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干的?是谁更改了程序!”孟仲脑子里一片嗡鸣,宋睿却抬起手,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往张阳的脖子划去。他不用问也知道这事是谁干的,张阳的敌意和杀念简直昭然若揭、毫不掩饰!他不该让梵伽罗进去的!

张阳完全没料到宋睿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者竟然有如此强悍的身手,只来得及往后仰了仰,躲过了最致命的一击,站定之后摸了摸脖子,却触到满手粘稠血迹。只差一点点,他的颈动脉就被这个人切断了!他哪里来的武器?

“宋睿你别冲动!杀人你也是要坐牢的!”孟仲连忙拦住好友的攻击,然后才发现他的指尖竟然夹着一枚染血的玻璃碎片。他为什么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难怪连安检门都没能查探出异常!

“我要进去救梵伽罗。”宋睿扔掉玻璃碎片,斩钉截铁地说道。

听说他要进去送死,原本想拔枪崩了他的张阳顿时阴邪地笑了,然后耸耸肩,伸伸手做了一个请随意的动作。

“不行,你不能进去!我们都不能进去!你还不明白吗?在萧言翎完全获得自由的情况下,谁靠近她谁就会死!现在梵老师只能靠他自己了!没有人救得了他,没有人!”孟仲死死勒住宋睿的脖子,试图让他冷静;宋睿亦反手勾住他的脖颈,猛地弯腰发力,来了一个过肩摔。

两人瞬间打成一团,而屏幕里,那个瘦弱苍白的小女孩正一步一步朝梵伽罗走去,嘴角扬起一抹极为天真的笑容。

梵伽罗却安然地坐在凳子上,既不呼救也不逃离,只是抱着臂,下颌微抬,一字一句缓缓说道:“你还想见你的父母吗?想就坐下。”他知道,父母必然是萧言翎的死穴。每一个被父母精心呵护长大的孩子在离家之后都会逐渐意识到,父母在他们的生命里是何等重要的存在。

萧言翎还未长大,正处于最需要父母关怀的年龄段,她的感受只会更深刻。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会造成那样的恶果,以至于父母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梵伽罗知道,她并不是故意的,她只是高看了自己的能力,总以为一切都可以挽回。

萧言翎不断震荡的磁场竟在听见“父母”二字时沉寂下来,然后慢慢走到梵伽罗对面,与他隔着一张桌子对望。

“握住水杯。”梵伽罗继续吩咐,坐姿闲散得仿佛在聊天,而非面对一只无所不能的恶魔。

萧言翎用血红的眼珠瞪他。

他再次说道:“想见你的父母就握住水杯。”

萧言翎不由自主地上前几步,牢牢握住了那个杯子,梵伽罗的双手也同时覆了上去……

宋睿和孟仲停止了扭打,一瞬不瞬地看着这一幕,眼里蕴藏着紧张和期待,更有难以言喻的焦灼和担忧。

张阳却捂着脖子,笑得阴毒:“又来这一套!感应到了萧言翎的内心又如何,他杀得了她吗?别以为我不知道,梵伽罗现在受了重伤吧?我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呵呵,全盛时的他都拿萧言翎毫无办法,现在又能怎样?宋睿,我劝你赶紧给他买一口棺材,因为他的小命如今已捏在萧言翎手里了,我等着看他怎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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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梵伽罗坐着, 姿态闲适;萧言翎站着, 满眼戒备,两人在气势上便相差了一大截。而且萧言翎正是因为中了梵伽罗的算计才会被送进这鬼地方, 她对他自然是极为仇恨也极为忌惮的。

也因此,当梵伽罗的双手覆住萧言翎的双手, 一同握住那个杯子时,她竟猛地一颤,差点就低喊出声。但是很快, 她惊惧的表情就被了然和幸灾乐祸所取代, 原本僵直的身体竟懒洋洋地趴在了桌面上, 笑着说道:“梵伽罗,你受伤了!嘻嘻嘻, 你受了很重的伤!你的五脏六腑都碎了, 它们在流血,绞痛, 腐烂, 我全都感觉到了。还记得你把我打晕的那天吗?我也受了这样的伤呢,但是没有你现在严重。怎么办, 你会死吗?你肯定会死吧?嘻嘻嘻……”

