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艺洋听了这话总会觉得非常骄傲, 因为大哥哥的确很会照顾人。他捏起肚子上的一层游泳圈,笑着点头:“胖,了。”

“小孩子胖点好。”梵伽罗揉了揉许艺洋的脑袋, 却不怎的,忽然有些走神。这个动作让他联想到了什么。

“把它,也,喂胖!”许艺洋指着鱼缸里的青蛙。

“好,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梵伽罗这才回神,然后把挂在阳台上的小瓶子取下来,交给态度积极的小孩。里面的蚊虫还活着,只是不怎么飞了,得摇一摇刺激一下。这种活儿一般孩子干不了,肯定得吓哭,但许艺洋却觉得很有意思。他和蛙现在是最好的朋友,每天都会嘀嘀咕咕地说一会儿话,他说得慢,嗓门又低;蛙说得快,嗓门也高,于是整个家都热闹起来:

“蛙蛙,今天,想,我,们,了吗?”

“呱!”

“我们,也,想,你了!”

“给,你,吃!”

“呱呱呱!”

“明天,给你,抓,蟋蟀!”

“呱!”

梵伽罗一边听两个小家伙聊天一边往浴缸里灌水,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浅笑。将自己的大浴缸灌满之后,他把那两颗眼珠子扔进去,只听噗通两声轻响,浴缸里的水就开始泛出涟漪并变得浑浊,继而染上浅浅的灰色,几分钟后已是黑得像墨一般,这速度可比梵伽罗自己往浴缸里躺快得多了。

是夜,梵伽罗把两颗眼珠子捧在手心,格外酣甜地睡了一觉,而那双眼珠却疯狂地转了一整晚,无论发动任何攻击都彷如泥牛入海,毫无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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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晚上七点半,穿着一套高定西装的梵伽罗准时出现在某六星级酒店的宴会厅,许艺洋被他托付给了曹晓辉。

白幕早已站在门口等待,看见他便大步迎上去,一边走一边调整自己的领带,仿佛有些紧张。他的脑海中又浮现了那奇异的一晚,青年的嘴唇慢慢贴近他的嘴唇,把汩汩寒流从他的体内尽数吸走。

那一晚的虚弱与滚烫分明早已过去,却又仿佛在此刻重现,令他唇舌焦干,喉咙发紧,于是说话的声音显得格外沙哑:“梵先生,好久不见。今天晚上赵导和罗导都会出席,我想帮你们引荐一下。我最近有意投资娱乐圈,你能不能帮我参谋参谋?”

白氏从来不涉足娱乐圈,白幕下此决定也是在认识梵伽罗之后,他总觉得自己有义务为这个人保驾护航。

梵伽罗这才意识到他邀请自己的目的,顿时轻笑摇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并不准备拍戏,投资的事你还是慎重一些为好。我们进去吧。”他自然而然地往宴会厅里走,一身昂贵的西装搭配那万里挑一的长相和雍容闲雅的气质,竟令守在门口的礼宾连请柬都不敢向他索要。

白幕连忙跟上,双眼牢牢注视着青年修长的背影。

梵伽罗一跨入大厅就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他今天的装扮一如既往的奢华而又富含情调,纯黑的三件套西装原是最沉闷的,却被他点缀了一条深紫色的丝质领带和同色的丝质手帕,奇特的折叠方法令手帕的两个角从袋口探出,像恶魔的两支尖角,透着鲜活而又危险的气息。他把头发尽数梳到脑后,展露出棱角分明的脸,原本十分锋锐的气场却被一副金丝眼镜柔化了,令他周围的人分明处于极度的危险当中,却又丝毫不自知。

他身边总是人来人往,觥筹交错,无论是生意人、政治家还是学者、艺术家,都能与他酣畅淋漓地聊上一会儿。他的博学儒雅、温和谦逊令他拥有超凡的魅力,也使他在这名利场中任意游走、如鱼得水。但是也有那么一个人会用戒备的目光看着他,未曾主动靠近,而他们却拥有着极为相似的容貌。

