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伽罗慢条斯理地摘掉手套,徐徐说道:“如果我说,我能让一块新铜在几分钟的时间内长出几千年的锈根,你们信吗?”

年轻学者本想对他大加贬损或嘲讽,却又猛然想起了他之前的两句问话――我说这个笔筒现在有四千年的历史,你信不信;我说这杯子现在有三千年的历史,你信不信。

当时没有人相信,但结果出来之后,所有人的脸都**辣得疼。

年轻学者呼吸一窒,竟然没敢反驳这荒谬至极的话。

孙馆长推开他,冷笑道:“我不信!你试一个给我们看看!几分钟之内让一块新铜长出几千年的锈根,你当自己是神仙吗?”

梵伽罗并未着恼,而是冲阎部长伸出手:“给我一块新铜,最好是两斤以上的。”

阎部长立刻让人去准备。

十几分钟后,一名技术员拿来了一块黄澄澄、亮闪闪的新铜。

梵伽罗接过它,又道:“有电子秤吗?”

另有一名技术员马上拿来一个电子秤。

梵伽罗把四四方方的铜块摆放在电子秤上,弯腰看了看显示屏,提醒道:“看好了,它现在是1000克,我不但会让它长出几千年才能长成的锈根,还会把它的重量控制在988.88克。”

他的话实在是荒谬至极,惹得所有人都露出了质疑的神色。孙馆长和刘副馆长更是从鼻头喷出一股气,模样显得非常不屑。他们等着看梵伽罗出丑!

梵伽罗并未在意旁人的反应,只是利用马游的能力,制造出了一个透明的空间,将那新铜包裹,然后把自己的磁场灌入空间内,逐渐压缩。

他的磁场本来就具有侵蚀性,其作用不亚于自然界的雨雪风霜,又因为空间的禁锢和增压而始终保持了一定的浓度和厚度,竟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内把这种破坏性推至了几千年的高度。

于是在众人眼里,这块新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绿色锈迹。它们一寸一寸蔓延,一层一层增厚,你叠着我,我叠着你,很快就与铜块融为一体,化为了永远都除不去的锈根。

与此同时,电子秤显示屏上的数字正一点一点往下减,先是999.99,后是999.98……当这个数字变成988.88时,梵伽罗收回空悬的双手,于是铜块就再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几分钟之前,它是澄黄的、闪耀的、瓷实的,几分钟之后,它已满带岁月的痕迹。它通体都是青绿色的锈根,失去了曾经的光耀,也因为氧化和腐蚀而减轻了一些重量。

若不是亲眼所见,没有任何人会相信它是一块新铜。

众位专家和技术员,此时此刻仿佛都变成了哑巴,一个个张着嘴、瞪着眼,吐不出半句话。事实就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信,更容不得他们反驳。当一个人的力量超越了科技,超越了想象,超越了常识,普通人已经没有办法再用自己的思维方式去判定他,甚至没有资格与他对话。

阎部长的心狠狠往下一沉,知道大事不好了。

梵伽罗轻抚着锈迹斑斑的铜块,断言道:“看见了吗?只有像我这样的人才能做出以假乱真的青铜器,所以这桩案件的幕后黑手,必然是玄门中人。你们所谓的不可能,在我们这里都能变成可能。”

☆、第二百五十一章

实验室里的所有人都被梵伽罗的神操作吓呆了。他只是把双手拢在这块新铜的上方, 竟然就让它变成了眼下这种锈迹斑斑的模样,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然而事实就发生在眼前,即便是内心再震撼, 再难以置信,也没有一个人说得出否认的话。

孙馆长和刘副馆长立刻就把那块青绿色的锈铜夺了过去,用放大镜一寸一寸检视, 满脸都是难以言表的恐惧表情。他们在慌什么,怕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事实上, 不仅仅是他们, 这整个实验室的氛围都因为这块锈铜的诞生而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些振奋的、轻松的、令人愉悦的氛围, 已在此时此刻消散得一干二净, 只留下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负责检测那只粉彩老寿星瓷瓶的两名技术员立刻回到自己的工作台,加紧了取样和测量的工作, 而负责检测这两尊青铜鼎的技术员却把手悬置于电子秤的上方,模仿着梵伽罗通灵时的动作。

他试图弄明白这其中的原理, 脑子里却乱糟糟的一团,根本找不出任何一个科学理论来解释刚才发生的一切。他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似乎都白读了!原来有些人的能力是超越了常规和想象的, 是普通人若非亲见, 便终其一生都难以理解的。

这些技术员都知道梵伽罗帮助警方破获了马游的案件,也知道他有几分真本事, 却不知道他的能力会诡异到这种程度。他真的只是一个灵媒吗?即便是灵媒,恐怕都做不到这一点吧?

