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别打了,坐下好好谈吧。”宋睿为这场争斗及时划下休止符。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消毒纸巾,慢慢地,仔细地、彻底地擦拭着自己的双手。他本来就有洁癖,不喜欢碰触陌生人,更何况是俞云天这种浑身都散发着恶臭的禽兽。

宋温暖喘着粗气,狠戾又不甘地看着俞云天。她是那种感情极强烈的人,爱的时候能奉献全部,恨的时候也能毁灭所有。如果手里有一把刀,她一定会卸了俞云天那罪恶的物件!

这对儿曾经无比“恩爱”的金童玉女,如今已站在互相敌对的两端。

“想剪掉节目,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你想得美!”宋温暖咬着牙齿冷笑,但她却也知道,即便大哥大嫂亲自来了,他们也会同意俞云天的提议。因为他的名气实在是太大了,观众会对他的私生活产生好奇,继而去探究那些话的真假,去人肉梵伽罗口中无知羔羊的身份,去揭露那些丑陋的罪行。

如果说这对俞云天而言是场身败名裂的灾难,那么对妮妮而言就是一场毁灭性的打击。她还太小,无力承担太多重负,在人们的侧目和非议中,她尚未开启的人生会被完完全全毁掉。她未曾遭遇过的那些事,会在旁人的臆想中变得丑陋不堪,继而成为永远无法治愈的创伤。

而这道创伤,她的亲姑姑原本是可以帮她抹去的。只要剪掉这一段节目,下了封口令,妮妮就安全了。

想到这里,宋温暖的怒火和悔恨便都被更深沉的对侄女的爱所覆盖。为了侄女的未来,这口血她不想咽也得老老实实心甘情愿地咽下去。但问题是,这档节目不是她能做主的,同为当事人,梵伽罗也具备发言权。他的能力强悍如斯,上面肯定会特别看重他,他若是不想剪掉这一段,即便宋温暖拿出宋家的招牌来施压也没用。

更何况梵伽罗是那种会在压迫中低头的人吗?他显然不是!

而且所有的录制人员都已经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倘若这段视频出现在网络上,全社会都将为之震动。那对妮妮和俞云天而言无疑是场灾难,但对梵伽罗来说情况则完全相反。他会因此而名声大噪,被所有人铭记、崇拜、信仰。他会爆红,继而从中获得普通人难以想象的财富、名利和权势。

他会凭借那莫测的能力踏入社会顶层,碾压曾经抛弃过他的梵家,迅速改变败落的命运。他有一千一万个理由拒绝俞云天的提议,谁也不能说他做得不对,他只是在揭露一个禽兽的真面目而已。

即便把今天的争论拿到外界去让人评说,又有几个旁观者会觉得节目组这样做是对的?这是在纵容犯罪!而恋.童癖是整个社会都急欲铲除的蛆虫!

梵伽罗太需要这次机会了,他只凭这一段剖析就能重新获得他曾经所失去的一切!俞云天是递到他脚边的,最坚固也最瞩目的一块踏脚石,错过这次机会便不会再有第二次。孩子的名誉值什么?能与锦绣前程相比吗?

这样想着,宋温暖不由看向梵伽罗,目中流露出祈求和隐隐的无助。她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筹码可以劝服梵伽罗,妮妮与他毫无关系;权势逼迫他巍然不惧;人脉资源他以后都将拥有,而且比宋家多得多!他凭什么任由节目组摆布?这事若是让赵文彦知道了,对方也有的是办法把原版视频流出去。

宋温暖拼命酝酿着哀求的词句,俞云天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便也意识到了梵伽罗才是最需要封口的人。他立刻掏出支.票本,豪爽开口:“多少钱才能摆平这件事,五百万够不够?你只是梵家的弃子,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我的人脉不是你能想象的,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能让你在娱乐圈里消失?”