“宋博士。”梵伽罗喃喃自语地念出一个名字,却并未走过去攀谈,只是不远不近地观察。

宋睿似乎也发现了男人戒备的目光,于是缓缓走过去,笑着打招呼:“大哥,你也在。”

“是啊,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遇见你。”男人就是宋温暖的大哥宋子成,同时也是宋睿的堂哥。他似乎很奇怪会在这种浮华的场合碰见堂弟,因为据他了解,这位堂弟是标准的学者,向来深居简出行事低调,尤其厌恶人际交往,但他最近却常常出现在公众场合,这样的举动是不是有些反常?

思及此,宋子成目中的戒备不由加深了,笑呵呵地说道:“你最近还忙吗?我听说你在帮暖暖那丫头录节目?我其实也看了两期,收视率虽然高,但争议也挺大,你原本是一个学者,不好总是暴露在镜头前,这是在消耗你的声誉,对你今后的学术研究很不利。你要是拒绝不了她,我去帮你说,让她不要总是烦你。”

宋子成字字句句都是从关心堂弟的角度出发,目的却是为了杜绝妹妹与对方的接触。除了大大咧咧的宋温暖,宋家所有人对宋睿都是戒备的、警惕的、不欢迎的,这种态度已成为了一种下意识的反应,几乎不用思考便会在他出现的时候传递出来。自从父母双双亡故后,他就被这个家彻底驱逐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其实和梵伽罗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

宋睿仿佛听不懂堂哥的暗示,温声道:“目前录节目就是我的正事,不烦,很有趣。对了,”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弧度:“下周就是大伯六十五岁生日吧?我能不能回家为他祝寿?”

看见两个宋家人站在一起说话,意图巴结的宾客便也一波一波地走过来。当着外人的面,宋子成自然不会说不许,只能笑着点头。

宋睿慎重说道:“我会精心为大伯准备一份生日礼物。说起来,我也有很多年没见过他了。”他知道自己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会对这些所谓的亲人造成怎样的影响,于是嘴角的笑容越发显得诚挚真切。

宋子成的笑容却越来越僵硬,最后不得不找一个借口离开。宋睿越是“精心”准备的礼物,他越是不敢收。到了僻静的地方,他立刻拿出手机给父亲发短信,说了宋睿准备回家祝寿的事。那头很快就有了回复,冷冰冰的一行字,透着无尽的厌恶:【不许他回来,暖暖那边也不准再跟他见面!他是天生的坏种!】

天生的坏种?想起堂弟站在叔叔婶婶的棺材前,用漠然的目光审视他们遗容的那一幕,宋子成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连父母的死亡都不能让他哭泣,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撼动他的心?

宋子成从很早以前就知道,这个堂弟是一只怪物,靠近他的人都会被他吞噬,于是立刻回复道:【我知道了,稍后我会直接拒绝他的。】看着手机屏幕暗下去,他不由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才发现堂弟身边竟然站着一名容貌格外俊美的青年,对方正把手轻轻覆在堂弟的背上,像是在打招呼。

厌恶所有肢体碰触的堂弟却并未急速避开,反而垂头看向青年,浅浅一笑。这幅画面过于静谧和谐,流露出的情感也十分温热绵软,竟让宋子成觉得有些不真实。在这一刻,他差点就以为堂弟是一个正常人。

“那是你的亲人?”梵伽罗轻轻碰了碰宋博士的背。

“我堂哥。”宋睿顺手从侍应生的托盘里端起一杯香槟,塞进梵伽罗手里,发现他抗拒地皱眉,便笑着低语:“拿着装装样子,不然你会显得很奇怪。”

梵伽罗微蹙的眉心立刻舒展了,以优雅地姿态端着这杯香槟。

宋睿朝宋子成的方向扬了扬下颌,低声道:“我猜他正在给我大伯发短信,他们一定在说我是天生的坏种。”这一点没有什么可向梵伽罗隐瞒的,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没有人比梵伽罗更清楚。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剑拔弩张、互相拆台、彼此攻击,现在想来竟还历历在目且惹人发笑。

