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任何人都无法阻止梵伽罗疯狂的举动。

他翘起的那只脚开始漫不经心地上下晃动,一尘不染的鞋尖被灯光照得发亮,这个略显浪荡的动作将他内心的不屑展露得淋漓尽致。他勾了勾唇角,语气也有些要笑不笑:“马游,你敢出现在我面前吗?你敢不像只老鼠一样只活在阴沟里吗?”

他放下交叠的双腿,身体微微前倾,专注地盯着所有人,细长的指尖探出来,轻轻一勾,鄙夷地笑了:“我在新时代广场等你。我会像踩死一只老鼠般踩碎你的五脏六腑,让你死得毫无尊严。”

他靠回椅背,闭上亮如寒星的双眼。灯光从他的侧面慢慢转入他的后背,使他重新归于黑暗。在一片亮白的光晕里,他是唯一浓墨重彩的存在。

广告牌熄灭了,周贺胸口一痛,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看完了这段十分中二的视频。梵伽罗在挑衅马游,说他会在新时代广场等待,要与马游正面对决。他疯了吗?他这是在找死吧!天啊,天啊!

在这一刻,周贺竟然忘记了对这个人毫无缘由的厌恶,反倒真心实意为他担心。一次性见证了太多死亡,他已经无法再忍受另一个耀眼生命的逝去。当然,他也不得不承认,听见梵伽罗说要踩碎马游,让对方死得毫无尊严,他竟然感到了一阵难言的痛快。

他打开窗户缝,长久地凝视着那块已经熄灭的广告牌,心里乱糟糟的。

在他头顶的位置,不知谁家的阳台上忽然传来一阵低喊:“梵伽罗好有种!在这个时候,也只有他还敢站出来说几句话。”

是啊!这就是梵伽罗一贯的风格。别人不敢说的,他敢;别人不敢做的,他做;别人不敢得罪的人,他挨个儿得罪一遍也从来不憷。哪怕在千千万万个人中间,他也是最特别的那一个,说得好听一点是特立独行,说得难听一点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周贺终于意识到,他之所以那么讨厌梵伽罗,正是源于他的独特与不合群。他就像是一个异类,深深扎了他的眼。然而现在,当所有人都被恐惧掐住咽喉,继而消了声、没了影、龟缩在家不敢出门时,他却站出来向凶手发起了挑战。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在这一刻,周贺是佩服他的。

“希望你只是说说而已,不会真的在广场等。如果你能活着,如果我也能活着,从此以后我就再也不黑你了。”周贺蜷缩在窗台下,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掉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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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梵伽罗离开了打着灯光的拍摄场地,走到阎部长身边与大家进行最后一次沟通。

“什么时候是最佳的救人时机,这个得由常净大师来把握。他应该能感觉到马游制造的空间的强弱变化?”梵伽罗看向常净大师。

“梵施主果然是强大的灵媒,似乎已经把我的修为看透了。”常净大师双手合十,慎重许诺:“我一定不负梵施主所托。”

梵伽罗抬起手腕说道:“那我们对表吧,现在是凌晨四点四十三分。”

众人仔细看表,完了齐齐点头。

梵伽罗又交代了几句,这才走向始终沉着脸的宋博士,对方扬了扬下颌,忽然问道:“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说什么?”梵伽罗满脸疑惑。

宋睿沉声道:“说说你这次的计划,说说你进入那个空间之后会面临什么。我知道,或许在外界,你的力量堪比神灵一般强大,但是在那个空间里,马游才是真正的神灵。你表现得那样云淡风轻,仿佛笃定自己一定能平安回来,对任何人都避免谈及计划失败的后果,是为了尽量减少阻碍吧?你不希望任何人扰乱你的计划,也包括我,对吗?”

梵伽罗沉默不语。

宋睿盯着他漆黑的双眼,苦笑道:“别人不知不觉都被你安抚了,忘了计划的危险性,但我不会。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阻止你吗?”

