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对梵伽罗的维护还是引起了某些警员的不满。那人最讨厌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当即嘲讽道:“一把伞就把你收买了,廖芳,你的职业操守也太低了吧?你说梵伽罗这么做是无愧于心,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还有第五个潜在受害者的事?如果不是宋睿博士脑子聪明,很快就从他的言行中分析出了这个结果,第五个人是不是也会被害?他玩弄的不仅仅是我们警察,还有五条人命!”

廖芳尚且没来得及接话,那人又拿出手机,登录微博,气冲冲地质问:“你看看,你看看,这一次他怎么不发死亡预告了?把我们警察耍够了,这第五个潜在受害者他就一声都不吭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恶有恶报,善有善果,他真以为自己是神啊?”

廖芳也拿出手机,看着梵伽罗许久没更新的微博,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道:“我觉得他不是那种以排遣人而取乐的自大狂。这次没有死亡预告或许是因为他知道第五个人不会出事。我们赶得及去救TA。”

“你还真是对梵伽罗死心塌地!怎么,看上他了?人家几句话就把你迷住了?他是人不是神,他根本不可能预见那些谋杀案,一切都是他和凶手商量好的,只有你这个蠢猪才会信他!”这位警员也有些恼了,说着说着就口无遮拦起来。

“够了!这里是专案组,不是婆婆客聚集的菜市场,要吵都给我下车去吵,这个案子你们别参与了!”庄禛忍无可忍地训斥。他在刑警大队的威望很高,大家伙儿见他也恼了,顿时都收了声。却没料车里刚安静几分钟,就有一名年轻警员惊呼起来,瞪眼吊嘴的样子像是见了鬼。

“你又怎么了?”庄禛压了压内心的焦灼和怒火。这会儿警队还赶着救人抓凶手,他的组员却一个接一个地掉链子。

年轻警员不断拍打自己脑袋,像是被什么事困扰住了,冥思苦想半天,终是憋不住地开口:“队长,你不是让我们二十四小时监视梵伽罗吗?我轮班的时候从来没见他买过吃的东西,我就想问问别人轮班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庄禛听说是这种小事,内心不禁又添了几重不耐,呵斥道:“这还用问吗?你轮班的时候他没吃是因为那个时间段不是他用餐的时间段。”虽然庄禛也没见过梵伽罗吃东西,但他负责晚上监视对方,而某些人过了七点就一口食物都不吃,想来梵伽罗也是如此。梵伽罗是艺人,对饮食的控制应该是极其严格的。

然而年轻警员不提还好,一提起来,监视过梵伽罗的那些人就都感觉到不对了,纷纷开口:“不是啊队长!我负责早上六点到十点监视他,也没见他吃过东西。”

“我负责十点到下午两点,也没见过。”

“我负责下午两点到傍晚六点,他从来不去超市买食品,也没叫过外卖,家里开没开火我就不知道了。或许他家储存了很多食物吧。”

“不对,他不是搬过一次家吗?新家哪里来的储存食物?我记得他入住的时候只带了一个小包。”

“是的是的,他搬到新家后也没买过食品!我还翻过他丢出来的垃圾,都是一些废纸什么的,食品包装袋和残羹剩菜那是一点没有!”

“我靠,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啊!我们监视他多久了?快一个月了吧?人能一个月不吃东西吗?”

“哎呀妈,我瘆得慌!”

“他到底是人还是鬼?我头皮都快炸了!”

这下不仅是负责监视梵伽罗的那些人骇住了,就连之前与廖芳吵得很凶的那名警员也都惨白了一张脸,表情惊疑不定。他深知自己的同事都是些无神论者,平白无故是不可能乱编这种神神鬼鬼的故事。也就是说,梵伽罗的确有诡异之处!这就很恐怖了!