支.票递到了梵伽罗面前,而他明明看不见,却已经先一步别开头,捂住鼻,露出被臭味熏得快呕吐的表情。

“信不信我现在一个电话打出去,你就会先我一步消失?你内心的秘密似乎不止这一点?”梵伽罗只一句轻飘飘的话便让俞云天露出了惊恐万状的表情,被他捏在指尖的支.票像秋风中的落叶一般抖起来,扑簌簌,扑簌簌,像是辛辣的讽刺。

宋睿别开头,掩着唇角无声笑了。梵伽罗安静的时候是真安静,气人的时候也是真气人。

听见两人的交锋,宋温暖已经意识到梵伽罗这是不愿私了了。她高悬的心直直往深渊里掉,然而下一秒,她却听见梵伽罗用温柔的嗓音说道:“剪掉吧,为了孩子。”

什么?

宋温暖不敢置信却又极度渴盼地看向他。

“剪掉吧,不要播出去。孩子的未来最重要。”梵伽罗不厌其烦地重复。

宋温暖这才僵硬地点头,一下一下十分用力。她眼里的泪珠接二连三地掉,止都止不住,半是因为人心的丑陋,半也是因为人心的美丽。这世界上不乏坏人,却也存在很多好人,眼前就是一个!她一辈子都会感谢梵伽罗,为了他的预警,也为了他的及时放手!

“谢谢,谢谢!梵老师,今天太感谢您了!”宋温暖一边抹泪一边在群里发布消息,让大家不要再提刚才那些事,并把录制好的内容都删掉。

没有人提出异议,什么噱头、收视率、热度,在孩子面前什么都不是。

看见事情得到了圆满的解决,甚至不用自己出一分钱,俞云天终于满意地笑了。他一边打理满是褶皱的衣服一边站起来,像个胜利者一般宣布:“宋温暖,我们分手吧,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如果不想妮妮下半辈子毁掉,你最好老实一点,也让他老实一点,画笔在我手里,那样的画你们拿走一幅,我还能画出千百幅。”

“你他妈不是人!”宋温暖冲上去撕扯,却被他狠狠推开。没了宋睿在旁帮忙,宋温暖在他这里占不到半点便宜。

录制间的门敞开又关上,那人故意把步伐踩得很沉重,很响亮,像是在炫耀自己是如何安然无恙地从这里走出去。只要天才画家的光环还在,只要宋家还顾着宋贝妮的声誉,他就能继续我行我素下去。

宋温暖气得浑身都疼,却拿他毫无办法。

导播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脑袋,小声说道:“宋姐,把刚才那段剪掉,我们这一期的放送时间就不够了,你看怎么办?”

“你等等,我马上来。我们开个小会。要剪掉的不仅是刚才那段,我之前怀疑梵伽罗作弊因而更改测试内容的那段也得剪掉。”说到这里,宋温暖羞愧不已地朝梵伽罗看去,却发现对方只是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角,似乎所有的变故和内幕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两人很快便召集全班人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而其他选手正在一个个封闭的隔间里等待,并不知道这短短一小时内发生了什么。

梵伽罗依然蒙着黑布静坐于沙发,并未要求节目组让自己重见光明。他似乎早已经习惯了黑暗,甚至于在黑暗中他会感到更为自在。

宋睿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嗓音低缓:“梵伽罗,我曾经为你做过侧写。”

梵伽罗微微偏头,示意他继续说。

“我以为你是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修行者,你是站在这个世界的上空,俯瞰芸芸众生,所有人在你眼里都是平等的,也是可有可无的。从某种层面上来说,你和我是一类人。”

梵伽罗静静听着,并不发表意见。

宋睿却开始低低地笑:“但是我发现我对你的剖析从一开始就错了。你不是没有七情六欲,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你的理性和感性比任何人都要强烈厚重,才会显得如此安静沉默。我的做法更倾向于与世为敌,而你则是与世和解。你的道是众道、合道,是把自己摆放在尘埃里,而不是置于山巅上。我竟然错得如此离谱!”

