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发音古怪的话听上去似乎很可笑,却让杨母和杨胜飞面如金纸,神情惊骇,因为这些话都是杨老爷子和杨老太太最爱念叨的话,语气也跟他们一模一样!他们因为孙女的死而感到羞耻,总觉得自己抬不起头。

梵伽罗的口音又换回来,深深叹息道:“她陪伴着你们,守护着你们,跟随你们天南海北四处漂泊,可她的遭遇渐渐被你们遗忘,仇恨渐渐被你们放下,就连存在也被你们一次又一次否定,及至那一次,连她最爱的母亲也不愿承认她曾在世上来过,于是她彻底放弃了。她留下的讯息就是那时候斩断的。我原本不明白为什么,但是看见你,我就全都明白了。”

梵伽罗握住杨母剧烈颤抖的手,轻轻拂开她的五指,将那根冰冷的银色项链放入她的掌心,一字一句说道:“当你因为找不到遥控器而蹲坐在地上崩溃大哭时,你的女儿也蹲坐在你面前,望着你,伤心欲绝地哭。她的手穿过你泪湿的脸,却只抓到一片空茫,就仿佛她的存在,在你们的心里也终会成为一片空茫。于是她离开了,你的呼呼**从那天开始,彻底失灵了……”

梵伽罗合上杨母的五指,让她把那冰冷的项链捂热。他捂不热,所以他也放弃了。

恍惚中的杨母猛然握紧项链,对着虚空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兰兰,妈的兰兰,你回来!你回来啊!妈不是故意的!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妈真的不是故意的!呜呜呜……”

她跪倒在地,紧紧拽着这根项链,哭得几欲晕厥。她后悔了,如果早知道女儿就在身边,她一定不会说那些话!

“真的吗?我姐真的一直都在吗?”杨胜飞哽咽着,一遍又一遍地问,可是不等梵伽罗回答,他又自己答道:“我就知道她在,我能感觉到。我被车撞了的那次,明明飞出去很远,可落在地上一点儿都不疼,我知道那是她在保护我!姐,姐,你还在吗?你听得见吗?你回来,我想你!我一直都没忘记你的遭遇和仇恨,我会帮你找到凶手,你听见了吗?你回来吧!”

母子俩抱在一起痛哭,全然忘了周围还有几十台摄像机在拍。他们又悔又恨,可是被他们一次又一次否定的那个人却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她甚至带走了所有讯息,放弃了对一个冤魂而言最大的执念。

能不能找到凶手,她已经不在乎了,只要不让家人感到耻辱和难堪,她可以让自己永远地,彻底地消失。

☆、第一百零三章

得知真相的杨母哭得差点晕过去, 她撕心裂肺地喊着女儿的名字, 可她沙哑绝望的声音却只在这狭窄的房间里回荡,无法传出去更远。她抬起头, 不断在虚空中环顾,不断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搜寻, 试图找到女儿的影子,可是没有,女儿已经不在了, 她彻底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杨母想起二十多年前, 女儿还活着的时候, 她总喜欢跟在她身边不停帮她收拾乱糟糟的厨房、卧室、客厅,娇憨地抱怨:“妈, 你怎么记性这么差啊?喏, 你的风油精,来来来, 我帮你涂, 现在脑袋还疼不疼了?要是等我长大了,嫁人了, 你可怎么办呀, 别是连家里的钥匙都找不到了吧?”

后来女儿死了,她很伤心, 一年到头总是生病,于是记性更差,竟然真的连家里的钥匙都找不到了。但她却莫名其妙地拥有了呼呼**, 无论丢了什么,只要绕着屋子走两圈,喊几声,那些东西就会出现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为此沾沾自喜,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这是她独自享有的一个小秘密,是她痛苦生活的一点点甘甜。可是直到今天她才明白,那根本不是什么呼呼**,是她的女儿放不下她,一直在守护着她,照顾着她!

可她又做了什么呢?她忘了女儿的仇恨,逃得远远的,对身边的每一个人否定女儿的存在。她竟从不知道自己做这一切的时候,女儿就在一旁看着,女儿的心该有多痛啊?是不是比那个雨夜更痛?是不是比眼睛被挖走,脖子被掐断更痛?

杨母没有办法再想下去,她跪倒在地,用自己的脑袋砰砰砰地撞击桌脚,恨不得把自己撞死过去。她怎么能这样伤害她的女儿啊!