而梵伽罗还说, 对这些古董下手的人也能做到这种程度, 那这个世界因为有了他们这类人的存在,会变成什么模样?

一种深切的危机感忽然涌上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让他们喉咙紧缩、心脏高悬,害怕得瑟瑟发抖。

之前还不断嘲讽梵伽罗,并且对他大加斥责贬损的那位年轻学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缩到人群的最后方,抿着嘴唇不敢多说一句话。其余专家也都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选择了沉默,也绝口不提写联名状的事。

孙馆长和刘副馆长在仔细检查了那块锈铜后还不死心,质问道:“这块真的是新铜吗?不是你们实验室联合梵伽罗做了什么手脚?现在的科技手段那么发达,鬼知道这块东西里被你们掺了什么!”

他们深知,如果现在不能把梵伽罗打压下去,那么阎部长就一定会继续检测那两尊鼎。如果检测结果证实它们是假的,责任就全都落到了中央博物馆头上。而他们是这批国宝的管理者,即便抓住了幕后黑手,他们也会因渎职罪而坐牢。

这批镇国之宝的价值高到什么样的程度,没人比他们更清楚,如果以此来衡量刑期,他们的余生可能都会在监狱里度过。这个责任他们担不起,也不能担!

于是他们坚决不承认自己的亲眼所见,甚至把脏水泼到了实验室头上。

原本还对二位学者十分敬重,认为他们被梵伽罗冤枉,受了极大委屈的技术员们,这会儿都怒目而视。

“孙老、刘老,我们都是有操守的科学家,我们可能会出错,却绝对不会弄虚作假。”实验室的负责人立刻反驳。

“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孙馆长撇开头,不去看负责人,手里还在不断掰着那块锈铜,试图将之折断,以此证明它是假的。

但是很可惜,真的就是真的,假不了。即便长满锈迹,这块铜依然坚硬如初,是无论如何都掰不断的。

刘副馆长也帮腔道:“我们都是学文的,搞不懂你们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我们只知道一块新铜是绝对不可能在几分钟的时间内变成那样。这东西究竟是不是铜做的,我们又没有显微镜,我们不知道。”

他们无赖的言语惹怒了众位技术员,也让大家打消了对他们的同情。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不想着查明真相,找出幕后黑手,反而一味逃避,一味推卸责任,难怪那么多镇国之宝被替换了,他们还无知无觉。

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二位馆长应该负最大的责任!

想到这里,阎部长的内心便是一阵戾气翻涌,当即就质问道:“你们不是鉴定专家吗?如果你们连古董的质地都辨别不出来,还当什么专家?一块铁和一块铜放在一起,你们都区分不出,我看你们的专业水准和从业资质很有问题!”

是啊,连铜器、金器、银器、铁器这些基本的东西都分辨不出,这两个人究竟是怎么在文物界里混的?

一时间,所有人看向他们的目光都充满了鄙夷。

宋睿更是插了一刀狠的:“陆老,您刚才还说眼学永远无法被机器替代,但是您看,这二位眼学大拿却连铜器都辨认不出。难道这就是你们眼学的最高水准?难怪现在的古董市场乱成这样,合着都是被你们这些人搞乱的。”

陆老尴尬得脸都红了,转而看向孙馆长和刘副馆长,目中已满是失望和愤怒。

“你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推卸责任、逃避现实也要有个限度。你们从业几十年,在外号称专家权威,却连铜器都辨认不出,你们不觉得羞耻吗?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们能不能正视它,然后想办法解决?该是你们承担的责任,不是靠耍几句嘴皮子就能推掉的。你们如果敢站出来,把所有的事一肩扛,我们还能高看你们几眼。你们如今这副死不担责的作态,反而让我们看不起!”陆老指着孙馆长和刘副馆长的鼻子骂开了。

梁老叹息道:“有你们这样的负责人,难怪中央博物馆会发生这么大的事。”

孙馆长和刘副馆长被骂地抬不起头,只感觉自己积攒了一辈子的声誉和脸面都毁在今天。但是他们不敢认,也不能认啊!认了就是一辈子的牢狱之灾!事情没发生在这些人头上,他们当然可以不痛不痒地说话。

两人还想狡辩,阎部长却率先开口打断了他们:“我懒得听你们说那些屁话。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既然梵老师有办法让新铜变古董,那么幕后的人肯定也有办法,这两尊鼎的鉴定结果如今都做不得准,必须重新鉴定!”

