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游很快就接受了公开审判, 幸存者一一站出来指控他的罪行,又有受害者留下的指甲、牙齿等鲜血淋漓的物件为证,法官当庭判他死刑, 即刻执行。

当他被拉去法场时,梵伽罗拦住了他的去路,倾身问道:“你现在还认为自己死后能变成鬼神吗?你信不信我能打得你魂飞魄散?”

曾经狂傲得不可一世的马游, 此时只能用一滩烂泥来形容。尤其在面对梵伽罗的时候,他竟会因为恐惧而流下满脸的眼泪和鼻涕, 身体抖得仿佛随时会散架。

“我信, 我信, 您放过我吧, 让我死个痛快, 呜呜呜……”

梵伽罗送给他的共情能力还在持续发挥着作用,他的身体已经感受不到死者的痛苦, 但他的灵魂却被困在一个又一个密闭的空间里,承受着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他深陷于绝望之中, 只能无助地呐喊呼救,无望的挣扎攀爬,像曾经的每一位受害者。

他逐渐意识到, 若想获得解脱, 唯一的办法就是死亡。至于死后会不会变成厉鬼,能不能报复社会, 灵魂已孱弱到极点的他哪里还敢妄想?这个世界只要还存在像梵伽罗这样的人,他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梵伽罗深深望进他布满浑浊泪水的眼, 看透了他的懦弱无能, 这才退开两步,让开了前往法场的路。

马游被两名军人押走了, 快跨出法庭的门槛时,他忽然回头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个问题显然已经困扰他很久,否则他不会临死还记挂着这件事。他绝不相信梵伽罗是人类,人类哪里能连续五六天不吃不喝;人类哪里能剥夺他的力量化为己用;人类哪里能把地狱带上凡间?

他心里百转千回,无需等待这人的回应就仿佛找到了确切的答案,瑟缩地抖了抖,然后踉跄着离开了。

梵伽罗静静看着他的背影,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

宋睿从后方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可以回家了吗?”

“我还有一个地方想去看一看。”梵伽罗摇头低语。

“那就走吧。”宋睿一句话都没多问,只是拿出了车钥匙。

一个多小时后,两人来到了京市最高的一座山的山顶,站在了一栋宏伟建筑物的门前,门上悬挂着一块黑色匾额,其上用金漆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天水宫。

这就是曾经养育了梵伽罗的门派在俗世的据点,也是京市香火最鼎盛的一座道观。若在往常,道观的大门早已敞开,迎接着摩肩接踵的信徒,承受着烟火缭绕的供奉,另有不少大人物悄然前来,投下不菲的香油钱。

但今天,这扇铜制大门却紧紧关闭着,高耸的院墙被人用朱红的油漆画了一个圈,圈中写着斗大的“拆”字,不断有嘈杂的声音从院内传来,似乎在争辩着什么,又似乎在祈求着什么。

“看来阎部长准备对天水宫动手了。”宋睿站在大门的正中央,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座堪称金碧辉煌的道观。

难怪它叫天水宫,三个庞大的建筑群以品字形排列在一起,中间连接着三个巨大的花园,足足占据了这座山的大半个地盘。饶是如此,天水派还不满意,又递送了申请书,准备把整座山都买下来。

宋睿盯着悬挂于头顶的匾额看了一会儿,摇头道:“都说天水派是玄门的隐世大派,看了他们的据点,我倒觉得‘隐世’两个字更像一个笑话。”

“他们自诩修真者,一面瞧不起普通人,一面又想.操控普通人。所谓的隐世只是说说而已。”梵伽罗推开旁边的角门,迈步进去。

宋睿立刻跟上,轻笑道:“他们这种心态用五个字就能概括――强者的傲慢。”

“是的,一旦获得力量,他们就觉得自己脱离了芸芸众生,成为了更高层次的生命。但其实,世界上的每一种生命都是一样的,生老病死是他们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没有谁能躲得开。”

“你可以。”宋睿深深看了梵伽罗一眼,对这份猜测十分笃定。

“我也不可以。”梵伽罗避开了他的目光。

“你的生命形态和我们任何人都不一样,你可以。”宋睿坚持自己的判断。

梵伽罗大步往前走,坚定道:“总有一天,我也要接受命运的审判,到了那个时候,我也难以避免死亡。”

