反对,不是答应。”以拇指点住我的眉心,摁回床沿。

推开他的手指,重新站起身,却又被他推跌回床沿。

“你这条命现在是我的,你可以不帮我,但不能添乱。”手指摁回我的眉心。

“李卒——你想从我身上得到的,除了我背后的阴谋之外,已经全都得到了。就不能给我留一点?”我不可能不去找阿梓。

“你也知道你身上就剩这点价值了,所以你这条命,我还不能松手。”低头,唇片触一下我的额头,“快了,我想我快知道是谁把你们送到我周围来,如果你刚才说得不错的话。所以——你要听话,不能急着去送死。”刺人的胡茬几乎将我的额头磨破,“而且——你的烧还没退。”

第十一章 雪落故人来

我担心阿梓,却无能为力。而他每日衣食住行,一切如常,让我更加心里没底。

我不是没想过要对他下毒,但他身体里有我的醒罗丹——一味我自己配出来的百毒克星,这就叫作茧自缚吧?

月落乌啼,又是一个五更天。

今天是年初七,勤政殿开第一班早朝,所以他起得很早,往日上朝时,总会有下人来服侍,今天他却让我来。

我不喜欢服侍他,像个忙碌的妻子,不过今天不同,那个病皇帝今天要议定太子之位,他的成功与否就在今天。

“那个安小姐昨天来找过我。”那女人见不到他,便想往我这里讨好处,我还不知往谁那儿讨呢,“她说——她姐姐是为了给你们李家平反才会入宫,她姐姐替你做过什么事,你心里清楚,一旦让其他人登基即位,这些旧事是否会东窗事发,便很难说了。”那安小姐居然能把威胁人的话说得那般卑微,真是让我叹为观止。

他抬高下巴,方便我帮他系盘扣,“你怎么回她。”

“干我什么事。”这是我的心里话,也是我回答那位安小姐的原话。

“回得不错。”他微笑着赞扬一句,双手整了整衣袖,临行前,还拂着我额头试了试温度——

近来我们常睡在一块儿,这种身体上的接触似乎渐渐成了习惯。

倚在窗棂上,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于黎明前的黑暗里。

我看不懂他的世界,光明一片,却又充斥着假道真娼,不像我的世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永远不可能混淆。所以有时候我看不太懂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夺嫡的最后结果令人意想不到——东宫之位居然落到了长子赵王的手里,一个装了十多年痴儿的王子,也是他秦王李卒力保的下一任皇帝。据说这位赵王殿下自小天资聪颖,却因母亲早逝,无人呵护,几次遇险,小小年纪便懂得以装傻自保,长居行宫,如今年逾十六,满腹经纶,心怀大志。论年纪,论长幼,他都是当仁不让,一时间,让那些丝毫没准备的臣子们哑口无言。

诏令随即拟下——

害苦了安家上上下下,把个小女儿硬塞进秦王府,结果却没落到半点好处。

在争位这一点上,李卒把安家人利用地很彻底。这么多年来,他可是一直保着三王子敬王,孰知这些都只是表面的,他真正在做得却是在为那位赵王殿下铺路,敬王只不过是个掩护而已。

他做得如此狠绝,也就难怪安夫人要翻脸。

她是次日晚来得秦王府。

我倚在寝卧的门后,与外室的李卒一起听完了她的声泪俱下——

当年安、李两家同气连枝,李家被灭门,安父也因此受牵连,被贬出京城,为了洗血安李两家的冤案,安氏忍痛进宫,成为当今的妃嫔,这才有了李家的平冤昭雪,李卒回朝。他李卒能从小小的屯门校尉平步青云,没有她与安家的周旋,他不可能如此顺当。她为他铺好了一条复仇的通天之路,而他却是怎么对她的?