“为什么?”梵伽罗认真询问。

“因为我们之间的约定。在很早以前,我们曾约定过,无论陷入何种境地,我们都要无条件地信任彼此,你还记得吗?”

梵伽罗恍然大悟,嗓音不由变哑了:“我还记得。”

“我也记得,所以我没有阻止你。我相信你会如约回来,对吗?”

“对,我会回来。”梵伽罗点点头,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开了。

宋睿也忍不住笑了,然后把他拉过来,双手抱住他的脑袋,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再次低语:“你一定要回来。”

☆、第二百三十三章

梵伽罗与宋睿安静地坐在花坛边, 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看着广场上来来往往、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员。他们有的是医生,有的是警察, 有的是军人,有的是政府官员。明知道马游可以潜伏在京市的任何一个角落,肆意地捕杀任何一个人, 他们依然勇敢无畏地坚持着自己的工作。

他们难道不害怕吗?当然是怕的,梵伽罗不用探出磁场都能感应到弥漫在广场上空的恐怖氛围。然而他们没有一个人临阵脱逃, 只是默默地干好自己的工作。他们在做正确的事, 这就是世界得以运转、人类得以存续、文明得以延伸的源动力。

“我很喜欢这个世界, 我也喜欢人类。”梵伽罗忽然说道。

宋睿瞥他一眼, 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因为你的存在, 所以我也开始喜欢这个世界。”

梵伽罗的耳尖悄然爬上一抹绯红,却并不接话, 倒映着晨曦的双眼显得那么透亮。

宋睿揉了揉他的头发,挥手道:“去吧, 去坚守你的岗位,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我在这里等你。”

梵伽罗点点头, 又深深看了宋博士一眼, 然后才走向那张放置在广场中心的软椅。在它的四周,看不见的角落, 阎部长安排了许多突击队和狙击手。明知道马游或许不会显出身形,他们也做好了全方位的准备。

宋睿跟随在梵伽罗身后, 踩着他的脚印慢慢走, 却又忽然轻笑起来:“你的朋友们来了。”

“嗯?”梵伽罗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见宋温暖带着元中州、朱希雅、阿火、何静莲、丁浦航匆匆赶过来。在所有人都避而不出的时刻, 在马游逐渐逼近而且很有可能大开杀戒的时刻,他们奋不顾身地赶来了。

看见梵伽罗,他们举起双手挥舞,脸上毫无怯色,只有热切:“梵老师,我们看见您的广告片了,所以特意赶过来帮您!有事您只管吩咐!”

梵伽罗眼睛一弯,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笑容,“去帮他们开启阵法,把人质都救出来。”他指了指聚在一起的大和尚们,说话半点也不客气。但正是因为他的这份不客气,本还有点忐忑的元中州等人立刻就轻松地笑开了。

“好嘞!我们这就去!”大家中气十足地答应下来,脸上均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仿佛不是踏入了死地,而是来到了乐园。他们心中也有信仰和需要守卫的东西,所以牺牲和奉献就变成了一种纯然的快乐。

梵伽罗站在原地长久地凝视着他们,在晨曦遍洒之后才继续朝广场走去。看见阎部长正指挥工作人员撤掉灯光、收音器和摄影机,他阻拦道:“别撤了,继续直播吧。”

阎部长错愕地看着他。

宋睿从旁解释:“继续直播才是彻底打消民众的恐慌情绪的最佳办法。马游的存在已经瞒不住了,不让民众亲眼看见他落网,在接下来的两三个月里,大家都会生活在恐惧和不安中。我们若是想最快地恢复正常的社会秩序,就必须把真相公布出去。”

阎部长略略一想,不禁深以为然地点头。是的,舆论已经压不住了,倒不如彻底把真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让它自行蒸发。政府越是隐瞒,无从获悉真相的民众就越是会脑补出更为可怕的故事,届时整个社会都会陷入长久的动荡。

