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审讯的过程中,专案组成员忽然狼狈败退,把嫌疑犯独个留在审讯室,其中还包括素有“心灵捕手”之称的宋睿博士,这种情况是绝无仅有的。分局局长很快获悉了这一消息,匆忙赶过来查看。他不问青红皂白便把庄禛训斥了一顿,末了才找小李要来审讯视频观看。

看完后,局长:……

小李还在那里激情解说:“局长,你看见了吧?不是我们没用,是敌方太强大!隔着一面镜子,刘副队往哪里躲,他就往哪里指,而且不偏不倚指的正是我们的鼻尖,就好像有透视眼一样。刚才我还专门跑去审讯室看了看,那透视镜没有任何问题。梵伽罗不仅能透视物体,还能透视人心,把我们的性格和经历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是来晚了,没喝过那杯水,不然你一定会怀疑人生!我把这段镜头回放了很多遍,他一点都没碰到水杯,隔着那么厚的钢材就把水变苦了,魔术师都没有这种能力。我找不出他的破绽,所以我很有理由相信他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他真的是灵媒,高一泽的死是他通灵时看见的。”

“灵媒,通灵?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信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继续给我审,今天一定要从他身上打开突破口!”局长色厉内荏地呵斥。他是分局领导,自然不能带头搞迷信,但内心里,他其实已经有点发憷了。这个梵伽罗真的很邪门,一说话就叫人浑身都冒鸡皮疙瘩。而且他就像一块磁石,只要他愿意,立刻便能把周围的所有目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分局局长刚才看视频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他的注意力几乎没有办法从梵伽罗身上移开。隔着一块屏幕尚且如此,那么当面审讯他的那些人又是什么感受?

这样想着,局长的语气不免缓和了很多,提点道:“小庄,你和宋博士不要商量太长时间,赶紧把审讯继续下去。你们在研究对策的时候,梵伽罗那头肯定也在整理思路。他现在是占上风的那一方,心态很稳定,思维也清晰,等你们想好了策略,他的说辞绝对也是滴水不漏的。你们耽误多长时间,就等于给他多少机会,明白吗?”

这个道理庄禛和宋睿当然明白。两人点头应是,然后把桌上的资料收拾干净,准备再战。

离开办公室前,局长忽然说道:“宋博士,有时间的话你还是去专门的机构做一个心理评估吧。不是我们不相信你,而是制度上是这么要求的,我们也没有办法。”

宋睿愣了一会儿才温和有礼地点头:“好的局长,解决了这桩案子我就去做心理评估。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很抱歉。”

“没事没事,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局长笑呵呵地走了,语气和动作却透着尴尬。

小李不敢就这个问题发表意见,只能全程安静如鸡。庄禛走到门口时忽然停步,回头看向宋睿认真说道:“宋博士,我相信你。”

身为顶尖的心理学家,宋睿能轻易骗过任何评估师,所以让他去做心理评估根本没有必要。从私交上出发,庄禛更愿意相信对方是一个懂得自律的好人。

宋睿沉默颔首,心里到底怎么想谁也不知道。

三人各自抱着一沓厚厚的资料朝审讯室走去,面上坚毅,心里却满是犹疑。小李率先绷不住了,低声道:“队长,待会儿我们怎么撬开梵伽罗的嘴?就算我们怀疑他的话,但是我们也找不到证据和破绽呀!这个人简直太难捉摸了!”

庄禛:“试试红脸白脸的审讯方法吧。玩心理诡计我们不是梵伽罗的对手,不如上直接一点的手段。”

所谓红脸白脸就是两个警察一个扮演坏人严词逼供,一个扮演好人帮嫌疑犯找各种理由开脱。嫌疑犯排斥惧怕坏警察的同时会不可遏制地对好警察产生依赖感,在接下来的问话中会不自觉地放下心防,说出真话。这种审讯方法其实已经很久没人用了,一则它太过简单粗暴,二则容易用力过猛。

宋睿对这种手法持怀疑态度,追问道:“如果他软硬不吃呢?”

