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八卦?”宋睿腰间只围着一条浴巾,大跨步走出浴室,来到阳台。他看向被夜色掩盖的北郊,想象着这个时间点,那人在干什么。

“宋博士,我看了今天播出的《奇人的世界》,梵先生不是给丫丫和撕撕姐做心灵剖析吗?场面好感动!我都快哭成狗了……”

宋睿表情冷酷,嗓音却透着一点笑意,如果不看本人,你完全想象不到他是何等的不耐:“小廖,说重点好吗?”

“哦哦哦,我马上就说到了!我刚才刷微博,看见有人说其实当时做心灵剖析的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宋温暖的前男友俞云天。梵先生当场看出他是恋.童.癖,并且揭露了他的真面目,宋温暖才跟他火速分了手,然后把他弄去美国给抓了。宋博士,你是这档节目的评委,你当时应该也在吧?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现在网络上都传遍了,好多人都说这是梵先生的团队爆的假料,在为他炒作神棍人设。我觉得真相肯定不是这样的,他们怎么总是用有色.眼镜看待梵先生,太不公平了,他们根本不知道梵先生有多好!”

廖芳说着说着就把话题扯到天边去了,压低嗓音,神神秘秘地道:“宋博士,我只跟你说,你别告诉别人啊!你知道吗,昨天晚上我们去抓那个小偷了,他竟然长出了几十双手,变成了一条人形蜈蚣!那场面太可怕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形容,但是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把人抓住后,这桩案子却被上头接管了,还封锁了消息,不让我们多问。我们当时都气炸了,离真相只有一步却永远无法触碰的感觉有多糟糕,你也是了解的吧?”

宋睿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慢条斯理地喝着,同时敷衍道:“了解。”

廖芳说得更来劲了:“我们的心都扭成麻花了,孙正气和胡雯雯还被气哭了。啊,孙正气和胡雯雯就是那天开会的时候对梵先生特别不友好的一男一女。我们忙了一个多月,到头来却只得到一个永远都解不开的谜团,留下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阴影,你能想象我们憋屈、愤怒、不甘的心情吗?”

宋睿漫不经心地回应:“能。”

廖芳顺势接口:“梵先生也能,所以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就把真相告诉我们了……”

慵懒靠坐于躺椅上的宋睿立刻坐直了,轻轻放下酒杯,沉声道:“梵伽罗是怎么说的?”他的嗓音不知不觉就变得严肃了,认真了,专注了。

廖芳听出了他的变化,轻快道:“宋博士,你也很想知道真相吧?梵先生是这么说的……”转述梵伽罗的话时,她从来不敢添油加醋,更不敢加上自己的注解。

“……所以那个嫌犯根本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个偶然得到诡异能力的人。梵先生已经拿走了让他产生异变的东西,他现在的状况应该很糟糕,梵先生说他可能支撑不了多久,所以我们不需要再对他进行审问了。他因**而生,也终会因**而死,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真相,有一点点玄幻,但又不是很令人感到意外。怎么样宋博士,听完之后你是不是满足了?”

廖芳嬉笑道:“什么狗屁上级部门,这点事也搞得那么神秘,有必要吗?我们问梵先生不就好啦!”

宋睿也跟着低笑起来,嗓音里饱含愉悦:“嗯,我现在感到非常满足,谢谢你打电话来与我分享。既然如此,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俞云天的事是真的,梵伽罗主导了他的被捕,不过那段镜头后来被剪掉了。我相信在网络上爆料的人不会是他,录节目的时候,他主动要求我们把这一段剪掉,为的是保护孩子的**。”

于是廖芳也心满意足了,喟叹道:“我就知道真相不会是大众猜测的那样,梵先生超棒的!孙正气和胡雯雯现在都成了他的铁粉。啊,时间很晚了,宋博士你早点睡吧。”她急急忙忙挂断了电话,应该是去跟别人分享八卦了。

宋睿却摁住锁屏键,长久地盯着那逐渐显现的屏保照片,不知在想些什么。熏风吹干了他的头发,也令他变得越来越燥热,他这才回到客厅,给孟仲打去电话,一开口就是讽刺:“很遗憾地告诉你:你费尽心思封锁的消息,梵伽罗已经全部都告诉城南分局的行动大队了,包括李友德因何异变,也包括他从李友德体内拿走的那个东西。”

好半天反应不过来的孟仲:……

宋睿继续嘲讽:“你自以为是机密的东西,人家却可以毫不介意地告知普通人,让他们意识到放纵.欲.望的可怕。你以为你们是什么?主宰者?保护神?救世主?与梵伽罗比起来,你不觉得你们高高在上的嘴脸简直可笑透顶吗?”