“好,我们继续直播。”他立刻让工作人员把摄影机放回原位。

梵伽罗碰了碰宋博士的胳膊,轻声道:“等我回来,照顾好洋洋。”

“好。”宋睿专注地看着他,眼里有留恋不舍,却也有克制和理解。

梵伽罗走回软椅落座,打了一个继续直播的手势,于是全京市的广告牌都被他俊美异常的脸庞点亮。他依然还是那个慵懒闲适的坐姿,双手交握着置于膝头,细长的两根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手背,仿佛等得十分无聊。

他衣着奢华,举止优雅,气质神秘,眉眼间还透着一种谁都无法撼动的漠然,只坐在那里就是千万人的焦点。他说自己是世间唯一的神灵,这话听上去竟然有几分可信度。

看见他重新出现在广告牌上,周贺不禁愣住了。同一时间,很多人都愣住了,他们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干这种荒唐的事。

然而不等民众想出个所以然,广告牌上的梵伽罗就凭空消失了,有一道沙哑的男声从那空荡荡的软椅上方传来:“我来了,哈哈哈!我来了!看见了吗?这就是惹怒神灵的下场!等我玩够了,我会把梵伽罗的尸体切成无数块,扔进阴沟里喂老鼠,哈哈哈哈……”猖狂的笑声由软椅的正上方扩散到四面八方,仿佛无处不在。

这诡异的场面吓住了所有人,然而即便软椅已空无一人,直播还在继续。京市的每一个广告牌都显现了这样一幅奇景,一张椅子孤零零地摆放在一个广场上,每隔十几二十分钟,摄像机就会变换一个方向,或用全景或用近景地拍摄它。

人都已经被抓走了,这样做还有什么意义?为了震慑民众吗?为了让大家知道马游究竟有多可怕吗?这些人简直疯了,全他妈疯了!

周贺被梵伽罗凭空消失的一幕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回过神后便开始捶打窗台、墙壁、茶几,以此来宣泄心中无边无际的恐惧。听见响动,周父跑出来,颤巍巍地问道:“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周贺哪里敢跟他说这种可怕的事,步伐僵硬地走进女儿的卧室,摸了摸她高烧不退的额头,然后整个人都瘫在了床上。

他很想送女儿去医院,但京市的每一条主干道都封禁了,他就算是有车也开不出去。再这样下去,女儿会不会烧坏脑子?这样一想,周贺连忙爬起来,为女儿做物理降温。

“这样没用,我昨天晚上擦了一晚上,慧慧的烧总是不退。我们得去医院!”周父端着一盆温水,嗓音沙哑地说道。

“我知道要去医院,可是我的车开不出去!我有什么办法?”周贺眼眶通红地低吼。

父子俩为了这个争吵起来,同一栋楼里,每一家每一户都传来类似的声音。有人在啜泣,有人在嚎啕,有人在呼救,还有人站在阳台上痴痴地看着灌满了鲜血的那个喷泉池。

只一晚上的功夫,这个世界就从人间变成了地狱。

当周贺与父亲吵得最凶的时候,门铃忽然响了,一道模糊的声音传来:“有人在吗,我们是军队服务站的工作人员,我们来为你们派送物资。”

家里无米无炊的周贺立刻竖起了耳朵,周父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开门。就算他们不吃,高烧中的孩子总要吃一点的。周贺阻止不及,只好拿上一把菜刀跟出去,所幸门外还真是两名军人,都穿着笔挺的军装,脚边堆放着矿泉水、大米、方便面、食用油、菜蔬等物资。

周贺连忙把菜刀藏到身后,感激涕零地迎上去。

两名军人帮他们把东西搬进家门,温和地问道:“你们还有什么困难吗?可以先向我们反映,稍后我们会帮你们解决。”