庄禛见大家越说越不像样,立刻呵斥道:“够了,别说了!人是不可能连续几十天都不吃东西的,他还活着就证明他吃过了,只是我们没发现而已。这件事与案情无关,没有讨论的必要。都安静点,让我眯一会儿。”他按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感觉自己比破获了东南亚最大的贩毒案那会儿还要累。

众警员连忙闭嘴,不敢打扰队长,但私底下,几人互相看看,目中皆充斥着惊奇、猜度和恐惧。

在难言的诡异氛围中,车队抵达了师大附中,出示搜查令后专案组的成员就把自己埋在了成堆成堆的学生资料里。他们不仅要查与高一泽同届的学生资料,还要查上几届的学生资料,唯恐漏掉任何一个可疑人物。而这些资料哪一些是有用信息,哪一些是无用信息,哪一些隐藏着与赵开和毛小明的关联,都需要他们仔细去甄别。

这是一个极其浩大的工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得出结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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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专案组忙碌的时候,梵伽罗正坐在赵文彦的车上听音乐。这是一首舒缓的慢歌,女歌手用沙哑而又厚实的嗓音吟唱着什么,高低有致的异国语言富含着一种奇妙的韵律,活跃了周遭的空气。

此时夕阳已经沉没,这座城市被另一种不属于自然的光芒笼罩着,所有的喧嚣浮华非但未曾隐去,反而从白日的朴拙中苏醒过来。一切都与旧日不同,显得那么光怪陆离。梵伽罗闭着眼睛聆听,白皙的脸被窗外的霓虹晕染成瑰丽的色泽。

赵文彦已经做好了被梵伽罗死缠烂打言语炮轰的准备,但对方上车十几分钟了,却一句话都没说,只闭着眼睛假寐,这情况很反常。

“你不是梵伽罗?”赵文彦很快就反应过来:“梵伽罗又躲起来了?你是苏冰?周洪宇?谢卿?”他一连猜了好几个副人格的名字,却都没能激起这人的反应。

赵文彦忍了忍,又道:“你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不是高一泽害的,也不是孙影害的,是你害了你自己。你要是行事低调一点,不得罪那么多人,即便被梵家放逐,你也总能在娱乐圈里混一口饭吃。是你亲手斩断了自己的后路。你看看你在微博上发布的那些话,那是人说的话吗?你越来越偏执、狭隘、疯狂,早晚有一天会把自己彻底毁掉。我知道现在跟你说这些没用,等梵伽罗躲够了再出来,他该怎么作还怎么作。”

赵文彦把车停靠在路边,拿出一支录音笔,慎重道:“这个东西你一定别丢了,留一张纸条告诉他,里面的话他一定要听。”从熟练的动作来看,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沟通。

原本百无聊赖的梵伽罗终于睁开眼,似低吟一般轻问:“你想说什么?”

这人不睁眼便罢,虽俊秀,却也不是很有特色,但是,当他睁开眼,用氤氲着雾气,凝聚着星光,又承载着深渊的眸子看过来时,赵文彦像是被人施展了定身咒,只能呆呆地看着他,头脑陷入一片空白。

一股淡淡的妖气蔓了过来,不是字面上的妖气,而是那种勾魂摄魄、颠倒众生、难以抗拒的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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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赵文彦看着眼前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青年, 僵坐许久才哑声问道:“你整容了?”然而话音刚落他又暗自摇头, 否定了这个猜测。

不,这人没整容,脸还是那张脸, 五官也还是那些五官,只是它们的线条都柔和了很多,也明净了很多,变化最大的其实是那双瞳,愈黑、愈纯、愈深, 区别于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只这一双瞳,坐在他身边的青年就完全颠覆了梵伽罗留给别人的所有印象,仿佛脱胎换骨一般重生了。

“你叫什么名字?”赵文彦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

“你想说什么?”梵伽罗从他手里抽走录音笔,轻颠慢倒地摆弄,略微带上一点好奇神采的眼眸比先前更为灼人。

赵文彦像是被烫了一下,不住往他这方倾倒的身体立刻退了回去, 握紧方向盘说道:“你把录音笔打开,我现在说的话对梵伽罗而言很重要。”他快速瞥了对方一眼,补充道:“当然, 你们共用一个身体,这些话对你来说也很重要。”

梵伽罗只花了几秒钟就已经掌握了录音笔的用法, 摁了录音键后轻笑道:“你说吧, 我听着。”

轻柔舒缓却又暗藏一丝沙哑的笑声在车厢里回荡,触得赵文彦的耳膜直发痒。他强忍住了掏耳朵的**,一字一句缓慢交代:“我本来不想管你……”意识到眼前这人并非自己讨厌的那一个, 他立刻改口:“……不想管梵伽罗的闲事,但是听说你被警察抓了,梵凯旋再三拜托我一定要把你保释出来。对了,你应该认识梵凯旋吧?”