“我早就跟你说过,他的道是众生之道,是把自己摆放在芸芸众生之中,与大家同苦同乐,同悲同喜。他把自己看得很低,而你们却凌驾于众生之上,做着愚蠢透顶的事。你把人扣在医院,拐弯抹角费尽心机地套话,耗费那么多人力物力财力,最后只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被你们隔绝在光明之外的普通人却只需打一个电话,简单地问上一句,就可以获悉全部真相。你说你折腾这么一大圈,图的是什么呢?”

宋睿低低地笑:“孟仲,在你眼里,你那个部门很厉害,但是在别人看来,你们或许只是一群自以为是的蠢货罢了。我今天的心情本来很糟糕,但是现在,我大约可以一口气喝完一整瓶红酒。不说了,我得倒杯酒庆祝一下,你继续调查你那些案子去吧。”

电话已经挂断,宋睿极富磁性的嗓音和满带嘲讽的话语却仿佛还萦绕在耳边。孟仲努力让自己错愕的心情沉淀下来,然后便也低笑开了:“梵先生,您总是这么让人难以捉摸,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与您见面了。”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靠倒在椅背上,悠长而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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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梵伽罗的生活产生了不小的变化:首先,他家里的东西明显增多了,浴缸成了两个;躺椅有了两张,衣柜多了两排。只要是他原本拥有的,便会原模原样给许艺洋也准备一份;其次,他总是寂静冷清的家时不时会传出呱呱、呱呱的叫声,白天响,晚上响,热热闹闹,断断续续;最后,他的人气增高了,虽然还是质疑声多过欣赏,但他的“演技”却获得了普罗大众的一致认可。曹晓辉打电话来汇报工作情况时简直哭笑不得,直说很多导演给自己投了剧本,想邀请梵老师去拍戏,角色大多是国师、和尚、道士之类的。

梵伽罗一一拒了,除了《奇人的世界》,他不准备接任何工作。曹晓辉虽然遗憾,却半点怨言都没有,他带的不是艺人,是神仙,他哪儿敢造次啊!

时间在梵伽罗这里平顺地逝去,却在苏枫溪那边掀起了狂风骤雨。她刚组建的公司因为税务问题被有关部门查封,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她已经开始发行的唱片被尽数下架,已发布到网络上的歌曲也都一夕之间消声灭迹。很明显,她被封杀了。

歌迷们闹得很凶,却无济于事,权力部门做下的决定不是普通人可以推翻的。苏枫溪消失了,彻彻底底,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不过这些事都与梵伽罗无关,连续休息多日后,他开始了《奇人的世界》的第四期录制工作,但五点钟的时候,他得先开车去学校接孩子放学。

班主任牵着许艺洋的手,笑眯眯地说道:“梵先生,洋洋跟了你之后真的变了很多,今天他在课堂上背了一首唐诗,发音很标准,我相信再过不久他就能像正常孩子那样开口说话了。一到放学时间,他就会盯着墙上的挂钟看,像是等不及要回家,这跟以前的他完全不同。他爸爸妈妈还在的时候,他最怕的就是放学,死活赖在教室不肯走,现在却迫不及待地想见你。他变了很多,状况越来越好,梵先生,谢谢你对他的照顾,你挽救了这个孩子的一生。”

班主任深深弯下腰,代替许艺洋表达感谢,然而她却不知道,这个孩子已经没有余生,他早已被自己的父母杀死了。

梵伽罗同样鞠躬致谢,态度谦和。离开学校后,他触了触许艺洋的眉心,将对方满身死气吸走,完了征询道:“你是想回家待着还是想和我一块儿去工作?”