“有有有,我家孩子高烧不退,我想送她去医院!”周贺激动地喊道。

“我们看看。”两名军人走进卧室查看了孩子的情况,然后拿出手机向上级汇报情况。那边很快传来了指示,隔着一段距离,周贺没听清,所以神情越发紧张。

过了一会儿,那名军人挂断电话,解释道:“我们得把剩下的物资派发给你的邻居,几分钟后就过来。你们把孩子的东西收拾收拾,我们送她去医院。”

周贺一听这话,眼泪就下来了,想也不想便感激地说道:“谢谢,谢谢,关键时刻还是解放军同志最靠得住,你们才是人民的大救星!哪里像那些戏子,整天就知道炒作,人命关天的事也敢拿来开玩笑。”

那名军人原本正与他友好地握手,听见这话眉心一蹙,脸就黑了。他的同伴毫不客气地诘问:“你说的戏子是指梵伽罗梵老师吗?”

“除了他还有谁?”周贺把抹黑梵伽罗当成了功课,这会儿已习惯性地开口:“他简直是个疯子,为了走红什么热度都敢蹭!全市都戒严了,他还在外面拍广告,浪得快上天!这不,他刚才遭报应了,被那个马游抓走了。妈的,老子差点被他吓死,他简直就是在给全市人民添乱。”

两名军人对视一眼,脸色越发黑沉。与周贺握手的那名军人忽然加大了力道,捏得他不住嚎叫:“诶诶诶,解放军同志您轻点,您轻点!我的手好疼!”

那名军人非但没放手,反而又加重了几分力道,语气十分冰冷:“这位同志,我们有必要向您澄清一件事,梵老师不是在蹭热度,也不是为了走红,而是在协助我们抓捕马游。我们可以如实告诉您,不但您家外面的广告牌播放了梵老师的直播,整个京市的广告牌,包括电视频道,网络媒体,都在进行梵老师的直播。”

另一名军人打开了周贺家的电视机,频频换台,让他亲眼见证了一幕奇景。原来每一个频道都在播放那张空荡荡的椅子,而热点新闻则变成了字幕在下方滑动。

“除了政府,谁能让全国媒体同时进行这样的直播?梵老师不是在蹭热度、打广告,而是以自己为诱饵,配合我们的抓捕行动。你们应该知道直面马游那种杀人狂将面临什么样的危险吧?梵老师这一去或许永远都回不来。他为你们所做的这一切,你们可以不感激,不理解,不铭记,但请不要污蔑。他是英雄,不是疯子。”

军人放开周贺的手,敬了一个军礼,道了一声歉,然后扛着剩下的物资去了对门。

当他们消失在邻居家的门后,周贺才终于回过神来。他看看自己酸痛不已的手,又回头看看广告牌上那张孤零零的椅子,脸颊顿时红得滴血。原来梵伽罗不是在蹭热度啊!为了抓住马游,他竟然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而亲眼看着他殉难的这些人却口口声声地骂他疯子。

当所有人都只顾自己安危,不顾他人生死时,他却勇敢地站出来,与邪恶对抗。世人用诽谤、污蔑、折辱、误解去对待他,而他回馈给世人的却是保护、宽容、牺牲、奉献。他有一腔孤勇,并且在危难的时刻全部交付,未曾犹豫退怯。

他永远是那么独特,也永远是那么沉默,从不会为自己的行为动机辩解一句。而讨厌他的那些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就因为他与所有人都不一样吗?就因为他从不会说流于世俗的话吗?

周贺恍恍惚惚地走到阳台上,看着那张空荡荡的椅子,想到那个或许再也回不来的人,竟然抑制不住地痛哭失声。直到今天他才知道曾经的自己是多么卑劣和狭隘。这颗心容不下如此高贵的一个人,还能容下什么?狗屁倒灶吗?