“那正好,我随时都可以接受审判,我跟你一起。”

逼问到这个程度已经足够了,于是宋睿停止了这个话题。

梵伽罗回头看他,终是轻轻一笑:“好啊,我们一起。”他站在原地等待着宋博士的靠近,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们活着的每一天,其实都在面临死亡。或许你今天晚上睡下,明天早上就再也睁不开双眼;或许你现在笑着,下一秒就猝死离世,这样的情况不是特例,而是寻常。人生最大的难题不是追索存活的意义,而是如何平静地面对死亡。那些得道高僧每晚入睡都会熄灭所有灯盏,把喝空的水杯倒扣在床头,务必做完每天该做的事,绝不把麻烦留到明天。他们每日如此,从不间断,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宋睿思考一番,徐徐道:“因为他们每天都在为自己的死亡做准备。他们并不确定自己今天睡下,明天还能醒转,所以他们会过好自己的每一天,不留遗憾。”

“是的,”梵伽罗看向前方的巍峨宫殿,总结道:“所以死亡是不可避免的,我们都要做好准备。”

宋睿点头不语,然后握住了梵伽罗冰冷的手。

“你做什么?”梵伽罗耳尖微微一红。

“今日事今日毕,不把遗憾留给明天,你刚刚才教给我。”宋睿嗓音低哑地笑了笑。

梵伽罗抽回手,快走了几步,不知怎么想的,又忽然转回头,招手道:“还不快跟上。”

宋睿立刻跟上,又牵起了这人的手,却再也没被挣开。他们似乎都有了这样一个共识――心里想什么便做什么,不要留下任何遗憾。

两人手牵着手走到最为嘈杂的一座宫殿,却见一群道士正与一群身穿制服的人拉拉扯扯,另有一些工人举着榔头东敲西敲,把好好的一座建筑物砸了个稀巴烂。

“你们不能这样!这块地是我们天水宫买下的,是私人地盘!”

“所有的土地都是国家的,哪里来的私人地盘?你说地是你们买的,合同呢?手续呢?执照呢?拿出任何一样来,我们立马走人!”

“手续,手续还在办,很快就下来了。”刚才还理直气壮的道士这会儿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天水派与上头颇有几分关系,这些年来一直有大人物保驾护航,以至于他们早就忘了这座山并不属于他们。

“你们还真的以为上头会批准你们的申请?做什么春秋大梦呢!我告诉你,就凭你们天水派干的那些事,上头没把你们归为邪.教加以取缔就算是网开一面了!为了守住一个狗屁阵法害死了那么多人,你们也好意思修道。砸砸砸,继续给我砸!”

领头的人一挥手,那些工人的榔头就挥得更起劲儿了。

看见两拨人不可避免地扭打在一起,梵伽罗轻轻拽了拽宋博士的手臂:“我们换个方向。”

宋睿与他十指交扣,轻笑低语:“随便你往哪里走,我都跟着。”

梵伽罗瞥他一眼,没接茬,嘴角却忍不住弯了弯。

天水宫占地十分广袤,亭台楼阁均依照山势而建,高低错落、排布无序,非常复杂。从这条直直的路穿行过去,却又往往会面临更多蛛网般的路,不是久居此处的人定然会迷失方向。

但梵伽罗却半点停顿都没有,顺应内心的感觉,畅通无阻地走到一座造型十分别致的宫殿前。

宋睿抬头看了看,却见悬挂在梁上的匾额写着三个金色大字――圣女殿。

“这是什么神灵?”宋睿疑惑道:“我只知道道观一般供奉的是三清、无上元君、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远一些的还有雷公电母,五方神女、五方灵童、龟蛇二将,却从来没听说过还能供奉什么圣女。”

梵伽罗指了指殿内的雕塑,摇头道:“这里供奉的不是神灵,是我的师姐宋恩慈。”

宋睿恍然大悟,语气不由冷了几度:“看来你师父是真的很喜欢你师姐,即便她已经死了还要帮她塑一个金身,让她享用人间香火。”