庄禛果断道:“那就搞车轮战,一直跟他耗下去。”

小李顿时有些绝望,嗫嚅道:“头儿,车轮战也只能打二十四小时呀!撬不开他的嘴,二十四小时之后我们还得放人。最激烈的战斗他都扛住了,接下来他肯定也不会吐口。”

庄禛语气阴沉地说道:“那就到时候再说吧。”毫无疑问,梵伽罗是他遇见过的最难缠、最诡谲,也最狡猾的嫌疑犯。他说的每一句话,细到每一个字眼,都让人找不出半点破绽。

灵媒?世界上真有这种超脱于现实的存在?

走到审讯室前,庄禛坚定的脚步竟变地分外迟疑,在门口站立了好一会儿才进去。小李本想近距离接触一下梵伽罗这个神人,却被匆忙跑来的廖芳推到一旁,抢走了笔录员的位置。

“你还是去监听室吧,我来。”她屁颠屁颠地进去了,嗓音里透着满满的兴奋。

“诶,诶,你怎么这样?”小李伸手去抓廖芳的衣领,却还是慢了一步,只能走进监听室旁观。

所有摄像头都在记录梵伽罗的一举一动,小李把这些监控视频倒回去看了看,然后惊愕地发现梵伽罗自他们离开后就没变换过坐姿。他一直倚靠在凳子上,双腿交叠,双手交握,左右手的大拇指轻轻叩击虎口,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的脸迎着灿白的光源,浓密的眼睫却微微下垂,覆住了他漆黑深邃的瞳。他坐在璀璨光芒中,仿佛亘古不变的一颗星。

看见这样的梵伽罗,小李下意识地感叹道:“完了,把他晾在这儿这么久他还这么稳,接下来的审讯也悬了!”

跟着走进来的刘韬捋了捋半秃的脑袋,骂道:“艹他奶奶,咱们拿什么跟他斗?没招儿了!”

大步走进审讯室的庄禛也在思考同一个问题——拿什么招儿去对付眼前这个人?红脸白脸真的管用?不会像跳梁小丑?

然而现在,庄禛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怀里抱着的资料猛力往桌上一拍,厉声叱问:“梵伽罗,对于你发布到网络上的那些死亡预告,你怎么解释?你这是在扰乱警方办案,我们有权控告你!”

廖芳被桌面发出的巨大震颤声吓了一跳,顿时脸都白了。素来处变不惊的宋睿也在行进中停顿了片刻,然后下意识地去扶鼻梁上的眼镜架。这是他调整心态时的特有动作。

刘韬和小李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巨响而原地小跳了一下,然后双双拍打胸口,一副饱受惊吓的模样。队长这暴脾气说炸就炸,谁扛得住?

但梵伽罗却扛住了。他依然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未曾惊跳,未曾抬头,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哪怕一丝一毫。他的两根大拇指从叩击虎口变成了相互环绕,原本百无聊赖的动作瞬间带上了几分兴致盎然的味道。

他越发往后仰去,几近于深渊一般的眼瞳由下至上地睨着庄禛,戏谑道:“庄警官,我的见解恰恰与你相反。我发布的那些微博并不是一种扰乱和误导,而是在给你们指明道路。你们自己要往歧途上走,又怎么能怪到我头上?能说的,我早就说了;能做的,我也都做了。我自问已经尽到了一个守法公民应尽的义务,我问心无愧。你们办案能力不强是你们的事,不要把黑锅推到我头上。”

庄禛:……

说实话,他现在有些词穷了,脑子里快速捋了捋梵伽罗的这番话,竟然觉得很有道理。梵伽罗都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他们受害者的数目了,是他们一直没发现而已。

刘韬:……

小李:……

妈的,第一大队肯定会因为这桩案子被永远地钉在耻辱柱上!梵伽罗的确没误导过他们,反而是他们一直都想岔了!

宋睿没有所谓的荣誉感和羞耻心,所以率先找准了重点:“但是你一直在跟我们玩文字游戏,并没有把具体情况告诉我们,这也算是误导吧?如果你事先报警了,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宋博士此言差矣。”梵伽罗微笑摆手:“我当面与你们对质,你们都无法接受现实,我若是贸然跑来警局,说我通灵时看见了几桩谋杀案,你们敢保证不会把我送去神经病院?你让我不要玩文字游戏,那么我如果在微博上写得更详细一点,你们能担保凶手不会找上门来先把我.干掉?宋博士,站着说话的那个人往往不觉得腰疼。”

宋睿:……

好吧,论牙尖嘴利,他也不是梵伽罗的对手。

眼看手腕上的表悄然走到下午四点半,梵伽罗愉悦道:“抱歉,我想我该走了。奉劝你们不要把精力浪费在我身上,这桩案子与我无关。”

庄禛满心都是不甘,于是冷笑道:“走?你想走到哪儿去?按照正常程序,我们有权拘留你。当然,你也可以找一个律师来处理这件事,但是你有钱付律师费吗?据我所知,你现在身败名裂、一无所有,除了乖乖配合我们,你还有什么余地?”

