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人能一眼辨出恶业?”常净大师又问。

老者摇头不语。

常净大师念了一句佛,沉声道:“入过地狱的人能知,转世后不失记忆的人能知,掌管轮回的人能知。”

“听上去都很不凡。”老者的嗓音有些干涩。

常净大师闭眼道:“还有更不凡的,那就是超脱了轮回、掌管了善恶、拥有不灭之魂和生生世世记忆的人。”

老者惊骇道:“那不是神吗?”

常净大师念了一句佛,纠正道:“确切地说,是半步成神。”

“不,不会的!世上绝不会有凡人能修成神。天地间的灵气在消散、轮回在断绝、地狱在崩塌、功德在销毁,没有人可以成神了,就连大地之上的龙脉也都相继死亡,谁还能成神?连我师祖都做不到,更何况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老者连连否定。

“他真是年轻人吗?梵伽罗这个名字总带给我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你也知道,能让我熟悉的人,大多都是上了岁数的。”常净大师默默叹息,紧接着又道:“能辨认出恶业倒也罢了,若他真能驱散恶业,那他的实力已毋庸置疑。这样的人来历绝不简单。”

“他们不是说还有一个明星在梵伽罗那边接受治疗吗?我这就找人去打听情况。”老者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只过了十几分钟,那边就传回几张照片,均是朴丽玉的。她坐在洁白的诊疗室里,一名戴着口罩的医生正捏着她的下巴仔细观察她的脸。

照片是偷拍的,但画面却很清晰,朴丽玉的脸这里红了一块,那里肿了一点,额角和腮侧略有些破溃,却并不严重,看着像是过敏。与简雅几人的惨状比起来,她这点小小的伤根本不算什么,抹点药,差不多半个月就能好。

林念恩比任何人都想知道朴丽玉的情况,于是硬着头皮跑到师父身边偷看几眼,然后发出惊疑的声音。

看见他的反应,简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眼前顿时一阵一阵发黑。倪心海却犹不死心,也奔到老者身边看了看照片,顿时扯着头发尖叫:“她的脸为什么好了!她不是最严重的吗?”

是的,在她看来,朴丽玉这张红肿的脸完全可以用安好来形容,至少她的鼻子还在,五官都很完整。

“为什么啊!为什么我们不给梵伽罗道歉?给他道个歉有那么难吗?”倪心海跑到简雅身边,狠狠掐她的脖子,尖声嘶吼:“是你,都是你害了我们!要不是你阻止我们给他道歉,我们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我杀了你,我杀了你!你和苏枫溪一样都是恶心的怪物!”

两人扭打在一起,又是伤上加伤。

常净大师连忙指挥僧人把她们拉开,末了指着手机屏幕说道:“她的恶业已经除了,这位梵施主不简单。”

“梵伽罗,姓梵,又叫伽罗,应该与你们佛门有渊源吧?”老者沉吟道。

“不会,若这位梵施主是佛门中人,我定然认识。”

“这个名字真是越念越熟悉。能消除恶业的人会是什么人?半神?绝不是!莫非他手里有什么法器?”

“能消除恶业的法器,放在哪个门派都属镇派之宝吧?”常净大师叹息道。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击穿了老者的脑海,令他骇然色变。常净细观他的表情,竟然在他眸子深处看见了恐惧、厌憎、如临大敌等情绪。他定然想起了梵伽罗的身份,且与之很有一些恩怨。

不过这都是道门的事,与佛门无关,于是常净闭上眼,默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另一头,见过朴丽玉略有瑕疵却绝不至于毁容的脸之后,简雅等人就疯了,互相掐了一会儿便纷纷拿出手机给梵伽罗打电话。也不知为什么,这回依然是简雅第一个打通。

“梵老师,救命啊!您一定要救救我!”

“那位林念慈道长治不好你们?”梵伽罗温润的嗓音从话筒里传来,语气竟然没有幸灾乐祸,反倒十分失望。他似乎在盼着他们的好消息,所以只响了一声铃就接通了电话。

“她治不好我们!”简雅的哭声里带着浓浓的怨恨。

“她没看出你们脸上的黑气是恶业吗?”

“没有,她和他师弟都是骗子!”