于是宋睿想着想着就笑了,目中闪烁着愉悦的光芒。

“你不是天生的坏种,你只是一个在愤怒中燃烧的灵魂。”梵伽罗深深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我觉得让你独自站在这里似乎不太好,所以就过来了。”

宋睿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没有办法再与青年漆黑深邃的眼眸对视,只能撇开头看向别处,却与堂哥诧异的目光撞上了。对方似乎很惊讶一个天生的没有心的坏种竟然也会手足无措。

宋睿只能再一次转移视线,看向另个一方向。

梵伽罗却完全不知道宋博士的心绪是何等凌乱,在非紧急的情况下,他从来不会刻意去挖掘一个人的内在情感。他看了看忙着应酬却又冲自己频频苦笑的白幕,又看了看最受欢迎的那个人,低声询问:“你认识梵凯旋吗?”

“认识,在国外的时候我们合作过。”宋睿立刻恢复了正常,挑眉道:“你是冲他来的?”

“是的,”梵伽罗自然而然地碰了碰宋博士的手臂,又顺理成章地提出要求:“过去吧,为我引荐一下。”

“好。”宋睿放下香槟,扶着青年的肩膀走过去,之前的手足无措和怪异的心慌意乱,竟都在对方毫不见外的举止下消泯了,那浓得化不开的愉悦又涌了上来,包裹住他时时刻刻都在撕裂的灵魂。

梵伽罗也曾是梵家的大少爷,所以他与梵凯旋出现在同一个场合时就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曾经巴结他的那些人现在都想着给他一个下马威,好彻底与他划清界限,并以此攀交上梵凯旋。毕竟梵凯旋有能力有门路,可以带他们发财,不像梵伽罗一无是处。

“看来想拿你当投名状的人有很多。”宋睿附在青年耳边低语,却并未过多询问他来找梵凯旋的原因。

梵伽罗未曾回应,只是用漆黑的眼眸深深看着站立在人群中的男子。他的体格十分高大,容貌也英挺不凡,浓黑的眉、狭长的眼、高挺的鼻、刀削斧凿的脸部线条,不用验dna,只看长相,世人就能百分百肯定他与梵洛山的关系。他们父子俩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他的气场更强大也更威严,才二十六七的年龄却已经足够压倒一众商界巨擘。

他的回归无疑能将梵家带上另一个高度。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梵伽罗的靠近,于是面无表情地看过来,琥珀色的眸子里泛着冰冷而又锋锐的光。

未曾等他张口示意,一名打扮得很浮夸的男子就吊儿郎当地走出来,拦住了梵伽罗的去路:“梵大公子,听说你改行当灵媒了?要不你帮我算算命吧?我给你钱。”他从皮夹里摸出几张崭新的钞票,噼里啪啦甩得脆响。

周围的人全都发出鄙夷的笑声,用幸灾乐祸的目光看着曾经的梵家大少。他们真搞不懂这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还主动送上门来找羞辱,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梵伽罗的目光始终盯着梵凯旋,并未把浮夸男子放在眼里。他轻描淡写地说道:“好,我给你算一算。”话落把手虚悬在男子脸前,闭着眼感应片刻,嗓音轻缓地描绘出一幅画卷:“你站在一个洒满夕阳的,盛开着许多红玫瑰的法式阳台上,白色镶金丝的纱幔在你身后飞扬,送来一股微甜的淡香,然后是一双柔软纤细的手臂从你的腋下环绕,将你温存地抱住……”

周围的人还在哄笑,浮夸男子的脸庞却开始变得僵硬,继而显露出惊恐。他想大吼一声别说了,嘴唇蠕动几下却发不出声音。当这个人的手悬浮在眼前时,他竟已无知无觉地被剥夺了用语言表达愤怒的能力。

直到此时男子才清晰地意识到——梵伽罗根本不是什么演技精湛的骗子,他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灵媒!

