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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他微微抬脚,一把拽下了腿上的小畜生,递给我。

我顿一下后才伸手接过来,因见皓雪的嘴角沾了血渍,我不禁一阵气闷,气这小畜生,也气被这小畜生咬的人。

我把皓雪关回笼子里,转身进屋,见倾倾抱了一床棉被来,正在外间的屏风背后铺床。

“夫人,宫妇前几天送来的那条羊羔毛的被褥在内室的橱里吧?”倾顿从屏风后探头问我。

我不明所以,这些事情向来都是她安排的,现在倒来问我。

“夜里冷,那条可以用上。”倾倾经过我时,低道。

我站在露台门口,他站在屏风旁,两人都默不作声,由着倾倾里里外外地忙活,直到她忙完,离去。我再也站不下去,转身回屋,合上内室的门,人贴到门板上。

他不来,我茫然,他来,我更茫然。当我好不容易从二十多年的大雾中走出来,却发现脚下便是尽头,若是恳崖还好,就算粉身碎骨,也有条路可走,现在倒好,都是墙,寸步难行。

咚——只有一声敲门声。

我看着近在咫尺的门,想着他是要跟我说些什么。让我们永远留在月革?或者,他不再来这儿?

我手指微微用力,门扇缓缓打开。

迎面只看到一只大手,以及手上一封皱掉的信,上面写着“桑启”,是阿梓的笔迹。

信中的内容无非向我叙述阿罗的事,对阿罗,从她活过来的那一天起,我就开始慢慢遗忘。不管她是不是参与了我和李卒之间的事,我都对她没有半分怨恨,也许是她对我来说,慢慢地就不再重要了吧?

有时候,活着的人才是容易被遗忘。

我看罢信,折好,放在衣橱的底层,拢一把额前的碎发,仰头看一眼窗外西沉的月儿。

又要一夜无眠了,有他在身边时,时常会这样。

“娘——”不管阴天下雨,还是日头晴好,小孽障每日清晨都会准时来叫醒我。

听到她的叫唤后,我伸手扒开毛被褥的一角,看一眼门口。

只有在我睡不清醒时,才会下意识接住扑过来的小东西,我想她娜天早晨来叫我,目的也是这个吧?小东西并不如大人想的那么简单。

难得见我睡迷糊一次,她便赖在我怀里不走:“爹爹”她咿咿呀呀的一堆乱语中,爹爹两个字却说得极其清楚。 我胡乱扒拉一把头发,天快亮时才睡,头昏脑涨得很,无心理会她在跟我说些什么。

“既然认了爹,你找他去。”我缩回被褥里,想再继续睡。

“娘,抱抱 ——”她却死命揪住我的头发不放。

这小孽障的倔劲随着年纪增长,越发不好对付。

“倾倾——”因这小孽障快把我的头皮拽碎,我不禁蒙被喊一声倾倾。对武力交锋,我轻易不动手,毕竟我手重,动脾气的一瞬间很可能会失去理智,而失去理智的后果很难想象,所以我从不会对她动手或者动怒,只会不理不睬。 这小孽障的手很狠,拽住了便是死命,除非别人屈服,否则她绝不松手,从这方面来说,她倒有点像他。

像是倾倾来了,又不像,倾倾的手劲没这么大,不可能这么快把我的头发从小孽障那儿夺回来。

“娘——”小孽障好像怕被抱走,扑在我身上,手滑进被褥,拽住我的耳朵不撒手,害我不得不爬起身。

迎面就见他正蹲在我们身边,手里还残存着从小孽障手里抠出来的我的头发。

上次我们三人靠这么近,还是一年多前给小孽障喂药时,这次也是因为她。

“松手。”我试图解开小孽障楼在我颈子上的小手,最终还是他帮忙才能如愿。

或许是觉得靠这么近不好,他抱了小孽障往外间去。

他一走,我松了口气,同时也有些落寞。

我与他,说不上是谁在躲谁,视线相撞时,他从没躲避过,却也是他把我们扔进了这漠北的雪山里。但是不管怎么说,他都把我们照顾得很好,无论是小孽障还是我,只要我们想做的、想要的,他的人都能想办法帮我们达成。

像我跟大祭司学制蛊,这就是凡人做不到的,他也帮我达成了。

所以说,做他的家人应该很幸福,至少李城斜享受到了白桑不曾有也不可能有的待遇。

所以我才讨厌他的改变。

等我洗漱完毕后,他已经带着小孽障不知去向,而且之后一连三天都是如此,看来他果真只是来见小孽障的。

既然他不愿见到我,我便躲得远一点——带上蛊坛搬到东阁,那里是月革女祭司们闭关的地方。

东阁与西阁恰相反,西阁在最高处,东阁却在最低处,因冰雪触化的水皆经过此地,这里终年潮湿阴寒,正适合制蛊。

我喜欢这里,不只因它幽静、了无人烟,还因这儿的院户里有一株老桑。她们说它叫白桑,与我同名儿,果真也是同命,生在阴暗处,长在阴暗处,最终的归宿也如斯。

入夜之后,我习惯不掌灯,这会让我多一点安全感,尤其在这阴暗潮湿的地方。

这坛蛊我己经喂了一个月,今夜便是成蛊的期限,所以我不能睡。

月上中天时,我听到院门轻轻响动一声。

虽说这里是戒备森严的月革王宫,但诸事都有万一,我起身隐到桑树背后,在对方走近后,低问一声:“谁?”