他话音刚落,审讯室的门就被推开了,一名警员带着一位身穿昂贵西装,一看就是社会精英的中年男人走进来,解释道:“头儿,有人来保释梵伽罗,这是他的律师。手续已经办好了,局长让你放人。”

庄禛:……

梵伽罗缓缓站起来,轻轻拂掉肩上并不存在的灰迹,礼貌颔首:“那么我就先走一步了。庄警官,回见。”

☆、第二十一章

律师的到来打了庄禛一个措手不及,但法律有规定,他不得不放人。

拉开审讯室的门,他沉声道:“梵伽罗,你可以走了。”

“谢谢庄警官。”梵伽罗略微躬身,态度十分温和有礼。当他与庄禛擦肩而过时,对方却忽然握住了他纤细的手腕,一字一句严厉说道:“不管你嘴上说得多好听,但是你我都清楚,对于这桩案子你并没有尽全力去阻止。只要你愿意,你有千百种办法让我们相信你的报警。对吗?”

梵伽罗眉梢微挑,不答反问:“庄警官,你怎么理解正义这个词?”

庄禛下意识地去思考,然而不等他回答,梵伽罗已经给出了近乎于他本心的答案:“对你而言,正义就是法律。”

没错,法律是正义的代名词,这毫无疑问是庄禛最真实的想法。

梵伽罗却凑近他的耳廓,徐徐说道:“对我来说,正义是善有善果,恶有恶报。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即便是那些法律约束不到的罪行,你说对吗?”他抿唇而笑,漆黑双目氤氲着一团雾气,竟似鬼魅一般莫测。

庄禛往后退了一大步,极想用力揉搓自己酥麻的耳朵和长满了鸡皮疙瘩的脸,却又硬生生忍住了。他冷硬地说了一句“你走吧”,然后落荒而逃。

梵伽罗跟随那名律师走出审讯室,来到外面的大厅。

一名身材颀长的男子正站在门口处等待。他侧身而立,左脸对着橘黄的夕阳,右脸隐藏在朦胧的光影中,手里夹着一支香烟却迟迟未曾点燃,虽是等待的姿态,却又优雅而庄重。他眉头紧皱,似是心情不虞,但这点愁容却完全无损于他的俊美。

只因他的存在,那处狭窄简陋的门洞,竟也被衬托得彷如殿堂一般。他就是之前的梵伽罗求而求不得,爱又不能爱,恨也不敢恨的心上人赵文彦,星辉娱乐公司的老总,同时也是执掌着整个娱乐圈命脉的男人。

按理来说,他对梵伽罗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又哪里会兜揽他的闲事。

事实上,发现来保释梵伽罗的人是赵文彦,分局局长都不免吓了一跳。

但梵伽罗却丝毫不显惊讶,只是冲赵文彦略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便走到接待处拿回了自己寄放在储物柜里的礼盒。

“上次承蒙你的关照,我实在是感激不尽,一份小小礼物,还请你务必收下。”梵伽罗转过身,双手奉上礼盒。

被他阻住去路的廖芳先是惊愕地瞪眼,然后连忙摆手:“不不不,你快把它拿回去,我们局里有规定,是不能收你们的礼物的!我们的关系是警察和嫌疑人,互相送礼不合适,真的!”

梵伽罗抿唇轻笑:“你多心了,这里面只是一把伞,算我赔给你的。上次那把伞沾满了蛋液,就算洗干净了,我又怎么好意思再拿过来送还给你?你值得更好的。”

梵伽罗气人的时候能把人气死,讨好人的时候却又能把人捧得心花怒放。他那张脸本就温柔和煦,笑起来的时候更是灿若云霞,叫廖芳完全抵挡不住。于是不知不觉,她就伸出手把礼盒接了过去,再回神时那人已经带着赵文彦和律师走了,修长的身影渐渐被夕阳的余晖吞没。

专案组的成员早已看过那些审讯视频,对梵伽罗这种神人均十分好奇,却又碍于身上的警服,不好当面围观。等梵伽罗走了,这些人才纷纷挤到窗边偷看他的背影,目光里满带探究、怀疑,甚至是敬畏。

庄禛把厚厚一沓资料拍在桌上,厉声呵斥:“看什么看,手里头没事干了吗?这个案子要是破不了,咱们第一大队全都要记大过!”