她的能力之一就是言灵, 于是当她断定对方会死时,梵伽罗正一口一口往外吐血。他是一个对痛苦有着极强忍耐力的人, 若非承受力已抵达极限,他绝不会在人前展露出虚弱的姿态。

他努力吞咽着不断上涌的鲜血,却有更多鲜血顺着嘴角溢出, 又滴落在衣襟、胸前、桌板和地面。那点点的红、喷溅的红、刺目的红,看在萧言翎眼里竟美丽得像绽放的花朵或烟火,惹得她咯咯直笑。

笑够了她才歪着脑袋,且状似天真地赞叹:“梵伽罗,你现在真好看啊,嘴巴红彤彤的像涂了口红!我好喜欢你这副模样,我以前经常偷偷涂我妈妈的口红,但是都比不上你漂亮!怎么办,我忽然不想让你死了,你一定很疼吧?没关系,待会儿会更疼的!”

她又一次发动了言灵之力,让梵伽罗陷入了痛不欲生的境地。她就像一只猎豹,在捕获猎物之后不急着杀死对方,反倒肆意地玩弄,反复地折磨,以此来获得精神上的享受。她的心灵已经彻底扭曲了。

梵伽罗的脸庞还是那样沉静,眉宇也始终舒展,仿佛安然无恙,但他亮如寒星的眼眸却于不知不觉中蒙上了一层雾气,这雾气是由难以抑制的痛苦之色和生理性的泪水所组成,晦涩又黯淡。

看见他虚弱至极的模样,孟仲惊呆了,嘴巴张了张,竟难受得说不出一句话。

宋睿死死盯着屏幕里的青年,头一次不是因为愤怒和杀欲熬红了眼眶,而是因为无尽的恐惧和彷徨。他转过身朝门口走去。

意识到他想要干什么,孟仲连忙按下操作台上的某个按钮,把监控室的门锁死,因为他知道,自己只说了一次的金属囚牢的通行密码宋睿肯定记得住,他的大脑构造和普通人不一样,不会遗忘任何东西。

“你不能进去!你进去就是送死!梵老师只顾着自己一个就已经很艰难,你去了只会成为他的负担。你再厉害也仅是一个普通人,普通人和他们是没法抗衡的!”孟仲看向不断吐血却还坚守不退的青年,哑声道:“我若是早知道梵老师伤得这么重,我是绝不会让他进去的!你们有难处为什么不说?”

这句话刚出口,孟仲沉痛的表情就僵住了,他看见了阴笑连连的张阳、冷眼旁观的万老、目露新奇却毫无怜悯的年轻女子,以及把所有通讯频道都关闭,以防自己发出救援命令的技术员。

他嘴巴张了张,竟忽然觉得无言以对,愧悔难当。在这种豺狼四伏的环境里,谁敢暴露自己的弱点?那分明是在找死!而梵老师明明可以选择回避、拒绝,却还是跟随他跳进了这个火坑。为什么?因为萧言翎持续疯长的实力,因为不断增加的死亡人数,还因为有可能爆发的大灾难!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世界走向毁灭,也不会让世人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他把世人的安危摆放在第一位,可世人却又是如何对待他的?他们只想掌控他、利用他、压榨他,甚至杀死他!

在此之前,孟仲还为不能与梵老师合作而感到遗憾,但现在,他反倒觉得这样挺好,梵老师就该远离这些魑魅魍魉!他们连与他站在一起都不配!

察觉到孟仲厌憎的目光,张阳笑得越发肆意:“哈哈哈,我刚才就说了嘛,他的小命如今都捏在萧言翎手里,你们还不信。对付不了一个小姑娘他可以直说嘛,我们又不会逼他进去,装什么大头蒜!”

万老摇头叹息,故作怜悯:“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喜欢意气用事。在生命面前,脸面有那么重要吗?唉!”