宋睿笑得很轻快,即便梵伽罗未曾给予任何回应也无法搅扰他此刻的好心情。他不需要回应,他发现仅仅只是站在一旁观察这个人,自己那总是因为世人的庸俗和愚蠢而陷入愤怒和毁灭的心就能获得宁静。这个令他深感乏味和憎恶的世界,因为梵伽罗的存在而变得越来越有趣。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而你又怎么能知道呢?”梵伽罗支着颐,不疾不徐地开口。

“我会慢慢去发现的。”宋睿低声一叹,嗓音里竟然饱含餍足。

就在两人说话的间隙,宋温暖那边已经开完会了,她决定让所有选手都做一次人品鉴定,这样就不会显得梵伽罗很打眼,而梵伽罗也要做一次暗箱鉴定,如此,观众就会以为节目组一开始就安排了两道测试题,而非为了刁难梵伽罗故意为之。

“可以,这样子一改,时长有了,爆点也有了,就这么办吧。”宋温暖挥退众人,躲进休息室补妆。

丫丫红着眼眶帮她涂抹遮瑕膏,把那些红肿不堪的巴掌印藏起来,而她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故作轻松地说道:“私事是私事,公事是公事,以后你独自去外面闯荡也要记住,即便私下里遭遇了多大的困难,心情如何恶劣,一旦进入工作,你就必须拿出最好的状态。公私分明这四个字是职场第一准则。”

丫丫只能哽咽点头。

☆、第七十五章

打理一新的宋温暖很快便回到录制间, 从表面上看, 她一如往常般精神饱满, 妆容也很精致, 嘴角还挂着一抹招牌式的明艳笑容,若非宋睿亲眼见证了她从愤怒到崩溃再到妥协的全过程, 他都会以为之前的那些糟心事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而已。

这个堂妹似乎也是一个特别有韧劲的人呢。宋睿暗暗想到。

宋温暖拿出台本给梵伽罗讲述下面的拍摄流程时才发现对方竟然还蒙着眼罩, 顿时内心一片尴尬,连忙亲手把眼罩解开,不断鞠躬致歉。

梵伽罗并未急着睁眼,只是随意摆手:“无妨,无论你们怎么拍我都能应付。”

宋温暖更尴尬了,即便涂着半寸厚的粉底,那臊红的颜色依然能从她的脸颊透出来。她之前到底中了什么邪?怎么会认为梵老师需要靠作弊才能通过他们的测试呢?那种鉴定外物的测试难道能比透视人心更难吗?

“梵老师, 之前真是对不起,我们以为你事先知道了测试题, 所以……”宋温暖恨不得给梵伽罗跪下请罪。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得罪这个人,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尊重。透视人心似乎是非常可怕的一种能力,但是,当它被掌握在如此温柔, 如此豁达,如此坚守底限的一个人手里时, 她竟觉得这样才是最好的安排。

“无事,你们拍吧, 我配合你们,这是工作。”

梵伽罗始终合着眼与宋温暖说话,注意到这一点的宋睿掏出一个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默默写道:【他曾经长时间地待在黑暗中,习惯了什么都无法看见的环境。】

梵伽罗似有所感,偏头朝他看去,而他却镇定自若地扬了扬笔杆。

这无声的交锋只在瞬间,很快,梵伽罗的注意力就被宋温暖吸引了过去。

“梵老师,待会儿您先出去,再推门进来,假装这是您的第一次测试,我们剪辑的时候会把时间顺序颠倒一下,您看这样成吗?”宋温暖像个小丫头一般半蹲在梵伽罗身边,表情怯生生的,带着点讨好。

熟知她以往是何等嚣张模样的宋睿不由勾了勾唇角。

梵伽罗的配合度很高,顺势便跟着她出去了,并没有多问半句,也未曾抱怨。在别人看来是天大的冤枉和冒犯,在他眼里却只是微末的不值一提的插曲。他的表现令整个节目组都感到汗颜。

回到观察室后,宋睿在笔记本里如是写道:【他心无外物,只要不触犯他的底限,他都不爱计较。】

与此同时,梵伽罗已缓缓走进测试间,在四个箱子前站定。

看见大屏幕上浮现他俊美至极的脸,宋睿连忙收起笔记本,对准扩音器说道:“梵伽罗,请你感应一下你面前的四个箱子,然后告诉我们哪一个箱子里有生命波动。”