想起那桩毫无头绪的连环杀人案,组员们立刻就蔫了,不好再围观梵伽罗。

廖芳趁此机会把礼盒打开,发现里面果然是一把纯白色的伞,牌子虽是大牌,价格却不贵,顿时松了一口气。几名女警围拢过来,小声说道:“芳芳,给我看看梵伽罗送了什么。”

“呀,真是一把伞呀。几十块钱的东西,也不贵。”

“他还挺有分寸的。”

“芳芳,你是参与了审讯的,你说说,梵伽罗真的是灵媒吗?他有那么神?”

廖芳正想点头,一名女警已把伞拿了过去,对着夕阳撑开,嗤笑道:“神什么神,不过是心理侧写而已,研究过心理学的人都会。他要真是灵媒,能送咱们芳芳这种伞?”

另一名女警立刻附和:“对啊!芳芳喜欢的伞可不是这种样式的。他如果真是灵媒,怎么会猜不透芳芳的心事?”

然而两人话音刚落就齐齐发出一声惊呼,不以为然的表情已被不敢置信所取代。只见那把纯白色的伞被阳光一照竟慢慢变成了纯黑色,一颗颗银色的星在伞面上闪耀,组成狮子座的图案。

此时此刻,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廖芳的话——我想买星空图案的伞,最好是狮子座,我的星座,黑色的底,银色的星,一点一点在阳光下闪烁。

而眼前这把伞,没有哪一处不符合廖芳的期待,甚至更美更精致,就仿佛有人聆听到了廖芳的话,然后施展了一个法术,将她描述的伞以言灵之力召唤到现实中来。

如果在审讯之前,几位女警一定会以为这只是一个美妙的巧合,但在审讯之后,她们却无法不产生更多联想。所谓的“读心术”,真能跨越空间和时间的阻隔,在一个照面都不打的情况下预见到廖芳所说的话吗?

梵伽罗真有那么神?这个问题似乎已经不需要任何人来解答。

拿着伞的女警双手都在打颤,其余女警则满脸都是讳莫如深和茫然无措的表情。

“呀!这伞,这伞怎么?”廖芳呆愣了好一会儿才跑过去夺伞,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实在是太惊讶了。

当然,如今她们都在局里,不好把这件事弄得众人皆知,不然局长就要斥责她们宣扬迷信了。但她们对梵伽罗的印象却彻底改变。他根本不是什么骗子,而是高深莫测的神人。

“芳芳,快把伞收起来。”一名女警把礼盒递给廖芳。

廖芳手忙脚乱地收了伞,正极力平复着激荡的心情,却见刘韬捧着那个保温杯风风火火地跑进办公室,大喊道:“队长,检测报告出来了,水里没有任何可疑成分,就是普通的白开水。你说这是咋回事?这到底是咋回事?!没有添加任何东西,这水怎么就变苦了?鉴证科总得给咱们一个解释吧?”

跟着刘韬一块儿过来的鉴证科的技术员没好气地说道:“我都强调多少遍了,水质没问题的话就是你们的心理有问题,要不就是你们的身体有病变或者味蕾异常。你们有时间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肝胆功能吧。”

“那我也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们的身体根本没问题,上周才做了集体检查,有问题医生怎么不说?而且觉得味苦的人不止我一个,他们全都是!要不你也尝尝,你尝过了再说!”刘韬拽住技术员的衣领,不由分说给他灌了一口水。

技术员起初还恼怒于刘韬的胡搅蛮缠,舌尖品尝到那炸裂一般的苦味时才猛然色变。他很肯定自己的心理和生理都没问题,也就是说,这水是真的苦!但是检测报告却表明水质没有任何问题,它应该是无味的才对!