站在浮夸男子身后笑得欢畅的一名华服女子也渐渐意识到了什么,轻蔑的容色尽数收敛,改为握紧拳头,屏息地等待着青年接下来的话。

梵伽罗勾了勾唇角,嗓音愈显低柔:“你侧过头与她接吻,咬着她的耳朵叫她宝贝,满心都是热烈的爱.欲。但是你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宣泄的好时机,所以你让她乖乖在家等你。她答应了,依依不舍地从后面吻你,离去的时候假装帮你整理衣领,实则在领子内侧留下一个鲜红的唇印。她知道你的未婚妻身份高贵,肯定不会帮你清洗衣物,这个吻将永远成为一个秘密,却也是她隐晦地将你占有的宣言。”

梵伽罗睁开眼,抽走浮夸男子手里的钞票,笑着颔首:“承蒙惠顾。”

华服女子大步走到男子身边,掀开他的衣领看了看,然后便是一个巨大的耳光扇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震懵了所有看热闹的人,令他们无不惊恐地忖道:我靠,这他妈也是算命能算出来的?这跟看现场直播有什么区别?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一百一十八章

很明显, 华服女子就是浮夸男子的未婚妻, 此时她像一只暴怒的野兽,恨不得徒手撕碎未婚夫。若不是看在他痴情不悔又很懂得照顾人的份上, 她堂堂赵家千金能跟一个落魄的二世祖订婚?如今再看,什么痴情不悔, 什么温柔体贴,都他妈是放屁!

“那个女人是谁?你说啊?你说啊!”女人揪住男人的衣领又是一巴掌。两人撕扯的时候来回转了两圈,于是所有人就都看清了烙印在男人衣领内侧的那个鲜红的唇印。

“竟然还真有!梵伽罗怎么知道的?人家接吻的时候他看见了?”

“应该是看见了吧, 不然能说得这么详细?”

众人窃窃私语的时候, 华服女子已经反应过来, 恍然大悟道:“开满红玫瑰的法式阳台,白色镶金丝的窗帘, 那不是你湖畔路的别墅嘛。好哇, 你竟然把外面的婊.子带去我俩订婚的地方鬼混,你真好!”女人提起裙摆大步往外走, 想来是去抓小三了。

男子连忙顶着两个红彤彤的巴掌印追上去。那小三很听他的话, 现在肯定还在别墅里等着,说不定已经洗了澡, 光溜溜地躺床上去了, 要是真让未婚妻抓个正着,那他和赵家的关系就彻底破裂了, 他爸妈非得撕了他不可!

两人走后,又有几个衣着华丽的男女神色匆匆地走了,要么是去看热闹, 要么是去劝架,不管是干嘛的,总之又是一场大戏,而这出戏剧的制造者梵伽罗却环顾着周围的人,礼貌询问:“还有人想要算命吗?”

“有!”当别人都下意识地后退时,竟然真的有一名青年越众而出,他的脸色与别人比起来显得特别苍白,眼下隐隐有两团黑青,像是没休息好的样子,微勾的唇角夹带着满满的轻蔑。

“我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不就是偶然看见人家偷情吗,有什么好故弄玄虚的。”他抽.出一沓现金,挑眉道:“有本事你给我也算一算!”

当青年说话时,周围的人竟全都露出畏惧的表情,可见他的地位不是之前的的浮夸男子可比的。一直未曾开腔的梵凯旋终于发话了:“算了丁羽,别跟孩子计较。”

真要数起来,梵凯旋也只比梵伽罗大五六岁而已,但他此时口口声声把梵伽罗称为孩子,一是为了缓和气氛,二也是为了敲打这个行事张扬的年轻人。他在隐晦地告诉对方:算了吧,你我之间的地位早已相差悬殊,你若是乖觉便见好就收。

但梵伽罗显然不是见好就收的人,当丁羽显露出放他一马的意思时,他反而抽走了这人手里的钞票,笑着说道:“那我就试试看。”

丁羽的眉梢挑得更高了一些,理了理衣服下摆,老神在在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梵凯旋低声一叹,便也顺势坐在他身旁。两位大佬都坐下了,周围的马仔也都纷纷找了个座位。