周贺懊悔极了,同时也担心两位解放军同志因为他污蔑梵伽罗的行为就拒绝带他的孩子去看病。好在事实证明他的心又狭隘了,他总是把人往坏处想,那两位军人送完了物资就匆忙赶回来,抱上孩子便走。

周贺大喜过望,胡乱收拾了几件衣服也跟了上去。周父追不上他们的步伐,只好待在家里心忧如焚地等待。

上了军车,沉默不语地行驶了一段路,抱着孩子的周贺才嗫嚅道:“两位解放军同志,刚才真是对不起,我误解了梵老师,说了很多不好的话。”

“等梵老师从马游的空间里出来你再亲自向他道歉吧。”坐在副驾驶座的军人摆手道。

周贺愣了一会儿才追问道:“梵老师还能出来?”

“当然,他是非常强大的灵媒,除了他,谁能亲手抓住马游?事实上马游的案子也是他帮忙查清楚的,否则我们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些受害者为什么会凭空消失,又为什么会变成尸体凭空出现。”

“对,这种事谁想得到?外面都说杀人的是鬼,哪料竟然是人。”周贺想打听马游为什么会有那种诡异的能力,又害怕触碰到军方机密,嘴唇蠕动几下,终是没敢问。

开车的那名军人似乎对梵伽罗非常推崇,加重语气说道:“事实上,我们现在能开车送你女儿去医院,而不用担心在路途中遇见马游的伏击,也是托了梵老师的福。他进入马游的空间后会全力牵制住对方,使他无暇杀人,而我们就都安全了。我们甚至还能把失踪的那些人全都救出来。”

听了这番话,周贺大受鼓舞,内心的愧疚却彷如潮水般涌来。想起自己曾经污蔑梵老师的那些话,他向自己发出了良心的拷问――周贺,你他妈还是人吗?

与此同时,梵伽罗正站在一个狭窄逼仄的幽绿空间里,饶有兴致地四处打量,完了展开双臂,撑住两面锈迹斑斑的墙,把自己浩瀚的磁场凶猛地释放出去……

原本还得意洋洋准备看戏的马游:!!!

☆、第二百三十四章

宋博士说进入空间后最好的办法是慢慢试探马游的底限, 可以挑衅,却得把握好一个度,否则一旦激怒对方, 结局将是惨烈的。梵伽罗知道他说的对,但是在具体实施的过程中,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他这一生中经历过太多战斗, 可以精准地把握任何敌人的心态。他知道该如何从身体上,乃至于心灵上, 全方位地击垮一个人, 让对方产生不了任何斗志。于是在进入空间后, 他非但没有采用慢慢试探的方法, 反倒一开始就打了马游一个措手不及。

他那浩瀚的磁场把这个狭窄的空间灌得满满当当, 狠狠撞击着、席卷着、撕扯着……他当然知道空间一旦破裂,自己将面临死亡, 但有关于这一点,马游知道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马游无从得知,因为他此前猎杀的都是普通人,从未遇见过灵媒或修行者, 他不会知道这些人具备什么样的实力, 又能否在空间破碎后依然存活。他对别人的力量一无所知,甚至于对自己的力量也只是了解了一点皮毛。

这才是梵伽罗要尽快抓住他的原因, 否则等到他对自己的实力渐渐有了更清晰的认知,他会百无禁忌、肆意妄为。这个世界将会成为他的狩猎场。

此时此刻, 梵伽罗正对这个空间展开猛烈的攻击, 那些锈迹斑斑的金属墙壁被他浩瀚无边的磁场撑得变了形,并且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仿佛随时会崩塌。他这种毫不留情的打法果然震慑住了马游,让他下意识地认为这个人是想逃出去。

马游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几乎立刻就把全身的力量施加在了这个空间里。他努力让那些被撑得凹陷下去的金属墙壁恢复原形,然后在对抗中惊骇地发现这个梵伽罗竟然真的很不同寻常。他在视频里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他不是一个普通人,他同样具备可以与神灵一战的力量。