他面皮抽搐了好一阵儿才恶狠狠地骂道:“操.他妈的玄门!这些年我们国家一直养着他们,把他们的胃口养大了是吗?敢对镇国之宝下手,找到幕后这个人,老子要扒了他的皮!”

与他站在一处的梁老、陆老和众位专家学者也都露出同仇敌忾的表情。身为文物的保护者,他们最能体会到这种传承被断绝、文明被毁灭的极致痛恨。

实验室的负责人现在也不敢保证自己的鉴定结果百分百是正确的。他垂眸沉思片刻,嘴唇微一蠕动,似乎有话要说,却又忍住了。

所有人都在用敬畏的目光偷偷打量梵老师,灼热的视线长久地凝视着他神奇的双手,唯有宋睿发现了负责人的异常,而且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对方的顾虑,于是直言道:“若想把鉴定结果精确到万无一失,我知道还有一个办法。”

负责人眸光微闪,不敢接口。

阎部长却立刻追问:“什么办法。”

“我国商代的青铜器含有一种叫做高放射成因的铅同位素组成,而这种同位素组成在战国以后就绝迹了。配置铅同位素组成的技术,目前全世界范围内都没研究出来,伪造也就根本无从谈起。”

宋睿指了指青鼎和雍鼎,继续道:“据考证,这两尊鼎是商代以前的产物,那么它们肯定会含有高放射成因的铅同位素,我们只要做一个铅同位素的分析就能确定它们的真假。”

阎部长立刻拍板:“那还等什么,赶紧做!”

宋睿又道:“但是有一个问题是您要替我们解决的。”

“什么问题,你说。”阎部长催促。

“要做这个分析,我们就得取样,取样就必须破坏这两尊鼎的完整性,您看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宋睿问出了负责人不敢问的话。

如果是别的文物,取一点样品应该没什么,但是这两尊鼎所代表的象征意义却是极其重大的,是任何人都不能破坏甚至是亵渎的。

这下阎部长为难了,僵直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没说话。

实验室的负责人这才坦诚道:“宋博士说得对,如果要确定这两尊鼎的年代,我们就必须做有损检测。”

孙馆长仿佛抓住了一个大把柄,当即就叫嚷起来:“你们竟然想破坏青鼎和雍鼎的完整性,在它们的表面钻孔取样,你们怎么敢?只要有我在,谁都不准碰它们,我马上给上头汇报情况,让他们来评评理!”

孙馆长太知道这两尊鼎的重要性了,当场就给自己的直系领导打了一个电话,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还开了免提。

领导的声音充满了怒气:“谁都不准动这两尊鼎!谁动了谁就是民族的罪人!鉴定结果都出来了,你们还折腾什么?赶紧把国宝运回去!都消停点吧,别再闹了!”

所有人都唯唯应诺不敢反驳,就连阎部长也露出了迟疑的神色,心道干脆就算了吧?梵老师的怀疑只是猜测,但实验室的鉴定结果却是明明白白、证据确凿的。而且梵老师实力那么强大,幕后黑手真有他那样的本事让青铜器长出锈根吗?未必吧?这种可能性其实是很小的。世界上有几个像梵老师这样的人?

如此一想,阎部长也不免产生了动摇。

梵伽罗看出了他的心思,于是把放置在桌上的那块锈铜捡起,托在掌心,温声道:“阎部长,放任幕后黑手的后果是什么,您知道吗?”

“是什么?”阎部长下意识地追问。

“是TA的不断强大和你们这些普通人的持续毁灭。”梵伽罗掂了掂那块锈铜,认真说道:“毁灭的含义是什么,你们看好了。”随着他话音飘落,那块锈铜竟在他的掌心逐渐变得蓬松、碎裂、散乱,又化为一团黑色的粉末,从他的指缝中漏了下去。

这不可思议的场景震慑住了所有人。

而梵伽罗的语气也变得冷凝:“看见了吗?幕后黑手就是这样对待那些镇国之宝的。它们或许都已经化成了尘土,在风中飘散。你们完全可以守着这些假东西,靠幻想瞻仰它们一辈子。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历经几千年积累而成的大灵韵和大气运被幕后黑手吸纳一空,TA的实力会达到什么程度?”

阎部长的心脏在不断紧缩,嗓音也随之颤抖:“TA的实力会达到什么程度?”