年轻女子捂着嘴低笑:“可惜了,他长得蛮帅的!”

“你们都给我闭嘴!”孟仲气得几欲爆发。

张阳却丝毫也不憷他,反倒看向宋睿,笑嘻嘻地问:“宋博士,怎么样?我这招激将法也是跟你学来的,有用吧?我就随便说两句,梵伽罗就自己钻进笼子里去了,他也太好面子了,这样可不行啊,以后得改。哦对了,我差点忘了,他已经没有以后了。宋博士,你还有什么招儿可以借刀杀人的,你再教教我啊!我付你学费!再给你两千万够不够?哈哈哈,我真没想到两千万就能买到梵伽罗一条命,值了值了!”

他拊着掌,笑得前仰后合,一张俊美的脸染着黑沉的戾气,看着竟比萧言翎更可怖。因为那些神奇的药剂,他们张家在这特安部里几乎可以横行无忌。没有人敢与张阳对着干,即便他故意放出了萧言翎,让事态发展到了不可控的地步。

这些人早晚有一天会自己把自己玩死!孟仲满心都是悲哀,转头去看宋睿,却发现他根本没在意张阳的话,只是飞快辨认着操控台上的所有按钮,并精确地找准了其中的一个。

“这是麻醉喷雾?”他正准备按下去,手臂却被孟仲牢牢握住,对方摇头道:“萧言翎已经对这种麻醉喷雾产生了免疫,你这一按,失去意识的只会是梵老师,届时他会更危险。”

宋睿表情冷肃,眼眶里却闪烁着一层微微颤动的光。他竟然分泌出了泪水,即便没有掉落,这一场景也足够令孟仲陷入巨大的震惊。

孟仲永远都忘不了那场混乱的葬礼,摆放在灵堂内的巨大棺椁里并排躺着宋睿的双亲,他们死得猝不及防,于是连眼睛都闭不上。宋家大伯狠狠按压着宋睿的脑袋,声嘶力竭地喊道:“你哭啊!你哭啊!你好好看看他们死不瞑目的脸!他们是被你害死的,而你却连一滴眼泪都舍不得为他们流!你哭啊!你给我哭出来!哭不出来你就永远不准踏进我宋家的门!”

宋睿的脑袋被按进了棺材里,差点撞上双亲的脸。可他的表情始终是平静的,冷漠的,无波无澜的。他感觉不到悲哀,也体会不到痛苦,更不明白什么叫做.爱与被爱。他把双手撑在棺材两边,不让自己的身体栽下去,任凭伯父如何按压、谩骂、殴打,只是不哭。他并不缺少泪腺,他只是没有感情。

宋大伯骂累了,打累了,自己倒先泪流满面,悲痛难抑。他派了两个保镖,把宋睿赶出了灵堂,当着所有亲朋好友的面说道:“他就是一个天生的坏种!我们宋家从此以后与他两不相干!”

然而在父母的葬礼上都哭不出来的宋睿,此刻却不知不觉用泪水填满了眼眶。梵老师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孟仲没敢深想,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一次求助,为这原本安好的两个人带来了多大的灾难!他推开坐在操控台前的技术员,打开通讯频道,急促下令:“各单位请注意,各单位请注意,萧言翎已挟持了一名人质,请你们立刻前来指挥室商讨救援工作,请你们立刻前来指挥室!”

他竖着耳朵倾听那一头的动静,却没能收到任何人的回复,又过了一会儿,研究所的所长才强硬地说道:“孟部长,你明知道萧言翎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还要派人进去送死?我的意见是所有人员立刻撤离此地,然后启动自毁程序!我判断不出萧言翎突破那个金属囚牢需要多长时间,毕竟她的实力每分每秒都在增长,你应该马上疏散所有人!”

直到此时,其他部门的人才陆陆续续发声:“是啊,孟部长,我们马上撤离吧!”

还有人质问道:“萧言翎为什么会扣押一名人质?你们把谁放进去了?这样做是违规的!孟部长你要负主要责任!”