梵伽罗沉默了,少顷竟发出一声低叹。他似乎十分期待林念慈的表现,且对她十分看好,所以才会失望至此。恍惚中,简雅还听见他呢喃道:“难道不是她吗?”

“什么?”简雅急忙追问,末了又哀求道:“梵老师,求您救救我吧!我给您道歉,我现在就发微博公开向您道歉,让我的粉丝以后再也不要攻击您,您……”

梵伽罗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温柔如初,言辞却冷酷至极:“简女士,事不过三,我几次提出救你,你数过吗?”

“两,两次!”简雅急哭了:“还有一次,梵老师我还有一次机会!”

“第一次在赵文彦的办公室;第二次在网络上;第三次,我亲自给你打电话。这任何一次,只要你给我一句肯定的答复,我便会伸出手将你拉出泥沼。可是你都拒绝了。”

梵伽罗徐徐说道:“简女士,我说过,我的仁慈不是供你挥霍的,所以这一次,我同样选择拒绝你。”

简雅一声接一声地喊着不要,哀哀叫着梵老师,却说不出半句能打动对方的话。她之前为什么要做得那么绝啊?为什么一点余地都不留,非要跟梵老师死磕?他到底哪点得罪她了?

简雅狠狠敲打自己的脑袋,满心都是懊悔。

梵伽罗低声一叹,又道:“简女士,其实我早就给你们指出过一条明路,找得道高僧超度吧,现在唯有他们可以替你们消业。”

电话挂断了,简雅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常净大师的袈裟,其余人也都目光灼灼地看过来。

常净大师双手合十,徐徐说道:“阿弥陀佛,老衲可以为各位施主念经超度,却需七七四十九日才能彻底消去这些恶业。在这四十九日里,各位施主将日日承受皮肤侵蚀之苦,即便恶业消除,脸也保不住了。”

“你说什么?”刚获得一点希望的简雅像是从高空骤然跌落深渊,有种粉身碎骨、希望断绝的恍惚感。

倪心海等人一下子就瘫坐在了地上。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摆脱这种皮肉在持续腐烂的痛苦,那他们的脸还能看吗?梵老师,梵老师你在哪儿?

当这些人在心里大喊梵伽罗的名字时,老者也在咀嚼这三个字,然后匆匆离开龙隐寺,赶回山门,急切之中竟忘了对几个徒弟交代几句。坐在草席上的林念慈默默看着他的背影,然后无力地闭上双眼。

☆、第二百零六章

常净大师做过很多场法事, 也曾超度过百年厉鬼,但为几个活人进行超度却还是第一次。人尚且还活着,身上却已沾染了来自于地狱的恶业, 甚至能燃起业火,这种事在玄学界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以至于大家全都悬起一颗心, 如临大敌。

“若是不把残害他们的人找出来,后果会非常严重。”常净大师忧心忡忡地对两名道士说道。

两名中年道士一个叫长真, 一个叫长生, 是刚才那位老者, 也就是知非道长的大弟子、二弟子, 修为非常精深, 眼界也广,自然能明白常净大师的顾虑。

长真看着瘫坐一地的几人, 沉声道:“是的,如果不把源头找出来, 人间会变成炼狱。”

长生冲林念恩招手:“师弟,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念恩为了将功补过,连忙把自己如何遇见倪心海, 如何看出她满脸黑气, 又如何用错了驱邪方法以至于他们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事都说了,甚至一字字一句句地复述了梵伽罗打来的那个电话。

长真脾气比较暴躁, 当即训斥道:“你小时候我是如何教导你的?我最常对你说的话是什么?”

“你常常对我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让我不要盲目自大。”说到这里, 林念恩的脸已红得滴血,脑袋似有千斤重, 根本抬不起来。他这才恍然想到,昨天梵伽罗打电话告知他真相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嘲讽那个人的,他以为对方是嚣张狂妄、愚蠢无知,却哪料真正有眼无珠的人竟是自己。

长真用指节重重敲他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质问:“既然你还记得,却又为何不重视梵伽罗的话?他能看出苏枫溪是怪物,你能吗?”