“兰兰,妈妈对不起你,妈妈错了,你回来!你回来吧!”可是没有用,这样的呼喊早就没有用了,正如她的呼呼**在三年前的那一天就彻底失灵了。当她因为一个遥控器而崩溃大哭时,她的女儿又是何等伤心欲绝?女儿的仇还没报呢,她死不瞑目啊!

“我有女儿,我怎么可能没有女儿呢,我这辈子生了两个孩子,十八岁的时候生了女儿杨胜兰,二十八岁的时候生了儿子杨胜飞,我有两个孩子,都是我的宝贝。尤其是我女儿,乖巧,懂事,听话,学习好,长得也特别漂亮,是我的小棉袄,最贴心的就是她。我的女儿叫杨胜兰,这位先生,我有女儿的。”

她看向梵伽罗,哀求道:“没错,她被奸杀了,我要给她报仇,我要找出杀害她的凶手,这位先生,求您帮我!”对于青年的能力,她从无一丝怀疑,被他道破的那些事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她甚至从未在儿子面前提起过半个字,包括那次崩溃到极致的痛哭。

梵伽罗摇摇头,语带遗憾:“很抱歉,我帮不了你。”

杨母膝行到青年身边,哭着说道:“怎么会,您能看见我女儿的存在啊!您不是看见她了吗?求您帮帮我们吧!”她慌忙拽过儿子,逼迫他下跪,摁着他的脑袋让他低头,仿佛把姿态摆放在尘埃里就能换回女儿。

周围的人全都噙着泪别开头,不忍多看,也不敢阻拦,就连庄禛也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唯独宋睿以手掩面,避开了摄像机的拍摄。很抱歉,他对这种悲惨的场面实在无法产生共鸣,不过能让他为此感到抱歉,也算是一项不小的进步。

“我看见的只是她留下的残念罢了。那一天对她来说太过痛苦,再多的东西,她已经全都带走了。”梵伽罗垂眸看着杨母,面容悲悯,说出口的话却十分冷酷:“你们早已经放弃她,所以她也放弃了自己,所以还是算了吧。”

“不能算啊!不能算!我从来就没有放弃过她,我没有!”杨母捧着项链嚎啕大哭,一遍又一遍地说道:“不能放弃,一定不能放弃!我要替我女儿报仇!”

杨胜飞膝行两步,咬着牙给梵伽罗磕头,可脑袋刚低下去,就被对方沁凉的掌心接住了。

梵伽罗定定看着他们,目中流转着悲悯的光,终是叹息道:“既然你们不愿放弃,那就试一试最后的方法吧。”

“什么方法?您说,我们听着,我们什么都愿意做!”杨母立刻停止哭泣,胡乱抹掉脸上的涕泪。杨胜飞也全神贯注地看着梵伽罗,目中闪耀着希望的光芒。

“招魂。”梵伽罗把杨胜飞的手轻轻摆放在杨母拽着项链的手上,继续道:“不过不是我招,而是你们自己招。你们握住这个,把心中的话都对她说出来,看看她能不能听见。”

“不需要仪式吗?”杨母的嗓音因为激动和渴盼而微微发颤。

“不需要,仅凭信念就可以。”梵伽罗触了触自己眉心,嗓音低柔:“足够强大的信念就是最好的仪式,明白吗?”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杨母点点头,把脑门贴合在那串冰冷的项链上,哽咽道:“兰兰你回来,妈妈在这里等你!兰兰,杨胜兰,你听见了吗?妈妈从来没嫌弃过你,为了你,妈妈跟你爷爷奶奶不知道吵了多少回架,妈妈恨他们总是说你丑人,妈妈从来不觉得你丑,妈妈只是太痛太痛了,痛得快活不下去了!妈妈不是不愿意提起你,妈妈是不敢提起你,因为只要一想起你,妈妈的心就撕着疼、扯着疼、揪着疼,疼得死去活来!妈妈恨不得立时死了,再把你换回来!你受过的那些罪,妈妈每天晚上做梦都在替你受!妈妈恨不得那些梦都是真的,受罪的人是我,不是我的女儿;死的人也是我,不是我的女儿,如果能换你平安,妈妈什么都愿意做。妈太痛了,你的名字就像钢刀,能把妈的心都挖掉!呜呜呜……杨胜兰,你回来,妈把命都给你!”