“只要能对师姐有益,他把命换出去也无所谓。”梵伽罗走进大殿,抬头看向那尊披挂着红绸的雕塑。

它的五官柔美而灵动,眼睑微阖,笑容清浅,手里捻着一支垂柳,轻轻往下一拂,宽广的袖口和飘逸的裙裾仿佛在随风飞扬,只一个眨眼就能化为活物,优雅而轻巧地从祭坛上走下来。

它太过栩栩如生,竟无端令人感到恐惧。

宋睿仔细打量这座雕塑,沉吟道:“你有没有觉得它和别的雕塑不一样?看上去好像带着活气,显得特别生动。”

梵伽罗未置一词,目光在殿内搜寻,完了放开宋博士的手,走向供桌,把插着一根已燃尽的蜡烛的铜制烛台举起来,砸向了雕塑的底座。只听砰地一声闷响,这尊陶俑便裂开了一个大口子,然后歪斜着倒伏下来。

宋睿避开轰然落地的雕塑,弯下腰仔细盯着它柔美的脸庞,徐徐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我总觉得这道口子一裂开,它的脸好像没有之前那样栩栩如生了。”

梵伽罗还是一言不发,高举烛台,三两下砸烂了这张笑容温婉、气质柔美的脸。

宋睿也停止了问询,拿起另一个烛台,默默无声地砸着雕塑。他下手比梵伽罗更狠,很快就敲断了雕塑的脖颈,又卸掉了她的手脚。如果真是这个人杀死了梵伽罗,即便是面对本尊,他也可以把她大卸八块。

两人干完活儿,拍干净身上的灰尘,跑去外面的景观池洗了个手,这才闲适地看向乱糟糟的圣女殿。

“以神灵的尊位享受人间烟火,她还不配。”直到此时,梵伽罗才平静开口。

“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打个电话。”宋睿掏出手机。

梵伽罗点点头,双目始终注视着那座面目全非、支离破碎的雕塑。他对神灵的排斥已深入骨髓,但凡谁与这两个字扯上关系,都会成为他狙杀的目标。

几分钟后,宋睿回来了,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刚才派人去查了查,全国各地的天水宫都有一座圣女殿,殿内供奉的雕像都是你的师姐。你师父还专门为她招收了一批信徒,让她长长久久地享用人间香火。”

梵伽罗本就漆黑的双眸更暗沉了一些。

宋睿揉揉他的脑袋,轻笑道:“全国各地的天水宫都已经在拆除当中,阎部长似乎打定主意要给天水派一个教训。我已经让人去砸那些雕塑了,保证一个不留。”

梵伽罗愣了愣,然后便也轻快地笑了。宋博士总是如此,每一次都能先一步窥探到他的内心,然后为他揽下所有麻烦。

“我还没来得及对付天水派,他们就先一步把自己逼入了绝境,这难道是天意?”他抬头望天,长叹一声,末了摆手道:“走吧,我们去龙隐寺。”

“去那边做什么?”宋睿牵住他的手。

梵伽罗用细长的指尖触了触他的手背,坦言道:“去探望林念慈。”

宋睿将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举起来,嗓音轻缓:“我最喜欢你用指尖轻敲我的手背或者别的地方,那种微痒的感觉像是敲在了我的心上。”

梵伽罗眼尾绯红地瞥了宋博士一眼,没有给予回应,细长的指尖却又轻轻碰了碰对方的手背。

宋睿一下子就忍不住了,一面低笑一面握紧这人的手,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

两小时后,他们辗转来到龙隐寺,在一名小沙弥的指引下走入正院,一眼就看见了倒伏在法坛上的林念慈。她正一口一口往外吐着鲜血,双手死死捂住胸口,仿佛疼得狠了;身体无意识地抽搐,竟似得了癔症;本就苍老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显出深深的皱纹;灵动的双眼充斥着浑浊的泪水,仅存的一点精气神正源源不断地往外泻。

若非这段时间常净大师天天为她念经加持,使她恢复了一些青春,否则这会儿功夫她可能早就衰老致死了。

长生、长真和林念恩正跪在她身边大声呼喊,另有一群大和尚围绕着法坛急促地吟诵经文。

在愿力地护持下,林念慈的伤势得到了一些缓解,苍老的脸庞和大受损伤的内脏却难以恢复。她的白发开始一缕一缕往下掉,原本温婉柔美的一个人,这会儿竟似一具行将腐朽的尸体。

看见她的模样,宋睿竟仿佛看见了另一个苏枫溪,于是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梵伽罗用磁场排开阻挡自己前路的每一个人,一步一步走到林念慈身边,垂眸俯视,浅浅而笑:“知道你为什么会忽然遭受如此严重的反噬吗?”