每一个自负的人都会认为自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像马游这种既自负又具备诡异能力的人就更是如此。他为什么自称神灵?因为他认为自己已足够强大到主宰这个世界。当他发现自己不再是唯一,甚至不再是最强者,急速攀升的嫉妒心会让他把全部的力量和意识都投入到这场战斗。

于是他开始抽调其他空间的力量去补足这个空间,起初只是一个、两个,到后来便是一批一批。他不能让这个人成功逃出去,再进行另一场直播,那样他会颜面无存,他身为神灵的权威将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

当马游专心致志与梵伽罗抗衡时,周贺的女儿已经躺在医院里打吊针了,她的高烧略有消退,意识也清醒了过来,正小口小口地喝着护士送来的粥。

见女儿有了好转的迹象,周贺惶惶不安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他给女儿盖好被子,叮嘱她不要碰插着针头的手,然后把粥碗洗干净,送回护士站。多亏了这些护士精心的照顾和无私的帮助,否则他一个大男人哪里知道孩子打针的时候必须吃点东西。

他行走在长廊里,眼睛四处张望,耳朵也竖得直直的,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紧绷而又戒备的状态。今天的医院比以往更加喧闹,不断有人推着担架床在奔跑,神情显得格外慌张。

周贺知道这些人并不是被马游伤到的,因为马游只会把人抓入空间,或即刻绞杀,或围困致死,从未留下过任何一个活口。这些人出入医院恐怕有别的原因,但多多少少与马游的大屠杀脱不了关系。

很快,周贺的猜测就得到了证实,一名中年妇女趴在一张担架床上,哭哭啼啼地喊道:“老张你撑住啊!咱们的女儿只是被抓去了,还没死,警察说一定会救她出来的。你要是先一步走了,女儿回来看不见你该怎么办啊!”

捂着胸口嘴唇青紫的男人微微抬起手,却又颓然地落了下去。看模样,他似乎有非常严重的心脏.病。

周贺连忙贴紧墙壁,让这些人过路,然后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却又红了眼眶,兀自蹲在地上哭起来。他的母亲和妻子也被马游抓进了空间,然后下一秒就变成无数尸块和血水,落入了喷泉池。别人还有三天的时间可以存活,而她们甚至连发生了什么状况都没搞清楚就死了。

想到这里,周贺越发悲从中来,于是一屁股瘫坐下去,揪着自己的头发嚎啕大哭。在孩子面前他得装作温柔平静,在父亲面前他得压抑按捺,然而在这个满是陌生人的走廊里,他却可以肆意宣泄内心的痛苦和绝望。大家互不相识,又都各自遭遇着不幸,哭便哭了,又有谁会侧目?

他的悲泣似乎具有传染性,原本还板着脸在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竟然一个个红了眼眶,也有人仰起头,试图让夺眶而出的泪水倒流回去。几名护士闻讯赶来,想安慰周贺,嘴巴一张,发出的竟也是短促的泣音。

“别哭了,警察准备救人质了,快去看直播!”一名医生快速从一间病房里冲出来,往办公室跑去。

“什么?被抓进空间的人还能救出来?”很多人都表示怀疑。

“是真的,快回病房看你们的电视,警方已经在做准备工作了!”一名病人从自己的病房里探出一个脑袋,兴奋地大喊。

“是真的?走走走,快回去看电视!”

住院的病人全都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更多的人则向大厅汇聚,那里悬挂着一块巨大的LED屏,此刻也在进行救援行动的直播。周贺被两名护士搀扶着,心急如焚地往回跑,却又被人流带往了反方向,最终被挤在大厅的一个角落。

他仰起头看向大屏幕,果然看见上面分列了一格一格的画面,每一个画面中都有一名和尚拿着一张符纸站在某个地方,身后围着许多警察、军人、医护人员。

画面吵吵闹闹,乱乱哄哄,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记者站出来进行解说,只有屏幕下方不断滚动着一行文字――警方正在对人质进行救援,请广大市民放心,正义终将战胜邪恶!