梵伽罗微笑点头:“认识,他是一个原本不应该存在的人。”

赵文彦以为这个印象是主人格留给副人格的,虽然不中听,却也没说错——对梵伽罗而言,梵凯旋的确是一个原本不应该存在的人。

“不要对他抱有敌意,与他为敌对你……对你们没有好处。”赵文彦慎重警告。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梵伽罗微微偏头,目中闪烁着兴味的光芒。

赵文彦拿出一个文件袋:“他和你完全不一样。当你还在梵夫人怀里撒娇的时候,他已经混迹在纽约的街头了。由于家境贫困,他早些年过得很苦,几乎什么工作都干过。但他是一个天才,压不住,只要给一个适当的机会就能一飞冲天。他只比你大六岁,却已经创立了一家风投公司,由他主导的投资案成功率是百分之百,获利率更是成倍增长,在华尔街素有‘点金手’的称誉,连那些国际大鳄都不是他的对手。这些年他积攒下来的人脉和财富是你难以想象的,梵家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你又拿什么去跟他斗?”

赵文彦飞快瞥了梵伽罗一眼,继续道:“只要你不妨碍到梵凯旋,他并不会对付你。他不像梵洛山,喜欢把事情做绝。你毕竟是他名义上的弟弟,他为了面子上好看,也得让你活得像一个人。这是他留给你的支.票和房产,你要是想留在京市就不要给他找麻烦。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出国去吧,华国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梵伽罗打开文件袋,发现里面是一张五百万的支.票和一个房产证。

赵文彦盯着他的侧脸,提点道:“这套别墅地段很好,应该能卖两千多万。你还欠着公司八千万的违约金,几个广告商也正准备起诉你,向你索赔。我劝你别只盯着眼前的利益,把别墅卖了还一部分钱再说,不然你连国门都踏不出去。”

想起法院送来的厚厚一沓传票,梵伽罗总算体会到了一些凡夫俗子的烦恼。但他并没有变卖产业的打算,只礼貌颔首:“今天麻烦你跑这一趟,我十分感谢。若是梵凯旋回来了,也请你代替我向他道谢。”

“不用谢,你能把我的话听进去就好。”赵文彦重新把车开上路,注意力却再也无法从这个全新的梵伽罗身上挪开。他的脾气似乎很温和,人也很有礼貌,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风度翩翩的味道,像是受过良好的教育。说实话,他比原先的梵伽罗更像大家公子。

车里的氛围很安静,也很舒适,令赵文彦眉心的皱褶都舒展了不少。他把车开到月亮湾小区,盯着黑洞洞的大门,正准备说这不是一个宜居之地还是尽早搬家为好,手机却响了。

梵伽罗打开车门,微笑道别。

赵文彦敷衍性地说了一句再见,看清手机屏幕上的文字,眉心不由紧皱,面上也浮起一团青气,似乎一瞬间心情就变得糟糕透顶。然而接通电话后,他的语气却又显得十分温柔,眼里分明暗藏痛苦挣扎,说出口的话却饱含深情,仿佛灵魂分裂成了截然不同的两半。

原本想关上门就走的梵伽罗,这会儿却弯下腰,用一双闪烁着暗芒的瞳直勾勾地盯着赵文彦。这通电话彻底勾起了他的兴趣。

电话接通了,一道无比清甜的嗓音由话筒内传来:“喂,亲爱的,你在干什么呢?想我没有?”

赵文彦扯着嘴角回复道:“我当然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下个星期就回来。”女人的嗓音更柔和了几分,透着一些娇憨与小心翼翼:“亲爱的,这几天你有看新闻吗?”