“你说这个怎么解释!你好好跟我说说!”刘韬不依不饶地追问。

其余警员也都目光灼灼地盯着技术员,希望他能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

技术员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才尬笑道:“这个,这个科学真的没法儿解释啊!要不你们把水再给我一点,我拿去多检测几遍。我楼上还有事呢,先走一步,各位回见!”

技术员脚下抹油一般溜了,刘韬却还捧着那杯水,嘴里嘀嘀咕咕个没完。他的世界观今天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庄禛心里存着事,也就懒得搭理刘韬,拿上资料去了机房。宋睿此时正坐在电脑前反复观看那段审讯视频,小李根据他的要求不停快进或回放,还把某些画面截取下来一帧一帧地检查。

“有什么发现吗?”庄禛沉声问道。

“有。”宋睿摘掉眼镜,按揉眉心。

“哦?说来听听。”庄禛立刻看向电脑屏幕,神情十分专注。

“梵伽罗这个人不简单。”宋睿指着其中一段视频说道:“这是他说自己是灵媒的时候录下来的,你仔细听他的话。”

庄禛果然听得很仔细,屏幕中的梵伽罗眯着眼,缓缓说道:“……而我有八感,在六感之外还比你多了一个末那识和阿赖耶识……”

宋睿按了暂停键,直勾勾地盯着庄禛,问道:“你知道什么是末那识,什么是阿赖耶识吗?”

“不知道,有问题吗?”庄禛并不觉得这些鬼扯与案件有什么关系。

“通过这段话,我已经大概知道了梵伽罗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知道了他发布那张死亡素描和死亡预告是出于什么动机。”宋睿转而去看屏幕中的梵伽罗,目光变得极其复杂。

小李竖起耳朵,目露渴盼。他对梵伽罗这个人太好奇了,非常想了解他的内心世界。

☆、第二十二章

当宋睿与庄禛谈话时, 收到合心礼物的廖芳悄悄推开门, 走进机房。每次审讯结束,宋睿博士都会对罪犯进行一次全面的侧写,她想听一听博士对梵伽罗的评价, 更想知道对方是一个怎样的人。

与她怀着同样想法的警员还有很多,于是只一会儿功夫,办公室里就挤满了人,刘韬、罗洪、小李、小刘,甚至是之前跑得没影儿的杨胜飞都回来了, 如今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宋睿。

宋睿的全部心神都被屏幕中的青年吸引过去,指着他,徐徐说道:“六感、七感、八感,这都是佛学的一些理论,涉及到的是人的意识层面的东西,却又比意识更为深奥。正如梵伽罗所说, 普通人只有六感,既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第六感意识,是一个人最高级别的感知体系, 第六感极为敏锐的人可以办到很多普通人办不到的事,譬如趋利避害、预知未来等等。”

大家听得连连点头, 毕竟第六感这玩意儿人人都有那么一点, 只是有的人特别精准,有的人特别愚钝罢了,但是谁也不能否认第六感的存在。

与此同时, 在反复回放的视频中,梵伽罗一字一句说道:“……而我有八感,在六感之外还比你多了一个末那识和阿赖耶识……”他空灵而又旷渺的嗓音回荡在逼仄的审讯室内,却又像回荡在空谷或深渊中,令人无端心悸。

刘韬强忍着把自己脑袋撸秃的**,低声询问:“宋博士,这个末那识和阿赖耶识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宋睿点了点屏幕,语气沉凝:“重点就在这里。所谓末那识就是人的第七感,又叫我识,是产生物我区别的根源。如果一个人已经完完全全认识到了自我,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那么他就已经区别于芸芸众生,有了更独特也更超然的感知。在佛学理论中,唯有那些产生了我识的人,才是真正走上修行道路的人。同时,我识也是超能力的源泉。”

大家伙儿全都听懵了。

小李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嗓音十分急促:“难道梵伽罗真的有超能力?我靠我靠我靠!”小李一连说了几个我靠以表达自己震惊的心情,今天的一切足以颠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庄禛听得直皱眉,不由追问道:“那第八感阿赖耶识又是什么?”超能力这个概念太玄乎了,他接受不了。

宋睿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继续道:“第八感阿赖耶识蕴藏着所有世的记忆,并且领悟后可以摆脱六道轮回超越生死,达到不生不灭的境界。它是一切善恶种子寄托所在,一切众生,每一个起心动念或是语言行为,都会造成一个业种,不管是善种还是恶种,在未受报前,也就是所谓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前,它们都藏在阿赖耶识中,于是这第八感也被称之为藏识。它是比我识更超脱的存在,拥有了掌控六道轮回的力量。”

这一下大家不只是听懵了,还有点傻。

小李本就是一个宅男,对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很感兴趣,连忙分析道:“如果梵伽罗真的拥有第八感,那他岂不是拥有所有转世的记忆,并且超脱了轮回,达到了不生不灭的境界?那他还是人吗?”