在这不大不小的角落,唯二站着的人竟只剩下梵伽罗和宋睿,他们的动静自然也引起了老一辈人的注意,此时正一眼又一眼地往这边瞟,谨防年轻人闹出事来。“鸡立鹤群”的梵伽罗看在他们眼里就成了一个不知轻重的蠢货,有些给脸不要脸的意思。

“坐。”宋睿笑着扯开一把软椅,让梵伽罗也坐下,他自己倒是挺悠闲地站着。

“有纸笔吗?”是坐着还是站着对梵伽罗来说区别不大,他闭眼感受片刻后冲宋博士勾了勾手指。

宋睿立刻找侍应生要来一支笔和一本便签本。

脸色苍白的青年,也就是梵凯旋的挚友丁羽,此时正用惊诧的目光打量宋睿,仿佛一夕之间不认识这个人了。当初在美国的时候他们也曾与宋睿合作过,所以对这个人的恐怖之处格外印象深刻。说一句灭自己威风的话:要不是这人对金钱完全不感兴趣,只是喜欢寻求刺激,商场上可能根本就不会有梵凯旋的崛起。

谈判桌上的宋睿是无往而不利的;金融对决中的宋睿是运筹帷幄的;商业分析中的宋睿更是精准得可怕。梵凯旋能够与华尔街的那群老狐狸斗个旗鼓相当,背后也是受了宋睿的指点。他为什么会跟一个哗众取宠的小明星走在一起?对方有哪一点能让他看得上眼的?

这个问题显然让丁羽警觉起来,就连梵凯旋的目中也迸射出戒备的光,看向梵伽罗的眼神不再是轻描淡写、飘忽不定,反而带上了几分慎重。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个道理他们比任何人都明白,能与宋睿关系亲密到这种程度,还让他像个侍应生一般跑前跑后地照顾,梵伽罗绝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只可惜这份认知来得有些太晚,梵伽罗已经开始在便利本上书写,并且每写下一串数字就会把那一页纸撕下来,沿着桌面推至丁羽眼底。

第一串数字是一个车牌号,正好对应丁羽今天选择的座驾,这个谁都看得见,没什么好奇怪的,于是丁羽只是挑挑眉,一句话都懒得说;第二串数字是梵凯旋的电话号码,在场的人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所以丁羽也没什么反应;第三串数字对应丁羽公司的地址,同样也是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第四串数字还是一个电话号码,却没有人熟悉;第五串数字、第六串数字、第七串数字……

此时已经有人笑嘻嘻地叫起来了:“咦,这不是我的电话号码吗?”

“我的号码也在,丁哥,他是不是在抄你的通讯录?这也是算命?搞笑吗?”

“诶,我的号码出现了,哈哈哈,这小子该不会以为把我们的电话号码全都默写一遍就能吓住我们吧?他手机里不就存着我们的号码吗?拿出来直接抄呗,脑子坏掉了?”

丁羽嘴角噙着的一抹蔑笑却逐渐变得僵硬。是的,梵伽罗书写的这些数字大多是电话号码,却又不仅仅只是电话号码那样简单!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立刻掏出手机,翻开通话记录,对着依次摆放在桌上的号码开始查阅:今天一大早,他先是挑选了那辆黑色的迈巴赫,车牌号是梵伽罗写的这个;在车上他给梵凯旋打了一个电话,完了到公司,给业务部的经理打了一个电话,公司地址和业务部经理的电话号码恰是梵伽罗写的第三和第四串数字,之后他又给谁打了电话来着?谁还给他打了电话?