林念恩难堪地摇头。他不能,他此前甚至是苏枫溪的狂热歌迷。

“别人能做到你做不到的事,就代表别人的道行比你深,那他说出来的话你凭什么不重视?你凭什么不做分辨就否定?你以为我们是正统道门的人,就比他高一等吗?学无长幼、达者为先,他实力比你强,你就应该认真听取他的意见!”长真指着林念慈焦黑的双手,嗓音都在打颤:“要不是你刚愎自用目空一切,你师姐用得着受这种苦吗?你看看你办的都是些什么事!”

林念恩被训地直掉泪,过了好一会儿才吸着鼻子说道:“师兄,你们和师父不也没认出那黑气是恶业吗?像常净大师这种入过中阴,见过地狱的高人,世上能有几个?”

中阴是藏传佛教的一个教义,是指死亡和转世之间的中间状态。修行藏传佛教的人均对死亡非常重视,认为死亡的那一刻是最为圣神、光耀的一刻,是能激发出最大能量的一刻,是通往解脱或证悟的一刻。他们一生修行都是在为死亡做准备,入了中阴便是入了道;看破了生死就是看破了虚妄。

当今世上,真正得道的高僧是极少的,几乎一只手便能数的过来。换言之,能辨认出那黑气是恶业的人,在玄学界也只是个数之内。所以林念恩才会理所当然地否定梵伽罗的说法。他哪能想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会有那么高深的修为。

他的反驳令长真喉头发梗,无话可说,长生却懒得与小师弟讲道理,抬起手就想捶他一顿。

常净大师不免打圆场:“按你的说法,这整件事应该都与那位苏施主有关。她人呢?”

“应该是被警察抓走了,现在是生是死也不知道。”林念恩冲简雅等人扬了扬下颌,满脸都是困惑:“他们也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染上的恶业,只说是用了苏枫溪给的护肤品,但是那些护肤品我都查看过了,根本没有问题。”

长真又有些手痒,严厉道:“你说没问题就没问题?你的眼力真有那么好,这些人又怎么会躺在这里?”

林念恩被训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长生直接拿出手机,给玄门的人打电话,让他们去调查苏枫溪的去向以及她背后的一切人事。那边很快就回话过来,说苏枫溪被张家带走了:“……这个张家很邪门,刚把特安部拿下,又斥巨资打造了一个娱乐公司,几乎把圈内的超一线巨星都挖了过去。苏枫溪就是他们家培养的。为了把人救出来,那个张阳动用了不少关系。”

“所以苏枫溪被张家带走了,现在是生是死,你们也不知道?”长生拧了拧眉,暗怪警察纵虎归山。若苏枫溪是他们玄门中人抓住的,立时就能斩了她。

“是的,如今她是个什么状况谁都不知道。”

“去查这个张家,仔细查!”长生背后站着天水派,所以整个玄门几乎都听从他的号令。他这边话音刚落,那头就已经派了许多人去探张家的底,却没料还是晚了一步,张家的老宅已经空了,张家的所有人都不知去向,而他们的公司均由经纪人打理,所以还能正常运转。

收到玄门中人回馈的消息,长生断言道:“张家肯定有问题,我们玄门会多加留意。另外,我已经让人把那些明星用过的化妆品都带上山来了,烦请大师再查看一遍。”

降妖除魔本就是佛道两家的职责,常净大师自是点头应下。

他们这边没商量出个结果,简雅等人却又闹起来了,只因简雅的经纪人打来一个电话,崩溃地询问她是不是已经毁容了。简雅这头刚否认,倪心海的经纪人也打来电话试探,还给她值了明路,让她去看微博热搜。

几人拿出手机一看,顿感天塌地陷。原来他们离开别墅进入龙隐寺的时候被狗仔偷拍了,所幸龙隐寺的和尚个个武艺不凡,很快就发现了这些暗中偷.窥的人,并把他们赶走,这才没让他们拍到寺内的情景。

饶是如此,仅凭穿着和身材,也有不少网友笃定这些满脸都是腐肉的怪物就是简雅几人。他们前脚刚否认梵伽罗的预言,还高调地接受采访,指控梵伽罗诽谤,转过头就被拍到这种面目全非的照片,打脸的速度直逼光速。

目前,大众对此事还秉持着观望的态度,没说信,也没说不信。简雅等人的粉丝却坚定地认为这些照片都是P的。他们人数众多,力量强大,轻而易举就爆掉了狗仔队的工作室和梵伽罗的微博。他们甚至还发起众筹,说是要替自家爱豆起诉梵伽罗造谣,告到他赔光底.裤。与此同时,他们也要求简雅等人赶紧站出来亮个相,把耳光狠狠打回狗仔和梵伽罗的脸上。

站出来亮个相,怎么可能?打梵伽罗的耳光,拿什么打?