梵伽罗亲亲吹拂掉掌心的尘埃,一字一句说道:“我可以如实告诉你们,TA会把华夏的煌煌紫气、浩瀚国运、天地灵气,都据为己有。这块土地将再也孕育不出充满智慧的人,也无法供养繁茂的森林与广阔的草原。没了人,没了草木,只留下一片砂石,你们可以想象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模样。”

阎部长腮侧的肌肉都鼓了起来,显然是怕到了极点,也恨到了极点。

数十位专家学者与技术员,都被梵老师的描述弄得心神大乱,惊惧不已。如果真的把这件事压下去,从此装聋作哑,那么这个国家会渐渐变成绝地吧?她会像之前那块新铜一般,慢慢长出锈迹,又逐渐风化成尘沙!

幕后黑手到底是谁?TA为什么要毁了华国?这种做法简直太歹毒了!

所有人的咽喉都被恐惧狠狠扼住了,唯独孙馆长哑声嘶喊:“不会的,你肯定是在危言耸听。事情哪里有你说得那么严重!什么国运、紫气、灵气,都是骗人的东西!”

然而在一地黑色的尘沙面前,他的话没有一丝一毫的说服力。

宋睿瞥了他一眼,冷道:“我猜测,事情可能要比你们想象得更严重。幕后黑手既然敢把镇国之宝盗走,那么全国各地的博物馆,TA有没有下过手?据我所知,几乎每一个大型博物馆都会有自己的镇馆之宝,它们会不会也具有灵运?会不会也被调包了?如果是,那么这桩案件就是辐射全国的特大案件,压不住也不能压!”

梵伽罗补充道:“如果幕后黑手真的把全国的灵运之宝都席卷一空,那么我敢肯定,TA的目的是为了成神。”

他直勾勾地看向阎部长,问道:“您知道一块土地要孕育出一个神灵,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吗?”

阎部长恐惧不安地问道:“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成神就是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一个‘夺’字,一个‘侵’字,已道尽了这条路的凶险与万恶。成神之路,说白了就是一条屠杀万灵之路。你想想,这块土地的造化本是为了哺育万事万物,如今却都被成神这人独自侵占掠夺,那么别的人、别的动物、别的植物,还有生存的空间吗?”

阎部长张了张嘴,似乎想说话,嗓子却干涩得厉害。

梵伽罗摇头叹息:“不会有了。这块土地将再也孕育不出充满智慧的人才,也长不出灵秀的树木,更无法繁衍生机勃勃的动物。就连熔岩里的钻石、老坑里的翡翠,都会绝迹,只留下一地尘沙和满目苍凉。若在万物生发之初,这个世界还有着大造化,那么怎样成神都没关系。但是在灵气枯竭、万物凋敝的末法时代,成神就是在屠人。眼下消失的只是一些国宝,稍后死的就是数万万的普通人,我所说的大异变,很快就要开始了。”

阎部长双腿一软,顿时瘫坐在了椅子上。

孙馆长喘着粗气喊道:“我不相信你的话!反正这事谁都不懂,还不是任由你胡编乱造!什么大异变,什么成神,简直荒谬!”

阎部长恶狠狠地瞪了孙馆长一眼,然后直接拨通了最高领导人的电话。梵老师所预言的未来,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会变成现实,他都必须禀报上去!对幕后黑手的姑息就是对这个国家的毁灭!

☆、第二百五十二章

阎部长跑到僻静的角落打电话。

知道与他通话的大领导是哪位, 实验室里的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就连又气又急的孙馆长和刘副馆长也都抿紧了嘴唇,不敢开腔。然而私心里, 他们还在祈祷阎部长的这通请示电话不会被上头批准。

那可是镇国之宝九州鼎,是定国、定天、定万民的象征之物,谁敢把它们钻开?谁忍心把它们钻开?事情的轻重缓急, 领导人应该知道的。专家和实验室的鉴定结果都已经出来了,就这样把案情压下去不好吗?

他们心里隐隐浮现了几丝希望, 却又在看见神色肃穆的梵伽罗时, 冷不丁地想起了他口中所描述的未来景象。一人成神, 万物凋敝。这个国家将再也孕育不出人才, 这块土地将变成一片荒漠, 那是怎样可怕的景象!