杨母哭倒在儿子身上,气息渐渐变得微弱。

杨胜飞抬头四顾,一遍一遍呐喊:“姐你回来!我在你坟前发过誓,要帮你报仇的!为了你,我拼命读书,不顾爸的反对报了警校,我现在可以帮你抓坏人了!你看见了吗?飞飞长大了,飞飞没有一秒钟忘记过你!姐,杨胜兰,你回来,你回来!”

两人仓惶四顾,声声呐喊,梵伽罗则一直闭着眼,仿佛在感受什么。眼看杨母摇晃着身体,支撑着脑袋,快要晕厥时,他忽然低语:“来了。”

“什么?”处于晕厥边缘的杨母不由精神大振。

“你女儿似乎听见了。”梵伽罗睁开眼,瞳孔里流转着神秘莫测的光。

杨母恍惚地看着他,随即惊慌失措地喊道:“项链,项链在发烫!”

杨胜飞也直愣愣地看着自己覆在母亲掌心的手,表情是十足的愕然。那项链真的在发烫,而且温度越来越高,仿佛快燃起来了,但在旁人看来,它依然是原本的模样,银色的,冷冰冰的,没有什么特别。

面对如此诡异的景象,母子俩竟然懵了。其余人也都目瞪口呆,惊疑不定。

庄禛紧紧拧着眉头,显然并不相信母子俩的话,却又不好当着长辈的面戳破。他以为这是一次很成功的催眠,而那项链就是一个催眠道具。能在他的眼皮底下成功施展两次这种鬼蜮伎俩,不得不说,梵伽罗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梵伽罗将母子俩合在一起的手轻轻托住,吩咐道:“闭上眼睛,好好感受她带给你们的讯息,看见什么一定要记住,不能遗忘。”

“哦哦!明白,明白!”杨母和杨胜飞像两个木偶,梵伽罗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此时已飞快闭眼,用心感受。渐渐的,两人的表情变得平静了,安详了,甚至露出了恬淡的笑容,仿佛岁月静好,与世无忧。

担心他们沉溺进去,梵伽罗再次提醒:“把看见的景象说出来,尽量详细一些。”

杨母被女儿充满朝气的笑靥迷住了,杨胜飞身为警察,自控力到底要强一些,开始缓慢描述自己看见的一切:“我,我的视角很奇怪,我看见了我自己,还有我妈,他们走在我前面,笑嘻嘻地说着什么。我很小,才那么一点高,我妈一把就将我抱起来了……”

他闭着眼睛低头,然后又缓缓抬起来,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我在我姐姐的身体里,我看见的一切都是她的眼睛看见的。她身上穿着一条鲜艳的红裙子,是我姑姑从港城给她带来的,全镇只有这一条,走在路上人人都夸她漂亮。我能感受到她的心情,她很开心,想穿着这条裙子在镇里走一圈,让所有人都看见。这是,这是她遇害的那一天……”

杨胜飞的表情忽然变得极度惊恐,额头开始大滴大滴冒出冷汗。而杨母看见的却与他完全不同,她近年来患上了严重的心脏.病,所以她看见的一切都是美好的,祥和的,是他们一家人的幸福过往。

杨母在微笑,杨胜飞却开始挣扎:“她提着饭盒去钢厂给爸爸送饭。不,不要去!不能去!我,我控制不了她的身体!”

梵伽罗一只手托着母子俩的手,一只手轻轻摁住杨胜飞的肩膀,让他平静下来。

测试间里的所有人都开始身体前倾,目不转睛地看着杨胜飞,宋睿更是拿出笔记本,迅速记录案情。唯独庄禛一手扶额,一手敲击桌面,显得很不耐烦。他猜想在惨案真正发生前,杨胜飞一定会醒过来,他看不见任何实质性的东西。所谓的通灵只不过是一些骗人的把戏而已,是把求助者内心的隐秘挖出来,让他们自己去进行注解,所寻获的答案也都是一些似是而非的臆想,根本没有意义,更别提对破案有所帮助。

但是他猜错了,杨胜飞并未清醒,反而隐在姐姐的身体里,一直走进了二十年前的钢厂。

“给爸爸送完饭,姐姐顺着一条无人的小路往外走,有脚步声从后面跟上来,姐姐正准备回头就晕过去了!在那一瞬间,她的后脑勺很痛,她被击中了!”说到这里,杨胜飞也随之露出痛苦的表情。