于公,他有负于她,于私——她知道他顾念亲人,所以她私下让内廷侍卫帮他寻了多年的二娘和妹妹,甚至被皇上怀疑她都无惧,她为了他,甚至还亲手毒死了自己一个月大的女儿,只为帮他除掉政敌。辛卯年冬,他奉命夺回北关,三千大军却没有半粒粮草供应,是她亲自派人替他除去北省三名官吏,这才顺利取得粮草。她为了他变成一个狠毒的女人,而他,却在她最需要的时候背叛她,将她推进万丈深渊,他良心何在?

“陛下已经赐了皖东作为敬王殿下的封地,你带他离开这儿吧。”长篇的哭诉,却只得来他这么一句话。

“你说什么?让我离开京都?这就是你对我的回敬?李卒——”

“离开这儿对你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不,我不会离开这儿,我花了十四年的时间才走到这一步,你一句话就让我离开?”

静默——

当他不想再重复同样的话时便会静默。

“阿卒我知道你是不想伤害我们的,可你必须要知道,魏光义一旦登基,他不会放过我跟小武,当年——是我把他推进荷花池,才导致他高烧不退,如果他做了帝位,还能有我们母子的俩的活路么?就算你不顾我这么多年的努力,难道就一点也不顾及当年成柳府的情谊?竟要帮一个外人?”强硬霎时变成了柔弱,这安氏对付男人的功夫确实了得。

“你走吧。”这是他最后的三个字。

即使隔了一层门板,我依然可以感受到安夫人那几近绝望的失望。

他的确是个铁石心肠的家伙。

当我推寝卧的门时,厅里只剩明亮的灯,静默的他。

“为什么不让她知道自己有多幸运?”那个女人至少得到了他的安置,一块叫做皖东的封地,如果他真绝情,敬王不可能在这么敏感的时候得到封地。

“何来的幸运?”他似乎对我的话颇有兴趣。

“一朝天子一朝臣,来了新主子,下面的奴才自然要换新的,有了新太子,那老皇帝肯定会把儿子降不了的老家伙一一杀掉,否则怎么知道他们会不会对新主子忠心?说走得早的,才有命。”挑了他右手边的位子坐下。

“变聪明了。”

哼笑,“不是聪明,是看明白了。”转身对他,“那个在背后操纵你的人找到了么?”太子之位已成,他应该也有结果了。

“不是都已经看明白了?”

“真得是他?”这些日子无事可做,我是想到了一个人

微微点头。

“他这么对你,为什么?”

冷笑,“在他那盘棋局里,白子太多,想要灭之,要用黑子冲锋陷阵,我正合适。”他就是那人手里的黑子。

而那人便是当今那个病歪歪,看似无用的皇帝——一个在棋盘里几乎被忘记的人物,却是他在控制全局。

面对薄弱的子息和自己病弱的身体,他想撑住魏家的天下,就要寻一个新生势力来帮他对付那些根深蒂固的老臣,李卒——一个被灭族的旧臣之子,一个真正的孤儿,同时也是一个有潜力的年轻人,正是那个最好的人选。

在各种势力的博弈下,他悄然将这个年轻人推上冲锋的最前端,让他冲锋陷阵,建立自己的功勋,为他的儿子逐一扫去旧贵族的势力,同时,却也通过各种方式防止他的势力不受控制,其中之一便是在他身边布下足够多的杀手和细作。

不凑巧,我便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如今他立了太子,你这颗黑子是不是也该被弃了?”那病皇帝既然能把事情做得这么精绝,也定不会放过他。

“都死了,他的天下谁来照看?在没找到接替人的情况下,他不会轻易弃用一颗这么好的棋子,他舍不得。”浅笑,“陪我去外面走走。”

王府里很安静。

因为是新年,走廊上挂满灯笼,穿行期间,灯影摇曳,犹如幻境。

“算来算去,怎么也没算到我们幻谷的身份如此高贵。”一声轻叹,真没想到自己居然是皇帝手里的杀人刀,“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到他的?”问他。

“在月革城。”他也不再瞒我。

月革城?那么早?“大祭司对我施了幻术之后?我说了什么让你起疑的话?”