“你是想问我有没有看见你和史蒂夫的绯闻吧?”赵文彦的嘴角慢慢绷直了,一双眼眸暗沉的几乎看不见半点光芒,温柔爱怜的语气却丝毫未变:“你不用解释,我当然是相信你的。下周几回来?我派飞机去接你。”

“我就知道你会相信我!”女人的嗓音甜得能浸出蜜来,“我下周三回国,你来接我吧?”

“好,我亲自去接你。”赵文彦把一根香烟叼进嘴里,表情依然温柔,双瞳却已悄然蒙上一层阴霾。

女人沉默了几秒,又道:“我弟弟在西川那边投建的影视城,你能买下来吗?文彦,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拉他一把,不然他这一跤跌得太狠,以后恐怕都爬不起来了。”说到这里,女人的嗓音带上了几分哽咽,似是难过极了。

赵文彦连思考的过程都没有就点头说好,合得太紧的牙关却把香烟的过滤嘴咬断了。

女人又说了几句甜言蜜语就挂断了电话。

盯着黑漆漆的手机屏幕,上一秒还十分温柔的赵文彦,下一秒却抽.出一张纸巾,把嘴里只剩下寸许的过滤嘴吐了出来,随之吐出的还有几点殷红和一丝皮肉,竟是连舌尖都咬破了。

他面无表情地擦掉嘴角的血渍,把纸巾团成一团扔进车载垃圾桶,然后打开车窗,把那部之前还被他握在掌心倾诉思念之情的手机狠狠掼在小区的围墙上。砰地一声巨响,手机碎裂成了无数零件,而他的脸庞也逐渐显露出一些狰狞。

梵伽罗安安静静地看着这出大戏,等赵文彦的呼吸声不那么粗重了才温和有礼地问道:“你还好吗?”

赵文彦猛然转过头看他,目中满是惊讶:“你还没走?”

“你还好吗?”梵伽罗再一次重复之前的问题。

赵文彦强笑道:“我很好,听说这个小区不太.安全,你快回家去吧。违约金和赔偿款的事你最好赶紧处理一下,不要拖着,不然上了黑名单你就寸步难行了。我虽然是公司老总,却也不能全免你的违约金,八千万不是一个小数目,董事会那一关我就过不去。我只能宽限你一段时间,你尽量想办法吧。我不建议你再去找梵凯旋,他虽然给你送了支.票和房产,却也只是为了面子上好看、名头上好听而已。他是一个很讲究脸面的人,却绝不是一个好人,如果惹毛了他,他的手段比梵洛山更狠。”

梵伽罗认真听完赵文彦的话,点头道:“我明白了,谢谢你的提点。你放心,违约金的事情我已经有眉目了,回见。”他伸出细长的两根手指,在额角处划了划,做了一个道别的手势。

赵文彦被这两根白得晃眼的手指吸引了注意力,再回神时,青年的身影已经完全被那黑黢黢的大门吞没。他看着对方消失的方向,过了许久才抹了把脸,露出罕见的狼狈姿态。

与此同时,梵伽罗正一边走一边在百度搜索栏里键入“苏枫溪”三个字。无数网页跳转出来,以彰显这位国际影后的影响力,最热的网页是有关于对方与奥斯卡影帝史蒂夫·卡特的绯闻的,两人拥抱甚至亲吻的照片早已传遍华国。

梵伽罗进入苏枫溪的微博,看见她发布的澄清函,说两人只是在拍戏,并无私情,所谓的偷情照不过是剧照而已。她的粉丝为了捍卫她的清白正与黑粉战得昏天暗地。

事实上,这不是苏枫溪发布的第一个澄清函,她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澄清一段绯闻,对象均为娱乐圈、商圈、甚至是军政界的大佬。不是一般二般的人物根本入不了她的眼。用粉丝的原话来说——苏枫溪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男神收割机,只要见过她的人就会为她神魂颠倒、死心塌地。

她对外宣称自己单身,然而原主的记忆却告诉梵伽罗——她和赵文彦是情侣。当她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新人时,赵文彦就已经在为她保驾护航了。他为她投拍电影,抢夺资源,处理纠纷,用五年的时间将她捧成了大满贯影后,又砸下巨额资金送她去好莱坞发展,如今已是国际影后了。