宋睿把这段描述打上波浪线,因为它非常重要。

庄禛不耐烦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敲击桌面的手不知不觉变得僵硬。

杨胜飞继续道:“姐姐醒了,她看不见,也喊不出,她的眼睛被布条蒙住了,她的嘴巴里堵了一团东西,很臭,是一股煤油、焦炭,还有,还有连续多日未曾洗澡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她没有办法挣扎,她被捆住了,手脚和身体被折叠起来,装在一个麻袋里。她的衣服也不见了,粗糙的麻袋摩擦着她的身体,带来一阵刺痛。很多重物压在她身上,让她难以呼吸。她很害怕,非常非常害怕,她在脑海里大声呼喊我们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杨胜飞刚哭干的眼眶又流出两行泪水,坐在他身旁的母亲却露出幸福的笑容。杨胜兰让他们看见了完全不同的景象。

宋睿在笔记本上写下【衣服被剥离,证词可能有误】这十一个字,递给庄禛。庄禛只瞟一眼就明白了,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

当年负责调查这起案件的警察曾对钢厂员工进行过走访,很多人都说看见杨胜兰给杨父送完饭之后离开了钢厂,因为她的那条红色裙子非常漂亮,全镇只有一条,大家对此记忆犹新。钢厂附近的居民也表示:看见过一个身穿红色连衣裙的女孩从街上走过,边走边蹦跳着转圈,很活泼的样子,那肯定是杨胜兰无疑。

由此,当年的警察推断——杨胜兰是在郊外遇见的凶手,钢厂员工的嫌疑被完全排除了。

然而现在,经由杨胜飞的讲述,宋睿却发现这个推断是错误的。杨胜兰是在钢厂被打晕,并剥掉了衣服,被某个人穿走,从而误导了所有目击者。也因为这些目击者的证词,警察做出了错误的判断。穿走红色连衣裙的人到底是谁?这是一个巨大的疑点,也将是破案的关键!

庄禛紧紧捏着笔记本的一角,手背由于太过用力而冒出条条青筋。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知道,杨胜飞描述的这些场景是合理的,甚至于弥补了他们始终无法查清的种种疑点。之前建立在目击者证言上的所有推测,都被这些话否定了,却又带给人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仿佛真相就是如此!

庄禛吐出一口浊气,终于愿意认真聆听杨胜飞的话,也终于意识到,这所谓的心理暗示,或许并不仅仅是心理暗示。

杨胜飞继续往下说:“姐姐身上的重物越来越多,我能感觉到她快承受不住了,那些重量在一点一点的增加,每一次加重,就会有脚步声传来。那些重物很坚硬,膈得她浑身都疼,味道非常刺鼻,是……是焦炭!我认得这个味道,我家每到冬天,烧得都是从钢厂拉来的焦炭!”

宋睿从庄禛手里拿回自己的笔记本,一笔一划写道:【她被打晕后装在麻袋中,藏在钢厂储存焦炭的地方,她的衣服被别人穿走了,以致于目击者的证言出现了集体差错。你们的调查方向从一开始就走偏了,凶手是钢厂的某一个人,而不是什么街头盲流。】

庄禛拿起笔,无比沉重地写下一行字:【等调查过后才能确定这些话的真假。】

宋睿眯眼看他,目露讽刺。

杨胜飞的脸颊开始涨红,努力伸长脖子喘息:“姐姐不能呼吸了,她快要被压死了!她,她晕过去了,醒来的时候感觉到身上还有重量,却不是那么难以承受了,她的身体在摇晃,上下颠簸,仿佛在车里,不,不是汽车,”杨胜飞偏着头,仿佛在聆听什么,随即笃定道:“是自行车,确切地说是三轮自行车!这是一辆三轮自行车,拖着一车斗的焦炭,骑了很远很远的路,有人在跟骑车的人打招呼,可我姐姐喘不上气,耳朵嗡嗡嗡地响,根本听不清。她努力了,可她被绑了太久,压了太久,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根本什么都感觉不到!”

杨胜飞的眼泪汹涌而出,这样的遭遇不亲身经历过一次,他永远没有办法想象姐姐当时的痛苦和绝望。

“那个畜生终于停下了,他把姐姐身上的焦炭搬走,打开麻袋,把姐姐拖出来,他一直没说话,沉默地可怕!啊!啊啊啊啊!”杨胜飞开始嘶吼,浑身的肌肉都在抽搐、震颤,却因为梵伽罗轻轻摁住他肩膀的那只手而始终没能剧烈挣扎,也没有丢开项链。