看见粉丝有志一同的留言和请愿,简雅头一次明白何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如果不那么高调,不那么作死,现在就不会陷入绝境。眼看这些照片的话题度越来越高,粉丝呼吁偶像站出来澄清谣言的诉求也快突破极限,她急得简直想杀人。

“粉丝都在叫我们亮相,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她求助地看向众人。

“是啊,他们肯定会让我们集体亮相,因为之前你不就是这么策划的嘛!要不是你一步步误导我们,一步步堵死我们的退路,我们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个下场。”倪心海绝望地闭上眼,万诗舒等人也都不想搭理简雅。

从今天起,他们的人生已陷入黑暗,而他们每个人,曾经都有机会握住那缕希望的光,其代价只不过是“对不起”三个字而已。他们如今还活着,却已经形同死亡,顶着这张腐烂的脸,与幽灵又有什么区别?所有的光鲜、浮华、荣耀,都已离他们远去。

如今再看,他们才惊骇地发现,梵伽罗的预言竟然那般精准,几乎一字字一句句都贴合了他们现在的处境。当时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伸出手握住梵伽罗的手就那么难吗?为什么不信他?为什么不道歉?为什么主动放弃获救的希望?

倪心海被懊悔折磨地受不了,一脚又一脚地踹向身旁的树,其余人则发出低低的啜泣。死一般的绝望在他们的心底蔓延。

简雅握紧手机,不敢再说半句话。她害怕这些人会扑上来撕了自己。

当他们陷入或沉默或癫狂的状态时,一名长相毫不起眼的中年男人提着一个箱子走进龙隐寺,然后把箱子里琳琅满目的护肤品一一摆放在石桌上。

常净大师打开瓶盖嗅闻,却丝毫不敢沾染里面的东西。仔细观察了几分钟后,他冲长真和长生摇头,表示自己眼力有限,看不出问题,却也并未作罢,而是将这些瓶瓶罐罐移到法坛上,让众僧围着法坛而坐,诵经超度。

和尚超度死人是常事,但超度护肤品的景象谁人见过?这一幕简直比最荒诞的荒诞剧还要令人匪夷所思。

长真和长生看得眼皮子直跳,林念恩和林念慈也是满脸的一言难尽。然而古怪的事情发生了,当诵经声围绕法坛袅袅浮动时,那些瓶瓶罐罐的缝隙里竟溢出许多黑气。这些黑气盘踞在法坛上空久久不散,然后左冲右撞,张牙舞爪,仿佛想找到一条生路逃出去。它们宛如活物,却又在众僧的虔诚祷告和缕缕佛光中缓慢死去。它们真的被超度了!

这诡异的场景震慑住了长真等人,也让绝望等待的几位明星看见了希望。

“黑气散了,超度真的有用!”简雅惊喜地叫起来,然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哀求道:“大师,求您救救我,您现在就帮我超度吧。”

面对梵伽罗的时候,她连“对不起”三个字都不愿意说,此时却能放下.身段重重跪地,差点磕碎自己的膝盖骨。

常净大师了解她的心态,左不过被刚才的景象迷了眼,以为超度是很简单的事,只需念一场经文就能让他们的脸恢复如初。他们竟然又把他之前的话忘记了。

常净大师不得不再次重申:“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我早已说过,为你们消业可以,却得念七七四十九日经文,四十九日之中,你们每时每刻都得承受恶业蚀骨的痛苦,溃烂的皮肉也始终不会愈合。四十九日之后,你们才能去医院接受治疗,脸同样保不住。我能为你们做的只有这么多。”

“一定要七七四十九天吗?多请一些和尚,多念几遍经文不能把时间缩短吗?”

