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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娘是拿金子买爹爹。”

孺子可教!

这几天,小孽障吵着要吃这吃那,灰影又不擅买这些玩意,便只好带她下山。

兴许是魏军东出,有了前哨保障的缘故,东陵城里不再那么凌乱,否则灰影也不会答应我们下山。

买了一大堆东西,全是小孽障的,甚至还有一匹红绸子,真不知她打算怎么穿到身上,反正我是不会缝衣裳。

“娘”在走过街角时,小孽障抱着我的手拖拽,显然是累了。

我的视线快速在四下搜罗一遍,左手边不远处有一株老槐,老槐旁是一条南北向的小巷子,视线方位刚刚好,而且还便于灰影隐身。我便拖了小孽障的手来到树下,把一应的货物全堆到地上。

小孽障一屁股坐到红绸子上,开始吃她的零嘴,我则倚到树干边休息。

自从胡人进了齐西,因战火所致,难得能见到天上碧空万里,今日倒算是个好天气。

正想着,灰影倏然闪到距离我们五尺远的地方——看来是又遇上“访客”了。

我缓缓将小孽障拉起来,头一偏,正可见灰影挡住的那抹身影——相当熟悉,却又极其陌生,若非她再次出现,我总是习惯性当她己死。

白罗——一个对我最重要,却又让我最怀疑,感觉被背叛的人。

我将小孽障交给灰影。既然她到这儿见我,显然是有备而来,且听她说些什么。

小巷里,我俩南北分立,我南,她北。

“你这又是何苦。”她觑一眼我身后不远处的小孽障和灰影,“明知道那个男人的身份,还给他生孩子,不过这丫头倒是生了个好模样。”

“谢了。”她很少夸人,难得这么一次,我自然要谢,“你来是为了找我?”

“不,来找你那位没想到你也在。”

对视了好半天,我终还是没问她有没有参与设计我和李卒的事。

“你们太看得起他了,八百人应战数千胡骑,居然还要来人盯着他 。”我哼笑,转回身,既然不是来找我,那我就不愿再多话。

“既然想问,你何不问出来?”她似乎看出了我心中的疑问,“没错,我是骗了你和阿梓。在幻谷那种地方,想往上升,就不能没有代价,我的代价是推动所有同伴,做一个死人,而你,是成为李卒胸口的刀刃。咱们失去的东西差不多,都是为了生存,如果你想通了这个道理,幻谷左右执法长老的位子,任你挑选。”见我冷哼,她勾唇,“阿桑,二十多年的辛苦,难道你就打算毁在一个男人手上?”

“不是毁在一个男人手上,上毁在一个女人手上。”那个女人就是她白罗,“如果你当年真的死了,那该多好”我宁愿继续为她寻找那个不知在何外的家,直至我死去。

转身,我与她就此别过。

我的白罗依旧埋在幻谷的水塘边,早已不在人世。

白罗的到来果然预示了一些不好的东西。

初雪的那个晚上,胡生将我从睡梦中唤醒、带走——连我药房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起。

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可以猜得出他有多危险,否则胡生不会把我带去。

细雪纷扬之中,我站在被踏烂了的麦田上,望东,他正单膝蹲在沟头的田埂上,不知什么原因,看着他的背景我有些却步。

我好半天才敢走近他,以及他面前那片“黑海”——已经灼成焦土的战场如今亦是数百人的坟墓。

我俯身,蹲到他身边。胡生说他腹上有伤,很重,却不给人碰,谁也不行。

果然,他拿开了我欲碰他的手。

“别这样^”我在他耳畔低语。

他仍攥住我的手,不许我碰。

也许是在一起久了,我明白他在为什么难过,不是因为输了一场仗,而是国为跟着他的人,最后总是这个结果。

最终,他还是松开了我的手,我这才能拆开他腹上的绷纱,随即又快速绑上。因为伤太重,不能随便在这儿打开。

胡生招来两名军士,将他抬到一间还算干净的草棚里我整整忙了一夜。

次日一早,我用迷药“哄”他睡后,又被一名军医请去了治疗伤兵的大帐。本来我是不愿沾手救外人的,但这些人既能跟着他东伐,想必也是些想法独特的,不是那些忘恩负义之辈,救一下倒也无妨。