心慌意乱的周贺数了数那些一格一格轮番转换的小画面,发现不多不少正好是四十七个,与警方通报的失踪人数吻合。

真的能把她们全都救出来吗?他心里刚升起一丝希望,又迅速被悲观的情绪压垮。人类怎么可能从恶魔手里逃脱,二者的力量根本就不在一个量级上!这样想着,他的眼泪又落下了,与他一样泪流满面地看着大屏幕的还有很多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排列在最顶上的那个小画面中的一位老和尚忽然看了看手表,然后拿起对讲机说了一句话。其余画面里的和尚也都纷纷举起对讲机回复,然后死死盯着各自的手表。

他们的行为那么整齐划一,惹得周贺也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现在是早上九点过三分,所以这个时间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吗?与他一样不由自主地看向手表的人还有很多,大家全都把困惑写在了脸上。

两分钟之后,他们的疑惑便得到了解答,只见这些和尚竟齐齐把手里的符纸抛上半空,用手掌摄住,眼睛一闭,一道璀璨的白光便从他们紧贴着符纸的掌心里迸发出来,迅速凝成一扇门,轻轻一推便开了。

一个个幽绿而狭窄的空间显现在门后,里面躺着一名或多名奄奄一息的年轻女孩。与警方的调查结果不一样,被救出来的人远远不止四十七个,而是五六十个。

直到此时,这些糟乱的画面里才出现了记者的身影。他们一边快速解说一边朝被解救的女孩冲过去。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这是里XX电视台XX记者为您报道。之前警方为了防止马游获悉我们的营救计划,所以不允许任何人谈论这件事。但现在人质已经营救出来了,我们可以对她们进行采访。请问这位同志,您现在还好吗?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被记者问询的少女抱住同样被关在这个空间里的另一名少女,一边哭泣一边说道:“我们,我们想喝水,有没有水?那个畜生让我们自相残杀,喝彼此的血,吃彼此的肉。他说唯有这这样,我们之中的一个才能活下去。呜呜呜,他是魔鬼!”

记者把早已拧开瓶盖的水递给她们,她们马上夺过来咕咚咕咚喝着,边喝边流泪,边喝边发抖。别的画面里也多是这样的场景,有的人甚至把自己的手腕咬破,喝掉了自己的血。若不是政府的救援行动非常及时,她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站在大厅里看着这一幕的人把涌上喉头的欢呼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把人关在一起让他们两两残杀,只有魔鬼才能想出这种主意!

畜生、禽兽、不得好死等谩骂在大厅里此起彼伏地响着,而周贺却直勾勾地盯着大屏幕,眼眶瞪得快裂开!

在刚才那个一闪而逝的画面中,他好像……他好像看见了妻子的身影!他连忙放下碗,用力扒拉着周围的人朝前挤。被他踩到或推到的人发出抱怨声,他就大声喊道:“麻烦请让让,请让让,我好像看见我老婆了!”

大家一听这话,满肚子的抱怨立刻就吞了下去,不但主动给他让路,还簇拥着他走到大屏幕的最前方。与此同时,警方统计到的人质名单也出来了,由之前的四十七名更新为六十六名,而周贺妻子的名字赫然在列。

她没死!她与一个年轻姑娘被一块儿关进了一个空间,而原因仅仅是马游想要欣赏她们自相残杀的画面。玩腻了之前的游戏,他在不断开发新花样,他的残忍使更多的人幸存了下来。

“是我老婆,真的是我老婆!她没死!”周贺指着屏幕大叫大嚷,脸庞因狂喜而变得扭曲。

刚才还死死压抑着悲愤之情的民众这才发出震天响的欢呼。在经历了如此多的死亡,如此多的恐怖之后,人质全部获救的消息无疑为他们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在热烈的欢呼中,刚才还哭着跑过走廊的那名中年妇女这会儿双腿甩得像风火轮,一头扎入人群,大声喊叫:“让让,让让,我女儿刚才被救出来了,我要去接她!我女儿没死!”