没有赵文彦就没有现在的苏枫溪,两人毫无疑问是真爱。

☆、第二十五章

原主一直以为赵文彦和苏枫溪爱得很深, 这辈子都会在一起, 所以才会那般疯狂和绝望。但现在,亲耳聆听了两人的对话,梵伽罗却对“真爱”两个字嗤之以鼻。

他看腻了苏枫溪的绯闻, 于是在百度搜索栏里键入“西川影视城”这五个字,结果很快出来了,西川影视城是由苏眠主导打造的大型旅游地产项目,其经营模式与横店影视城差不多,总投资额却是横店影视城的两倍, 既六十亿。

苏眠与苏枫溪同出一家孤儿院,算得上是青梅竹马,高中毕业后靠苏枫溪的关系进入娱乐圈然后迅速走红,是时下最火的流量小生之一。他与苏枫溪闹出过不少绯闻,还曾被狗仔拍到两人半夜互相入住彼此家里的照片。当时事情闹得很大,差点就断送了苏眠的星途, 苏枫溪连忙站出来澄清,自此以后两人就以姐弟相称。

但苏眠再能挣钱也只是一个小明星而已,不可能一口气拿出六十亿来投资打造一个比横店还巨大的工程。有人说他背后有大佬支持;也有人说是苏枫溪投了钱;还有人说他在民间搞非法融资。

但无论外界怎么传, 苏眠到底还是凑齐了购买土地的三十亿和十亿的先期投资款,正式上马了这个项目。之前有消息称西川将被划为南省自贸区, 还会建造一座机场, 一个高铁站,一座跨海大桥,各种配套工程应有尽有, 是海市力主发展的一片经济特区。把影视城建在这里,苏眠绝对会赚个盆满钵满。

事实上,为了拿到这块地,他和苏枫溪也的确耗尽了心力,能拉的关系都拉上了,能借的钱也都借了,只要熬过五年,等第一期工程投入使用就可以坐等飞升。但是在不久前,海市政府却传来消息,准备划到西川的自贸区如今已被划到东川去了,先前承诺的机场、高铁站、跨海大桥也都跟着挪到东川。

换一句话说,原本被苏眠买走的号称价值连城的这块西川地王如今已一文不值,而那笔十亿元的先期投资款也已经花得所剩无几,后期工程款苏眠根本拿不出,借也借不到,拉投资更是不会有人傻到把几十亿往这个泥潭里扔。

外界猜测苏眠和苏枫溪的全部身家都已经陷在这个工程里,两人或许很快就会破产。要是没人来接盘,他们必死无疑。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西川影视城这个投资项目已经彻底烂在那儿了,谁接手谁就是在自找死路。继续往里投钱,日后肯定是见不到收益的;不往里投钱,过了两年土地还未开发,政府就会把它收回去,也就是说当初买地花掉的28.7亿和初期投进去的10亿将全部打水漂!

这不是一个烂摊子,而是一个烈焰熊熊的火坑!然而就在刚才,素来被人称为笑面虎的、年纪轻轻就把赵氏集团打造成一艘娱乐圈的航空母舰的赵文彦,却准备毫不犹豫地往这个火坑里跳。

苏枫溪如何开得了口让赵文彦去帮这种必死无疑的忙?赵文彦又为什么会一口答应下来?

如果有外人在场,听见这对儿情侣的谈话,他一定会认为赵文彦疯了。即便是实力雄厚的赵家,摊上这种事也得脱层皮,赵文彦怎么向董事会交代?怎么向父母亲族交代?他已经爱苏枫溪爱到不顾一切的地步了吗?