“夫人,忙了一夜,您休息一会儿吧?”胡生端着茶碗跟关跟后。

“你是要他们的命,还是要我休息?”我示意一下营帐里的伤兵。

听我这么说,胡生不再啰嗦。

就这样一直忙到晌午,尉官来报——他醒了。

等我回草棚时,他正打算坐起身。

我摇头,示意胡生不用拦着他,他这人什么事都可以做,就是不能躺着无事可做。我顺手从一旁的木架上取来纱布,放在到身前:“把手抬起来。”

他倒也配合,费力抬起双臂。

我俯身合抱住他的腰,将纱布紧紧缠到他的小腹上,末尾还打了一个活扣。

“想拼命也要缓两天,这两天不能动太大力气,否则就是肠穿肚烂,听懂了吗?”

“又是胡生把你接来的?”他的嗓音低哑到浑浊不堪。

“是啊,你昨晚一直在做梦,所以没打扰你。”他的魂现在才从战场上回来,恐怕昨晚的事也未必记得。

见他下床,我伸手拿来一旁的长袍,免得他又穿那身比我还重的盔甲。

“药该怎么吃,我已经交给胡生,想要命的话,你就按时吃。”我一边帮他穿衣,一边交代,因为知道他清醒后一定会让人把我送走。

他没吱声,只是凝视着我,而我的视线却始终不曾超越他的衣领。

帮他系好腰带时,他伸手拿下我脸上的纱巾——上面沾了好多血点——那显然不是他的,他正想开口问,就听门口有人唤我。

“夫人,那个伤了胳膊的弓箭手,怎么也不愿意让人动手砍他的胳臂。”是一名老军医。

我皱眉,为了条胳膊居然连命都不要了,世上居然还有这种傻瓜?“我去看看。”转身把药袋提上,我倒要看看这个傻瓜是要命还是要胳膊。

像早上一样,当我一拉开大帐的帘子,里面立时变得异常安静,这次还多了几分侧目,因为我遮脸的纱巾拿了下来。

来到位于最角落的地方,那只胳膊已经被剁烂掉的士兵正在抽泣。

“你多大了?”我扔下药袋,顺口一问。

那兵丁看我一眼,低下头,闷闷道:“十六。”

“这么大了还哭?”我六岁就不知道眼泪是什么东西了,“把胳膊抬起来。”

“抬不动。”他仍闷着头。

“没试过怎么知道抬不动?你若是抬动了,我便不会砍你的胳膊,抬不动你的胳膊也别要了。”

“我不能没有胳膊,我还要打仗,打完仗赚了银子回家买地,种田,你不能砍我的胳膊。”

我蹙眉,说了半天废话,他还是没抬,我不禁伸手捏住他的左臂根,用力一按,只听他“啊”一声,手腕也跟着微微曲起,看来还有救。

我抬头,见李卒和胡生都在,便向胡生招手:“给我一粒七疏丸。”七疏丸是小孽障跟我一起配的迷药,本来是打算在李卒不听话时,让胡生给他用,现在这小子哭哭啼啼的,一会若是再看到自己皮肉被切开,又不知会哭成什么样子,不如早早把他迷倒,免得碍事。

胡生倒也有眼色,直接将药塞进了这名兵丁口中,半刻后,他便不省人争。

我让人把这小子抬到一个安静的地方,打算想办法,看能不能保住他的胳膊。

等我的视线从那弓箭手的胳膊上收回时,天色早已变暗。

步出军帐,我仰头看,雪停了,但见天上白云苍月,好不干净。

我踏着雪印子咯吱咯吱走两步,忽觉脑袋发蒙——两天没吃没睡,体力有点跟不上了。

好在有人在身后扶住我,我才没倒下。我微微侧首,对身后的人道:“我该回去了。”这里是他的世界,我应该躲远一点。

“我送你去坐马车。”