林念慈已经虚弱到连口都张不开的地步,只能瞪圆了眼睛不甘地看着他。

长生猛然抬头,急切追问:“为什么,你知道原因?”经历了那么多事,他对梵伽罗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不敢掉以轻心。

“因为你收集信仰的渠道已经断绝了。”梵伽罗俯下身一字一句说道:“你这辈子都成不了神,宋恩慈。”

听见他诡异的称呼,长生、长真、林念恩顿时露出惊愕的表情。

☆、第二百四十二章

林念慈虚弱地无法言语, 只能用口型无声说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梵伽罗蹲下身,探出细长的指尖,轻轻扯掉了林念慈本就所剩不多的一缕白发, 轻笑道:“我敲掉了圣女殿的雕塑,这下你明白了吗?”

宋睿站在他身后,语气轻描淡写地补充:“不仅仅是京市, 全国的圣女殿都被拆除了。”

长生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语气充满了愤怒:“你们凭什么拆除我们天水宫的圣女殿?那里供奉着恩慈师伯的金身, 你们这是在渎神!”

梵伽罗原本噙着浅笑的唇线慢慢抿直, 温和的嗓音骤然带上了森冷的意味:“渎神?这两个字宋恩慈配得上吗?这个世界永远不会有神灵, 因为我不允许。”

林念慈左右摇头, 眼眶淌泪, 表情又焦急又无助,偏偏说不出半句话, 只能用口型不断否认:“我不是,我不是, 我是林念慈。”

梵伽罗吹掉那缕白发,慢慢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瞰她, 沉声道:“我这边刚敲掉塑像, 你这边就遭到了反噬,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

“我真的不是宋恩慈, 那是我的妈妈。你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林念慈苍老的脸已经被泪水淹没了。她开始害怕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人,也开始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无助和迷茫。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她说不出话, 只能用口型为自己争辩, 鼻端发出浅浅的啜泣,脆弱无助的模样显得那样无辜。

就连深暗读心术的宋睿, 在仔细观察了她的微表情后也产生了动摇,只不过这点专业判断还远远不能盖过他对梵伽罗的信任,所以他只是站在一旁未置一词。

长生总算是听明白了前因后果,顿时怒火中烧:“梵伽罗,你欺人太甚!就因为怀疑念慈是恩慈师伯,你就毁了我们天水宫的圣女殿,你这个人果然不择手段!我告诉你,念慈是念慈,师伯是师伯,她们根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当年我师祖捡回念慈的时候,她浑身沾满血迹,肚子上还连着一根脐带,手里握着恩慈师伯的半截衣袖,弱小的只有我师祖半个手掌大。她是被我恩慈师伯怀胎十月生下来的,足足在水瓮里养了几十年才稳固了魂魄。我恩慈师伯究竟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你不是应该更清楚吗?你杀了她,如今又想找借口杀了念慈是不是?你与她们母女俩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你是不是疯了?”

当长生一声声质问时,长真和林念恩已取出法器,严阵以待。

然而梵伽罗根本就没搭理他们,只是垂着眸,长久凝视林念慈,直至对方哭到浑身发抖才徐徐说道:“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让自己变成了一个婴孩重新长大,但是我会找出证据来证明你是宋恩慈。”

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语气那般理所当然:“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就是宋恩慈,而你应该知道,在感应力这方面,我从未出过错。”

林念慈张开焦干染血的嘴唇,一字一句无声回应:“你是个疯子。”

梵伽罗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又瞥了一眼长生等人。

手里握着桃木剑的三人忍不住退后几步,意识到自己露了怯,又连忙站定。

梵伽罗弯下腰,伸出手,轻轻抚过林念慈苍白而又稀疏的头发,柔声问道:“你的师父什么时候能赶来救你?”

