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家里依然风平浪静,但厨房里却飘出一股怪味,熏得丈夫十分难受。他找了半天才发现那三只怪手竟然没被扔掉,这会儿已经腐烂,于是大发雷霆,却又在腋下发痒时不得不克制住。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们。”陆丹一边说话一边偷瞟丈夫,表情战战兢兢的。

“把它们剁碎你不会吗?剁碎,扔掉!”男人揪住她的耳朵怒吼,却又堪堪咬紧牙关,不敢放任怒火的燃烧。

陆丹连连点头,然后逃也似地跑进厨房。

连续修养了几天,她身上那些常年不断的淤痕已经开始变浅,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现象。她每天都会准备极丰盛的饭菜,却不再是为了让丈夫满意,而是为了给自己补充营养。骨头变得轻盈的感觉太过于美好,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未婚时的自己。

那时候的她可以踩着八公分的高跟鞋连续逛好几个小时的街,而现在,她稍微走两步就会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得让自己好起来。

她强忍着恶心欲吐的感觉把那三双怪手倒进洗碗池,用清水冲洗干净,完了一只一只摆放在砧板上,准备先剁最细最短的那双手,再剁另外两双。但是还未开工,她自己的手却微微颤抖起来,连刀柄都握不住。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当她尝试性地剁了几下,亲眼看见这些可怕的、因暴戾和破坏欲而生的手在自己的刀下变成一滩烂泥时,她内心的惊恐和抗拒竟然慢慢消失了,脸上的怯懦也一点一滴褪去。

她开始变得面无表情,双眼黑沉沉的,不透半点光,耳中回荡着嘟嘟嘟的切菜声,脆弱的心脏却跳得一下比一下平稳,一下比一下有力。切到一半的时候,她忽然放下刀,莫名地勾了勾唇角。

“怎么不切了?”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丈夫提高音量询问。他的太阳穴一突一突地疼,过量失血让他变得很虚弱。

“哦,我歇一会儿。”陆丹连忙回答,然后继续剁碎那些手。

闭着眼的男人并不知道——说这话时,妻子的脸上竟然带着笑,表情与平时全然不同,就像是有什么冰冷而又坚硬的东西从她怯懦的壳里孵化了出来。

终于把三双手剁得碎碎的,陆丹提着一个沉重的黑色塑料袋出门了。男人在她身后叮嘱:“扔远一点!”

“好的!”带着诡异笑音的回答从门缝里飘进来,却没能引起男人的警觉。

陆丹把碎肉带到湖边,洒进水里,然后蹲下身,着迷地看着争相前来啄食的鱼群。她总是酿着苦意的嘴角今天却含着一抹奇异的浅笑,少顷竟开始哼唱一首年代久远的歌曲:“妹妹背着洋娃娃,走到花园来看花,娃娃哭了叫妈妈,树上小鸟笑哈哈……”

树枝折断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引得她猛然回头,瞳孔里放射出凶光。但是,看清一大一小两位来者,她目中的凶光顷刻间就消散了,连忙站起身,诚惶诚恐地鞠躬,一次、两次、三次,每一次都弯下去九十度。而两人却只是瞥了那袋碎肉一眼,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开了。他们肯定知道那是什么,却一句话都没多问。

陆丹对着他们的背影鞠躬,一次又一次,直到他们消失不见才停下,默默站了一会儿。那群鱼在两人靠近的时候便急急忙忙地摆尾远遁,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重聚,争相啄食碎肉。女人似乎很享受坐在湖边喂鱼的感觉,一直待到天际泛白方回家。

这样安稳的日子只过了两天,第五天的时候,正忙于家务的陆丹忽然收到了弟弟发来的一条短信:【姐,姐夫正在谈的那桩大生意被别人抢走了,你今天当心一点,他可能会打你!】

弟弟的工作是丈夫介绍的,也是同一家公司,所以他时常会向陆丹汇报丈夫的行踪。陆丹的心脏习惯性地颤抖了一瞬,却又不知道为什么,竟慢慢恢复了平静。

【我知道了,你好好工作。】她不紧不慢地编辑了一条信息发回去。家里人是支持她离婚的,但是闹得最凶的那一次,为她抗争的爸爸差点被男人砍死,所以后面她就再也不敢闹了。

【姐,要不我今天来你家住吧?】弟弟秒回一条信息。

【不用了,他已经很久没打我了,你放心吧。我给你看我现在的状况。】陆丹仰起脸拍了一张照片发送过去,照片里的她笑容洋溢,皮肤雪白,眼睛清亮,果然与往日的颓靡和伤痕累累完全不同。