常净大师闭眼摇头:“施主,你须知晓,再多的和尚与经文也补不足信仰的虔诚。超度的过程中不但我们要心诚,你也要心诚。不但我们要诵经,你也要诵经,净身持斋、心无外物,皆是最基本的要求。凭你现在的状态,怕是四十九日都有所短缺,还需更多时间才能消去恶业。”

他的话令简雅吓瘫在了地上。倪心海等人也都露出绝望的表情。毕泽泰却拿出手机,偷偷跑到无人的角落,给朴丽玉打了一个求救的电话,哭得稀里哗啦。

朴丽玉既心疼又气愤,连声质问:“我当初有没有打电话提醒过你?你为什么不听?给梵老师道个歉就那么难吗?你现在知道害怕了,晚了!我在网上看见了你们的照片,万诗舒和简雅的鼻子都烂掉了,这怎么救?只有神仙才能再给你们变出一张脸吧?都到了这个时候你才想起梵老师,你这不是强人所难、道德绑架吗?万一他也救不了你,你是不是又要恨他?是不是又要发动粉丝去攻击他?”

朴丽玉说着说着自己也哭了,既为好友感到伤心,也为梵老师感到不值。

毕泽泰闷闷地哭,一声声地保证绝不会恨梵老师,“……无论如何,我都是感谢梵老师的,我现在好后悔当初没能握住他的手。姐姐,我才十九岁啊,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他说不下去了,只能蹲在地上用力捶打自己脑袋。

想象着他既可怜又凄惨的模样,朴丽玉终是心软了,咬牙道:“你等着,我给梵老师打个电话问一问。我不敢保证他一定能救你们,而且你们至今都没道歉,他可能也不会救你们。梵老师是个好人,却也是个锋利的人,你要有心理准备。”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等着你。”毕泽泰用力点头,完了牢牢握着手机,眼巴巴地看着屏幕,在等待中一分一秒煎熬。

察觉到他的异状,又听见他一口一个梵老师地叫,倪心海等人意识到他应该在向梵伽罗求救,于是全都围拢过去,目光灼灼地看着。常净大师对这位梵老师也很好奇,便也走了过去。

不知不觉,毕泽泰就变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而他的手机则寄托着大家最后一丝希望。

☆、第二百零七章

接到朴丽玉的电话时, 梵伽罗并不感到意外,仔细回忆一番,问道:“你说的毕泽泰是不是年纪最小的那位男星?”

“是的, 就是他!他今年才刚满十九岁,生日还是和我一块儿过的,性格挺好, 为人也热情,就是耳根子软, 有点天真, 容易被人带歪。梵老师, 救不救他您自己拿主意, 我绝不会强求您, 我只是帮他带个话。”朴丽玉急切地解释。

“十九岁,人生才刚刚开始啊。”梵伽罗站在高高的阳台上, 俯瞰整个月亮湾小区,眼里有某种极深沉的东西流淌了出来。

坐在一旁的宋睿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他对十九这个数字产生了某种联想, 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回忆。他最近总是频繁陷入追忆往昔的状态,遇见张阳的时候、苏枫溪死的时候、得知倪海星找来的两个道士姓林的时候,他皆是如此。这些人与他的过去存在某种关联吗?他脑海中的十九岁又是谁的十九岁?是他自己的吗?

他这具身体是魂器, 也就是说, 他本人应该早就死了,只留下了一缕幽魂。如果他死的时候才十九岁, 那他到底遭遇了什么?是谁忍心对一个半大的孩子下手?

在这一瞬间,宋睿的脑海中产生了无数个联想, 它们之中的每一个都无比残忍冷酷, 令他裹藏在黑暗深渊中的心也随之颤抖。

宋博士逸散而出的负能量惹来了梵伽罗的关注,于是他停止了回忆, 眼眸中的深沉立刻转变为一种明亮的色彩,“不要胡思乱想,总有一天我会亲口告诉你。”他把手覆在了宋博士的脑门上,又顺着对方浓密的黑发抚了抚。

听见他的温柔浅语,看见他的温暖笑容,宋睿不由自主地停止了思考,自然而然地握住他冰凉的手,试图给予他一点体温。两人互相凝视了一会儿,然后便都释然了,一个不再沉浸于过去,一个不再被种种猜想纠缠,终是冁然而笑。

另一头,朴丽玉疑惑道:“梵老师,您要告诉我什么?”