林念慈自然是无法回答的,长生则色厉内荏地恐吓:“师父和师祖很快就会赶来京市,到时候他们自然会找上你!放开师妹,离她远一点!”

长生挥舞着桃木剑攻上前,却惊骇地发现自己被一个无形的空间困住了,他能看得见别人,别人也能看得见他,但他周身的方寸之地却无端竖起了六面空气做的墙,将他隔绝开来。

长真和林念恩也遭遇了同样的情况。两人正用法器猛烈攻击这些透明的墙壁,却始终无法突破。他们还存在于现世,却又被围困于现世,这种能力分明是马游的空间的变体,却又仿佛比对方更胜一筹!

天水派也有困人之术,却必须画符或者画阵,绝无法做到像梵伽罗这般轻而易举。他只是漫不经心地一瞥,或者短暂的一个呼吸,更甚者只是一个微微闪烁的意念,就能悄无声息地发动能力困死数人,他似乎比刚认识那会儿更强大了!

莫说与他对抗的只是三个人,就算再来三十个人,恐怕也会在一个照面的功夫被他完全制住。

长生刚想到这里,就见那些大和尚也被一面看不见的墙壁阻挡在外。他们想走上法坛帮忙,却只能在原地踏步,就连常净大师的禅杖也没有办法破开这层禁锢。

如今唯一可以自由活动的就只剩下了林念慈、梵伽罗和宋睿。但林念慈虚弱地无法动弹,又哪里能够自救?

长生急地直冒冷汗,一面用拳头猛力锤击这个无形的空间,一面高喊:“梵伽罗,你若是敢碰师妹一根头发,我们天水派一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梵伽罗听了这话非但没露出迟疑之色,反倒用指尖捻掉了林念慈的一缕白发,扬扬手,让它们随风飘飞。他的做派气红了长生等人的双眼,也让他们好不容易对他产生的一点微妙的认同感消失殆尽。

梵伽罗怎么可能是个好人?他太会伪装了!

“梵伽罗,你快放了小师妹!不然师祖一定会亲手杀了你!师祖马上就能抵达京市,你跑不了的!”长生声嘶力竭地呐喊,长真和林念恩也急得快发疯。

宋睿摇摇头,轻笑道:“别信他们的话,他们自己都不知道那个所谓的师祖什么时候能来。”当着他的面撒谎,这些人真是有趣。

得到确切的答案,梵伽罗蹲下身,饶有兴致地端详着林念慈这张老态龙钟的脸。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长生等人根本没有反抗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手覆在了林念慈的脑门上,把她仅存的最后一点生机抽取出来。

林念慈害怕得直发抖,低低的泣音变成了破碎的呻.吟,嘴巴一开一合,无声祈求:“放了我吧,求求你!”

回应她的是梵伽罗静谧的微笑和更为快速的汲取。

这是宋睿头一次看见梵伽罗吸食别人的生气,眉梢不由挑了挑,露出诧异的神色。若非厌憎一个人到了极点,他是绝不会做这种有违原则的事,看来宋恩慈与他之间的仇怨非常深,几乎达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

少顷,梵伽罗收回手,把白皙的掌心平置于宋博士眼底。

宋睿立刻抛开那些杂乱的念头,从衣兜里取出一包消毒纸巾,仔仔细细为他擦拭,眼角余光瞥了林念慈一眼。

令人颇感意外的是,林念慈的头发已经掉光、牙齿也尽皆脱落,身体干瘪的像一副枯骨,鼻腔里却还残留着一口气,这口气断断续续,十分微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骤然止息。

梵伽罗拿走了她的生气,却给她留下了苟延残喘的机会。

做完这一切,他跳下法坛,迈步离去。伴随着他的走远,那些看不见的墙壁也在渐渐变得削薄,继而完全消失,使被困的人纷纷重获自由。长生三人连忙朝林念慈跑去,跪下一看,顿时眼眶便红了。