弟弟放心了,夸了一句【姐姐真漂亮】就加班去了。

而陆丹则放下手头的活儿,把家里的锐器都锁进橱柜,只在沙发垫子下面藏了一把斩骨刀,开始静静等待。晚上九点多,丈夫果然醉醺醺地回来了,刚跨入玄关,那怪手便撕碎他的西装,从他腋下钻出来疯狂挥舞。生意被抢,业绩垫底,他明天自然可以请假休息,于是便也放下了所有顾虑,尽情地宣泄着生活的不平顺。他若是过不下去,陆丹也得陪他待在地狱!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到沙发边,试图揪扯陆丹的头发,却被对方狠狠撞开。她从沙发垫子下面抽.出一把刀,厉声说道:“你来啊,我今天跟你拼命!”既然这双手白日之后总要砍掉,那她为何要等他发泄够了再砍?

见妻子竟然敢反抗自己,醉醺醺的男人越发怒气高涨,四只手化作雨点一般的拳头往她身上砸去。陆丹不会打架,但她脑子比对方清醒,动作便也灵敏,一边躲避攻击一边劈砍怪手,一刀削掉几根手指,一刀斩断手腕,一刀嵌入骨头……

连续剁碎了三双手,现在的陆丹已经不是那个连杀鸡都不敢看的陆丹了。

手无寸铁的男人哪里是她的对手,只被砍中两刀就怕了,连忙抱住脑袋往后躲,而那怪手却不受他的控制,依然疯狂地递到陆丹眼前让她砍。

剧痛不断袭来,让男人恢复了清醒,“别砍了,别砍了,你他妈疯了吗?”就连求饶,他也是高高在上的。

陆丹已经杀红了眼,一脚把男人踹翻,跨坐在他背上,将他早已伤痕累累的两只怪手压在地上,两刀剁掉。叮叮两声脆响,这是刀刃削肉断骨后撞上地板砖的声音。把刀抽回时,那锋利的刀刃竟然豁了两个口子,由此可见她用了多大的力气。

被她牢牢压在地上的男人发出凄惨的叫声,随后便因为剧痛而晕了过去。

陆丹喘了很久的粗气,久到男人迷迷糊糊又清醒过来才站起身,捡起怪手,带入厨房剁成碎肉。男人浑身都疼,根本站不起来,断口处还源源不断地流着血。但这一次,没有人会来搀扶他,带他去洗澡,帮他包扎伤口,只有嘟嘟嘟的剁肉声持续不断地在他耳边回荡,像是从地狱里传来的轰鸣。

把那双手剁成肉泥后,陆丹便换上一套纯黑的衣服出门去了,隔着门板,男人依稀听见她轻快的歌声:“妹妹背着洋娃娃,走到花园来看花,娃娃哭了叫妈妈,树上小鸟笑哈哈……”

男人听着听着就打起了寒颤,也不知是吓的还是因为失血过多冷的。

这天晚上,男人血流了满地,而陆丹直至早上才回来,却并不搀扶他,也不帮忙包扎伤口,只是视而不见地打扫着家里的卫生,又做了丰盛的早餐,自己全吃完,然后走进卧室,反锁房门,安安生生地睡了过去。

男人的伤口好得很快,到下午的时候已经能自己爬起来了。他走进浴室洗澡,看见满身伤痕,不由想道:以前陆丹被我打成重伤,而我又出门喝酒时,她也是这样自己挣扎着爬起来的吧?原来被家暴是如此痛苦的感觉……

但这样的反省只持续了两天。

星期一的时候,男人狼狈万分地回到家,准备拿陆丹宣泄心中的暴怒与不甘。因为业绩不佳,他被贬职了,薪水大幅度下降,断供的危险近在眼前。豪车与豪宅,他必须卖掉其中一样,而他两样都不想失去,所以他选择性地遗忘了上次的惨痛教训,对陆丹动了手。