若是领导人被这些话干扰了判断力,说不定真的会同意钻开九州鼎。

想到这里, 孙馆长和刘副馆长忍不住齐齐打了个哆嗦。两人并未发现自己的心态早就变了,从最初的坚决不信, 到后来的动摇,再到现在的死不承认、自欺欺人。他们为什么盼着把这桩案子压下去?自然是因为他们预感到,那些镇国之宝是真的被替换掉了。

在有些人心里, 国家利益高于一切;然而在另外一些人心里, 自己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大家早已堪破了两位馆长的心思和人品,这会儿都用鄙夷的目光一眼又一眼地睃着他们。

阎部长在很远的地方打电话, 而且一直用手挡着面颊,以防别人窥探到自己的口型。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 于是大家根本就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梵伽罗却侧耳聆听片刻,眉眼间流露出一抹了然, 随即戴上手套,吩咐道:“给我一个新近制造的青铜鼎,一把锤子、一把凿子、一把高温喷枪。”

实验室的负责人立刻派技术员去准备东西,末了好奇询问:“您要这些干什么?”在见识过了这人奇诡的能力后,他真的很难再用之前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去面对他。

“待会儿用得上。”梵伽罗抽.出一张纸巾,把电子秤上的灰都擦干净。

技术员刚把几样东西一一放置在台面上,阎部长就举着手机走过来了,严肃道:“梵老师,首长想要看看您是如何让新铜长出锈根的,可以吗?”

众人偷偷瞟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然后吓得心肝直颤。这张脸不是他们天天在新闻联播里看见的那张脸吗?

“可以。”梵伽罗冲手机那端的人礼貌颔首:“首长,您好。”态度不卑不亢,十分平静。

手机那头的人也温和地问好,又简短地说了几句话。

直到此时,实验室的负责人才明白梵老师让他准备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的。他早就预知到了首长的要求,为了不怠慢对方,所以先行打点好了一切。他是真的可以做到凡事都快人一步。他说从出生开始,自己的这双眼睛就从未看错过任何一个人、事、物,这句话也是真的吧?

这样一想,负责人就越发对这桩案子产生了一种恐惧感。如果幕后黑手真的成神了,他们这些普通人还有活路吗?

不仅负责人在害怕,实验室里的每一个人都难免心生惶然。

梵伽罗似乎根本感受不到这种沉重的氛围,正缓缓转动着那尊新近制造的颜色还是澄黄灿金的铜鼎,语气平静地解说:“这是我让人准备的新鼎,重达98.76千克。”

他拿起锤子和凿子,把青铜鼎的把手砸了一个缺口,继续道:“您可以看见,它的确是青铜质地。”完了拿起高温喷枪,戴上隔热面具,把那个缺口溶解成铜水。

看完这个过程,首长点头道:“这的确是铜鼎。”他相信没有人敢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造假,而且视频电话里也造不了假。

梵伽罗取下面具,把双手悬于新鼎左右,闭上眼,制造了一个透明的空间,又灌满磁场,然后不断压缩。于是那尊灿金色的新鼎就与之前那块新铜一般,飞快长满了锈迹,又慢慢崩解成一滩黑色的尘粉。

它被梵伽罗摆放在电子秤上,显示屏显示的数字最初是98760克,却又在分分秒秒地流逝中飞速递减,直至变成了微不足道的78克。那么沉重的一尊鼎,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内,变成了一捧重达几十克的齑粉,这样的变化不仅令人震撼,更令人感到头皮发麻。

首长长久凝视着那堆黑色的尘粉,没有说话,于是众人也都屏住了呼吸默默等待。

死寂的氛围在实验室里蔓延,首长不开口就表明他还在犹豫,他犹豫了,这桩案子最后能不能立住还是个问题。孙馆长和刘副馆长紧绷的面容开始松缓,嘴唇抖了抖,仿佛想笑,又忍住了。

然而下一秒,首长威严的声音就从手机里传来:“阎泉陵,我已经给过你最高权限,现在我再给你一张手令,方便你办事。只要能抓住幕后黑手,任何决定都由你自己斟酌,不用总是向我层层递报告,那样会影响破案效率。我还是那句话,动摇国本的人,我们绝不姑息!”

阎部长立刻颔首领命,末了迟疑道:“首长,我刚才已经跟您说了,那批国宝恐怕……”

首长再次陷入了沉默,过了半晌才叹息道:“你尽力就好。我对你只有一点要求,幕后这人,你一定要抓到!”