他们已经完全忘记了,当初萧言翎每天用血水书写梵伽罗的名字时,是他们一致决定把人请过来,现在出了事,却又把全部责任推到孟仲头上,又对梵伽罗弃之不顾。他们从未考虑过别人会否遇见生命危险,只把自己的利益摆放在第一位。

有了张家的介入和派系的斗争,如今的特安部已连根基都腐烂了。

孟仲一个没忍住竟把对通讯器捏碎,然后看向眼眶通红的好友,沉痛地摇头:“宋睿,是我对不起你和梵老师。”

宋睿根本没功夫搭理他,不断碰触操控台上的按钮,试图打开监控室的门。那名技术员讷讷道:“孟部长,我们撤离吧!等梵伽罗死了就来不及了!”

“他不会死。”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的宋睿却在此时极为笃定地回了一句。

万老也催着要走,那名年轻女子却摇晃着他的手臂,娇声娇气地说想要再看一会儿。

张阳上前几步,附在宋睿耳边不怀好意地说道:“开门键是一个组合键,得先按这个,再按这个,最后按这两个。”他巴不得把宋睿放出去,让他赶紧跳火坑,“我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人,活着不好吗?是泡妞不好玩还是花钱没有趣?为什么一个两个上赶着找死?你们可真伟大啊!”他嘴里赞叹,脸上却全是讥讽。

孟仲气得脸色铁青,宋睿却飞快摁下这几个按钮。

门没有打开。

技术员战战兢兢地说道:“你还需要在扫描面板上输入指纹,但你不是我们研究所的内部人员,没有权限,孟部长才有。”

宋睿立刻看向孟仲,眼里的泪光早已尽数蒸发,化为了决然。孟仲却陷入了两难之境。

两人僵持时,屏幕上的梵伽罗始终牢牢握着萧言翎的手,承受住了她一次又一次的语言攻击——你会死吧?你会更疼吧?我好像听见你骨头裂开的声音了,粉身碎骨的感觉是什么样的?我很好奇呢!你还想尝试别的吗?要不然我们试一试灵魂撕裂好不好?一次只撕裂一点点,否则你一下子魂飞魄散就不好玩了,嘻嘻嘻……

她用天真的口吻将梵伽罗的痛苦层层推进,让对方明白——干脆利落的死亡已成奢望,永无止境的绝望才是你逃脱不了的宿命!

梵伽罗的皮肤裂开了蛛网一般的缝,骨头也发出咔擦咔擦的声响,灵魂在猛力地撕扯,仿佛随时会崩散。只短短几分钟,他就浑身染血,神魂俱裂,那模样简直惨不忍睹。他的双手只能轻轻贴在萧言翎的手背上,若不是对方完全不觉得他是威胁,恐怕早就将他挥开了。

“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儿开开,我要进来;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儿开开,我要进来……”萧言翎歪着脑袋欣赏梵伽罗的惨状,嘴里反复吟唱着这一句歌词,似染了毒液的黑色嘴唇忽然裂开,露出锋利的牙齿,像恶狼一般咆哮。

那名技术员被吓得捂耳尖叫,张阳却拍着桌子大笑起来。他太喜欢萧言翎了,这个小姑娘简直是万恶之源,随时随地都能散播恐怖!然而他笑着笑着竟哽了一下,面皮陡然绷紧,露出惊骇的神色。

只见被梵伽罗和萧言翎共同握紧的那杯水已黑如浓浆,继而猛然沸腾、炸裂、迸溅,像一座猝不及防喷发的火山,冒出汩汩黑雾。这急涌的黑雾顺着杯口倾泻,并缠绕在梵伽罗的指尖,又钻入他满是血痕的皮肤,汇入了他骨头俱断的身体。

转瞬之间,梵伽罗手背上的条条血口就呈愈合之势,粉嫩的肉芽迅速填补着血肉模糊的创面,这场景看在张阳眼里竟是莫名的熟悉。这种自愈能力是不是与萧言翎太像了?!