但陆丹却没忘记那酣畅淋漓的感觉,于是她欣然举起刀与男人对抗,又娴熟地砍掉了他的手。她再一次将他压在血泊里,像一头鲨鱼,低垂着头,享受地嗅闻着猎物奄奄一息的气味。

男人扭头瞪她,目中也充斥着杀意,于是刚被砍断的怪手又长出来了,再一次疯狂发动攻击。但失血过多的虚弱感并不能让他支撑太久,身体已恢复强健的陆丹轻而易举就将他压制,又一次砍断了他的手。

这天晚上,男人总共被砍断四双手,而陆丹则剁了一天的肉。

翌日,男人不敢正面与陆丹交锋,只能找准时机发起偷袭。

肩膀被怪手抓破的陆丹暴怒而起,将男人摁在地上砍。气势这种东西看似扯谈,实则是真实存在的,夫妻俩的争斗逐渐走向了你死我活的惨烈境地,曾经连咳嗽一声都能让妻子吓得瑟瑟发抖的男人,如今只能被气势强盛的妻子压着打。

那怪手并不能给他多少助力,反倒带给他无尽的痛苦,它们一双双地被砍断,一次次地血流如注,进而变得越来越虚弱,直至最后竟只有半尺长,细瘦而又绵软,仿佛婴儿的手臂。

砍掉这样的一双手并不能满足陆丹心中日益高涨的暴戾**,不知道怎么想的,她竟把丈夫正常的那双手强压在案板上,举刀欲砍。

到了这个时候,与她对战多日的男人终于投降了,扯着嗓子崩溃大喊:“陆丹,别砍了,我求你别砍了!这是我自己的手,砍掉了就再也长不出来了!求你放过我吧,我们离婚,我们离婚吧好吗?你不是一直都想跟我离婚吗?我同意了,我把房子和车子都给你!我们离婚,我们离婚……”

男人不断重复这句话,眼泪和鼻涕顺着他被压瘪的脸,落到流理台上。

离婚是陆丹的执念,听见这句话不断从丈夫口里吐出,她愣了愣,举刀的手堪堪停在半空,却又被怨恨拼命往下压,于是开始颤抖。

男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忙高喊:“陆丹,我们明天就去民政局离婚,明天就去,你别砍了,我给你跪下好吗?这双手如果被砍断了,你是要坐牢的,你不想刚离婚就失去自由吧?你放过我,我保证以后离你和你的家人远远的,我发誓!陆丹,你放过我吧,呜呜呜……”

男人终于害怕了,软倒在流理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曾经那么张狂的他,现在却凄惨地像一条半死的鱼。

“坐牢”二字唤回了陆丹已然陷入狂乱的神智。她缓缓回神,又慢慢放下已豁了很多口子的刀,一边喘息一边对自己说道:“够了,已经可以了。”

于是一点灰光化成一粒芝麻大小的玉雕,静静躺在她微颤的掌心。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一百零八章

这天晚上, 梵伽罗照例带着许艺洋去后山捉虫子, 回到家的时候却见一名女子正安安静静地站在楼道口,似在等待。她的背影很瘦削纤弱, 脊梁骨却挺得笔直。声控灯因脚步声而点亮的时候,她立刻转头看过来, 一张俏白的脸在灯光中熠熠生辉。

那是陆丹,她眼里的死气沉沉和身上的累累淤痕都已经消失,唯余手背和手腕处有一些抓伤, 却并不严重, 只是掉了一层皮而已。这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连药膏都不必抹。

她原本糟乱的长直发现在卷成了浪漫的大波浪,染黑了, 又喷涂了一层薄亮的护发精油, 整个人像花儿一般馥郁芬芳。她洗得发白的居家服早已不知道扔哪儿去了,现在穿的是一条浅绿色的连衣裙, 裙摆的蕾丝花边勾勒得十分精致, 透着些难言的优雅。她还化了淡妆,细细的眼线将眼睛描得大而有神, 淡白的唇涂成豆沙粉, 唇珠和唇中处略施一层润泽的唇蜜,轻轻一勾便显出几分清甜。