“工,作!”许艺洋说一个字就点一下头。

“好,那就跟我一起去电视台。我录节目的时候你就待在休息室写作业,写完我要检查的。”梵伽罗像任何一个正常的家长那般絮絮叨叨地交代着。

许艺洋一边嗯嗯一边点头,短短的手抱着一个巨大的书包,模样十分乖巧。

安置好这条小尾巴之后,梵伽罗身边又多了两条小尾巴。自从吃了苏枫溪的暗亏,何静莲和阿火一步也不敢离开梵伽罗的身边,唯恐又来一个裹着糖衣的屎团子,让他们毫无防备地尝一口。

观察室内,宋温暖正在介绍这次的测试内容,而宋睿则挑高眉梢,惊讶地看着受邀参加节目的两位嘉宾。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一边询问一边调整自己的领带,又把那昂贵的镶嵌着祖母绿宝石的领带夹换了一个更合适的位置。正如宋温暖所言,他最近开始走男模路线,穿着打扮越来越骚气,已经没有了曾经的朴素和刻板。

庄禛:“昨天晚上回来的。”他瞥了宋睿一眼,拧眉道:“你最近把自己搞得像一只花孔雀,娱乐圈果然是一个大染缸。”

宋睿继续整理袖扣,轻笑道:“孔雀是自然界最美的鸟类,这一点你不得不承认。”

庄禛撇开头,很是不屑。

宋睿又看向杨胜飞,笃定道:“你们这一趟什么都没查到吧?”

杨胜飞的脸色很憔悴,一边偷瞄队长,一边嗫嚅道:“是的,什么线索都没查到。漠北总局的警员都调走了,新来的警员根本不了解案情,不能为我们提供任何帮助。证物倒是还在,其中还有凶手的dna样本,但是找不到嫌疑人做对比,也没什么用。二十年物是人非,当年都没查清的案子,现在就更查不清了。我看了你们的节目,就跑回来了。”

庄禛冷声道:“我说过,神神鬼鬼的东西帮不了你。”

“队长,你就让我试一试吧,我们已经无路可走了。”杨胜飞的眼眶因连日的疲累而熬得通红。其实他是偷偷跑回来的,快上火车的时候被队长逮住,死乞白赖地求了又求才终于来到这个节目。

庄禛闭上眼,无奈道:“那就试一试吧,不过我对此并不抱任何希望。”

回应他的是杨胜飞的感谢和致歉,还有宋睿意味不明的低笑。

☆、第一百零一章

庄禛是极有主见的一个人, 控制欲也很强, 一力推翻了宋温暖制定的测试内容,独断专行地道:“既然我们才是委托人, 那么如何进行测试是不是应该听我们的?我现在对你们的选手很不信任,而且我并不喜欢在这种莫名其妙的节目里浪费我宝贵的时间, 所以我必须用最快的方法辨别出这些人是真有本事还是装神弄鬼,我没有时间陪你们玩游戏。”

宋温暖捏了捏拳头,感觉自己很想打人。

宋睿却笑着点头:“所以呢, 你想怎么做?”

庄禛瞥了杨胜飞一眼, 对方便乖乖拿出一根银色项链, 哑声道:“这是我姐的遗物,遇害时她就戴着这根项链。和你们的选手碰面后, 我们一个字都不会说, 而且会把这根项链混淆在一堆杂物里,让你们的选手去感应。感应到我姐姐的遗物, 并且说出案情的选手, 我们才会跟他聊,反之则即刻离开, 我们不准备浪费时间。你们知道吗, 为了调查这桩案子,我们已经连续一个多月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了, 我们的精力和承受力已经到达了极限。”

宋温暖的拳头松开了,内心的愤懑被浓浓的羞愧取代。亲人遇害的痛苦她深有体会,无力为其伸冤的煎熬她更能明白, 所以她完全可以理解他们不近人情的做法。他们对真相的追索是最迫切的,所以容不得旁人拿这份近乎于痛苦的迫切打哈哈。

“可以,我马上就让道具组准备几样小物件来混淆这根项链。选手进入测试间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会保持缄默。”宋温暖招手唤来几名助理,把相关事宜吩咐下去。

少顷,节目开始录制,由于上一期出现了作弊现象,所以节目组一下子淘汰了两个人,一个是作弊的选手,另一个是最后一名选手,于是这一期节目就只剩下十一名灵媒进行混战。

抽到一号签的选手慢慢走进来,在助理导演无声地指引下坐在圆桌边,与杨胜飞和庄禛面对面。宋温暖身为主持人,坐在选手左侧,宋睿坐在选手右侧,另外三名评委今天有事,不能前来。