萧言翎也发现了他瞬间愈合的双手,心弦忽然急颤,然后便想把握着水杯的手抽.出来。但是已经晚了,那黑雾早已源源不断地钻入梵伽罗的身体,滋补着他千疮百孔的内脏,令他的灵魂平复,断骨重续,皮肤愈合。他原本虚软无力的双手眨眼之间就变得十分强健,只微微一合就扣住了萧言翎的手。

萧言翎一脚便能踹烂钢铁打造的囚笼,力气自然大得惊人。她不以为意地蔑笑,然后持续施力,抽.动双手,却发现自己始终无法撼动梵伽罗的桎梏。她又往里挤压,试图把玻璃杯捏碎,却发现那玻璃杯竟也坚硬得难以想象,可它分明是用最普通的玻璃打造的!

她开始慌了,定睛一看才发现有两缕黑雾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上,竟似一副手铐,禁锢了她绝大部分力量。更令她感到难以理解的是,这黑雾所夹带的磁场和气息竟与她一模一样,全然是她自己把自己压制住了。

“你做了什么?你在吸我的生命力?你好卑鄙!”萧言翎不知道这股黑雾是什么,于是理所当然地以为那是梵伽罗从自己体内偷走的生气。她不想再玩折磨猎物的把戏,血红的双眼瞬间锁定对方,然后驱使着剧烈震荡的磁场铺天盖地地压过去。她要在一秒钟之内把这个人吸成干尸!

宋睿和孟仲早已停下僵持,紧张又骇然地看着这一幕。

错愕的张阳再次笑开了,拍着手大喊:“精彩啊!太他妈精彩了!这才叫高手过招嘛!不过这一次梵伽罗总该死了吧?那杯子里的水终究有限,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了他一世!”

☆、第一百六十九章

萧言翎对梵伽罗的杀意和恨意节节暴涨, 全然没有尽头。她以为自己的磁场只要狠狠一击便能让对方魂飞魄散、生机尽失, 但是她猜错了!

张阳以为那杯子里的黑水分量有限,很快就会蒸发干净, 继而让梵伽罗彻底失去最后一丝反抗的力量,但是他也猜错了!

那杯子仿佛连通了一个满是黑暗的异度空间, 又仿佛是一口望不见底的深井,正源源不断地冒着黑雾,而且越来越浓稠。这些黑雾尽数朝梵伽罗扑去, 将他包裹, 被他吸纳。

当萧言翎无形的攻击凶猛而至时, 这些黑雾竟与她锋锐而又狂暴的磁场混为一体,继而形成了一个打不破的结界, 将梵伽罗密不透风地护住。萧言翎在这层结界外咆哮怒吼, 状若癫狂。

她的所有攻击都会被这层雾气化解,不是因为力量相差太悬殊, 而是因为这层黑雾本来就夹带着她自己的气息, 与她的磁场几乎能够完美融合。她打不破这层结界,正如她打不败自己!她的力量强大一分, 那黑雾的融合之力也就增多一点, 于是两者便僵持住了,继而形成了一个类似于真空的, 完全不受任何磁场干扰的地带。

此时此刻,梵伽罗就坐在这个真空地带里,双手始终牢牢扣着萧言翎的手, 眼睛盯着那源源不断往外扑出的黑雾。

“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带有我的气息和磁场,却不受我控制?”萧言翎一边挣扎一边急问,她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与梵伽罗搭话的那一天,当时她也是被这人扣着脖子,失去了所有的抵抗力。

梵伽罗抬眸睇她,徐徐说道:“这是你的恶念,自然会带有你的气息。”

“我的恶念?”萧言翎重复着这句话,苍白的脸颊因为太过用力的挣扎而涨成了紫色。所有人都能看出她的力不从心。她之前有多么凶猛,现在就有多么狼狈。

张阳抬头盯着监控器,面皮开始一下一下抽.搐。他那似惊似骇而又不敢置信的模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宋睿则将双手撑在操控台上,死死盯着青年。若是不倚靠什么站着,他怕自己会倒下。

孟仲大松了一口气,眼里重新凝聚希望的光芒。梵老师能行吗?应该能吧!毕竟他是梵伽罗啊!