“畜生!畜生!畜生!”他哭嚎着连骂了三句畜生,嗓音里充满刻骨的仇恨:“他把我姐姐的眼睛挖走了!他在打她,凌虐她,掐她的脖子,住手!快住手……姐姐,姐姐不行了,被他握住脚踝,拖拽着走了很远,地上很多碎石子,磨破了她的背,锋利的叶片刮破了她的皮肤,可她痛到极致,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她被丢在河里,搓洗了很多遍,然后扔在一个潮湿的地方,又被侵害了一次,冰冷的水滴落下来,豆大的一颗颗,下雨了,姐姐的脖子被掐断了……”

杨胜飞终于松开母亲的手,趴在地上痛哭:“姐姐死了,她被活生生折磨死了……”

与此同时,杨母却捧着项链,绽放出喜悦的笑容。母子俩截然相反的表现就像一出荒诞剧,叫人看了莫名难受!即便是死了,杨胜兰依然在用她独特的温柔呵护着母亲,然后轻轻抱了抱弟弟,像风一般离去了。

这场招魂仪式未曾由梵伽罗主导,但他带给所有人的震撼却难以用语言描述。

宋温暖看呆了,眼泪不知不觉落了满腮。

透过监控器看见这一幕的所有工作人员也都哭花了脸,心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到底是什么样的恶魔才会做下如此残忍的事!一定要抓住他!一定!

宋睿把自己的笔记本推给庄禛,上面简单明了地写着:【嫌疑人:钢厂员工,性格沉默寡言,呆板木讷;工种为搬运工、锅炉工或采购员;身体强壮,勤劳肯干,人缘好,风评佳,是众口一词的老好人;案发时年龄在三十至四十五岁之间,独居或鳏居。那条红色连衣裙的下落必须查清,可能会为你们提供更多有力的证据。】

庄禛接过笔记本看了看,又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俊美青年,眼中的情绪无比复杂。如果这些话是从梵伽罗口中说出的,他或许会怀疑,但它们却是杨胜飞亲口描述,而他对这名同事再了解不过,若是对方早知道当年的真相,又怎么可能在漠北无望挣扎了一个多月?

庄禛试图找出一个明显的破绽来推翻这些话,但是他找不到,那些残忍的细节,一条条,一项项,全都与法医的尸检报告对上了!甚至很多描述是唯有已死去的受害者和凶手才能知道的真相!

所以说,这场招魂仪式很有可能是真的!这一认知完全颠覆了庄禛的三观,令他头一次陷入迷茫而又不知所措的境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一百零四章

选手们被隔绝在一个个休息室里, 并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当着众多摄像头的面, 他们或闭目养神,或盘腿打坐, 尽量让自己显出几分高人气息,而真正能力卓绝的那些灵媒却并未端着, 该干什么干什么。

元中州拿着一块绒布仔细擦拭自己的摇铃;朱希雅正在清理小铜炉里的香灰,弄得满手都是脏污;阿火向工作人员要来一包饼干,吃得很欢;何静莲抱着自己的双膝坐在沙发上发呆;丁浦航正在玩手机游戏, 时不时咒骂猪队友几句。

他们的表现与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然而, 当杨胜兰的项链开始发烫时, 他们却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手头的事,仰起脸, 看向虚空。

阿火和何静莲的表现如出一辙, 他们立刻逃离了沙发,在屋子里团团乱转, 然后找到一个狭窄的角落把自己塞进去, 目中满是戒备和仓惶,就像两只被猛兽追赶得无路可逃的小动物。

丁浦航抱紧手机, 眼睛左看看, 右看看,像是在寻找什么。他知道有古怪的东西入侵了此处, 却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只觉得冷,很冷, 于是他掀掉沙发坐垫,牢牢裹住自己。

朱希雅和元中州的感应是最清晰的。他们抬头看向虚空,表情很是错愕,随即又显出几分恍然,最后竟双双闭眼合手,似在祷告,待那冰冷的气旋席卷而过才双双睁眼,各自发出感叹。

朱希雅:“我以为她已经彻底消失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刚才又回来了,这种情况很罕见!”

元中州:“把已经消散的阴魂再次召唤回人间,你们节目组好像请来了一位不得了的人物。”他开始摇铃,头颅微侧,耳尖微颤,似乎在努力探索着什么,过了很久才再一次强调:“他很强大,非常非常强大。”

导播能够通过监控器看见所有的房间,于是他的内心便掀起了狂澜。他看看跪下去默念往生咒的元中州和朱希雅,又看看捧着杨母和杨胜飞的手,把死灵召回人间的梵伽罗,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宋温暖都干了些什么——他们找来了一群怪物,他们改变了这个原本简单平和的世界!