“什么不生不灭,听他胡说八道。他要是真能不生不灭,那他这具身体是从哪儿来的?凭空产生的?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以为他是孙大圣呢?”庄禛拧眉反问。

小李嘴唇蠕动了几下,终是没敢开腔。

宋睿摆摆手,继续道:“你们没抓住重点。重点不是不生不灭,而是善恶种子。你们没意识到吗?藏识是寄托一切善恶种子的所在,也就是说,梵伽罗认为自己拥有掌控一切善恶业果的能力。他之所以不配合我们的工作是因为他认为那些被谋杀的人都是罪有应得,既然是罪有应得,那他当然不会报警。所以之前我们的猜测是正确的,高一泽他们的确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我们的调查方向应该着重放在这里,我们应该去调查高一泽以往的经历。”

庄禛连连点头。

宋睿又道:“梵伽罗没说完的是,第八感之上还有第九感,阿摩罗识,又名众神的意识。领悟到第九感的人会彻底的觉醒,也会明白宇宙的终极奥义,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神。你们仔细观察梵伽罗的言行举止就会发现,他对自己的身体、情感,乃至于意识,都拥有绝强的掌控力,这掌控力又造成了他对外界的超凡影响力。毫无疑问,他是一个修行者,他的每一个姿态都是修行者的姿态。所以他刚才那些话并不是在骗我们,而是他真的认为自己拥有第八感,能够洞见过去、现在和未来。他甚至认为自己可以更进一步觉醒第九感,成为神。他的心态和我们的心态是完全不一样的,这也是他能淡然面对一切的根源。我们之前玩的那些手段在他眼中是很可笑的,要想靠审讯来突破他的心理防线根本不可能。”

听了这段话,专案组成员顿时觉得梵伽罗就像一座险峻的高峰,叫人难以逾越。他们拿他几乎没有一点办法,撇去那些轻视和厌恶,反倒生出一些不可言说的敬畏来。不管梵伽罗有没有超能力,他都是一个极其独特也极其强大的存在。

庄禛捏了捏隐痛的眉心,沉声道:“难怪他说话做事滴水不漏。他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突破口,这个口子凿不开,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宋睿笑着摇头:“也不是凿不开。”

庄禛精神大振,立刻目光锐利地看过去。

宋睿解释道:“外人凿不开他的心防,但他自己可以。我刚才已经说了,梵伽罗认为自己可以成神,所以他的心态和我们不一样,同样的,他看待这个世界的目光,对待这个世界的方法,也与我们不一样。当我们为了生存而挣扎时,神明却凌驾于这个世界之上,他们没有喜好偏向,只注重因果轮回,圣训大道。凡人的汲汲营营对神人来说都是虚妄,甚至是一场游戏。这种自负也存在于梵伽罗的内心,所以他认为这桩连环杀人案也是一场游戏。他发布死亡预告是想告诉凶手和被害者这样一个讯息——看呐,我可以窥探你的隐秘,也可以掌握你的命运,你的下场早已注定,不容更改。这是他彰显自己力量的一种手段。”

专案组成员听呆了。

小李不敢置信地问道:“梵伽罗这么中二的吗?”

宋睿点点头:“没错,他是真的认为自己拥有执掌善恶的权力,也拥有通神通鬼的能力。他可能患有一定程度的妄想症。”

“但是,他是真的预见到了这些谋杀案呀!”小李追加了一句。

“这就是他对我们隐瞒的最重要的讯息。他肯定是通过什么途径了解到了凶手的计划,然后加以利用。我刚才已经说了,他很自负,他认为这些谋杀案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在之前的游戏环节中,他有一步一步给大众,给被害者,甚至给我们警察提供线索,没道理我们传唤他,进行更为激烈的正面交锋后,他就老实安分了。我觉得他一定会给我们一些暗示,不然这个游戏就没法玩了。他是这一切的掌控者和引导者,他一定会把所有人都调动起来。”

说到这里,宋睿忽然握住鼠标,急促道:“小李,梵伽罗摆弄照片的那段视频在哪里,你把它找出来,放慢速度!”