丁羽触摸手机的指尖开始微微发颤,因为梵伽罗按照先后顺序书写的这些数字竟然从上至下整齐地排列在他的通话记录里,毫无差错,而这些电话号码有很多是梵伽罗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的,譬如那几个来自于美国的越洋电话,那是他和梵凯旋的秘密代理人,谁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的存在,而对方为了躲避追查,每一次都会换联络方式。也就是说,即便他一天给丁羽打五六个电话,号码都不会是固定的,反倒像密码一样随机出现。

这个人就连宋睿也不认识,所以梵伽罗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这些随机出现的电话号码,这些诡异的与他的通话记录完全吻合的排列顺序,梵伽罗到底是怎么拿到的?通过这一串一串数字,他竟然揭露了他一整天的动向!唯有间谍才能干出这样的事吧?

丁羽再也笑不出来了,沉着脸把手机递给梵凯旋。梵凯旋面无表情地看了几眼,又递给身旁的保镖。保镖迅速把手机拆卸并反复检查,然后微微摇头——没有监控器,也没有监控软件。

三人煞有介事的态度惹得周围的人全都笑不出来了,嘲讽的表情一个个僵在脸上。很明显,梵伽罗似乎戳中了丁羽的痛处,甚至于是梵凯旋的痛处。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时,丁羽已经把所有纸条收拢起来,状似自然地插.入上衣口袋。

“能与宋睿交朋友的人果然不同凡响!实在是高明!”丁羽开始鼓掌,一下一下十分缓慢,话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梵伽罗却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只是转头去看梵凯旋。

宋睿笑着颔首:“能与梵先生成为朋友是我的荣幸。”

他的话让丁羽的表情更显难看。因为丁羽忽然意识到,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根本不像他一开始设想得那般:宋睿的照顾不是在彰显自己的气度,而是真正把自己摆放在低于梵伽罗的位置,也就是说梵伽罗为主,他为从。然而在这世界上,能让宋睿服气的人又有几个?

“能与梵先生交朋友也是我的荣幸。”白幕风度翩翩地走过来,笑着说道:“你们刚才在聊什么?介意我加入吗?”话落一杯香槟已递到梵伽罗手边,很明显,他也是来给这位曾经的梵家大少撑场子的。

“欢迎,欢迎,白先生请坐,白先生最近势头很猛啊!”丁羽的笑容已略显扭曲。他开始意识到,自己今天似乎踢到了一块铁板,无论梵伽罗是怎么知道这些秘密的,他都不能再追究下去了。

“你今天是来找我的。”梵凯旋的话让众人一静。

“没错,专程来找你。”梵伽罗竟然点头承认了,丝毫不憷于男人的威势。直到此时大家才发现,论起容貌、气度,甚至人脉资源,他都是不输梵凯旋的。

“那你先给我算一命如何?”梵凯旋好脾气地笑着,说出口的话却满带试探。

“可以。”梵伽罗支颐看他,眸子里氤氲着神秘的雾气,少顷便徐徐说道:“你原本是不应该存在的。”

“对你来说的确是不应该。”梵凯旋浅啜一口红酒,语气漫不经心。

他的话惹得周围的人发出嘲讽的笑声。白幕不悦地皱起眉头,宋睿却也嘲讽地笑了笑,只不知嘲讽的究竟是谁。

梵伽罗不被众人的反应所扰,继续道:“你脱胎于梵洛山,所以才会与他长得如此相像。”

“当然,我们是父子。”梵凯旋似乎感到有些乏味,放下酒杯,直勾勾地看向这位冒昧出现的青年。

“不,你们不是父子,你只是脱胎于他罢了,充其量只是一个影子。你的存在已经没有必要了,所以你很快就会消失。近段时日,你的身体可能会出大问题,当你躺倒在病床上,看不见未来的时候,你可以来找我,我或许是唯一能帮到你的人。”梵伽罗写下一串电话号码,沿着桌面缓缓推至梵凯旋眼底。

梵凯旋抿着薄唇不言不语,丁羽却暴怒而起,厉声叱问:“你他妈什么意思?”

梵凯旋轻轻拍了拍丁羽的手臂,态度始终温和从容:“你在预言我会得病?”