大家都没说话,只是表情严肃地等待着。

一号选手惴惴不安地回视他们,然后看向助理导演,目中满是疑惑。助理导演同样一言不发,只是指了指桌面。一号选手这才发现桌子上摆放着几样小物件,一根挂着桃心吊坠的银色项链;一根挂着莲花吊坠的金色项链;一串毛茸茸的小熊维尼的钥匙扣;一双磨破了边的高跟鞋;一部关机状态的手机和一本上了锁的日记本。

眼前的场景既像一出默剧,又像一个哑谜,需要选手自己去揣摩该怎么做,而对方似乎明白了什么,先是认真打量坐在自己周围的每一个人,试图从他们脸上找到线索,然后伸出手在那些小物件的上空缓缓移动,像是在感应它们散发出的能量。

“这个东西属于你。”他指了指银色项链,又指了指面容憔悴的杨胜飞。

庄禛立刻说道:“请你出去。”

选手转头看他,满脸莫名——你谁?

宋温暖在录制之前就答应过庄禛,会百分百尊重他的任何决定,于是只能强笑:“好了,请你出去吧,我们的委托人似乎有别的诉求。”

选手不甘不愿地走了,庄禛则发出一声冷笑。在镜头面前,他丝毫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

宋温暖压了压火气,假笑道:“庄队,我们的选手刚才没说错吧,那项链的确是杨胜飞的,你为什么赶他走?”

庄禛瞥了宋睿一眼,徐徐说道:“很简单,他不是感应出来的,他是通过察言观色猜出来的。阿飞的脸色最憔悴,表情也最急迫,在选手进来后总会不由自主地看向那条项链。选手一边感应一边暗暗观察我们每个人的表情,自然很快就能猜到这些物品中的哪一个是属于哪一人的。但他却一开口就说错话了,项链是阿飞带来的,却不属于他,如果那人真是灵媒,又真的有所感应,他就会换一种更准确的说法。如此简单的骗局,我相信宋博士早就看出来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还有耐心坐在这里陪你们演戏。”

宋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宋温暖的心底却再一次涌上了想打人的**。这么拽的嘉宾她还是头一回见,不过没有关系,等到梵老师出场的时候,这人就得吃瘪!不不不,不用等梵老师出场,光是元中州他们几个就能让庄队重塑三观!

这样想着,宋温暖又恢复了平静,召唤道:“请第二位选手进来。”与此同时,庄禛反复要求杨胜飞控制好自己,不要泄露任何情绪。

第二位选手也是迷茫了一阵才开始感应桌上的东西,“这个……有些奇怪,有什么人穿着它,摔倒了……”她指着那双高跟鞋说道。

庄禛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你可以走了。”

选手:你谁?

宋温暖握拳假笑:“不好意思,你可以离开了。”

宋睿和杨胜飞再一次保持沉默。

第三名选手走进来,指尖犹犹豫豫地划向日记,还未开口就被庄禛轰了出去。

众人:……

选手接二连三被赶走,而庄禛则越来越不耐烦,当着镜头的面就开始斥责宋温暖举办这档节目是在宣扬迷信、哗众取宠。宋温暖忍得很辛苦,眼看元中州出现在门口,竟差点喜极而泣。天啊,终于来了一个能打的人,快快快,快把这个傲慢的混蛋收拾一顿!

元中州并未落座,而是拿出摇铃绕着圆桌一圈一圈漫步,叮铃、叮铃、叮铃……悠远而又旷渺的铃声充斥着这个昏暗的房间,令空气荡出一层一层涟漪。杨胜飞焦灼的内心被这铃声安抚了,目中隐现希望。这个人好像很不一般呢。

庄禛双臂环胸,静默不语。如果只看表情,你根本没有办法在他冷峻的脸上发现任何端倪,他就像一座雕塑,不被任何外物所扰。

走到第九圈的时候,元中州终于在空位上坐定,指着那根银色的项链,徐徐说道:“它与你存在某种关联,是什么呢?”他幽深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杨胜飞。

杨胜飞的身体僵硬了,努力控制住自己,不敢乱动,不敢乱看,更不敢乱想。然而元中州已开始自问自答:“是血缘的羁绊,是深深的恐惧,是死亡,是愤怒,是绝望……”他静默良久才幽幽吐出三个冰冷的字眼:“是犯罪!”