曾经那个苍老疲惫的她像烟尘一般消失了, 才半月不见就完全变了一个模样,说改头换面都有些轻,怕是有脱胎换骨之嫌。

看见梵伽罗和许艺洋, 她连忙弯腰鞠躬:“梵先生,您回来啦。”相比于第一次登门时的怯弱和犹豫,现在的她从容太多,也优雅太多。

女人必须拥有两种气才能让自己过得更好,不是福气和才气,而是勇气和底气。有福气有才气,你或许可以过得很顺遂,但谁的人生没有风雨?谁的人生不是跌宕起伏?若是顺遂之后遇见波澜,你又该怎么做呢?没有勇气和底气,你可能永远都爬不起来。

想当初未曾出嫁时,陆丹也是人人夸赞的有福气有才气的女子,是985院校毕业的高材生,前途不可限量。但后来呢?往事简直不堪回首。

勇气和底气,这两样东西陆丹原本都没有,是眼前这位俊美的不似凡人的青年将她紧握的手打开,把这两样珍贵的礼物放置于她的掌心,让她开启了全新的人生。她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刚直起腰便又深深弯下去,再次致谢。鞠一千一万个躬都无法表达她内心的澎湃情感。

“你看上去很好。”梵伽罗轻轻扶了她一把,她就没敢再弯下去。

“我来是想把它还给您。”陆丹摊开掌心,让那芝麻粒一般大的东西展露在灯光的照耀下。她已经看清楚了,这是一枚白玉雕成的小鱼,做工非常精致。虽然惊异于它神奇的功效,但她却半点都没想过将之据为己有,那光怪陆离的一切足以打消她的贪念,更何况她原本就不是一个天性贪婪的人。

“麻烦你特意走这一趟。”梵伽罗取回微雕,笑着颔首。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是温和有礼的,身上完全没有世外高人的孤傲脾性。与他站在一处,便如沐浴在和风细雨中。

陆丹紧张的心情得到了极大的安抚,于是便轻巧地笑起来:“不不不,完全不麻烦,我还有一样东西想让您看一看。”她打开包包,取出一张离婚证,似献宝一般在梵先生的眼前左右晃动。

“我离婚了,”她的笑容简直比朝阳还灿烂,“拿到了一百万的财产,车子和房子我都没要,这个地方留给我太多痛苦的回忆,我以后不会再来了。不过这里却有我此生最美的邂逅,就是您,梵先生。”

她笑着落泪,无比感激地叹息:“能够遇见您真是太好了!”

梵伽罗无奈地瞥了许艺洋一眼,许艺洋便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陆丹,“大姐姐,擦。”

“诶,谢谢,小朋友真乖。”陆丹把纸巾卷成小卷,一点一点抹掉眼角的泪,免得弄花妆容。现在的她没有任何担忧和烦恼,所以对自己的外表格外注重。

确定自己没有显得很狼狈,陆丹这才笑着看向梵伽罗,问出了内心最深的疑惑:“梵先生,你为什么不让我把这个玉雕吃下去?如果长出怪手的人是我,我肯定一开始就能把他揍趴下,后面就不用遭那么多罪了。”

梵伽罗挑高一边眉梢,反问道:“你确定长出手的人是你,你会懂得揍人吗?我说过,你必须学会反抗,否则别人帮你再多也是白搭。”

陆丹愣了愣,思忖一会儿之后便释然地笑开了。是啊,那时候的她根本不懂得反抗,就算多出来一双手又能怎样呢?还不是只会瑟瑟发抖地抱紧自己,承受雨点般的暴打?丈夫或许一开始会被那双手吓住,但他是何等残忍酷戾的一个人,当他意识到那双手不但孱弱,还能无限再生时,他恐怕会把它当成有一个发泄怒气的途径吧?他会把她的手剁着玩!

陆丹情不自禁地抱住自己,恍然道:“我明白您的用意了梵先生!谢谢您的安排,虽然我受了很多罪,但我也得到了许多珍贵的礼物。我学会了坚强,学会了反抗,学会了独立,也学会了自己对自己好一点,我可能学会了别人一辈子都没法学会的东西。在绝境里走一圈不是人人都能获得的体验,那很煎熬,却也锤炼了我的意志。”

梵伽罗点头道:“你看清自己的**了吗?”