“也不算,只是觉得幻谷的选材方式和御林军的很相似。”

“所以你那时就开始调查?”

“我什么也没做,一盘布局缜密的棋,不能随意破坏,否则再想找他的棋路便不会那么容易。”

“所以你就让他把棋下完?”真是好耐性。

他笑一下,“不让他把这盘棋下完,我怎么有机会跟他继续下一盘?”

“你们的世界真奇怪,不像我们,手起刀落,干脆利索。”

两人并行进后花园,但见四处枯木黄草,只有一树红梅刚刚绽放——

“阿梓她”我最想知道的始终还是这件事。

“你不觉得,见不到她,也许对她更好?”他站在梅树下,伸手捻一片梅瓣,细细端详着。

“”我明白他的意思,如果老妖婆还想用阿梓来威胁我,绝对会留着她的性命,“你是不知道那里的惩罚有多重”

“事情没有结果之前,一定不能让自己觉得会输。”伸手将梅瓣贴在我的额心,“你该沾一点颜色。”注视着我的脸,“好看。”

不喜欢他的神情,视线从他的眸中调开

又下雪了。

一片、两片无数片,草亭四面像挂了一层白纱

原来他是爱喝茶的,只不过要他自己泡的。那个雪夜,在后花园的草亭里,他教了我怎样才叫泡茶,也教了我什么叫做等待时机。

我心里很清楚,这个人不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可是值得与信任有时候却连不到一块儿去。

“若有一天我真能取走你一样东西,会是这双手。”趴在石桌上,细数着他掌心的纹路。

“我以为会是——别的东西。”他微微一使力,将我的手合进他的掌心。

我没问那“别的东西”是什么,只道:“有你这双手,进阿鼻地狱都不必怕。”他的手是最好的杀人工具。

他没再接我的话,只是攥住我的手一道在桌上写下几个字:道无乾坤,道有乾坤,既来之,必取之。

对我来说,这十四个字太深,看不明白,不过既然能让他有感而发,定然是与他的宏图有关。

他是以报私仇为目的才回的魏国,想不到如今私仇未报,到是先成就了一番事业,男人——大抵都逃不过脚下的这片山河桎梏吧?

咯吱——咯吱——

草亭外有轻微的踩雪声响。

以为是家奴来送茶水,却见灰影在他身后现身,显然来得不是熟人——

不过既有这么大的脚步声,对方定不是来偷袭的,因为以偷袭来说,他(她)的脚步声太大了。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一抹白影儿渐渐在飞扬的雪花中显露外形——体态纤细,看上去是个女人,裹一条月白的长斗篷,斗篷帽一直盖到下颌,看不到面貌。虽如此,我却没来由的觉得她哪里熟悉。

只见她缓缓抬手,慢慢拉下头上的斗篷帽

在看到她的面貌后,我彻底僵直——因为没准备会看到这么一张脸视线微有些氤氲,却不愿转开

“你长大了。”当熟悉的声音乍现,我再也忍不住,眼睛一阵酸胀,心里却不得不作动手的打算,因为阿罗已经死了,任何人都不许易容成她的样子。

“是我。”缓缓走上前来,抬手,为我擦去眼角的氤氲“傻丫头,不是给我吃过很多你的‘醒罗丹’?怎么还会用毒来试我的真假?”她的声音永远清透理智,不带任何腔调——

的确,醒罗丹是为了阿罗而配,当年,我费尽心思,走遍北地南疆,花尽力气,就是想帮阿罗续命。

我的眼睛和耳朵都在承认眼前这个人是真的,但理智不行——

阿罗的功夫是我们之中最优秀的,各项杀人技,她都能将其练到极致,但她最喜欢的还是拆骨,人在她面前就像一副白骨,端看她是想目标即死,还是慢慢被折磨——

此刻,她就在我施用幻术之前抢先一步捏住我的颈椎,只消她手指一捏,我立时便会毙命——

“你知道我向来不喜欢说太多话,先到一边等,我有话要跟你身后这个人说。”她缓缓收回手,低道。

我看一眼身后仍端坐泰然的李卒,退开身——

“秦王?”阿罗面无表情,“相信你现在已经猜到幻谷的主人是谁,而我今晚来,就是想告诉王爷,关于太子殿下今后的一切起居和保障,不必再劳烦王爷费心。”说罢微微低眉,以示敬意。