杨胜飞的眸光开始剧烈闪烁,庄禛则头一次用正眼去看这位比之前的所有选手都要神神道道的选手。

宋温暖稍稍调整一下坐姿,让自己的脊背挺得更直。看见了吧?看见了吧?谁他妈装神弄鬼!

元中州闭上眼睛继续往下说:“我看见了一名身穿红色连衣裙的少女,她非常美丽,很爱笑,充满了朝气和活力。她周围的人都很喜欢她,却有一双罪恶的眼睛盯着她,危险在慢慢逼近……”

杨胜飞起初还频频点头,到后来已停止了呼吸,全神贯注地盯着元中州,焦急地等待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而对方也的确提起了当年的事,语含痛苦,断断续续:“夜晚,大雨,挣扎,死亡,一切都终结了,我感应不到更多。她死了,但奇怪的是,她留下的讯息也一并被带走,这很反常。被杀死的人怨念都很深重,留下的讯息本该是最多的,但她没有,她完全消失了。”

元中州睁开眼,遗憾地摇头:“对不起,我帮不了你。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而来,但我真的帮不了你。她的讯息被她自己割断了。”

“为什么会割断?”杨胜飞焦急地追问。

“我也不知道,你应该去问她。不过你问不到了,她的魂魄已经彻底消失了。”元中州深深叹息。

“魂飞魄散?”杨胜飞颤声询问。

“大概吧,我也不是很清楚。”元中州站起身反复鞠躬,看得出来,他很内疚,因为他不能为这个深陷于痛苦的青年提供一点帮助。

待他走后,宋温暖说道:“庄队,我们的选手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瞎猫撞上死耗子而已,等你们的选手把真凶找出来再说吧。”庄禛的脸上没有半点动容,哪怕他明知道杨胜飞的姐姐遇害那天穿的是红色连衣裙,死的时候正下着大雨。

不能帮助他们抓到真凶,说得再天花烂坠也白搭。

宋温暖连连深呼吸,然后才咬着牙根召唤下面的选手:

何静莲只能感应到当前的一些讯息,二十年对她来说太久远了,她同情地看着杨胜飞,说了一句请节哀,离开时脚步踉跄,仿佛非常痛苦;阿火嗅了嗅桌上的物品,然后把银色项链递给杨胜飞,告诉他上面还残存着血腥味,但更多的他就说不出来了;丁浦航连连摇头:“密案,这是一个密案,具体的情况我也没法探知,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几人陆陆续续地来,又陆陆续续地走,没能说出任何建设性的话。杨胜飞眼中的希冀已消散很多,而庄禛的忍耐力正逐步逼近极限。

宋温暖一边擦汗一边叫下一个,宋睿则始终支着颐,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朱希雅走进来,像大家一样,一言不发地坐在空位上,开始摆弄一个冒着青烟的小铜炉。她用细长的铜针戳了戳炉内的燃料,让那薄而缥缈的烟尘扩散得更远一些,然后微眯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变幻的烟雾,徐徐说道:“你的心中有一缕冤魂,你在为她痛苦,也在为她挣扎,亦在为她奋战,我原本想召唤她,让你亲口把心中的疑惑问出来。我想,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曾经的那些遭遇,毕竟她是受害者。”

杨胜飞猛然握拳,目光灼灼地看向对面。

然而朱希雅却熄灭铜炉,又轻轻挥动手臂,驱散了烟雾,摇头道:“但是我刚刚才发现,她留下的只是一抹残念,她的魂魄已经彻底消失,且一并带走了所有讯息。她没指望你们能帮她找出凶手,她放弃了,所以你们也放弃吧。”朱希雅摇摇头,最终也是一声轻叹。

类似于放弃之类的词,几乎所有能力卓绝的灵媒都说过,这在宋温暖看来就是一种讯号,但在庄禛眼里却是一个骗局,是节目组联合这些人演的一场戏。因为他们也找不出凶手,却又为了保住节目的声誉,只能编造这种魂飞魄散的鬼话。难道他们不知道这些话听在杨胜飞耳里是何等的痛苦和伤害吗?这比破不了案更令他感到绝望!

庄禛看向宋温暖,面无表情地摇摇头,目中是全然的冷厉和谴责。即便一句话都没说,他也把心中所想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

宋温暖怒了,送走朱希雅后拍桌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怀疑我们节目组和选手串通好了来糊弄阿飞吗?我宋温暖还没下作到那个地步!梵老师呢?梵老师是几号?快把他请进来!”