招魂仪式结束了,杨母笑着笑着便哭了,一边抹泪一边焦急地说道:“对不起,这位先生,我只看见我女儿,别的什么都没看见,我不知道凶手是谁。”就在刚才,她做了一个很美的梦,她看见女儿平平安安地长大了,嫁了人,生了两个孩子,带着他们回家,围着她打转,逗她开心。他们欢快地喊着妈妈、外婆,笑容是那么鲜活。

睁开眼的时候,杨母差点以为那不仅仅是一场梦,而是她的女儿的确在另一个世界好好地活着。她心中溢满欢乐,可目光触及那条项链,却又掉下滚烫的泪。

“我太没用了!我竟然什么都没看见!”强烈的愧疚感袭上杨母的心,令她用力捶打自己胸口。

“妈,没事没事,我看见了,我全都看见了。你别急,也别多问,我们这儿正在录节目呢,回去我再跟你细说好不好?”杨胜飞连忙拍抚母亲单薄的脊背。

“你真的看见了?你看见什么了?”杨母怎么可能不着急,她恨不得把手塞进儿子的嘴里,把他的话全都掏出来。

“伯母,您别急,我们先去开个会,回头再跟您解释。有太多疑点需要讨论清楚,否则待会儿我们该忘了。”宋睿把自己的笔记本摊开在桌上。

杨母伸长脖子看了看,只见页面顶头的一行写着【疑点】二字,下面罗列着第一项、第二项、第三项,密密麻麻的一长串,并且每一项的序列号前都打了一个巨大的问号,可见很急迫。

杨母立刻就打消了追根究底的念头,连连摆手:“你们去开会吧,我不问了。这一次能把杀害我女儿的凶手找出来吧?”她死死盯着宋睿的脸,揪心地等待着一个确切的答案。

“能,这一次肯定能。”宋睿毫无迟疑地点头。

杨母的眼泪又开始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一边说着“你们快去”,一边跪倒在梵伽罗脚边,要给他磕头致谢。梵伽罗只轻轻一托便把她扶起来,安置在椅子上,手掌覆在她脑后,轻声细语地安慰:“你太累了,睡会儿吧,不幸很快就会过去。”

杨母一边点头一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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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期的节目就这样结束了,宋温暖和导播齐齐吐出一口气。他们原以为杨母的到来是巨大的混乱和失败,却没料峰回路转,他们竟在她身上看见了一个奇迹。

“这一期节目肯定又会大爆!”导播兴奋异常地说道。

“得了吧,爆归爆,真正相信的人又有几个?你是不知道,咱们节目组的编剧已经出名了,不但网友们对他大夸特夸,好多导演都在向我打听他的名字,说是要高薪聘请他写剧本。”宋温暖翻了个白眼。

导播疑惑道:“可是咱们节目组没有编剧呀!”话落他才反应过来,不由拍着脑门感叹:“算了算了,爱信不信,管它真人秀还是奇幻剧,只要收视率够高就行了。”

两人一边摇头一边走远,梵伽罗则坐在休息室内,认真检查许艺洋的家庭作业。语文、数学难不倒他,英语却着实令他踌躇了片刻。

“这个单词我也没学过,你等会儿,我先查查字典,怎么读的来着,因吹斯听还是因吹斯汀……”他拿出手机,皱着眉头,嘀嘀咕咕地翻找。

许艺洋捂着嘴偷笑,却不防后脑勺被大哥哥轻轻敲了一下,不由笑得更欢了。

两人磕磕巴巴地做好英语作业,又反复检查几遍,这才收拾书包准备回家,却见其余选手也都打点妥当,从走廊那头穿行而来。宋睿、庄禛、杨胜飞刚好开完会,打开隔间的门,与他们撞个正着。

杨胜飞的眼睛已熬得一片通红,面容尽显憔悴,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脊背和腰杆已经挺不直了,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重物压弯了。在幻境中遭遇的一切令他元气大伤,怕是三五个月都没法缓过来。借由这次招魂,他切身体会到了姐姐的绝望和痛苦,于是对那凶手的仇恨又加深很多,真到了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的地步。

他冷漠地看着这些灵媒,连声招呼都不打,不是不懂礼貌,也不是过河拆桥,而是太累太恨,除了抓住凶手,脑子里容不下任何思考。

元中州等人很是理解他的心情,反倒率先冲他露出温和的笑容。但何静莲却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瞥了杨胜飞一眼就猝然倒地,随即双手捂脸,发出凄厉的嘶喊:“啊啊啊!好疼!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不要,不要打我!”