“啊,抱歉,我刚才在跟宋博士说话。你把毕先生的电话号码给我吧,我来跟他说。”梵伽罗立刻回神。

“好好好,我马上把他的号码发给您!梵老师谢谢您,太感谢了,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朴丽玉原本就在强忍情绪,这会儿得到一个好消息,于是嗓音马上就哽咽了。她真的没想到梵老师还愿意搭理毕泽泰那群人,如果换位思考,她少不了会得意洋洋地道一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以彰显自己的先知先觉和料事如神。

但梵老师从头到尾都没有幸灾乐祸,更没有落井下石。除了给简雅打电话私下进行沟通,慎重给予警告,他没在公开场合发表过任何言论。而简雅等人的粉丝却一直在攻击他,持续不断地举报他宣扬迷信,甚至企图控告他。

简雅给梵老师打过求助电话,这一点朴丽玉是知道的,她当时就在想,如果梵老师真如简雅的粉丝污蔑的那样,是个恶毒的人,他就应该把那通电话录音,发布到网络上,让所有人都知道真相,这样既洗清了自己“造谣中伤”的罪名,又能狠狠报复回去。可是他没有,除了私下的提醒和忠告,他没有任何动作。

于是从那时起,朴丽玉就知道,梵老师才是真正值得信任的人。她飞快把简讯发送出去,在心里说了无数遍感谢。

梵伽罗拿到了毕泽泰的联系方式,也收获了朴丽玉发来的一大段感谢的话。他看完了这篇小论文一般的信息,认真回复了一句“不用谢”,这才发送了通话请求。

与此同时,捧着手机的毕泽泰正不敢置信地看着屏幕上不断闪烁的一串数字,“是梵老师的电话,他亲自给我打过来了!”他简直喜出望外。

“快接啊,开免提!”倪心海忙不迭地催促,其余人则以手机为圆心,整齐地围成一圈,极力竖起耳朵。

常净大师、长真、长生、林念慈、林念恩等人虽站在外围,表情却都一片肃然。自从知晓梵伽罗能辨认甚至消除恶业,他们就对这位高人的话产生了极大的重视。

电话接通了,一道清朗如风的嗓音由话筒里传来:“毕泽泰先生,你好。”

“您好您好,梵老师,谢谢您打电话过来!”毕泽泰努力压下嚎啕大哭的冲动,焦急地询问:“梵老师,您还有办法救我们吗?我们现在在龙隐寺,这边的大师说可以为我们超度,但是得花七七四十九天,而且我们的脸也都保不住了,呜呜呜……”说到最绝望的地方,他还是哭了。

“对于你们之中的某些人来说,四十九天恐怕不够。”梵伽罗做下了与常净大师一样的判断。

简雅浑身的骨头都被这句话敲碎了,双手捧着脑袋,感觉天旋地转。倪心海等人已没有心思去讨.伐她,而是紧紧抱住了自己冰冷的身体。

毕泽泰不断哀求:“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梵老师我可以在微博上给您道歉,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您救救我吧!”

梵伽罗语气平静地说道:“你们已经拖延了太长时间,恶业已侵蚀了你们的骨头,就算把它们消除,你们的脸也毁了。现在无论是我出手还是龙隐寺的大师出手,结果都一样。”

毕泽泰完全不敢面对这样的事实,顿时陷入了崩溃:“梵老师,您说的都是真的吗?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我现在好后悔好后悔,我早应该向您道歉的,我早应该相信您,我早应该……”

他的忏悔激起了简雅的愤怒。已彻底陷入绝望之中的她竟破罐破摔地怒斥:“你闭嘴,别说了!你越说梵伽罗只会越得意!你以为他打这个电话过来是真心想要帮你吗?错了!他是来看我们笑话的,他就是想亲耳听听我们有多惨!你越是求他,他的心情就会越畅快!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他只是在享受我们的痛苦,他只是在确认他的权威,然后他就可以洋洋得意地对别人说――看啊,我的预言这么精准,你们怕了吗?他根本就是个恐怖分子,他一直一直都在利用自己的能力散播恐怖,他的预言让所有人都活在惊惶中,而他则从这种恐怖的氛围里摄取快乐!你别求他了,他不会帮你的!”