“不用”没等我说完,身子便己悬空——他居然将我背起身,“放我下来,你不要命了?”我在他背上低语。

“你比大雁重不了多少。”他道,“记得你说过你不救人,这就当造报答。”他道。

“真小气。”背我一下,竟值那么多好药,“前些日子,我在东凌遇见白罗了,她说是奉命而来。你不担心吗?”如果这次他赢,老皇帝一定会想办法让他威信扫地,他应该有所应对才是。

他没答,只是笑意深浓。

我一向喜欢他的笑容,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总是透着几许令人着迷的讳莫如深。

既然他能笑,想必定是有所准备了,自然不必我多事。

因为累,我双臂垂在他身前,全身软塌在他肩上,听着他脚下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困倦至极。

如果能这样一直走下去,也许我真的可以睡着

“李卒还没到吗?”我半闭着眸子,在他背上咕哝。

“没。”他道。

“到了也不要叫醒我”我困得很,不想再睁眼,随便把我扔车上就行。

“嗯。”他答应着。

咯吱——咯吱——

声音越走越远,我也越来越迷离,竟不知现下是梦,还是醒,自己到底有没有出过东陵,有没有见过他

在他放我进马车时,借着车帘一角的月色,我迷离地看他一眼,那一眼,他也看到了。

有些东西,大概一眼就足够了。

他是冬至的前一天夜里回的东陵,身边只带了胡生一人。据说胡人被击退了,胡人退后,齐人的增援也到了,东出的首领也被临时更换成了岳王的人,而他,除了腹上的伤,什么也没得到,活活被老皇帝和齐人算计了一把。

但这对他来说己经足够,他要的是赢,要的是魏国反胡的士气,还记他在老皇帝面前说过的话——我李卒他日助魏称雄,不退,不霸。

他的目的是助魏称雄,对自己的名声反倒不怎么看重。

冬至第二天的早上,我醒得很迟,醒来时,他与小孽障正在床尾对弈,身上都穿着睡袍。

我从床头爬到床尾,下颚搭到小孽障的肩上,问他一句:“吃过没?”他的伤口刚愈合好,可以吃些固食,所以胡生紧着让厨子给他进补,却又不敢出声劝他,只能把事情嘱托给我。

“没。”他捏着黑子,思索一下,摁在棋盘上。

我躬身下床,到门口时,胡生正站在门外,见我开门,喜形于色。若非他是个男人,还真让人怀疑他的用心。

早饭是一条黑鱼和半锅杂菇,当中还掺了一点补气补血的草药,闻起来挺不错。

盛上两碗,在他手边放一碗,我和小孽障的食量小,两人一碗便足够。

我坐在棋盘前,一边喂小孽障,一边观棋,偶尔自己也会吃上两口。

小孽障最近对下棋开了窍,棋艺突飞猛进,在他不在的日子里,几乎每天都会按照棋谱摆一盘,有不认识的字时还会把棋谱找来让我念给她听。难得她能有如此安静的喜好,我自然欢喜。

吃罢早饭,胡生又将膏药烤热了送进来,自然是让我替他更换。

“娘,我也要。”

我莫名其妙地转头,她也要什么?

小孽障张开双臂,拍拍手,小时候让我抱抱时,经常会这么做。

我这才意识到我与他之间的距离,因为要解绷带,看上去像是我在抱他,难怪她误会。

“我在替你爹爹换药。”

小东西嘟嘴:“偏心。”

我忍不住凝眉,却被他摁住肩膀,我不禁抬头。

他的眉梢是扬起的,像是饶有兴趣。

“不下了。”小孽障放下棋子,气嘟嘟地起身出门。

“她知道这盘棋快输了,赖着不下,是不想认输。”他给我解释小孽障耍赖的原因。

“你怎么不拆穿她?”