这是一个误导性的问话,一般人听了准会以为这四个箱子里肯定只有一个是有生命的,在感应时不免会受到影响,变得很不确定。

向来喜欢搞事的宋温暖却在听见这句话后狠狠瞪了堂哥一眼。似想到什么,她捂住耳麦,低不可闻地道:“堂哥,你说错了,让梵伽罗对俞云天进行人品鉴定,我没有后悔。正相反,我感到非常庆幸,真的,我特别感谢上天的这份安排。”

“不后悔就好。”宋睿不知怎的,竟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这罕有的亲昵和温柔瞬间便刺红了宋温暖的眼。谁说堂哥没有心,谁说的?堂哥也有体贴的时候,像一个真正关怀妹妹的兄长!她回去便要向父母纠正这个荒谬的说法!

然而下一秒,宋睿便抽.出一张消毒纸巾,彻彻底底地把自己的手掌擦了一遍。

宋温暖:……——

梵伽罗不紧不慢地走到四个箱子前,伸出手一一感应。

“颤动、喜悦、啼鸣,这是一个即将诞生的生命。”他阖眼叙述,而在他的掌下,一枚鸡蛋正静静躺在柔软的绒布上,里面正造酿着一个幼小的会迎着朝阳啼鸣的生命。

鸡蛋的拥有者林博士捂着胸口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梵伽罗的话明明很简单扼要,但我却会觉得很期待,很感动。听他话里的意思,这似乎还是一只公鸡。”

宋睿在笔记本里如是写道:【他可以扩大任何人的情绪,也可以把语言当成媒介,发散情绪。他是一个情绪的渲染者。】

梵伽罗走向第二个箱子,宋睿的目光便克制不住地追随过去,心里不自觉地涌现很多期待。在此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拥有期待这种正面的情绪。

然而梵伽罗却径直越过这个箱子,走向旁边那个,一边感应一边低笑:“这是一个蓬勃向上的,绿色的生命,多年后的金秋,我们将收获它的果实。”

金桔树苗的拥有者欧阳博士默默竖起大拇指,对梵伽罗的通灵能力心服口服。

梵伽罗走向最后一个箱子,挂在嘴角的轻松笑意被肃然取代。他感应了很久才低声叹息:“这是一个还在挣扎的生灵,它将经历漫长的跋涉和短暂的生命,并最终在风中凋零,而这种凋零是它不可避免的宿命。它很渺小,却拥有壮美的一生。”

蝶蛹的拥有者钱博士连忙捂住嘴,近乎于呢喃地说道:“是的,这是一枚帝王蝶的蛹,它一生的经历真的可以用壮美来形容。帝王蝶学名大桦斑蝶,产自北美洲,全身布满橙色和黑色花纹,非常美丽。每年冬天来临的时候,它们就会从加拿大和美国北部起飞,成千上万地聚集在一起,长途迁徙到温暖的墨西哥冷杉林中过冬,然后再返回加拿大。没有一只帝王蝶可以全程参与这样一个漫长迁徙的全过程。它们总会在某一个时刻默默凋零在风中,留下自己的后代继续这个旅程。没有任何科学家能够解释这种大规模集体赴死的行为,这似乎是它们的宿命。这也是我如此钟爱帝王蝶的原因,在我们的地球上存在太多这样渺小却又伟大的生命,它们可以为了一个目标付出一生的追寻!”

钱博士平复了一下心情才道:“我相信梵伽罗和我拥有一样的心情,他不仅仅是在感应外物,也是在感受生命的真谛。之前那些灵媒虽然也很让我惊讶,但是他们说不出梵伽罗的这些话,他们不会明白我带来的蝶蛹不仅仅是一个蝶蛹。”

钱博士停顿了很久才摆手道:“不说了,我没有办法具体描述自己的心情,地球上的每一个生命都是可贵的,你们总有一天会明白。”

宋温暖握住她的手,给予她一些温暖。

宋睿拿起笔,却忽然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用简单的文字把眼前这个逐渐变得清晰而又立体的人描述出来。生命本来就是复杂的,不可言说的,珍贵的——冥冥中他竟然产生了这样的感悟。对于一个没有心的人来说,这真是不可思议。