她脸上带着狂喜的笑,眼泪却哗哗地流。

周贺连忙跟上她的步伐,却听大屏幕上传来一道威严的嗓音:“请各位人质的家属不要慌乱,我们会马上把她们送入军区医院进行治疗,这是医院的热线电话,你们可以通过拨打这个电话进行登记,我们核实了家属的身份就会安排你们见面。如果确定人质没有生命危险,你们什么时候想带她们回家都可以。”

军区医院?这里不就是军区医院吗?闷头往前冲的周贺和那名妇女连忙又转回来,被热情洋溢的群众拱到了大屏幕的最前方。

一名身穿军装的中年男人正在接受记者的采访,看肩章竟然是个将军。他的脸色很憔悴,眼睛下方吊着两个大大的眼袋,一看就是很久没睡过觉的模样。当记者问到这次的救援行动是谁策划的时候,他没有提及政府、军队、警察,而是主动拿起话筒,看向摄像头,用严肃的语气说道:“这次的救援行动是梵伽罗老师策划的,当人质获得救援,当死者得到告慰的时候,梵老师此时此刻正在空间里与马游进行殊死搏斗。没有他的牵制,我们根本没有办法打开这些空间救出人质。”

中年男人指着摄像机,一字一句说道:“我知道外界对梵老师的评价一向是毁誉参半,但是我在这里要严正地告诉你们,梵老师不是骗子,不是神棍,更不是疯子!他是灵媒,同时也是解救了这六十六个人质,乃至于全京市的英雄!他一定会平安回来,我们在这里等他!”

中年男人把话筒还给记者,敬了一个军礼,然后匆匆走开了。

采访画面微微一晃,转向了那张依然摆放在广场中心位置,被许多摄像机环绕的,孤零零的软椅。那位将军、那些军人、警察,以及始终战斗在第一线的工作人员,此时都纷纷走向软椅,默默等待着英雄的回归。

周贺看呆了,眼泪不知不觉淌了满腮。他身后不断传来民众的窃窃私语。

有人说:“梵伽罗原来真的是灵媒啊!我以前一直以为是假的。那他之前拍的那个挑衅马游的视频也不是蹭热度或炒作,是在配合政府的救援行动?他真的太勇敢了!”

未曾得到官方认可之前,无论电视上怎么播、现实中怎么得到验证,大家总会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去质疑这个人。周贺能够理解他们的心情,因为以前的他也是这样的。某些人的心就是如此狭窄,容不下与自己不同的人,也忍受不了特立独行。

如果人人都这样想,如果人人都无法包容彼此的独特和不同,那这个世界上还会存在像梵伽罗这样的人吗?在遭遇危险的时候,还能有人挺身而出吗?想到这里,周贺不禁感到一阵恐惧与寒冷。

当他愣神的时候,他的铁哥们儿发来一条语音:“周哥周哥,最新的消息你看了吗?梵伽罗那个傻.逼竟然敢挑战马游!这次他肯定回不来了,你高不高兴?咱俩凑钱给他买一副花圈吧,哈哈哈……”

很明显,这位哥们儿也是梵伽罗的铁杆黑粉。他只是为了黑而黑,根本就不去想如果梵伽罗失败了,普罗大众将在马游极致残暴的统治下遭遇什么。

原以为这条语音是送祝福的周贺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把它点开了,听清里面的内容,表情就是一僵。站在他身旁的那名女儿得救了的中年妇女用错愕的目光看向他,然后狠狠打落他的手机,大声辱骂:“狗.日的杂.种!梵老师救了你媳妇,你还给他送花圈,你真他妈是个忘恩负义的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