与他的话说罢,这才回过身看向我,“我已经见过阿梓。”

我无话可说,因为不知她是真是假,即便她的一切都跟阿罗一样。

“等到该回来的时候,我会接你回来。”抬手,将我鬓旁的碎发拢到耳后。随即便拉回斗篷帽,头也不回的没入大雪像一场海市。

她没死?还是死而复生?亦或别的什么。

她是我最重要的人,如果说人非要有父母才能入世的话,我想她对我来说便是那种人物。

谁会认为父母死而复生不是好事呢?绝对是好事,但——我却觉得不是好事。

人总是会在找不到东西依靠时,选择歧途,像我,一直靠着替阿罗寻家活到今天,突然间,这依靠没了,也没人打算来拉我,连阿罗也不,所以我便就近拽住身边这个男人。

我一定要撑到大雾散去,看看我的生活里到底有多少秘密。

与我的迷惘相比,李卒显得精神大好,无论何种的冲锋陷阵,都让他不知疲倦。

那个病皇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所以他杀人的速度一天快过一天,有明杀的,也有暗杀的,若都堆到护城河里,定然尸骨漫溢,而他却不必因此背上滥杀的罪名,因为还有李卒。

谁会相信一个历来病弱无能的皇帝会突然间奋发图强?显然李卒更具有一手遮天的本事——从眼下来说。

太尉年老,被迫卸甲;岳王削职,在城外反省思过;赵玉到南疆破敌;仲更,去皖东替敬王建府,四派皆灭,只剩李卒一派。

合该是他最辉煌的时候——

女人出了名,多半会被j□j之名傍身,男人出了名,却是金银和女人。

论权势、论功勋、论形貌,李卒的秦王府绝对需要三妻四妾来填充,所以他成了京城名媛的众矢之的。

既不能挥刀砍尽桃花,他便只好把院中唯一的我推出来示人——

白桑,继侍妾杜幺之后,秦王的新宠,貌华体盈,玫颜丽色,可惜又是个风尘女子,风尘女子不算人,所以世人看不在眼里,仍旧烦着他,烦到他搬进了别院,以免被这些腌臜事影响情绪。

此时此刻,他需要静心去应对那个半死不活的病皇帝。

三月,百花复荣,j□j正灿。

他是个没什么消遣的人,无事可做时,多是读书、下棋,以前是胡生伴他,如今是我,都不是爱说话的人,可见他有多喜欢清静。

这两日的早朝他称病未去,好像是皇帝要处置安家人,他不便在场。

安夫人终于还是没能翻身成功,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就被她那位夫君陛下收拾的诚惶诚恐——可见李卒没做错,她阴狠有余,心智不足,确实不适合前朝的党争伐异。

清早,吃完饭,他留在梨花亭内看书。

我懒得动,便倚在他的书案旁,随意抽来一本书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

大概是太阳升到枝头的时分,安夫人莅临。

这次到没有再哭天抢地,只说让他小心,因为皇帝已经开始着手动他的势力,她不希望他有事,说完便离去,来去如风。

猜不出这女人是真得放不下他,还是担心他失势后,她们母子的性命无人保障,总之她是走了,此后我再未见过。

他并没有因青梅竹马的离去而表现出任何情绪,或许是因为是离去的人太多,已经麻木了?

同样的一个早晨,他在书房与胡生对弈,我在一旁的软榻上补眠。

紫姬出现了,带着他要的人——

这情景似乎很让他惊讶,因为有那么一瞬,他的眼神是茫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