陆丹的笑容带上了一点奇异的韵味:“看清了,原来我一直以来最大的愿望竟然是剁掉丈夫施暴的手,而且最终我也做到了。”

梵伽罗轻描淡写地道:“人要懂得自救。”

陆丹用力点头:“您都把刀递到我手上了,我若还是学不会自救,那岂不是太对不起您的苦心安排?”她再次鞠躬,语带哽咽:“梵先生,谢谢您!没有您的帮助就没有现在的我,我差点就以为我这辈子没有希望了,但其实是有的,希望一直都在我自己身上。梵先生,我是来跟您告别的,我要回家去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以后能经常来探望您吗?”

梵伽罗轻轻摆手:“不用来探望我,我在这里住不了多久。你好好生活吧。”

陆丹露出失望的表情,却也不敢过多纠缠,只能讷讷点头。她一步一回头地跨进电梯,然后缓缓弯下腰,不舍中,她听见青年曼声说道:“不要放纵自己的**,你差一点就迷失了。”

电梯门合上了,可她却久久没法站起来,而是用双手撑着自己的膝盖,一颗一颗垂直地落泪,“我知道了,我不会放纵自己,您放心吧。”她像宣誓一般说道。

没错,这里有太多痛苦的回忆,但是在最后的一段时光里,她却遇见了梵先生这样的人,只这一份邂逅便足以抵消所有的痛苦和绝望。那是她生命中冉冉亮起的一颗星辰,若是迷途了,她只需抬头看一看这颗星,就知道该如何走下去。

放纵自己,迷失自己,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否则她岂不是浪费了梵先生给予的新生?

陆丹嘴角噙着一抹浅笑回到七楼,听见开门声,她的丈夫扭头看过来,然后惊跳而起,躲进厨房,死死拉紧玻璃门,色厉内荏地高喊:“我们不是已经离婚了吗?你还回来干什么?我警告你快点离开,否则我报警啦!”

陆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是回来拿行李的,放心吧,我一眼都懒得看你。”她走进卧室,把摆放在衣柜里的一个中号行李箱拿出来。结婚好几年,她能带走的也只有这么一点东西,没有太多精致昂贵的衣物,也没有琳琅满目的化妆品,只是一些日用品而已。她就像一个居家保姆,卷起铺盖就能走人。不过这样也好,她对这个家本就没有什么留恋。

陆丹拖着箱子走了,果真一眼都没往前夫那边看。抵达一楼后,电梯门刚打开,她便与一名蓬头垢面的妇人撞了个正着。对方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拿在手里的塑料口袋掉落了,东西滚了一地。

陆丹连忙蹲下身去捡东西,妇人却呆呆地看着她,呢喃道:“小陆,才几天没见,你都大变样了。你老公没再打你了吗?”

“曲姐,我离婚了。”陆丹笑着说道。妇人是四楼的住户,由于同病相怜,又经常去同一个超市买菜,两人私底下很熟悉。

“你离婚了?”妇人立刻笑起来,竟是真心实意为陆丹感到高兴:“太好了,你终于脱离苦海了!东西你放着吧,我自己来捡,你快回家去吧。”她看了看陆丹的行李箱,目中是浓浓的艳羡和喜悦。能够平平安安地离开这里,永远都不用回来,这可真好啊!

陆丹捡起一个小瓶子,脸上的笑便凝固了。她抖着手把瓶子塞进塑料口袋的最底层,一眼又一眼地朝妇人看去。妇人名叫曲娴芬,今年三十三岁,生活也很不幸。不过她的丈夫倒并不是一个暴戾的人,不会打骂她,只是经年累月不回家,就算回来了也只在客房住一晚,看看父母,第二天就走。听说他在外面生意做得很大,是个大忙人。

曲娴芬里里外外操持这个家,但她的公公婆婆却还是对她不满意,儿子也跟她不亲近。她的苦难大多来源于这三个人,与公婆之间的矛盾自不用说,令陆丹特别想不通的是,曲姐的儿子竟然也不愿意站在她这一边,还口口声声说父亲在外面包养的小三更适合当他的妈。

这样的儿子还能要吗?不如剁碎了喂狗!刚思及此,陆丹便闭着眼睛默念了几声罪过。她答应过梵先生要好好做个人的。

曲娴芬并不知道“善良怯弱”的陆丹在想些什么,拿回塑料袋之后她仔细翻找了一下,发现那个小瓶子还在,不由松了一口气。

“小陆,天色都黑了,你快回家去吧。”她笑着冲陆丹挥手。

陆丹一边答应一边往前走,却又在门口站定,回过头慎重说道:“曲姐,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如果你觉得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你就去十八楼找梵先生,他会帮你的,我能顺利离婚都是托了他的福。”

“十八楼,梵先生?”曲娴芬满脸疑惑。

“是的,十八楼的梵伽罗先生,你看过《奇人的世界》吗?”