然而普通人看不穿甚至觉得匪夷所思的事,在梵伽罗眼里却似一池清水,望之触底。他关掉那些网页,重又进入苏枫溪的微博,看着她刚发布的几张美照,兴味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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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湾小区的亮化工程做得很唯美,地灯每隔十米就有一盏,把各处照得朦朦胧胧、昏昏黄黄的,看着十分温馨。梵伽罗踩着这些地灯往前走,在拐弯处忽然停住,又默默感受了一会儿,然后倒退着走了几步,转身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他从10号楼后面绕了一个大圈回到1号楼,正准备拿出门禁卡,却发现不远处的路灯下坐着一个人。那人的西装外套早已脱掉,随便扔在一旁的绿化带里,领带扯开了一些,弄得领口很乱,白色衬衫沾满了或黑或红的污点,裤腿和鞋面也满是泥泞,模样狼狈到了极致。

梵伽罗把刚拿出来的门禁卡塞回背包,慢慢走到那人面前。灯光从他背后打过来,他拖得极长的身影慢慢将坐在绿化带边缘的男人笼罩了。对方抬起头,由于背光的原因,一时竟看不清梵伽罗的脸,只觑到一双无比深邃的眼。

他抬起手遮住眉骨,眼睛也微微眯起,似是在极力辨认着什么,瞳孔里却是一片毫无焦距的茫然。

直到此时梵伽罗才发现他的耳朵竟然豁开了一个很大的口子,鲜血不停从伤口里涌出,落在他的肩膀和前胸。他衬衫上的那些斑块根本不是污迹,而是他的鲜血,只不过一些干涸了,变成了黑褐色,一些还是粘稠的,呈艳红色。他的右手裹着厚厚一层纱布,有血迹从里面渗透,露在外面的指头又红又肿,似有发炎的迹象。

若非此时是和平年代,梵伽罗准会以为这人是从哪个战场上退下来的伤兵,亦或在战火中失去双亲的无助孩童。他的模样太凄惨了。

梵伽罗微微弯腰,唤道:“白先生?”

这柔和的透着一丝灵性的嗓音瞬间驱走了重重包裹着男人的黑雾,他先是恍然如梦地眨眼,然后毫无焦点的瞳孔才慢慢汇聚了许多光芒,又都投注在面前这人身上。

“我上次来的时候好像见过你。”白幕的嗓音像磨破了的风箱,沙哑得不成样子。

“是的,我们见过。”梵伽罗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温声道:“你嘴唇干裂出血了,喝一点吧。”

“谢谢。”白幕接过水,表情有些无措。他并不奇怪对方会认识自己,在白林未曾离开,而他也没被这叵测的厄运折磨得不成人形之前,他一直是商业杂志封面的常客。没有人不知道他是白家的继承者,也没有人会否定他的商业天才。

但现在,他只是一个狼狈、落魄、疲累,过了今天还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明天的可怜虫。

想起今天的遭遇,白幕的心脏止不住地发寒。那天的好运果然只是一时的,第二天睡醒,他便恢复如常了,甚至比以前更倒霉,也更能感受到生命即将终结的恐惧。

今天,他原本是来整改一号楼门前的这个景观池的。虽然月亮湾小区的风水已经坏透了,但他还是想尽力挽救一把。在拆除池子的过程中,一枚石子被开凿机崩出地面,射中了他的耳朵,他倒在地上,虽戴着安全帽,帽壁却比纸还薄,当即就开裂了,尖锐的裂口割破了他的后脑勺。与此同时,他右手撑着的地面竟摆放着一把镐头,尖锐的那一端狠狠刺穿了他的掌心。

他当时就瘫倒在地起不来了,耳朵,后脑、掌心,到处都是鲜血,堪称惨烈的场面把施工人员都吓坏了。助理当即就想把他送去医院,但他坚决不肯走,而是随便包扎了一下伤口,然后跑到施工区查看所有的安全设施。安全帽比纸还薄,这肯定有问题!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施工单位采购的安全帽、安全绳、安全梯、安全网、灭火器等,都是假冒伪劣产品,莫说保护工人的安全,某些时候还会成为葬送工人生命的祸首。难怪他的工地出了那么多安全事故,都是这些黑心的工程队给害的!