“必死之症。”梵伽罗吐出四个字,让周围的人噤若寒蝉。

“你到底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你总不会无缘无故来找我说这番话吧?”梵凯旋根本不相信青年的预言,因为他从小到大从未生过病,身体素质远超一般人,而且他近段时间的体检报告也很理想,根本没有染病的可能。但他很想知道对方的来意,这没头没脑的做法真能讹到什么好处?怕是有些难吧?

“我想要梵家老宅。”梵伽罗直言不讳。

周围的人全都倒抽一口冷气,为梵伽罗的贪欲暗暗感到惊讶。那可是梵家老宅!坐拥一整座山头,不仅价值连城,还是梵家根基所在!梵凯旋怎么可能把它送给一个毫无血缘的外人?这梵伽罗该不会是想钱想疯了吧?他还当自己是以前的梵家大少呢?

梵凯旋终于低笑起来,连连摇头叹息:“那就等我病得快死的时候再说吧。”这就是没得商量的意思了。

梵伽罗却仿佛听不懂他的拒绝,站起身颔首:“好,病得快死的时候请记得联系我。”

回应他的是梵凯旋毫不在意地轻笑和丁羽的暴怒。周围的人头一次对梵伽罗刮目相看,这位少爷也是个猛人,敢在梵家的地盘找梵凯旋挑事,还能全身而退!当然,若是今天没有宋睿和白幕陪同,他可能要脱一层皮。

事情既然已经办完,梵伽罗就没有留在这名利场中的必要,白幕想与他一起走,却碍于有几桩合作要谈,只能苦笑着说再见。他慢慢感觉到,自己和梵伽罗似乎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宋睿扶住青年略显单薄的肩膀,曼声道:“走吧,我送你。”

“你无事要忙?”梵伽罗疑惑地瞥他一眼。

“你是来找梵凯旋的,我是来找你的。”宋睿直言道。

“那就一起走吧。”梵伽罗反手去扶宋睿,却在看见某个中年男人后冷凝了面色。

“怎么了?”宋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发现那是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一名美貌少妇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周旋在宾客间。

他们似乎是一家三口,举止十分亲密,但看在宋睿眼里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因为少妇对待中年男人和少年的态度看似温柔体贴,实则内心却压抑着不耐和厌恶。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传达这样一个讯息——我他妈早就受够你们了!两个猪猡!

☆、第一百一十九章

被梵伽罗盯上的一家三口此时正与几位宾客聊天, 中年男子冲少妇瞪了一眼, 少妇就连忙从包包里掏出一盒烫金名片,点头哈腰地递送出去。有一个满脑肥肠的宾客趁机摸她的手, 她也只是眯眼笑一笑,并未动怒。她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种迎来送往的生活。

少年插不上这些成年人的话, 觉得很无聊,于是一个劲地喊着要回家。中年男人耐着性子哄了几句,又让贵妇带孩子去餐桌那边吃东西。两人相携而去, 一路上说说笑笑十分亲密, 拿食物的时候少年却双手插兜, 像个大老爷一般站在旁边,全程只需动一动嘴皮子。他爱吃什么, 少妇都会一一帮他装盘, 又帮他把几只虾蟹剥壳,肉给挑出来, 蘸了酱料。

少年吃得十分满意, 少妇却坐在一旁卖力地伺候,偶尔夹个菜、端点饮料什么的, 其言其行完全是一个溺爱孩子的母亲。

宋睿却扬了扬下颌说道:“她不是那个孩子的母亲, 从生物学的角度看,他们没有丝毫相似之处;从心理学的角度看, 孩子明显处于主导地位,女人反而在竭力讨好孩子,并试图反制, 并无母爱一说。这三个人应该是一个临时组成的家庭。”

梵伽罗点头道:“宋博士,你的眼力很敏锐,他们的确不是一家人,因为我认识孩子的亲生母亲。”

他话音刚落,吃完盘中食物的少年就冲少妇喊了一声妈,然后让对方再去装一点甜点过来。宋睿看笑了,摇头道:“那你认识的那位母亲还真是挺悲哀的。”

“可她并不觉得自己悲哀,甚至还准备做更悲哀的事。”梵伽罗表情凝重地朝中年男子走去。

宋睿立刻跟上,低声问道:“你感应到什么了?”