“没看过,电视机天天被我婆婆霸着,电脑又是我儿子的,我哪里有机会看电视。”曲娴芬苦笑摇头。

“你用手机也可以看的,搜一搜《奇人的世界》,点开视频就可以了。曲姐,你看了这个节目就知道了,梵先生一定可以帮你,所以你千万别放弃自己!”陆丹一再强调。

曲娴芬似乎听进去了,迟疑地点点头,又迟疑地看向塑料口袋。

陆丹轻叹一声,这才拖着箱子走了。半小时后,一群跳完广场舞的老太太越过马路,走向市内某小区的大门,与刚下车的陆丹面对面碰了个正着。其中一个耷眉吊眼的老太太刻薄地说道:“哟,这是小丹吧?又被你老公打得受不了,回家避难来了?要我说呀,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到最后还不是得嫁人?嫁得好了就快活一辈子,嫁得不好就像小丹这样,一辈子都泡在苦水里咯!”

向来只知道垂头躲避,闷不吭声的陆丹这次却轻笑着说道:“是啊,刘阿姨,您女儿嫁得特别好,把婆婆气得住了院,让人家三万块钱就打发回来了。我离个婚好歹还有一百万呢。”

周围的老太太全都窃笑起来,差点没把刘老太太气疯。她住在陆家对面,也生了一个女儿,但女儿从小就比不过陆丹,所以心里特别不服气。她指着那不大的行李箱,蔑笑道:“你也离婚了?你敢吗?不怕你家男人把你打死?还一百万,吹牛吧!离婚了能只带这么点东西回来?”

陆丹拿出离婚证在她眼前晃了晃,然后便拖着箱子走了。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从今以后她只为自己而活。

看见推门进来的女儿,陆父陆母惊呆了,随即便是惶恐:“你怎么回家了?快去别的地方躲躲,免得他再把你找回去!哎呀,你怎么这么不会算计!不知道跑远一点吗?钱够不够,爸爸今年为你存了三万块呢。”

陆父连忙去翻自己的存折。

陆丹把一张离婚证摆放在桌上,用指尖重重点了点,让他们看清上面的字。陆父陆母呆愣片刻,然后才把这张证拿起来,反复地看,反复地摩挲,像是捧着什么宝贝。少顷,他们的眼泪终于磅礴而下,哽咽道:“离婚好呀!终于离婚了!我们丹丹这回总算是跳出火坑了!”

陆丹却没有太多时间用来感怀。她冷静得说道:“爸,我准备重操旧业。你不是说敦煌那边有一处古壁画需要修复吗?你看我能不能去?”

“可是那壁画足有几十米高,你能修复吗?你不是恐高吗?”陆父这才放下离婚证,略显迟疑地问道。

“怕高?”想起曾经的自己因为五六米的高度就吓得脸色发白双腿发软的样子,陆丹不由轻笑起来:“几十米高算什么,我不怕的。爸,我把求职资料都准备好了,你帮我推荐一下吧。”这回她绝不是闹着玩的,从离婚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把自己未来几十年的生活都规划好了。她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去那么远的地方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追逐曾经的梦想。

陆父一页一页翻看女儿的简历,欣慰地连连点头:“好好好,我明天就帮你办这件事。局里本来就缺人,你这简历一投一个准。丹丹,你变了很多,你现在像一个斗士,爸爸很高兴。”

“谢谢爸,我会一直勇敢下去的。”陆丹抱住父亲,把此生最后一滴眼泪藏进他的衣领里。

与此同时,正陪许艺洋读课文的梵伽罗收到了杨胜飞发来的一条简讯:【梵先生,我和庄队马上就要坐火车去沈北了,那边有我们要找的重大线索。我们打电话询问了很多当年的目击者,根据他们的描述,那个穿着我姐姐的红裙子的女孩披头散发在大街上不停蹦跳转圈,在那个保守内敛的年代,这种举动有些异乎寻常,所以宋博士推测这个女孩的智力发育可能有问题。后来我和庄队查了钢厂员工及其家属的资料,发现果然有这样一个人,而且她现在就在沈北。梵先生,谢谢你的帮助,没有你,这个案子可能永远都破不了。】