白幕拖着一身的伤火速处理了这件事,又与施工单位进行了冗长而又艰苦的谈判,勒令他们承担全部责任。离开谈判桌时天已经黑了,而他整整十几个小时未曾吃饭、喝水、休息。他让助理去停车场取车,自己走到1号楼门前的时候就倒下了,不但头疼胸闷,还喘不上气。

他极为深刻地意识到——再被厄运折磨下去,他一定会死,而那一天或许已经不远了。他感觉自己狼狈得像一条苟延残喘的狗,在青年的双眸中无所遁形。他拧紧瓶盖,再一次低声道谢,脸却垂向地面,以此躲避青年的注视。

他竟感到十分羞愧,就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

梵伽罗看着他沾满血块的发顶,轻笑道:“在这个时候遇见白先生真是我的幸运。”

“什么?”白幕抬头看他,满脸惊诧。他不明白青年这话是什么意思。一个快破产的人有什么好结交的?现在谁不知道白家离倒闭只差一步?

梵伽罗伸出一只手,白皙的掌心摊开在路灯下,散发着莹莹微光,但这些光却仿佛并非反射而来,却是在他的掌心凝聚生成,透着圣洁和希望。他坦言道:“白先生愿意花两千块从我这里买走一些幸运吗?”

“买走幸运?”白幕无意识地重复这句话,表情有些呆愣。随即,他想起了上一次的偶遇和一触即分的轻碰、那微凉的皮肤以及绝无仅有的幸运,于是纠结了很多个日夜的困惑便都迎刃而解。原来他猜测的果然没错,是这个人给他带来了改变,也带来了希望。

他暗沉的双眸似夜空一般被点亮,其中唯一的一颗星便是梵伽罗的倒影。

“我愿意。”他手忙脚乱地打开皮夹,掏出两千块现金。

☆、第二十六章

梵伽罗似乎没想到白幕会如此干脆, 于是轻笑着调侃:“你就不怕我是骗子吗?”

白幕摇摇头:“我知道你不是。”亲身体验过对方给予的幸运, 他又怎么会怀疑?更何况即便这人是个骗子,他也愿意试一试,毕竟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二十张崭新的钞票像扇子一般摊开在梵伽罗眼底, 白幕看了看只剩下七十五元零钞的钱夹,不禁有些失望。明明他每天出门都会带上一定数额的现金,不说上万,最少也是五千,怎么轮到要用的时候却只剩下两千了?幸好这人开口索要的数目正巧是他拿得出的, 不然就糗大了。

“两千够了吗?我还可以手机银行转账。”白幕满怀希冀地问道。

梵伽罗细长的指尖扫过钞票组成的扇面,嗓音低柔的像一缕晚风:“两千完全够了,我今天只要现金。”

白幕把钱递过去,面上没说什么,眼底却流露出遗憾的情绪。两千块的幸运是多少?够不够用?

梵伽罗没接钱,而是轻笑道:“白先生真是我的贵人, 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恰好就出现了。”

白幕摇头苦笑:“我可不敢当您的贵人。我的情况想必您也知道吧?”以前他是不信这些的,现在为了活下去却不得不信,且不吝于尝试任何方法去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很了解你的情况, 所以我才说遇见你是我的幸运。如果今天没有你,我还要苦恼一阵儿呢。”梵伽罗柔和地笑着, 清冽的嗓音似甘泉一般抚慰了白幕满身的伤怆。

白幕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遇见自己是幸运?这话若是放在以前倒还合适, 现在却令他颇觉难堪和窘迫。但除去难堪窘迫,他却又感动于青年给予的温暖和安慰。已经很久没有人这般平和地对待他了。

当白幕深陷于涩然时,梵伽罗的双掌已轻轻合住他的手与那二十张钞票, 低声问道:“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白幕满脸莫名。

“准备接收幸运。”梵伽罗低柔的嗓音和戏谑的轻笑在白幕的耳边萦绕,触得他心脏发麻。但下一秒,他便忘了去探究自己怪异的感觉,只因更怪异的事发生了,一股极阴寒的气流正从他的四肢百骸里涌出,又都汇于被梵伽罗合住的手掌,然后顺着毛孔钻了出去。

白幕握着钞票的指尖都冻僵了,心情更是惊骇莫名。他不知道这些阴寒的气流到底是什么,是真实存在的,亦或一种错觉?然而内心存疑的同时,他的手臂却因为寒冷一直在颤抖,分明快到夏季,却仿佛坠入了冰窟。所以说,这一切都是真的。