梵伽罗终于走向了那个被他刻意略过的箱子。

宋睿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梵伽罗把掌心虚悬在箱子上空,头颅微侧,眼睑微阖,感应了很久很久。

宋睿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这种现象以往从未发生过。他从来感受不到紧张、焦虑、期待这种情绪,却在此时此刻感受了个遍。

梵伽罗平静的双眸忽然涌起波澜,牵唇笑了笑,温柔的嗓音似水流泻:“这是一个等待着希望与救赎的生命,它顽强不屈,却又安详静谧,它是奇迹。”

宋睿的呼吸放开了,心跳却停止了,口里溢出低沉而又愉悦的笑。他的反应弄蒙了所有人。

宋温暖揪住他的衣袖,惊愕道:“堂哥,你带来的是一块石头没错吧?”

“是石头,”宋睿认真叮嘱:“你找人把石头剖开吧,小心一点,里面可能藏着一条生命。”

“怎么可能!真的假的?”宋温暖一边发出质疑一边找来助理,火速去解剖那块石头。

看见冲进测试间的几名工作人员,梵伽罗并不觉得惊讶,而是慎重提醒一句:“动作小心点,别把鸡蛋、树苗和蝶蛹碰坏了。”

听见这句话的钱博士忍不住捂脸呻.吟:“天啊,这是什么神仙灵媒?梵伽罗一定是女娲娘娘用最柔软最洁净的一块泥捏出来的造物。我好爱他,真的!”

工作人员急切的动作在梵伽罗的提醒下变得谨慎而又缓慢。他们小心翼翼地搬走第二个箱子,送去库房剖解。道具组火速联系到一名专业的解石师傅,并租来了全套工具。

与此同时,其他选手也一一走进测试间,对丫丫和杰弗瑞进行心灵剖析。最先出局的便是那位被抓到作弊的选手,她一个字都没说到点上。别的选手也都在这超乎想象的测试题中遭遇了危机。最有实力的那几人倒是表现稳定,不说全面剖析,感知一二还是能做到,反倒是阿火的表现令人大跌眼镜,他竟然猜错了杰弗瑞的性别,张口闭口喊对方美女。

杰弗瑞只能一边摆手一边冲他翻白眼。

测试结束后,宋睿对表现突出的选手做了如下点评:“元中州的实力依然摆在第一位,他不但能感应到两位测试者的内心,还能预见他们的外貌。这一局,我要把何静莲排在第二,她捕捉到了丫丫和杰弗瑞的情绪,她知道他们现阶段的感受是什么。”

杰弗瑞在旁边补充道:“她说我和丫丫过得很幸福快乐,会遇见很美好的事,但是在她测试之前,我们不是这样的。”

宋睿颔首道:“是的,所以她的能力是有时效性的,她对过去和未来的把握不强,除了情绪,她看不见更多东西。朱希雅排在第三,她的确能接收到一些内在层面上的情感反馈,却并不多,也不清晰,她那些话套用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能印证百分之八十。丁浦航这一局刻意收敛了,他的表现我不予置评。阿火的鼻子会成为他的助力,也会成为他的障碍;崇明今天的表现完全有失水准,他的能力仿佛忽然间消失了,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

宋温暖点点桌面,语带不平:“你今天又忘了梵老师。”

宋睿:“你都叫他梵老师了,你说我该怎么给他排名?”他再一次把梵伽罗的照片单独挑出来,放置到一旁。

杰弗瑞对他的话深表赞同,拧着眉头思索半晌才犹犹豫豫开口:“你们也知道我文化水平不高,不太会说话,没有办法准确地描述我的感受。但我能理解宋博士的心情。梵伽罗就是梵伽罗,不是某某某,谁谁谁,你不能把他和其他人混为一谈,你得把他单独拎出来放置在一边才是最合适的。他说的那些话听上去很莫名其妙,但你就是能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你就是会为了他而感动落泪。听了他的剖析,以后你们再去听苏枫溪的歌都不会觉得如何了,真的,这些人和梵老师没法比。”