梵伽罗扣住萧言翎的双手,与她一同抬起那个水杯,将沸腾的不断冒着黑雾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液体一饮而尽。

“你把它喝了?”萧言翎的直觉告诉自己,梵伽罗的这一举动预示着更大的危险,但她被黑雾牢牢锁控的双手却没有办法挣脱,继而进行反击。她的磁场还在与那层黑雾缠斗、僵持,分不出胜负。如果说这团黑雾是萧言翎的恶念,那么它们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而她的磁场又怎么可能战胜得了自己?

“你好狡猾啊!你偷走了我的力量用来对付我!”萧言翎终于反应过来了。

梵伽罗饮尽了杯中的黑水,原本雾蒙蒙的眼眸瞬间迸射.出锐利的光,始终收束在体内的磁场似海啸山崩一般爆发出来,与萧言翎的磁场正面相撞。他的伤势竟然被这杯黑水治愈了,实力转瞬达到巅峰。

这不可思议的场景令萧言翎目眦欲裂。

两股看不见的磁场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交互厮杀,没有刀光剑影、硝烟弥漫,只有不断攀升的威压,不断震颤的波频,不断扩散的辐射和杀人于无形的骇人攻击力。

仅仅只是看着他们,身体虚弱的万老就捂着脑袋倒了下去,搀扶他的年轻女子也眼耳口鼻齐齐流血。张阳低咒了一声,连忙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两瓶蓝色药剂,喂给他们喝下,这才缓解了他们的痛苦。

这还只是隔着屏幕旁观而已,若是身处战场,恐怕所有人都会被那两只怪物的磁场搅成碎片。

“部长我头疼!部长你快放我出去!我求求你!”那名技术员捂着脑袋倒下了。

孟仲死死咬紧牙关,强忍着剧烈的头疼,按下了开门键,完了输入自己的指纹。门刚打开,技术员就四肢并用地爬了出去,万老也在年轻女子的搀扶下落荒而逃。张阳却站在原地没动,眼珠一片血红,嘴里一瓶接一瓶地灌药。他一定要看到最后的结果,哪怕拼出一身重伤。

唯独宋睿脸上毫无痛苦之色,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监控器。他的意志力简直强大得不像凡人!

梵伽罗双手用力一合,压碎了那个玻璃杯,让萧言翎的双手与玻璃碎片紧紧贴在一起。别人让他流血,他绝不会以仁慈相待,他同样信奉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啊啊啊!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很久没品尝到伤痛滋味的萧言翎发出惨烈的尖叫,而她合拢的掌心已蜿蜒流下许多鲜血,点点滴滴洒落在银白的桌面上。

梵伽罗略一施力便把她拉扯到近前,隔着桌面盯视她血红的双眼,一字一句说道:“你以吸食生气为生,那你知道我以什么为生吗?”

“什,什么?”萧言翎被他望不见底的漆黑双眸困住了心神。他的意念在这闪烁着星光的瞳孔里流转,形成两个足以夺魂摄魄的漩涡。

孟仲和张阳竖起耳朵,屏息以待。他们太想知道这常人难以想象的可怕生物的秘密,他为何如此强大?

“我以恶念为食。”梵伽罗直到此时才轻轻勾了勾唇角。

他低沉的嗓音轻柔得像一阵风,吹过即散,落入萧言翎耳里却像一道惊雷,炸得她头晕目眩。以恶念为食,他竟然是以恶念为食!他和她原来是完全相反的啊!

张阳不由自主地捏碎了手里的蓝色药剂,露出狰狞的表情。直到此时他才明白梵伽罗为什么敢踏入那个必死之地。他不是在逞能,恰恰相反,他早就知道自己必然能压制住萧言翎,因为他隐藏了最大的杀手锏!

孟仲膝盖一软,顿时瘫坐在椅子上。他知道,梵老师赢定了!