白幕很想问一问梵伽罗这古怪的寒气到底是什么,却又唯恐打断对方。

过了大约两三分钟,梵伽罗放开白幕的手,同时抽走了那两千块,感激道:“承蒙惠顾,今天能遇见白先生真是太好了。”

“这就好了吗?”白幕不敢置信地问道。

“是的,已经可以了。白先生再见。”梵伽罗把钞票卷成一个小卷,在额角划了划,做了一个告别的手势。白幕整个人还是懵的,他却已经走远了,昏黄的路灯照着他的背影,却又朦朦胧胧照不真切,像是一团雾气消散在夜色中。

白幕盯着自己刚才还冷彻骨,现在却不断冒着热气的掌心,懵懂焦虑的表情已被欣喜若狂所取代。自从白林走后,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重,即便是炎炎夏日也常常手脚发冷;即便每晚睡足七小时,也总会疲惫不堪;脑子更是一团乱,无法思考,无法决策。

那些霉运是怎么来的?归根结底是他的昏沉和难以为继惹来的。如果他的身体一直强健,思维一直清晰,他有足够的能力处理工作和生活中的绝大部分麻烦。

“竟然是真的。”白幕极力按捺着内心的激动,却还是忍不住摇晃起自己热气腾腾的手。他的身体从未如此温暖,骨头从未如此轻盈,精神从未如此振奋;就仿佛之前的自己被捆住手脚,在荆棘丛生的人生道路上匍匐、挪移、摩擦得遍体鳞伤;现在却彻底挣脱束缚,甩开手脚大步往前奔跑。

一股畅意狂涌而来,惹得白幕想要在这漆黑的夜里似狼一般长啸。但他硬生生忍住了,因为青年还未走远,他羞于展现自己幼稚的一面。

恍惚中,助理把车开了过来,犹犹豫豫地问道:“白总,我找个代驾送您回去?”自从白林说破了白总的命格,公司里已经没有人敢给他开车了。

“不用了,我自己开回去。”白幕大跨步走过去,俊美的脸庞在路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看见英姿勃发的白总,助理不禁呆了呆。他从未目睹过对方如此朝气蓬勃的一面,一时间竟似不认识了一般。要知道,这位先生平时很阴沉,既不爱说话也不爱和人亲近,能让他露出一个微笑都堪称奇迹。但目下,他眼角眉梢都挂着笑意,明明隐在夜色中,却又像站在阳光里,带给人十分温暖舒适的感觉。

白总这是怎么了?中彩票了?公司有救了?开过光了?助理一边思忖一边给老板拉开车门,自己也无知无觉地坐进副驾驶座。

白幕坐进车里,绑好安全带,双手握住方向盘。

助理这才回神,忙道:“等等白总,您的手受伤了,我还是给您找个代驾吧!”他手忙脚乱地去推副驾驶座的门,想从这辆死亡飞车上下来。

白幕却把四扇门都锁死,轰然踩下油门。

助理吓得脸都白了,蜷缩着四肢紧紧攀住椅背,过了几秒又连忙去扯安全带,生怕自己被白总一路送进阎王殿。眼看下坡的路已近在咫尺,他彻底慌神了,不断哀求道:“白总您把我放在路边就好,我自己搭车回去!白总,您在这里停一停吧,我想起工程队那边还有些麻烦没处理完,我今晚留在工地加班!白总,您开慢一点行吗?我求您了!”

他双手合十,颤巍巍地拜着,模样非常可怜。

白幕抽空瞥他一眼,嘴角忍不住翘了翘,车速虽然慢了,却并不准备放人。若在平时,他恨不得离所有人都远一点才好,今天却想逗一逗这个小助理。不知道为什么,他非常笃定自己不会出事,也非常想像一个正常的年轻人那般享受一下生活。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下了陡坡,过了急转弯,上了高速,入了收费站,进了城区。一个多小时的路程,白幕用精湛的驾驶技术告诉小助理,外界那些传言都是狗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