宋温暖不管梵伽罗是几号,会不会插了别人的队,她一定要把他请过来狠狠扇庄禛的脸!

宋睿这才坐直了,眼里透出兴致盎然的光芒。

刚才还沮丧万分的杨胜飞立刻精神大振,很明显,他今天就是冲着梵伽罗来的,别的选手不过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能不能帮上忙真的无关紧要。只要梵伽罗未曾出场,他的内心就能始终保留一分希望。

排在朱希雅后面的选手正好是梵伽罗,他推门进来,缓缓落座,礼貌颔首:“又见面了庄队。杨先生,你最近似乎过得很糟糕。”

杨胜飞正准备回应,却被队长摁住肩膀,摇头阻止。是了,他们早就说好了,在选手道明真相之前绝不会透露一个字。承认自己过得很糟糕不就等于间接性地告诉梵伽罗自己遇上难事了吗?这是在套话啊!这样一想,杨胜飞立刻就闭紧了嘴巴。

梵伽罗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然后伸出细长的食指,把金色项链推开,把钥匙扣推开,把高跟鞋、日记本、手机,全都推到圆桌的边缘,让那条银色项链独自躺在惨白刺目的光晕中。只轻描淡写地一瞥,他就辨别出了最重要的物件。

“我知道它对你而言很重要,但它现在是封闭的,你姐姐留下的讯息被她自己斩断了,我感应不到任何东西。我能看见的只有你内心偶尔闪现的一些画面。我知道她遇害了,雨夜、凌虐、惨死,但是更多的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真相,已经被她全部带走。仅凭这条项链,我帮不了你。”梵伽罗摇摇头,语气平静,却又无奈。

宋温暖挺直的脊背瞬间佝偻下去,她万万没料到竟连梵老师都会束手无策。庄禛瞥她一眼,脸上明明白白显露出怀疑和不满。还说节目组没串供作弊,这些车轱辘一样的话一看就是统一了口径!

杨胜飞的眼泪瞬间就掉出来了,哽咽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就连您也没有办法了吗?”他反复确认,死死抓住这最后一缕希望,不舍得放走。他忘不了姐姐至死都怒睁的双眼,爸爸合了多少次才把它们合上?她那么恨,那么怨,那么不甘苦痛,又怎么会把所有讯息都斩断?不可能的,她没有理由那样做!

梵伽罗垂眸思忖片刻,叹息道:“能把你的母亲请来吗?这是最后的尝试。”

杨胜飞犹豫了,因为他的母亲只要一提起姐姐的名字就会歇斯底里大喊大叫,所以他不敢保证她能清醒着录完节目。但是,既然梵伽罗说这是最后的尝试,他就必须尽力一搏!

“好,我把她接过来!”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杨胜飞便做出了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一百零二章

一个小时后, 杨胜飞牵着母亲的手走进测试间。他显然没有说出实情, 于是杨母一边走一边打量周围的环境,不断小声询问:“儿子, 你把我带到电视台来干什么?他们都在盯着我们呢,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警察局搞活动?邀请家属参加?”

几名工作人员围上来, 替杨母戴好耳麦和收音器。

看得出来,她是那种比较逆来顺受的女性,虽然满肚子疑惑, 却没提出异议, 只是僵硬地任由大家摆弄。她的双鬓早已斑白, 两眼十分浑浊,脸上布满纵横交错的皱纹, 虽才五十多岁, 看上去却跟那些六七十岁的老人一般苍老。她很憔悴,但这份憔悴却不是因为疲惫, 而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厌世感, 是生无可恋的人独有的面貌特征。

她被儿子推搡着坐到了圆桌边,与一名青年面对面, 目中不由浮现出紧张和无措。那青年长得异常俊美, 一张脸在灯光的映照下竟白得发光,但他的双眼却没有半点光, 而是纯粹的黑和沉。这黑沉像一口深潭,叫人沉溺,也叫人窒息。

杨母只偷偷瞟了青年一眼就慌神了, 不安地问道:“儿子,你们这是干什么?这么多摄像机是准备拍什么?小庄你也在?你们警局录什么节目吗?”她试图挤出一抹笑,但那纵横交错的皱纹却把这笑容割裂,显得比哭还难看。

杨胜飞连忙冲队长挤眼睛,庄禛却仿佛接收不到他的信号,直言道:“阿姨,我们这儿正在录节目,《奇人的世界》您看过吗?阿飞抓不到当年的凶手,准备找灵媒问一问。”

“什么?上电视找凶手?”杨母温顺和蔼的表情瞬间变成了强烈的抗拒:“不不不,不上电视!不找凶手,我们家没凶手!我们家只有一个儿子,没有人被杀,没有!我要走,我必须得走,我不录节目!谁说要找凶手的,我只生了一个儿子,没有凶手!我们家里的人全都好好的!”