“我。”他的声音。

有一刹,我没反应过来,因为不知他所为何来,也就是因为这愣神,毁了我一个月来的辛苦,他竟碰倒了我的蛊坛,我辛苦喂大的蛊虫就这么逃得不知所终。

“明日,我要带尘疏出城一趟。”他道。

就为了这件事?

“想带去哪儿就去,不回来也无所谓。”迟早会是这样,他不会抛弃他的骨肉,但我是他心中永远的刺,恐怕他早就想摆脱了,“说完就出去。”

他却没动。

“不想见到我,还在这儿戳着?难不成是真想我叫你一声大哥?”

我的话像是刺激到了他,他转头看我。

我迎着月,他背着光,所以我看不到他,他却看得清我。

“你走吧。”我不想看他对我如此躲闪。

“明日是父亲的忌日。”他道。

“他的忌日干我何事?”若非他死得早,我还要向他寻仇呢,都是因为他,我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不许乱说!”他似乎有些不高兴。

“有句话,我得事先告诉你,他只是你的父亲,而我,什么都没有。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我只有我自己。小孽障你若是想要,也可以带走。”从我记事起,学的第一件事就是无情不义,所以不要妄想把我变成任何一个人,我就是白桑,生在暗处,长在暗处,不见天日的那个白桑,“李城斜是你妹妹,而我,不是。”他大可不必再把对妹妹的宠溺嫁接到我身上,我不需要。

“你不是?”他微微侧身,像是对我的话颇感兴趣。

“对。”我从未承认过我是李城斜。

他没有继续与我争辩,只是缓缓伸过手臂,将我拉过去,紧紧压在他的胸口,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他低头吻了下来。

因为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所以我呆呆地看进他那双厉眸

“现在,承认吗?”他微微抬唇,问一声。

如果我说不承认,他会怎么做?继续?在我俩都已经心知肚明彼此的身份时,他还做得出这种亲密举止吗?

“你在怀疑我做不做得出来?”他微微一笑,像是又变回了我认识的那个讳莫如深、让人猜不透的李卒。

“”

没错,唇舌纠缠。他果真做得出来,而且不带任何感情。

我终于明白了,他对我的纠结,仅仅是因为我是李城斜,与白桑一点关系也没有。白桑,不过就是他用得顺手的一粒棋子,可以生,可以死,亦可以弃。

他现在就是想跟我说明这一点。

我轻轻推他肩。我承认了,我承认我不如他狠,不如他无情。

“既然承认了,明天你一道去。”他松开我的身子。

我踉跄着退后半步。

本以为他至少有一点点把我当做白桑,原来一点点也没有。

|魑黥。|

第十四章 不远万里

既成了亲人,此后便是井水不犯河水,他可以来见他的女儿,但别想从我这儿找到他的妹妹。

日子就在这种永无止境的对峙中一点点流逝。

我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中原,想不到不过三载,便再次回来。

他把我们放在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最后却在那个地方丢了他的妹妹。

我是被一名月革人劫持到中原的,他以为我是王宫里的女祭司,因为我穿苍女祭司的衣裳。

我没反抗是因为当时正好被麻蛛咬了手指。

进了北关后,我身上的毒才略有缓解,而此时,魏国与胡人正有战争,不方便立即通关回去,也就假作被那月革人挟持,看他意欲何为。

在月革,女祭司的地位几乎与月革王比肩,月革人对她们相当尊敬。由此可见这个劫持我的人定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事,才敢省险劫持天神的仆人。

从北关一路南下,到了运河渡口,他引我上船。

这是个脑子有点笨的劫匪,进了中原也不懂得要更换汉人的衣裳,而且一日三餐,每餐前都要向我拜礼后才动筷子吃饭,惹得周围人频频侧目。偶尔也会碰上一些地痞无赖上来骚扰,都被这名劫匪打跑。通过他打斗时的射手我可以判断此人的功夫不低,以他招招害命、却招招点到为止来看,这人的身手搞不好不在胡生之下。

我没有逃也许是对的,尤其在我身上的毒药并不那么充裕的情况下。

在船上待了三天后,终于抵达丁他的目的地——榆城。

到了这儿他才开口跟我说第一句话:“天神降福,请祭司救我的妻子。”说这话时,他把手中的弯刀双手奉到我面前。

刀是月革武士的命,交刀便是交命。他劫我原来是想用自己的命来换他妻子的命。

我审视一眼他的弯刀——一把钝刀而已。

“我口渴。”也许是没想到我会说这种话,一时间这人还没听明白我的话。

“拿水来。”