她不断呐喊、翻滚、抓挠,癫狂的模样吓了周围人一跳。

元中州试图安抚她,可刚伸出手就像被烙铁烫了一下,竟猛然退后一大步,露出惊骇之色。他在少女身上感受到了极致的怨念和极端的痛苦,那是深渊、亦是沼泽,谁碰谁就会深陷!

朱希雅也只是探了探手就缩回来,不敢置信地道:“怎么会这样?那冤魂不是已经走了吗?”

所有人都退到远处,惊骇不已地看着何静莲。她一会儿弓着背,发出尖叫;一会儿蜷着腿,嘴上讨饶;一会儿伸出手,抠着地面,试图爬远一点;一会儿又翻滚着倒退回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的双眼睁得极大,散乱的瞳孔却毫无焦距,仿佛什么都看不见;她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扭曲、抖动,指尖轻轻碰一下眼眶就发出凄厉的尖叫,仿佛正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谁都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唯有杨胜飞隐隐意识到她现在的情况。他能够想象她正在遭遇什么,因为同样的遭遇他也曾体验过,而且就在刚才。若不是梵先生轻轻摁住他的肩膀,给了他无穷无尽的勇气和力量,他恐怕也会像少女这般痛得满地打滚。

那个畜生施加在姐姐身上的酷刑不是人类可以承受的!

他正准备跑过去搀扶少女,手腕却被宋博士紧紧抓住,对方沉声警告:“谁都可以碰她,唯独你不行。她现在忍受的这些痛苦就是你传递过去的。”

“什么?”杨胜飞懵了。

宋睿摇摇头,无法解释更多,因为就算解释了这些人也听不懂。他越过众人看向梵伽罗,而对方正牵着小男孩的手,快步走过来。别人不能碰的,他果然能碰,他一只手摁住少女颤抖的肩膀,一只手覆在她满是冷汗的脑门上,轻柔地安慰,绵密地细语:“嘘,嘘,安静,安静,对,就是这样,不要挣扎,你很快就会好起来,不是真的,那些都不是真的……”

话虽这么说,但少女紧闭的双眼却流出两行血泪,仿佛眼珠子真被挖了去,露在外面的手臂和双腿也显现出被皮带抽打的伤痕。她的感知和意识太过强大,竟把幻境中的一切都带到了现实。

她不断仰头,修长的脖颈却向下弯折,形成一个u形,且隐隐浮出人手状的淤痕,就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暴徒正狠狠掐着她,令她窒息。再这样下去,她的颈骨一定会断裂,而她将死于这太过惨烈的记忆!

走廊里不断有人发出尖叫,闻讯赶来的宋温暖也急得满头都是冷汗。

梵伽罗将手掌向下移,覆在少女已然青紫的脖颈上,一遍又一遍地安抚:“别害怕,你不是一个人,看见那微光了吗,跟着它走,你可以逃出来。听见我的声音了吗?那不是真的,你正在经历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你很好,你一切都好。对,就是这样,慢慢地跟我走,慢慢地,近了近了,你快出来了!”

他话音刚落,何静莲就睁开眼,张大嘴,发出长长的嘶鸣。她清醒了,虽然眼里噙着血泪,脖颈上带着淤痕,但她确实清醒了,一秒钟都不敢耽误地扑入梵伽罗怀里,紧紧抱住他冰冷的身体。

她只是呜呜地哭,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那些可怕的场景和痛苦至极的感受简直超出了语言能够描述的范围。

宋睿原本带着笑的眼眸此时已完全寒凝,锋利的视线在少女纤细的胳膊上流连了片刻。

何静莲仿佛有所感应,似触电一般飞快放开梵伽罗,反应过来后又躲在他身后,悄悄捏住他一片衣角。无论别人问什么,她只是一径摇头,不愿开口。

宋温暖见她实在难受,于是摆手道:“都散了吧,让她好好缓缓,别围着她了。我给她妈妈打电话,再派辆车送她去医院看看。”

众人不甘不愿地散去,唯独元中州停留在原地,双手合十默诵祷词。他睇向梵伽罗的目光隐隐带上了几分探究和敬畏,因为他似乎窥见了一些秘密。最初,他以为这名青年只是普通人;可后来,他渐渐感知到了对方的强大;但近段日子,青年不知怎的,竟变得更为强大;或许在未来,他将越来越强大……

他的力量一直在增长,而元中州却无法探知他的上限!