丫丫适时补充:“我的感受和杰弗瑞是一样的。梵伽罗就像一个厨师,会用娴熟的手法把你自我保护的蛋壳剥离,再把你最柔软的蛋液和蛋黄分别弄出来,搅合搅合组合成一个全新的你。你想隐藏的,他给你挖出来;你已霉变的,他给你剔出去;你所珍视的,他给你揉吧揉吧放进一个更洁净的地方,塑成另外一种更好的味道。被他透视后,你将成为一个全新的生命!万物有灵,万物皆美,看见他,你就能想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钱博士连连点头,连连称是。在场的所有人似乎都成了梵伽罗的迷弟迷妹,兴奋地讨论着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就在此时,导播捧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盒子跑进来,脸颊红得像是喝醉了酒:“石头剖开了,里面有一只青蛙,活的!听解石师傅说那块石头至少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所以这青蛙也有一百多岁,它那时候呼吸的空气和我们现在不一样,所以我给它装上纯净的氧气封起来了。梵老师感应到了,他真的感应到了!”

观察室内的所有人都看向被他捧在掌心的那个盒子,目中露出满满的震惊和深切的动容。一只密封在石头内的存活了一百多年的青蛙,这果然是生命的奇迹!

☆、第七十六章

石头是宋睿带来的, 剖出的这只青蛙自然也属于他。工作人员恋恋不舍地把玻璃盒子递过去, 目中充满了对生命的敬畏。他们原以为这一期的测试只是一次猎奇, 却没料竟演变成了一场对生命的探讨和感悟, 同时也是对人心的审视与宣判。而这一切变故,都只是因为有了梵伽罗的加入。

或许在不同人的眼中, 这个世界也是不同的, 正如这块石头在普通人眼里只是一块石头,而在梵伽罗眼里却变成了生命和奇迹。

宋睿把盒子对准灯光,认真查看这沉睡了一百多年的生灵。它的体积很小,约莫只有成年人半截拇指那么长,双眼闭得很紧,体表覆盖着一层焦干的黄色薄膜,或许正是因为这层膜的保护和隔绝, 才让它在那个黑暗、狭窄、密闭的空间里活了三万多个日夜。若是没有今天的奇遇,它还会沉睡更久, 直至与岩石融为一体, 变成一个没有生命的化石。

宋睿长久地盯着它,实在是无法体会到宋温暖和钱博士等人的那种喜悦和感动。他黑暗的心,似乎只有在梵伽罗的引导下才能短暂地窥见一丝光明。

宋温暖早已经对这只青蛙虎视眈眈,却又害怕自己抢夺的力度太大, 把青蛙弄伤,于是只能按捺。今天她经历了太多糟糕的事, 甚至可以说她的半生幸福和喜悦,都在今天毁灭殆尽。她以为自己至少需要三到五年才能调节过来, 但是,当梵伽罗开始感应那些渺小却又伟大的生命,并最终把这只被囚禁百年的生灵拯救,她心中的阴霾竟奇迹般地消退了很多。

她想,自己的那点庸俗可笑的烦恼,在生命的伟大和世界的浩瀚面前算什么?当你回归到芸芸众生或无垠宇宙中去,你会发现自己仅是一粒毫无分量的尘埃,所谓的伤痛、难过、介怀,都只是聚散的云烟而已。等熬过了这一阵,一切都会好的。

她噙着泪笑望那只依然在安眠的青蛙,问道:“哥,你怎么知道它在石头里?你又不是灵媒。”

宋睿把玻璃盒子放入绒布铺垫的木盒内,徐徐道:“七年前,我曾参加了一次地震救援行动,在那次行动里,我们救援队采用了世界上最先进的生命探测仪,而这块石头传来的生命气息被我们的仪器侥幸捕捉到,却又在刹那消失。他们都以为是仪器的灵敏度出了问题,但我怀着万分之一的期待将它保留下来,并且一珍藏就是多年。”

宋睿关上盒盖,冲认真聆听的钱博士等人浅笑。他丰富的人生阅历、温柔多情的语气、仿佛带着珍惜和喜悦的描述,都似一层一层光环,让他显得更感性也更俊美。与俞云天那个人面兽心的东西一比,他简直是时代的楷模。

钱博士和丫丫被他迷得晕头转向,就连熟知他本性的宋温暖都改变了对他的看法。父亲肯定误会堂兄了,他不是没有心,只是不善于表达而已。谁会因为一个有可能存在的生命就把一块石头当成宝贝一般带回家,还一藏就是七年?