“是!”阎部长敬了一个军礼。

首长勉励他几句,又真诚地向梵伽罗道谢,然后挂断了视频电话。

与那样的大人物进行过面对面的交流,梵伽罗却半点不显得色,更未曾以此为武器,对孙馆长和刘副馆长展开攻击。他只是拿起一块绒布,沉默地清理着电子秤上的黑色尘粉。

反倒是孙馆长和刘副馆长抖抖索索,欲言又止,俨然是一副想辩解却又被打压得只能忍辱负重的样子。他们拙劣的表演令原本还站在他们这边的专家学者都露出了厌恶的神色,此时哪里还敢与他们站在一处,纷纷都躲远了。

阎部长环视众人,沉声说道:“首长的指示你们都听见了吧?之前已经鉴定过的文物,现在全部给我重新鉴定一遍,不管是无损检测法还是有损检测法,只要能做到百分之百精确,就给我用上,出了事我负责。”

在场的人全都被梵伽罗狠狠打过脸,这会儿自然不敢反驳,于是各归各位埋头工作。

阎部长慢慢退后,与孙馆长和刘副馆长站成一排,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浑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就已经足够让这两个人心惊肉跳、汗出如浆。

梵伽罗把工作台清理干净后便摘掉手套,静静等待。

宋睿凑到他耳边低声问道,“你就那么憎恨神灵?”

“我不憎恨神灵。”梵伽罗摇头。

“不,你有。我敢肯定,你醒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击杀所有试图成神的人,对吗?”宋睿深深望进这个人的眼底。

“你说的没错,在这个世界上,所有试图成神的人,都是我的敌人。”梵伽罗坦然承认,却又轻轻摇头:“但是我并不憎恨神灵。”

宋睿轻笑两声,不置可否。

梵伽罗同样深深望进他的双眼,问道:“你知道我最喜欢的神灵是哪一位吗?”

“你也会有喜欢的神灵?”宋睿感到很意外,他一直认为梵伽罗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是的,他是灵媒,并且解决过很多科学无法解释的灵异现象,但奇怪的是,他却认为世界上不应该有神,他所谓的无神论不是不相信神,而是不允许神的存在。他真的太矛盾了。

“我为什么不能崇敬神灵?”梵伽罗眼睑低垂,语速缓慢:“万物生发之初,世界是一片混沌,盘古大神凭一己之力开辟了天地,左眼化日,右眼化月;头发和胡须化漫天星辰;身体变作三山五岳;血液变作江河湖海;牙齿、骨骼和骨髓散落为地下矿藏;皮肤和汗毛生为草木;汗水落成雨露。 ”

梵伽罗抬眸看向头顶的璀璨灯光,“他因孤独而诞生,又因孤独而死亡,他就像鲸落,把自己的一切回赠给这个世界。从此以后,他便再也不会感到孤独,因为万事万物都因他而生灵,日月星辰都因他而转动,天地岁月都因他而有情。后来的三清道祖、玉皇大帝是怎样的境界?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是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是无情无爱、无我无物。与盘古大神相较,他们算什么呢?万万年的寿命,比得上一刹那的永恒吗?”

“万万年的寿命,比不上一刹那的永恒。”宋睿反复思量这句话,摇头道:“不知道为什么,听见你这样说,我会感到非常不安。”因为他从梵伽罗的眼底,看见了与盘古大神一样的孤独和寂寞。那样伟大的神灵,却因为孤独而剖开了天地,又因为孤独而牺牲了自己,这结局是否预示着什么?

“我只是有感而发,你不要多想。”梵伽罗握住宋博士的手,轻轻用指尖点着他的手背,低语道:“如果这个世界能顺利度过浩劫,我希望我能变成一个普通人,尝一尝饭菜的味道,看一看外面的天地,平平安安、寿终正寝。”

身为如此强大的灵媒,他的愿望竟然与普通人一样,只需要平平安安、寿终正寝。

这些话深深触动了宋睿的心,令他哑声附和:“我的愿望也是平平安安、寿终正寝。当然,如果能再加上四个字就更好了。”

“哪四个字?”梵伽罗好奇追问。

“与,你,一,起。”宋睿放缓语速,一字一顿地说道。

梵伽罗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把视线从宋博士漩涡一般的眼瞳里抽离,仓促地看向别的地方。他削薄的嘴唇微微蠕动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终是选择了沉默。在尘埃未定,生死未明之前,他没有能力承担这四个字。

得不到他的答复,宋睿也不觉得失望。他的生命本来就是一片荒芜,如今能有一个盼头就已经很知足了。

在两人窃窃私语的时候,那只粉彩老寿星瓷瓶的微量元素测定结果终于出来了。造假者能够把仿品的化学元素成分配比得与真品一模一样,但是当这些成分的含量精确到几百万甚至几千万分之一时,他们就无能为力了。