“好像在第三十六分钟的时候,我帮你找。”小李连忙凑过去。

宋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脑屏幕,摊开掌心催促:“死者照片在哪儿?快把照片拿给我!我好像知道梵伽罗在暗示什么了!”

庄禛立刻从文件夹里取出照片。

宋睿模仿着视屏中梵伽罗的动作,先把高一泽和王伟的照片拨到右边,把高一泽的放在上面,王伟的放在下面,边边角角对整齐;再把赵开和毛小明的照片拨到左边,两张都放在下面,与王伟的照片齐平,上面与高一泽齐平的地方却空着。

他盯着那块空白的地方,所有想不通的关窍在这一瞬间茅塞顿开。为何专案组查不到赵开、毛小明与高一泽的关系?为何他们访遍了这些人的亲友,却找不出他们的交集?因为这中间缺了一个关键性的人,就仿佛一块拼图缺少了最重要的一枚,于是不管怎么拼接都拼不出完整的图案。

“在这里!梵伽罗果然早就给了我们提示,只是我们没察觉!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有一个人既与高一泽存在联系,又与赵开、毛小明存在联系。这个人应该就隐藏在高一泽身边,而高一泽与赵开、毛小明的联系是断开的,不查到这个人的身份,我们就没有办法把所有被害人和案情串联起来!去附中查查看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快去!TA或许是下一个受害者!这桩案子还没完!”

宋睿连声催促,目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第二十三章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关键性线索, 庄禛自然不敢耽误, 立马就率队去了师大附中。

众人登上警车的时候还在念叨梵伽罗的种种事迹,有人觉得他很神奇,也有人觉得他心理有问题, 还有人觉得他完全就是在耍着专案组玩,应该以妨碍公务罪将他拘留几天,让他吃点苦头,长长记性。

廖芳听不下去了,反驳道:“你们别说了, 梵伽罗没有你们想的那样坏。我觉得他是一个好人。他已经连着两次给高一泽警告,甚至还画了一幅死亡素描,目的只是为了提醒对方别往高处去。如果高一泽能够警醒起来,后面的事就不会发生。还有那些死亡预告,那根本不是游戏,而是一种警示。看见高一泽死亡的消息, 曾经与他一起作恶的那些人内心总会有所触动吧?即便当时没有,看见第三条、第四条死亡预告,又得知同伴被杀的消息, 但凡他们还有良知,就会主动跑来警局自首, 承担他们应该承担的恶果。”

“但是他们没有, 所以他们遇害了。梵伽罗已经说了他该说的,也已经做了他该做的,他问心无愧。我相信这种做法完全是出于他的本心, 而不是所谓的自负和游戏。他给所有人都留了余地,不管是凶手还是受害者,只要听从了他的警示收手或自首,惨案就不会发生。你们说他没有尽力阻止这件事,但是你们看看他的微博,这段时间,辱骂他诅咒他的人还少吗?他承受的流言蜚语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吗?流言的力量比谋杀犯手里的刀更可怕,这一点我们当警察的应该更清楚才对。这些本不该他承受的东西,他都已经承受下来了,你们还想他怎样?”

这些话要是廖芳不说,没人会去为梵伽罗考虑,就仿佛这段日子以来他承受的所有不公都是应该的。但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理所当然?他如果真的没心没肺、冷酷无情,他大可以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做。

他做了,而且做到了这种身败名裂、穷途末路的地步,谁又能说他的不是?那些不知内情的民众尚且没有资格指责他,专案组的成员又怎么好意思?

难言的沉默在车里蔓延。

庄禛睨了廖芳一眼,警告道:“好好办你的案子,别感情用事!梵伽罗与这桩连环杀人案到底有没有关系,是不是同谋,等抓到凶手拿到证据我们才能知道。我们做警察的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罪犯!”

廖芳还想为梵伽罗辩驳几句,看见队长冷肃的表情却忽然觉得很无力。一切等抓到凶手再说吧,她的第六感告诉她,梵伽罗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