宋睿的表情依然冷肃,目光也极为专注,不等青年安全离开那个鬼地方,他的神经不会有丝毫松懈。

梵伽罗的双手不断施力,把萧言翎拎起来,让她以一种极度狼狈的姿态半趴在桌面上,继续道:“现在你明白了吗?当你源源不断地向我宣泄恶念时,你其实是在治愈我,壮大我。你越是邪恶,我便越是难以战胜。”

他眼里的光在闪烁震颤,似乎有什么浓稠的令人窒息的东西要顺着他的瞳孔流泻.出来,把人淹没。

萧言翎的眼耳口鼻被这浓稠的意念堵住,脸色涨成了青紫。

梵伽罗进一步解释道:“所以我能借用你的力量,抵御并融合你的磁场,因为与你战斗的已经不是我,而是你的心魔!”

萧言翎听不懂这些话,却还是被“心魔”两个字吓得浑身发抖。像他们这种超脱了某种境界的人似乎天生就明白心魔的可怕。

孟仲听得心潮澎湃,末了呆呆地吟诵出一段话:“只要我愿意,你的感知就是我的感知,你的思想就是我的思想,你的过去就是我的过去,你的现在就是我的现在,而你的未来,亦可以是我的未来。世间所有,皆为我之媒介。”

他猛然握拳,惊骇道:“世间所有皆为我之媒介,原来是这个意思!必要的时候,梵老师不但能借用别人的思想、感情、感知和身体,还能拿走他们的力量。这段话真的是在形容灵媒吗?这应该是神吧?”

宋睿头也不回地说道:“不,他真正想说的是,若你以恶意对待世界,世界就会以恶意回报你,他是善恶的种子,因果的轮回。你做下什么,最终都会应在你自己身上,所以做人最好还是善良一点。”

张阳灌药剂的手微微一顿,竟差点又一次把瓶子捏碎。宋睿这话摆明了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另一头,梵伽罗把萧言翎拉得更近了一些,一字一句问道:“你知道怎么战胜自己的心魔吗?”

萧言翎却极力往后仰,避开他不断喷吐的冰冷气息,尖叫道:“不管你和心魔是什么鬼东西,我都要你死!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她的磁场在言灵之力的催动下暴涨了几分。

始终握着她的手,从她体内源源不断地吸纳恶念的梵伽罗竟也随之气势暴涨。心魔就是如此:你强我便强,你弱我也弱,然而你若开悟,我就会自行消散。

萧言翎年纪还小,搞不懂什么叫做开悟,她的心里只有执念和“世界为我转动”的笃信,不然她不会一步一步沦落到如今这个境地。原本想要再给她一次机会,教导她如何战胜心魔继而消去执念重归纯真的梵伽罗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放开她的一只手,改去触她的眉心。

他知道那枚玉佩自己是拿不到的,因为它早已与萧言翎融为了一体,所以他只能摧毁她。

“你要干什么?你快放开我!你住手!”萧言翎被这熟悉的手势吓住了,以为他又要抢那颗光珠,不由剧烈挣扎起来。

梵伽罗的手背被她挠出了一条条血痕,却又在她的恶念灌输下迅速愈合,口里吐出两个掷地有声的字:“禁言。”

疯狂嘶吼谩骂的萧言翎忽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唯余她那岩浆一般沸腾的磁场在这逼仄的空间里胡乱地窜,一次又一次向梵伽罗发起攻击。磁场相撞产生的狂猛气流吹拂得梵伽罗发丝遮面,衣摆翻飞,尤为凌乱。

掉落在桌面的碎玻璃渣也被气流卷起,在空中来回飞掠,无差别地切割着两人的皮肤。鲜血在空中四溅,令银白的墙壁、地面、桌板盛开红梅点点,那惨烈的场景竟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美。

梵伽罗丝毫不为这些外伤所扰,又坚定地抛出两个字:“禁识。”

只一瞬间,萧言翎疯狂肆掠的磁场就静止了下来,两股对撞的气流刹那间消散,使晶莹剔透又染着血色的碎玻璃没了依托,纷纷从空中掉落,发出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声响。梵伽罗的发丝垂顺下去,露出他那俊美到极致的脸和黑得看不见底的眼。

这个原本喧嚣的战场在他简短的两句话中竟变得十分安静,叫人因为不确定而冒出了满头的冷汗。

孟仲指着陡然沉寂下来的房间,焦急询问:“梵老师对萧言翎做了什么?危机是不是解除了?”