她的情况本来就非常危急,被梵伽罗这么一弄,已是半只脚跨进了鬼门关,根本等不到师父和师祖来救。

“常净大师,您快来看看我师妹!”长生无助地呐喊。

长真和林念恩跪在奄奄一息的林念慈身边,想碰她,却又不敢伸手,唯恐她会像沙粒一般随风消散。

常净大师深深看了梵伽罗一眼,这才疾步走上法坛,把住了林念慈的脉,摇头道:“阿弥陀佛,贫僧也救不了林施主,她的生机快要断绝了。”

“你们之前给她念经加持不就让她恢复青春了吗?你们继续念经呀!”林念恩焦急地催促。

“愿力的加持需要时间,”常净大师摆摆手:“林施主的时间已经不够了。”

“怎么会,不可能的!”林念恩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然后猛然看向梵伽罗,眼里迸射出刻骨的仇恨。

常净大师明知道林念慈已经没救,却还是召集了全寺的僧人为她念经加持。

袅袅梵声盘旋而上,撼动了云霄,却撼动不了梵伽罗冷酷的表情。他对林念恩的恨意视而不见,也并没有把杀气腾腾的长生和长真放在眼里,只是徐徐说道:“宋恩慈手里捏着另外一半双鱼佩,那玉佩属阳、属真、属万物生发,所以她绝不会死。我跟你们打个赌,到了明天早上,她自然会恢复如初。不把她逼到绝境,她怎么会主动暴露身份?”

“你疯了!”长生怒吼道:“为了一个猜想,你就能随意玩弄别人的生命吗?”

梵伽罗轻笑道:“我玩弄的不是人,是宋恩慈。放心吧,她的命比谁都硬。”言下之意,他绝不承认宋恩慈是人类,所以他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摆布她的命运。

他果然是杀死了师叔祖和恩慈师伯的凶手!他简直丧心病狂!长生又气又恨,分明想手刃对方,却又无能为力。

长真和林念恩已经动了与梵伽罗同归于尽的念头,把压箱底的法器都掏了出来。

眼看一场血战一触即发,常净大师立刻站出来隔绝了两拨人马,温和却强硬地说道:“阿弥陀佛,还请梵施主给老衲一个面子,莫要在龙隐寺内动武,否则老衲会亲自送您下山。”他原以为自己少不了要出手,却没料梵伽罗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就转头离开了,并没有一字半句的刁难。

常净大师愣住了。

梵伽罗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在寺外等着宋恩慈。就算你们不念经,她也死不了。”

常净大师半点也不相信他的话,送走了这个大.麻烦,立刻就亲自盘坐在法坛下,诚心诚意为林念慈念经。他看得出她已是恶业缠身、气数已尽,但这恶业是从别处沾染的,与她本人没有多大关系,所以该救的还是要救。

梵伽罗和宋睿刚跨出龙隐寺,身后的大门就轰然关上,还落了锁,仿佛生怕他们硬闯。

“现在怎么办?”宋睿语气轻快地询问。

“在这里等一夜。”梵伽罗随便找了一张石凳坐下,取出手机说道:“我给孟局长打个电话,让他帮忙去接洋洋。”

“让温暖去接吧,她比较会照顾孩子。”宋睿也拿出手机。

“好。我给洋洋发一条道歉短信。”说这话的时候,梵伽罗眉宇间难免流露出一抹愧疚的神色。

“他会理解的。我们今天晚上在车里对付一夜,我刚好带了一床被子。”宋睿从后备箱里取出一床鸭绒被,平铺在后车座。

“你别靠近我,会冷。”梵伽罗盯着自己毫无温度的双手,漆黑双目显现出一丝晦涩。

“我不怕冷。”宋睿脱掉风衣外套,把自己和梵伽罗一块儿裹住,笑声低沉而又愉悦:“我把我的体温借给你,你要保存好。”

听了这话,梵伽罗抿直的唇角忍不住弯了弯,主动把外套的缝隙合拢,往身后这具温暖的胸膛靠去,然后释放出磁场,把这份炽热的温度紧紧锁控在自己体表。于是他这具原本死寂的、冰冷的身体,竟也慢慢染上了一点温热,仿佛又以另一种方式活了过来。

原来活着不是一种状态,而是一种心境。他低下头,无声无息地笑了。

感觉到怀里的身体不再像往常那般毫无温度,反倒越捂越热,宋睿忍不住轻咦一声,然后低下头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