他迟疑着到并台口舀了一碗清水。

我趁机看了一圈眼前这方院子,虽不至于残破,但十分老旧,月革武士的卖命金相当高,应该不至于连个像样的院子都住不上。

“金相公,大夫请来啦?”院门外一名老妇探头打了声招呼。

我这才知道这劫匪姓金。

“是。”他向老妇颔首,遂把碗递给我。

我正打算解下蒙脸的围巾,忽闻身后有响动,便转身去看。手上的井水顺着手腕一直流进袖筒

虽然面前的人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但我仍能辨认出门口那个拄着拐杖的女人是——蓝絮!

她怎么会在这儿?而且还成了月革人的妻子?

蓝絮起先也并不确定是我,直到我取下遮脸的围巾,她自嘲地笑笑:“想不到死前还能见到故人。”

我看看她的右腿,像是断了,根本不能使力:“谁做的?”

“管他呢,我们这种人难道还会记仇人?”她上下打量我一眼,“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差不多。”我现在就是个活死人。

她给我让路,示意我进屋。

因为没什么旧事可叙,入座后,我便执起她的手把脉,好半天后,才缓缓收回手,静默。她体内的毒气己破心门,神仙也无力回天,我抬眉看她:“要我给你配药吗?”那种死得痛快些的。

她摇头:“就这样吧,应得的。”随即看一眼院子里正砍柴的男人,“我这儿还有一些值钱的东西,你若是想要,咱们做个交换吧?帮我把他赶走,我不想看到他。”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一眼那个男人:“好,一锭金子就够了。”

“不是杀他,只让他离开。”她补充一句,担心我弄错她的意思。

我失笑:“你傻了吗?我们一向只学怎么要人命,哪里学过诛心?”杀他可以,让他走难啊,“他是从月革把我带来的,以为我是王城里的女祭司,可以替你救命还神,你怎么会碰到这种笨蛋?”

“他本来是为赏金来杀我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弄成这种关系。”蓝絮低眉,“突然有人缠着对你好,倒真是有点吓人。”

我点头,李卒现在把我的命看成是李城斜的,偶尔我也会有这种危机和不适应。

“紫姬死了,去年的事。现在是我,我之后,就剩你跟阿梓了。”

就剩我跟阿梓不知道我俩谁是最后一个。

李卒的人是当天下午追来的。

来的是灰影,估计是一路追过来的,不知李卒知不知道我被劫了。

我没急着让灰影住手,直到他将那姓金的制服,我才摆手示意不杀。

“你们不能带我走!”姓金的长吼,夹带着月革人的口音,颇像狼嚎,震得人耳朵不舒服。

我抬眉看一眼松树枝头的鹰——是蓝絮的枭。

“她有人陪,不必你多事。”有枭在身边,对蓝絮来说就己经足够了,无须闲杂人等跟着。

我脚踩上甲板的那刻,一锭金子从天而降,落进我的掌心,仰天看,枭盘旋在半空中,长鸣一声,继而登空翱翔而去。

“银货两讫。”我对着枭影低道。

船上的“狼嚎”声持续了半天,一个大男人,居然为了这种事号啕,难怪蓝絮不喜欢。

“主人在东陵万郡。”灰影点住那姓金的的哑穴,向我报备李卒的所在。

我并不想知道他的行踪,便没言语。

时值落叶知秋的好时节,我却因在路上淋了一场大雨而无心观景。

我实在是烧得有点严重,不得不让船家靠岸,至于那姓金的,暂时还不能放,刚离开愉城一天,蓝絮肯定还没离开太远,放了他搞不好又被他寻到,不如带远一点。

我在一处乡村野店暂时伫脚,灰影去找了些药草回来,为免烧环脑子,我不得不破例喝下这苦死人的药汁。

我吃完药便是沉睡,从早上一直睡到傍晚,睁开眼时,夕阳正赤,推窗览看,浓墨重彩的天际之间,隐隐可见远处高耸的城楼。店家说,那儿便是东陵万郡。

“东陵野居下,海市疑为煞,临窗卷帘夕,是否子浣纱?”清亮的男音自草楼下传来。

我看过去,一个白袍的年轻男子正坐在马背上,一脸的轻薄样儿。若非我身上没力气,也许会施些幻术,让他寻处歪脖子树一了百了。

“小姨?”倒是白袍男人身旁的小孩先跳下马背。

这声音是小辉?

但听草楼一阵震颤,紧接着房门啪啦一响,一抹身影窜到我身边来。

“小姨!”是小辉,只是长高了点,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居然已经到了我肩头。

我不是个热络的人,尽管见到他心情很好,却也只会说些凉话:“怎么在这儿?”

“伯伯在东陵与齐国人谈合兵的事,喻叔叔带我来见识一下。小姨,你也来见伯伯吗?”

“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