她车轱辘一般说着这些话,且一再强调自己只生了一个儿子,那惨死在雨夜中的女儿仿佛被她遗忘了。

杨胜飞摁住她的肩膀,近乎于哭求地说道:“妈,你坐下好吗?我们问问当年的事,我们帮姐姐找出杀害她的人,让她瞑目。”

“你没有姐姐!”小声嘀咕的杨母忽然嘶吼了一声,这声音异常高亢、刺耳、尖锐,令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音箱里更是传出了话筒的啸叫,冗长的嘶鸣像是来自于另一个空间,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忽然炸裂了。

宋温暖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让助理去查看杨母佩戴的耳麦和收音器。但是这些人还未靠近就被狠狠推开,她歇斯底里地高喊:“别碰我,你们走开,我不录什么节目,我不找什么凶手,我只有一个儿子,我没有女儿!走开走开!”

她憔悴的面容竟在此时此刻显出几分狰狞,浑浊的双目也染上了赤红的颜色,仿佛被刺激地发了疯。她四处推撞,四处撕扯,像一只无头苍蝇。工作人员开始怕了,一边安抚她一边用眼睛去瞟杨胜飞,极想问他一句——你妈没病吧?

现场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就连始终稳坐钓鱼台的庄禛都慌了,正小心翼翼地靠近杨母,试图将她压制下来。他很懊悔自己的口无遮拦,但他也没想到阿姨发疯的时候会如此癫狂。当年那件事在她心底留下的伤远比表面看上去的更深,更痛。

越多人围着自己,杨母就越歇斯底里,她扯着嗓子尖叫,挥舞着双手抓挠,把凳子踢倒,把桌上的物品扫落,把靠近的人撞翻,她已完全失去了控制。杨胜飞快急哭了,只能一边追逐她一边哽咽道歉,心中那点念想到底还是彻底打消了。

姐姐已经死了,又何必为了她让母亲难过呢?于是他大声喊道:“不录了,不录了,宋导演,我们不录了可以吗?我这就带我妈妈回去。妈,你冷静一下,我们不录了。”

梵伽罗接住快掉落在地上的银色项链,轻轻捧于掌心,徐徐说道:“你的呼呼**失灵很久了吧?”他又轻又柔的嗓音在这嘈杂得彷如车祸现场的地方竟没有被掩盖,而是清晰地传入杨母的脑海。

癫狂的杨母愣怔了一瞬,双手却还拼命抓挠着靠近自己的每一个人。她似乎以为自己幻听了。

“你不想知道原因吗?”梵伽罗继续询问。

大家全都围着杨母,尽力安抚她,堵截她,谁都没有在听梵伽罗说话。唯有宋睿坐在梵伽罗身边,挑高眉梢,表情兴味。

测试间里闹哄哄的,巨大的喧哗和啸叫已引起了被隔离在休息室内的选手们的注意。他们把耳朵贴在门板上,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离得那么远尚且如此,在现场的人就更无法忍受了,他们万万没料到杨母竟是一个疯子,而且还当场犯了病,这期节目肯定是毁了!

在巨大的嚣声中,梵伽罗合上双眼徐徐描述着一个场景:“我看见你提着菜篮行走在路上,两边是开满了栀子花的园景,浓郁的花香让你心旷神怡,也让你对这个陌生的小区充满了归属感,你以为全新的生活即将展开,然而就在此时,你遇见了一个人,她的面目已经在你的记忆中模糊,但她的话却让你记忆犹新且恐惧不安,她问:听说你女儿被人奸杀了?”