即便身为灵媒,元中州也想不明白,这人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存在。把已经消散的灵魂重新凝聚,继而带回阳间,仅凭爱和信念能做到吗?不,做不到,没有绝对强大的意识和灵力,谁都做不到,地狱之门不是人类可以推开的!

他深深看了梵伽罗一眼,这才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去。阿火走远之后又转回来,躲在墙角处偷看。他很担心小姑娘。

梵伽罗正准备用指尖拭去何静莲腮侧的血泪,宋睿已递出一包湿纸巾,挡在他指尖前,语气温和:“擦擦脸吧。”

何静莲飞快接过纸巾,仓惶而又急迫的模样就像是从火中取栗。

宋睿轻笑几声,引得小姑娘不停颤抖。梵伽罗拧着眉头瞪他,他便站起身,主动走远了一些,但挂在唇角的笑容却变得格外真切。这人竟然会对他生气了呢……

“你不应该来参加这档节目。事实上,你应该远离所有曾遭遇过不幸的人,再这样下去,你或许会死。”说这话的时候,梵伽罗的眼睛牢牢盯着少女脖颈间的掐痕。

“可是我家里需要钱,我弟弟读书很厉害,我得供他上学。”何静莲低下头擦脸,嗓音闷闷的。

“供养弟弟是你父母的责任,不是你的。他们知道你的情况吗?”梵伽罗眉头越拧越紧。

“他们知道,但是他们也没有办法。弟弟一个学期的学费就要十几万,他好不容易考上那么好的学校,我们不能耽误他的前程。”

“你弟弟的前程不能耽误,那你的前程就能耽误吗?像你这么大的孩子,现在应该还在学校里读书吧?你的父母有为你考虑过吗?如果没有,我建议你自己为自己考虑,不要再被他们摆布利用。我的话并不是危言耸听,如果再遇见类似的情况,而你身边又没有人可以打断这种传递,你会死!”梵伽罗反复且严肃地告诫少女。他看着她,目中满是怜悯。

可少女却连连摇头,不愿接受现实:“不,梵先生,你应该知道我的情况吧?毫不夸张地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欺骗我。我爸爸妈妈是关心我的,我每一次出事,他们都会很紧张,可是他们没有办法啊,家里太穷了,而我又有能力,如果我不多分担一点,这个家该由谁来支撑?爸爸妈妈不是利用摆布我,他们是爱我的,我能感受到。”

她不断点头,仿佛这样就能增加自己话里的可信性。她的特殊能力的确很难被谁欺骗,好的情绪、坏的情绪、善念、恶念,在她这里都是透明的。

梵伽罗将手覆在她头顶,叹息道:“我知道你的能力,但是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和关心吗?你可曾切身体验过那样的感觉?”

何静莲被他问住了,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本就苍白的脸竟浮出一团青气。是啊,她感受过真正的爱和关心吗?如果从来没有,那她又怎么知道爸爸妈妈给予的是爱和关心呢?

梵伽罗握住她微微发抖的手,柔声道:“我可以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关怀,但什么是真正的爱,你得自己去寻找。”他闭上眼,把自己的情绪传导过去,少顷又放开脸色已恢复红润的少女的手,牵着小男孩慢慢走远。

宋睿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杨胜飞和庄禛也随之离开。

直到此时,何母才从电梯里跑出来,焦急地询问:“莲莲,你还好吗?妈妈接到宋导电话的时候都快吓死了!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呀!你脸上怎么有血?你受伤了?走走走,妈妈带你去医院,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呀,我们这个家全靠你了!”

她的焦急和关心都是真切的,然而,在体会过了梵先生传导过来的关怀后,何静莲却发出了苦涩至极的低笑:原来真正的关怀是温热的、绵软的,像水流一般包裹着你,让你在这最原始的环境中感受到最安详的静谧和最温暖的抚慰。

但母亲传导过来的关怀却像一层膜,虽然密不透风地将她包围,似乎很安全,却没有那些温热和绵软,更没有静谧、安详和抚慰。它很薄,很坚硬,很虚浮喧嚣,感受得久了,何静莲竟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

她悄悄擦掉眼角的泪,直白地问道:“妈,你是担心我的身体还是担心我病倒之后不能继续供养弟弟?我是你的女儿还是你赚钱的工具?”其实她隐隐约约知道一些,可是她从来不敢那样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