他示意一下棋盘:“没有把棋盘弄乱,说明她还打算继续,我想看看她能想出什么办法来突出重围。”

棋盘上确实干干净净,一点也没被破坏。

“这小东西倒是长心计了。”我低头继续帮他缠绷带,刚缠两下,又停了下来,因为他的手还放在我肩上,从外人的角度看,更像是坏抱,这种姿势好像不太雅观。

“等你身体养好了,我和小孽障就回月革去。”我与他就像两粒煮熟的糯米,不适合长久相对,容易粘连不清。

纵使他杀光了所有知道内情的人,但事实总归是事实,我与他身上流着同一个人的血,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他缓缓松开我的肩,将手放回原位。

我们可以不顾一切,却了解那之后带来的后果,不只是我俩要去承担,小孽障也是其中之一。

他在山中休养的这段时间,也是迄今为止我们三人度过的最安逸的日子。没有阴谋诡计,也没有刀光血影,而且因为小孽障和沈鹏昊的关系,我们也沈家也有了些来往。他们算得上是第一个与我们有交往的正常人家,虽然沈夫人到现在对我还心有余悸,但至少她不再让我讨厌。

沈夫人姓林,闺名乐婉,年长我三岁,除了不会杀人,她好像什么都会。琴棋书画、经史子集、厨艺女红,甚至还颇通医术,而且她有个好处,行事低调,能屈能伸,若非是个女人,我想她家男人都未必比得了她。

沈伯彦常带着儿子上山,她也时常跟来。正见面三分熟,日积月累,我再不善言谈也不可能一句话也不说,倒是与她聊过一些。

临过年前,他们要回祖居过新年,便提前来山上拜早年。

上次来时,小孽障吵着要新衣服,沈夫人应承了要帮她做,想不到也顺手替我做了几身。

我平白无故收到礼物,自然是不能白拿她的,给他金银想必也不会要,便到药房收拾了一些闲置的药给她。

在我逐个给她写明药效时,这沈夫人的脸色一路变白。

“怎么了?”李卒见我倚在山道口的迎客松旁,便踱过来与我搭话。

我正倚着树干眺望山道上的马车:“我跟那沈夫人说,若是她家相公有外心,可来找我下蛊,她那表情十分有趣。”即惊讶,又害怕,却又带着一点点兴趣,可见那沈伯彦定不是什么专心一致的人,“看来我得开始教小孽障怎么下蛊,省得她嫁给了那沈鹏昊后伤心。”上梁不正下梁歪,防着点总没错。

由此,我又想到一个人,与他与我都有血缘关系的父亲。

“那个人有什么值得你尊重的?”我知道他对那个人一向非常尊重。

他想了一下,才明白了我口中“那个人”指谁:“他是父亲。”

“但是他背叛了你母亲。”与那个叫陆子画的女人私通才会有我,光是这一条,他就不值得尊重。

“如果丫头以后也这么恨你和我,你会怎么办?”

“那是我们活该。”我们太笨,笨到被人利用,还非要把孩子生下来,这是我们的错,如果小孽障恨我们,也是应当的。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抬手撩开我额前的一缕碎发:“也许你才是他最想要的孩子。”

“胡说。”他是在李家长大的,我却被丢弃在阴暗的角落里发霉。

他勾唇,双手撑着护栏石,远眺云海:“自我懂事起就一直跟着他,跟着他四处行军打仗,反倒极少与母亲见面。他不是个善言辞的人,唯一一次醉酒就是反复吟诵那句‘城斜画角哀’。”

那又怎么样?即使他反复念着我和那个女人的名字,我却不曾对他有半点印象,甚至做梦都没梦到过。

“也许我和你就是他的报应。”报应他同时沾惹上那么多女人,“就像小孽障是我俩的报应一样。”

因这个话题,我俩都静默不语。

“我今晚上就回京都。”静默之后,他的第一句话便是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