越闹越凶的杨母逐渐听进了这些话,于是手脚开始僵硬,心脏开始战栗,直至最后一句,她竟发出一声低呼,然后转过身,用惊骇而又仓惶的目光看向那俊美至极的青年。她的表情告诉所有人,青年的话戳中了她内心最不愿被人所知的秘密。那一天在她的心中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是不能被碰触的。

她像一根木头一般立住了,身体开始颤抖。及至此时,她才想起青年的上一句话——“你的呼呼**失灵很久了吧?”

青年并不转头看她,只是捧着那根项链,静谧地述说着:“在那一刻,你鬼使神差地回复:我没有女儿,我只生了一个儿子,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啊!”杨母发出短促的尖叫,睁大到极致的双目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鬼怪。

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努力压抑着粗重的喘息和狂乱的心跳。他们专注地看向梵伽罗,急切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他们很想知道,为什么一句“呼呼**”就能让疯癫中的杨母恢复冷静。

梵伽罗合上掌心,试图将冰冷的项链捂暖:“那一天,你彻底否认了你女儿的存在,因为你不能让过去的那些阴影再打扰你和儿子的新生活。你反复澄清了这件事,惴惴不安地回了家。你开始做饭,但你自以为已驱散的阴影,从此却永远地留在了你的心底。家乡菜的味道在这崭新而又洁净的家里四处飘散,你想象着儿子归家后的喜悦表情,却收到了他的一条短信——他不能回来了,因为局里很忙,他得加班。在那一瞬间,你内心的那些虚假的幸福感尽数破灭,你浑浑噩噩地走进客厅,开始发呆,开始胡思乱想。”

梵伽罗微微仰起脸,面向灯光,双目却始终紧闭。他感应了片刻,嗓音变得低哑:“你发觉自己又要被黑暗的过往吞噬,于是立刻去翻找遥控器,想把电视机打开,让家里充满喧嚣。这是你应对孤独和痛苦的方式。”

梵伽罗摇摇头,“但是这一次,遥控器不见了,无论你怎么找都找不到。人就是这样,越是不能得到的就越是放不开手,你明知电视机不靠遥控器也能打开,可你就是无法放弃,你拼命地找,不停地找,仿佛入了魔。你在屋子里团团乱转,一声接一声地喊着遥控器,仿佛你一喊,它就会自动从哪一个角落里蹦出来。”

说到这里,梵伽罗终于睁开眼,看向杨母,字字句句无比清晰:“这样的做法仿佛很幼稚,但是你却知道,它总会应验的,它从来没让你失望过。你丢失的东西只要在家里呼喊,就总会在下一刻出现在你眼前。这就是你的呼呼**,一个百试不爽的小魔法,一个总能让你感到快乐的小秘密。”

杨母终于迈开僵硬的双腿,一步一步挪移到梵伽罗身边,神情恍惚地呢喃:“可是它失灵了。”

只这一句话,她就承认了梵伽罗的所有描述,也彻底从癫狂的状态中清醒过来。那一天是她和儿子来到京市定居的第一天,所以她记得特别清楚。

这一转变惊呆了宋温暖和庄禛等人,他们还狼狈地站在测试间门口,可杨母却已经坐下,正安静地、渴盼地、专注地盯着梵伽罗。她很想知道自己的呼呼**为什么会失灵。

宋温暖等人这才醒转,然后轻手轻脚地回到原位,杨胜飞几乎是踉跄着跑到母亲身边,陪同她一起坐下,灼亮的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的青年,表情是全然的错愕。他竟从不知道母亲会什么呼呼**,因为她从未对他提及过!

梵伽罗颔首道:“是的,它就是在那天失灵的。你彻底否定了她的存在,视她为耻辱,所以她离开了,她不再守护丢三落四的你,也不再守护这个破碎的,却曾经带给她温暖的家,永远地离开了。”

杨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张着嘴,瞪着眼,表情惊恐,不断摇头。

梵伽罗仿佛感受不到她的抗拒,继续道:“其实这样的否定已不是第一次了,你们从小镇搬到市区,又从市区搬到省会,然后出了省,越走越远。你们尽力躲避着每一个熟悉的人,拒绝去回想她的那些遭遇。”

说到这里,梵伽罗的口音和语气竟完全变了:“什么死法不好,偏偏是这么死!奸杀,丑人嘞!今天又遇见熟人咧,问那丫头的丑事,不行咧,搬远一点,没脸!还埋她干什么,没法见先人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