石头会有生命吗?听见这句话,大多数人的反应都是嘲笑并否定吧?但堂兄不会,他始终坚信着,也坚持着,只为了一个微弱的有可能是错误的信号。由此可见他的想法是有多烂漫,心性又有多善良。他并不是一个冷酷的人。

宋温暖彻底为自己的脑补感动了,看着堂哥的眼里充满了热切的光芒和濡湿的泪水。

宋睿仿佛已经猜到她在想什么,表情似笑非笑的,然后像上次那般擅自结束了录制,在休息室里找到正闭目养神的梵伽罗,把盒子递过去,“给你。”

“嗯?”梵伽罗立刻睁开眼,抱住了那个盒子。

“不打开看看吗?”宋睿催促一句。

梵伽罗却把掌心贴在盒盖上缓缓游移感应,摇头道:“不用,它习惯了黑暗,一次性接受太多光照对它的健康很不利,我这样看看就好。它目前还在沉睡,不过很快就会苏醒,一百多年的等待终究换来了希望,真好。”

这最后一句“真好”透露出太多饱满的情感,令宋睿的眸光轻轻颤了颤。他很擅长从每一个微小的细节去发掘一个人的内心,而这一句“真好”让他更为确信了梵伽罗的某一部分经历。他与这只青蛙似乎有什么共通之处,他对生命的渴望,对光的追想,对黑暗的习惯成自然,都一再揭露出他过往遭遇的冰山一角。

他似乎也曾在黑暗中等待过一段漫长的时间,漫长到一个生命的微弱波动在他口里也能变成奇迹。他被囚禁了吗?是谁?为什么?

宋睿的心情忽然变得很沉闷,不得不别开头,回避梵伽罗因愉悦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他指着盒子说道:“送给你了。”

“这份礼物太珍贵了,”梵伽罗握紧盒子说道:“但我不得不收下。宋博士,谢谢你的慷慨。”

听见前半句的时候宋睿还以为他会拒绝,本就沉闷的心情已略显焦躁,但听到最后一句,他竟抑制不住哭笑不得的冲动,诘问道:“太珍贵不是应该拒收吗?梵伽罗,我还以为你的礼数很周到。”

“正是因为它太珍贵了,所以我才不得不收下。放弃它会变成一种罪过,除了我,大概没有人能养活它。在这个全新的、陌生的、已变得污秽不堪的世界里,它要想独自活下去是不可能的。”梵伽罗一边轻抚盒子一边摇头叹息。

宋睿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其实世界上其他地方也曾陆续发现过被封印在石头里的生灵,但在剖开石头之后,它们无一例外地死亡了。没有科学家知道该如何让它们活下去,希望你能吧。”

话虽这么说,但宋睿却知道梵伽罗一定能。做不到的事他从来不会轻易答应,尤其还事关一条生命。

宋睿停顿片刻,又自嘲一笑:“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珍藏那块石头吗?”

梵伽罗转头看他,唇角带着一抹洞悉一切的笑容。

宋睿却再没有被人看穿的恼怒和惊惶,而是坦诚地畅所欲言。在梵伽罗面前,他尽可以展露最真实的一面,而不必考虑后果:“不是对生命的尊重和珍惜,完全不是。在我眼里,这块有可能封印着一个生灵的石头就像一个黑暗的监狱,是绝望等待的最佳诠释,是混沌世界的初体,是没有尽头的绵延恶意。看着它,想着有一个生灵正被永生囚禁,我就能从那些极端负面的情绪中获得快乐。”

宋睿靠近青年,一字一句说道:“是的,你说得对,我并不是在凝望深渊,我本身就是一个深渊。”