宋睿紧绷的声线略有缓和,解释道:“禁言就是我封禁你说话的能力,所以萧言翎发不出声音了;禁识是我封禁你辨识的能力,所以萧言翎的磁场忽然之间就找不到攻击的目标。说到底,磁场是由意念操控的,意念是辨识的主体,一旦意念失灵,磁场也就没用了。梵伽罗借用了萧言翎的言灵之力,封印了她的言灵之力,如果我猜得没错,下一步他要封禁的应该是萧言翎视物的能力,彻底剥夺她的攻击力。”

听了这番话,孟仲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惊骇道:“梵老师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吗?这可是萧言翎最可怕的一项能力!”

宋睿摇头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

他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阵闷响,原是张阳又捏爆了一管药剂。

把萧言翎这头猛兽放出牢笼时他大概从未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梵伽罗非但没落败,反而把萧言翎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到底谁是怪物?萧言翎吗?不,梵伽罗这个以恶念为食的人才是真正的怪物!转而想到某些异人的攻击手段并非意念,而是声波或者别的什么,张阳灰败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一点。

金属囚笼里安静地落针可闻,只余萧言翎粗重的喘息。

她再一次体会到了末日即将降临的恐惧,而这种深入骨髓的恐惧竟然是同一个人带给她的!这是何等的耻辱,又是何等的无望!她还有战胜他的一天吗?要吸食多少人才能具备打败他的实力?

这些问题萧言翎找不到答案,于是她胸中有一股气在不甘和绝望中飞速暴涨。她尚且年幼,不知道这汹涌狂热的意念是什么,梵伽罗却明白,那是不顾一切玉石俱焚的决绝,换言之,她准备催动那枚玉佩,把自己连同周围的一切炸成齑粉!

梵伽罗下意识地看向屋顶的某个监控器,破开空间的阻隔,与宋博士的目光在显示屏上相触。他有磁场的保护,或可不死,宋博士该怎么办?

他眼睫一颤,正待说出口的“禁视”二字竟又默默吞咽了回去,改成了一声叹息:“你还想见你的父母吗?”

萧言翎胸中暴涨的气团凝滞了一瞬。

梵伽罗并指往她眉心一划,徐徐道:“你好好看看吧。”

非但没被封禁视力,反倒开了天眼的萧言翎这才发现半空中有许多淡淡的烟气落下,绕着梵伽罗转了几圈,掠走了他体表不断逸散的黑雾,借此凝成两个人形,那人形又慢慢显现出两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竟真的是爸爸和妈妈。

萧言翎看呆了,眼眶不知不觉蓄满泪水。

萧润民和温桂云却站在原地久久不动,用全然冷漠的目光看着她。大约过了五六分钟,温桂云才走到她身边,轻轻捂住她的嘴,哀求道:“翎翎,不要再说话了。”

萧润民则捂住她的太阳穴,语气悲伤:“翎翎,不要再杀人了。”

他们不是来与女儿团聚的,而是化为又一重力量,将女儿已然失控的能力彻底锁住,并加固了梵伽罗设下的两道封印。这是他们生前就应该做的事,只可惜他们一念之差竟选择了最错的一条路。如今是时候修正了。

父母的反戈一击让萧言翎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伤害,然而梗在她心间的那团气却一丝一缕消散了。爸爸妈妈已近在咫尺,且紧紧拥抱着自己,陪伴着自己,叫她如何舍得失去?她已经做错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

看见这一幕,梵伽罗垂下眼睑,不无惋惜地喟叹:“你也并非无可救药,只是悔悟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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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