【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自从录完节目,我妈妈的呼呼**又灵验了,你说是不是我姐姐回来了?她还在守护我们?】

梵伽罗思忖片刻,反问道:【你认为呢?】

杨胜飞坚定道:【我认为那一定是我姐姐!】

梵伽罗便微笑起来,回复道:【你们认为是,那就是。】

杨胜飞没有再回信息,似乎正忙着上火车。梵伽罗并未告诉他们的是——当某件东西丢失后,在口里大喊它们的名称有助于加强潜意识,潜意识作用于双眼和大脑,于是就能很快把东西找到。这与杨母的呼呼**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是这一点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爱和信仰。

☆、第一百零九章

今天是《奇人的世界》第五期节目的录制时间, 梵伽罗照例先去学校接许艺洋。他那辆流线型跑车已经够打眼了, 但在学校附近的停车场,一辆全球限量版的劳斯莱斯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名容貌美丽、穿着奢华,身材窈窕的女人从车里下来, 踩着精致昂贵的高跟鞋,婀娜多姿地走着,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音非常清脆, 哒哒哒, 哒哒哒, 从停车场一直响到学校门口。

与梵伽罗擦肩而过时,女人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 然后摘掉墨镜, 目露惊讶,似乎是没想到竟然会在小学门口遇见一位大明星。是的, 现在的梵伽罗已经算得上炙手可热的大明星, 虽然没参加什么活动,也没拍出好的作品, 但粉丝数却高达四五千万, 几乎每个月都要上几次热搜,话题度很高。

女人看了他好一会儿, 然后看向周围熙熙攘攘来接孩子放学的家长,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她完全想不明白,这么大一腕儿站在人来人往的路口, 为何没造成混乱和拥堵,难道周围的这些人都是瞎子吗?

紧接着,女人想起对方似乎参加了一档真人秀,名字叫做《奇人的世界》,而且表现得很优异,算得上是能力卓绝的一位灵媒。他一个人出门,却没带保镖,也没做伪装,往人群里一站,除了自己,周围的人仿佛都看不见他一般,这诡异的景象是不是表明他在节目中的所作所为其实不是演的,而是真材实料?

想到这里,女人脸色一白,忙踩着高跟鞋往人群里挤去,试图远离这位神秘莫测的大明星。

梵伽罗其实早就发现了女人的存在,却并未回视,直到对方走远才转过头,盯着那道略显仓惶的背影,瞳孔里流转着晦涩难辨的光。女人似有所感,越发奋力往人最多的地方挤,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十分钟后,校门打开,一群活泼可爱的小学生排着整齐的队伍一列一列往外走,站在最前方的孩子高举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年级和班级,家长可以根据这些标牌去寻找自家孩子,会有老师在旁边看着,谨防陌生人把孩子带走。

今天,举【四年二班】木牌的人换成了一个面生的小姑娘,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卷卷的头发,看上去像一个精致的洋娃娃。她似乎很讨人喜欢,不仅老师频频竖起大拇指夸她举得好,跟在她身后的孩子还一个劲地往前挤,试图与她搭话。谁若是与她多说了几句,别的孩子就会合力把这人推远,只为了占据她身边最近的位置。

小姑娘把一双大大的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越发显得甜蜜可爱。许艺洋大概是班里唯一对她不感兴趣的孩子,只顾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四处张望。

梵伽罗的目光定格在小姑娘身上,待对方看过来时便自然而然地挪开,去看许艺洋。不用狼狈地推搡、排挤,站在他周围的人会在他靠近时自动让开一条路,令他畅通无阻地走到四年二班的空地前。