梵伽罗伸出细长的食指,抵住他的下颌,将他凑得越来越近的俊美脸庞推出去,不以为意地说道:“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你把这块石头保留,并且给了它重生的机会,这是事实。你喜欢在罪恶中寻找快.感,但你帮助警方抓获了很多穷凶极恶的暴徒也是事实。无论如何,你最终做出来的事才是评判你是善是恶的标准,所以,即便明知道宋博士的内心是漆黑的一团,我也并没有因此而讨厌你。”

梵伽罗抱着盒子站起身,笑容真切:“宋博士,我也要推翻对你的评价,其实你有时候真的很讨人喜欢,谢谢你的礼物。”

梵伽罗不紧不慢地走远了,宋睿长久地盯着他的背影,然后用双手掩住自己缓缓扬起唇角的面容——

梵伽罗捧着盒子走在长长的廊道里,一团人形雾气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他停下脚步回望,目中流露出挣扎犹豫的神色,而人形雾气则开始惶然,两只短短的手搅在一起,两只细细的腿局促不安地挪移着。

犹豫了大约几十秒,梵伽罗终是蹲下.身,平视雾气,低不可闻地道:“过来。”

人形雾气连忙迈着小小的步伐跑到他近前,与他相隔半米的距离对望。

梵伽罗忽然伸出手臂,将人形雾气抱住了,并轻轻摁住它的后脑勺,让它能舒适地靠在自己肩头。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大大出乎人形雾气的预料,它开始蒸腾、扭曲、变幻着各种形状,却又最终凝实,化为一个身体瘦弱,面容清秀的孩童。他侧过头,悄悄看了大哥哥一眼,然后闭着泪湿的眼睛笑了。

那些残忍的虐.待和可怕的记忆也在这个拥抱中被悄悄抚平。

忽然,一道急促的喘息声在走廊里响起,打断了这温馨静谧的时刻。梵伽罗放开小孩,回头看去,却见崇明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隐在黑暗的角落里。他亲眼见证了那鬼魂由无形化为实体的全过程,于是质问道:“你也能驭鬼,我的小鬼是不是你偷走了!”

“你的能力削弱后根本控制不住它,它便跑了,与我何干?”梵伽罗极有耐心地解释一句。

“我的能力为什么会削弱?是你干得对不对?你吸走了我的能量,你这个小偷!”崇明气得几乎失去理智,否则他一定知道,在面对梵伽罗时,自己更应该做的是逃跑,而不是走上前咄咄逼问。

梵伽罗笑着低语:“你我之间,到底谁是小偷?听说你五岁就被送入云都观修行,我看那小鬼也是五六岁的年纪,身上穿着云都观的道袍,从鬼气的浓郁程度判断,死了应该有十五六年。也就是说,他是你的同门师兄弟,而且死于你开始修行的那一年。如此,你可否告诉我,他是被谁杀死的,又为什么会被你所掌控?”

崇明不断往后退,却被一堵冰冷的墙壁挡住了退路,只能颤声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吗?你的能力是抽取并驭使生魂吧?只需轻轻往外一拉,任何生物的灵魂都将成为你手中的玩物;也只需轻轻一拍,你就能让人变成狗,让狗变成人。拥有这种能力的你,会不会在某个时刻猖狂地认为自己是凌驾于众生的存在,是主宰万物的神灵?”

崇明万万没料到自己隐藏得最深的秘密会从一个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口中说出来。他满以为即便是最强的灵媒来了也无法看穿自己的能力,因为在他眼里,这些人只是蝼蚁一般弱小的存在,他想让他们什么时候死,他们就必须得死,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然而现在,看看他狼狈的模样,那个无力反抗的人到底是谁?

“你别过来,我的能力是无敌的,你别靠近我!”崇明感觉到了巨大的危机,却只能像困兽一般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他所有的路都被梵伽罗堵死了,那面容惨白的小鬼甚至扑上来牢牢抱住他的腿,让他根本无法动弹。

“你读过书吗?”梵伽罗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瑟瑟发抖的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