“我感应到浓浓的死气。”梵伽罗走到中年男子身边时对方正在接电话,嗓音很不耐烦:“曲娴芬,你终于想通了?”他原本把妻子拉黑了,看见她发来的同意离婚的短信才又把她放出来。

“你同意净身出户?曲娴芬你是在搞笑吗?就算你不同意,你又有什么夫妻共同财产可以从我这儿分走?我告诉你,世道早就变了,结婚的时候你如果是净身入的户,离婚的时候你就得净身出户,该你的就是你的,不该你的你一分钱也别想拿走!婚前财产受法律保护,这是人所共知的事,上了法庭我也不怕你!你伺候我爸妈又怎么了,那不是你愿意的吗?儿子,儿子不也是你坚持要生的吗?行了行了,我不想跟你吵架,我这儿还忙着。”

男人正准备挂断电话,女人尖锐的态度却骤然改变,嗓音温柔地说了一些什么。

男人不耐烦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嗤笑道:“行,宴会结束后我就和开开一起回家。你想与李岚见一面?也行,我满足你,见了她你就知道同样是女人,你和她的差距究竟在哪儿了。”

男人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的情.妇和儿子,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却不防手机被一名陌生的青年抽走。

“诶,你谁啊?”男人勃然大怒。

青年却只是瞟了一眼他的通话记录,又把手机插.入他的上衣口袋,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跟随在青年身边的贵气十足的男子笑着冲中年男人颔首,漆黑眼眸里却迸射出警告的暗芒。

中年男人很快就意识到两人的穿着打扮十分不凡,年轻的那一个气质非常独特,令人一见难忘;成熟稳重的那一个简直是行走的人民币,西装是g家高定,几十万一套,更别提戴在他手腕上的那一块价值两千多万的表。

这两个人来头肯定不小,只是拿走手机看了看而已,又没闹出什么事,还是算了吧。男人常常行走于名利场,自然知道什么人可以招惹,什么人必须回避,于是很快就选择了忍气吞声。

梵伽罗并不会时时刻刻去感应别人的内心世界,所以曲娴芬的电话号码他是直接从她的丈夫那里找来的。他走到一处无人的阳台,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电话,对面却始终无人接听。

见他眉心紧蹙似有忧虑,宋睿低声询问:“出什么事了?”

“一桩悲剧正在发生,我试图阻止。”梵伽罗指了指中年男人,“死气。”又指向少妇和少年,言简意赅:“全都是死气。”

宋睿明白了,提点道:“给她发短信吧,她若是设置了自动读取功能,信息会跃上屏幕的。”

梵伽罗点点头,开始编辑短信。他先发送了一条:【曲女士,我是梵伽罗,请你三思。】

那头毫无动静,他又说道:【曲女士,放弃吧,不要让自己坠入地狱。】

等待的时间虽然只有四五秒,却仿佛非常漫长。那边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或许看见了但不想理会,又或许根本就没看见。

梵伽罗想了想,又劝解道:【这样的婚姻没有必要挽留,你可以选择离婚,然后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你有手有脚,完全可以养活自己,不勇敢地踏出一步,你又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到呢?】

说完这些话,他便把手机摆放在圆桌上,不再碰触。在等待了数分钟后,那边依然没有回应,而男人、贵妇和少年的脸上却显现出更浓的死气,几乎将他们的面容都遮盖了。

命运往往就是如此,无论你说多少劝解的话,做多少挽留的事,该发生的终究还是会发生。上帝只救自救之人,这条箴言放之四海皆准。曲娴芬不准备自救,那谁来劝她都一样。不要沉沦地狱,不要放弃新生,这些都是空话,她早已经在地狱里生活了十几年,下到更底层的地狱又有什么可怕呢?能把所有人都拖入地狱陪自己一起沉沦,她其实是欣喜而又期待的。

梵伽罗又想叹息,却终究忍住了,只是用细长的指尖抚了抚自己干燥的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