许艺洋连忙把一张一百分的英语试卷展得平平的,举得高高的,左右晃动,唯恐大哥哥看不见。

梵伽罗忍不住低笑起来,俊美的脸庞顷刻间散发出惊人的魅力。然而注意到他的人却只有举牌的小姑娘和四年二班的班主任。

小姑娘直勾勾地盯着鹤立鸡群的青年,漆黑的眼眸里迸射出炽热的光,那份觊觎和热切着实不像一个天真童稚的小孩。班主任的表情也很欢喜,但与小姑娘比起来竟显得平和很多。

“梵先生,许艺洋今天英语考了一百分呢!上次考试他只考了六十七,进步非常大。哎呀,你看这孩子,早早就把卷子拿出来了,这是等不及让你看了。”班主任招招手,许艺洋就立刻从队伍里跑出来,巨大的书包在他身后上下颠簸,显得有些滑稽。他跑到青年身边,用短短的手抱住对方劲瘦的腰,眷恋地蹭了蹭,完了又把捏在掌心的卷子往上递。

青年接过卷子夸了几句,又揉了揉他的脑袋,他便扯着两边的书包带子,满足而又憨傻地笑了。

原本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的小姑娘扬了扬下颌,冲身边的孩子问道:“那个哑巴叫什么名字?那是他爸爸吗?”

“他叫许艺洋,老师不让我们叫他哑巴,他会说话的,只是说得少。那个人是他哥哥,叫梵伽罗,是一个大明星哦!”一名小男孩热心地提供情报。

小姑娘嗤笑一声,表情很是不屑,眼睛却像装了钩子,牢牢地盯着不远处的俊美青年。梵伽罗却仿佛感受不到她的注视,与老师辞别后就带着孩子离开了。等他走远,刚才还躲在人堆里的那名贵妇连忙挤出来,冲小姑娘招手,光鲜的外表此时已略显狼狈。

“他长得真漂亮,我要他陪我玩!”小姑娘不紧不慢地走到女人身边,一张口就是一句冷硬的命令。

女人当即便苦了脸,分明想拒绝,却又没那个胆子。两人的长相非常相似,一看就是母女,却不知为何竟颠倒了位置:女儿对母亲颐指气使,母亲却对女儿充满恐惧和敬畏。

“他可能是一个灵媒,灵媒你知道吧,就是有超能力的人,他对咱们来说很危险,你最好离他远点,说不定他能看出什么。”女人苦口婆心地劝解。

“我不管,我就要他陪我玩!他比我刚买的玩偶还要漂亮,我就要他,我就要他,我就要他……”小姑娘一边重复这句话一边任性地跺脚,不甘不愿地走远了,也不知她们最后达成协议没有。

另一头,梵伽罗正帮许艺洋绑安全带,口里问道:“你们班新来了一位同学?叫什么名字?”

“不,资(知),道。”许艺洋摆摆手,表示对那个小女孩根本没兴趣。

“那就不用知道了,以后离她远点,也别让她靠近你。”梵伽罗慎重叮嘱,完了正准备绑自己的安全带,却被许艺洋抢走了手头的活儿。才相处一个多月,两人的感情就已经从陌生人跨入了相依为命的阶段。

梵伽罗看着孩子伏在自己胸口的毛茸茸的小脑袋,眼里沁出真切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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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电视台之后,梵伽罗忽然接到了久未有音信的白幕的电话,说是明天有一场商务晚宴,想邀请他一同参加。这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他想问一问,他什么时候可以接受再一次的转运,总觉得时间长了有些不安。

“放心,你还可以支撑很久,时候到了我会告知你的。”梵伽罗正准备拒绝他的邀请,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又问:“明天的晚宴,梵凯旋也会出席吗?我看了新闻,他已经回国了,梵洛山似乎准备让他接掌梵氏集团。”

“梵先生您稍等,我问一下我的助理。”白幕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是的,明天的商务晚宴梵凯旋也会出席。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竟然忘了打听梵家的情况,如果您觉得不方便……”

梵伽罗打断了他的话:“不,很方便,明天的晚宴我会准时出席,谢谢你的邀请。”

礼貌道别后,梵伽罗挂断了电话,然后牵着许艺洋朝休息室走去,却在半途被一群工作人员拦截。他们不由分说便把厚厚的眼罩蒙在他脸上,又把小朋友交给他的经纪人曹晓辉,口里不断致歉,却强硬地推着他往外走:“对不起啊梵老师,请您多担待,这一期的节目不在电视台录制,是在外面,至于具体在哪儿,这个得您自个儿去感应,我们是不能说的。小朋友也会跟您一块儿去,您别担心,我们这么多人帮您看着呢。哦对了,测试从现在已经开始了,我们的摄像机都打开了,请您管理好自己的言行举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