这段话彰显了简雅对人心的洞察力,也让大家本就寒凉的心散去了最后一丝温度。

林念恩和林念慈深深皱眉,露出厌恶的表情;长真、长生则对视一眼,然后默默摇头。这个梵老师虽然实力高深,但人品上却很有问题,这可是修行之人的大忌。他若是入了天水派,师祖铁定会亲自出手灭了他。

唯独常净大师脸上毫无异色,而是专注地盯着手机,默默等待梵伽罗接下来的话。仅凭这道清朗如风、润泽如雨的嗓音,他就听出了太多故事和太多情感。他从不会武断地对一个人下定义。

简雅骂完之后颇感畅快,见那头始终没有回应,不免讥讽道:“怎么,被我料中了心思,你觉得无话可说了?”

隔了好一会儿,梵伽罗的叹息声才从那边传来:“简女士,我真的很希望我能错一次。”

这没头没脑的话令简雅的态度越发尖锐:“你又在说什么屁话!”

“简女士,你认为预言是什么?”梵伽罗忽然问道。

“预言是狗屎!”简雅完全不想与他沟通。

梵伽罗自顾道:“预言是在事情发生之前所做的预测,是有前瞻性和时间差的。也就是说,当一则预言发布的时候,它其实只是一句空话,它其实是可以改变的。”

简雅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声音十分响亮。

梵伽罗放慢了语速:“我已经把未来告知了你们,如果你们愿意相信,就一定会有办法改变这个未来。我就在这座城市里,并不难寻,我的电话号码你们稍微一打听就能获悉,也并不神秘。可是在预言发布之后的这段时间里,我并未等到你们任何人的求助。我甚至在预言未曾发布之前就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你们,危险会发生,请拉住我的手。”

他的话让毕泽泰的眼里溢出源源不断的泪水,也让简雅仇恨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简女士,我真的很希望我的预言能够错一次。当我把它们发布出去的时候,我希望恐惧能够促使你们去改变自己的未来。我希望你们主动去寻求帮助,而不是闭耳塞听、视之不见。如果我真的以他人的痛苦为乐,我不会告诉你们危险在哪里,更不会教导你们该如何规避,我只会躲藏在暗处,尽情欣赏你们狼狈不堪的模样。”

简雅眼里还充斥着刻骨的仇恨,冷厉的表情却慢慢化在了脸上。

梵伽罗叹息道:“简女士,当我把预言发布出去,并且静静等待你们的求助时,主动权就已经完全掌握在了你们手里。每天有一千四百四十分钟,八万六千四百秒,这每一分钟每一秒,对你们而言都是一个改变未来的机会。你们要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只需拿起手机,给我打一个电话,说一声‘对不起,救救我’。我等了你们半个月,这半个月又是多少次机会?我每一天都在准备着改变你们的未来,进而让自己的预言成为一种错误,可是你们不给我机会。”

梵伽罗一字一句说道:“简女士,你们不给我机会,所以我的预言才会变成现实。”

毕泽泰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倪心海等人也都捂着心脏,一个个竟似要晕倒过去。如果梵伽罗不说,他们竟从未意识到在此前的每一天,每一个小时,每一分每一秒,他们其实都有机会去改变现在的一切!是他们自己放弃了未来。是他们的偏执、狭隘、愚蠢、无知,害了他们自己。说一句“对不起救救我”真有那么难吗?会比现在的人不人鬼不鬼,生不生死不死更难吗?

这样一想,几人揪着心,竟是痛不欲生。

简雅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眼里全是茫然。

梵伽罗徐徐道:“简女士,我发布预言从来不是为了应验,而是为了改变。如果可以,我希望世人可以让我错一次,仅仅只是一次也好。即便是文思雨那样的人,我也希望她用不可限定的未来,完全否定我的话,但是很遗憾……”他的话并未说完,但大家对照现实却都明白,他的预言从未出过错,由此可见世人的偏执和痴愚达到了何种程度。他是一个完全清醒的人,却活在这样一个蒙昧的世界里,他是怎样一种感受?

毕泽泰越想越难过,一声声地喊着梵老师,却不知道自己确切地想要表达什么。这个名字在这一刻似烈火一般在他的心上烙下了一个痕迹,这痕迹名为悔恨,又名为领悟,二者合一,终为悔悟……

“梵老师,我们错了,我们知错了,我们从一开始就错得离谱。”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反省,遇事只会从别人身上找原因的倪心海竟真心实意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